1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小姐手持书卷，一直念叨着这句话，我听得都快背熟了。
“小姐，你一直在念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什么白头不白头的？”我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
我自小服侍小姐长大，只比小姐大三岁。小姐酷爱诗书，为人和善，总不把我当下人看待。
她还经常教我两句诗，大多是情爱之诗。二八芳华，自是渴望爱情的年龄，深闺中的小姐怕是在臆想心上人的模样吧。
小姐放下书，一脸忧愁地说：“如果世界上所有相亲相爱的人再没有分别的痛苦，那么人世间再也没有因爱恨离愁所导致的白头发了。这是这首诗的意思，我在想，什么是爱情？爱情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吗？怎么会让人白了头发呢？”
我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出一个例子来。看来是我肚子里的墨水实在不够。愁闷之间，看到门外的小包子，我突然灵机一动，想起了他的主子—叶轻尘，最宠爱我们叶轻冉小姐的大少爷。
叶家虽只是长安城内的一个小官员，却也有几分名气。只因叶家大少爷心善，他命人开了一家茶店，专门免费招待进京赶考的学士们。
如此已经七八年了吧，由于引得阵阵好评，老爷也不反对。叶少爷也由此结交了很多文人墨客，有的人升了官也记得感恩，这也让少爷更有了坚持下去的动力。
2
想必那些文人大都有很高的学识吧，我偷偷给小姐说：“小姐，你可以让少爷也带你去茶店，说不定有文人可以替你解答”
“啊～”小姐惊讶地捂住嘴，“办法倒好，但哥哥怎么会带我出去抛头露面呢”小姐急得踱着步。看到小包子进来禀报说“少爷回来了，想喝小姐沏的涤烦子”
小姐笑意盈盈地说：“知道了，马上去”看他走远，小姐方说：“我有办法了，走，我们去沏茶。”
小姐沏的茶最得老爷、少爷和姨娘们的欢心，我也有幸尝过。怎么说呢，好喝不足以形容万分之一，入口清香、回味无穷，喝完之后让人整个人都轻松愉悦了。
我端着小姐刚沏好的热腾腾茶，跟在小姐后面缓缓向少爷屋中走去。
“哈哈，未见其人，先闻其茶。香啊～”少爷爽朗地笑着，每次都有不同的夸赞，想来也是有文采的人。
“尘哥哥，想要喝茶，先答应冉冉一个请求”小姐一脸渴望地望着少爷。
“哦～说来听听”少爷一时来了兴趣，想这无欲无求的大小姐怎么突然提出请求。
“冉冉想去茶店，会一会那些文人墨客。只此一次，望哥哥成全，否则日后再不沏这涤烦子”
看她认真地模样，少爷思索了半天。终究是疼爱他这一母同胞的妹妹，也许是不舍得再也品不得涤烦子。总之，少爷答应明日带小姐去茶店。老爷那边他去说。
不知少爷怎么劝说老爷答应的，总之一大早，小包子来请小姐出行。
3
想来小姐也是高兴，还让我特地画了一个淡妆。柳叶眉、樱桃嘴，皮肤白嫩，身材窈窕。穿上一身淡紫色长衣，腰间一条别致的蝴蝶结，颇有锦上添花之举。
一进茶店，我还是愣了一下。三十平米的地方倒也宽敞，只是坐满了许多文人骚客在吟诗作对。好一派热闹不凡。
只是小姐一直盯着一个正侃侃而谈的男子，那公子长得真好看。不像其他人的文弱，他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笑容满面，感觉身上自带光芒。他说起话来淡定自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过了很久，久到少爷已走到伙计那，小姐还在门槛这停留。我急忙推了推小姐的胳膊“小姐小姐，进去呀”。
她匆忙收回目光，还不忘回头看那公子一眼。众人纷纷看小姐，许是少见这么漂亮的府中小姐出来走动吧，可唯那公子仍在忘情交谈。
小姐走到少爷旁边悄悄问“尘哥哥，那位蓝衣公子看着像一洒脱之人”
少爷回头，微笑着点头，“穆兄和我甚是投缘，妹妹钟意他？”
小姐却不回答，只说：“我想为他沏杯涤烦子”
少爷会心一笑：“我把他叫到二楼”
这仿佛是小姐沏得最认真的一次，我忍不住想偷笑，想是小姐遇到合眼缘的人了？
4
我在门口守着，耳朵却探进去听。
“鄙人姓穆，见过叶小姐”穆公子很有礼貌地介绍。
“轻冉见过穆公子，斗胆请穆公子品一品小女亲手沏的涤烦子”小姐不卑不亢地说着。
穆公子轻轻抿了一口，朗朗说道“茶能消除烦恼，故称涤烦子。《句》中言：“茶为涤烦子，酒为忘忧君。”，此生品此茶，足矣。姑娘手艺过人啊”
我能想象到小姐听这些话时两眼放光的表情，难得有人夸赞得如此别出心裁吧。
我的猜测不错，小姐因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公子果然是懂茶之人”
穆公子坦言：“懂茶算不上，对酒却略知一二。此次若不高中，我便回洛阳开个酒馆。姑娘若去，必盛情款待”
“那轻冉在此先写过了”小姐起身做了个礼。
不一会儿，他们又谈起了那句诗。
“公子可知：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是何意？”小姐虚心请教，总算想起来今天来的目的了，不过不是要集思广益吗？
“如果不是眼下亲自遭遇离愁别恨的折磨，根本不会相信这世上真会有一夜白头的事。其实讲的就是人间八苦里面的爱别离、怨憎会、怕失去、想得到而产生的痛苦。”说完，穆公子还深深叹了一口气。
“那公子舍得和心爱之人分离吗？”小姐急切地问。“自是不会，若我高中，自然娶她；若没中举，鄙人回家经营酒馆，挣够聘礼，自然风光地娶她”
我悄悄扭头，发现穆公子正含情脉脉地盯着我家小姐。我家小姐竟然不害臊地与他对视，幸好少爷来了。
少爷乐呵呵地问“穆兄觉得贤妹的茶沏得如何”穆公子又看了一眼小姐，柔声说“自然是极好的”。
之后便是一些应酬话，小姐告退时还不忘流连忘返地看着穆公子。
5
自此一见，小姐便失了魂魄。经常心不在焉，还总是沏涤烦子。对了，她还日日问我科举考试何时开始，成绩何时出。
一月之后，科举结果由皇榜昭出。没有穆公子。穆公子离开京城前留了一封书信给小姐。让小姐欢欣了半个月。小姐三五天地便要开心地对我说“半年后，他会来迎娶我”
可是，偏偏天不入人愿。李将军请皇上赐婚给他大儿子和叶大小姐。听说，李将军之儿偏爱文，那次茶店见过小姐便魂牵梦萦，中了举人后求父亲帮忙让皇上赐婚。
小姐誓死不从，说已有意中人。可是圣旨已下，违抗可是满门抄斩，连大少爷也不敢求情。小姐试图逃跑几次都不成功，被老爷软禁。
一个月后便要成亲，我也焦头烂额。偏偏这时候穆公子送来了聘礼。他被老爷怒骂，还被乱棍打出府中，并威胁说，“不想叶家满门抄斩的话，就劝她对你死了心”。
大少爷终是惜才，急忙唤人送来上好的擦伤药。他递给穆公子，哀怨地说：“走吧，别再来了”
穆公子竟流了泪，古人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只见他恳求道：“轻尘，求求你！让我见她最后一面！”
穆公子紧皱眉头，背过身不看他。“远远的看一眼也好”穆公子的声音变得嘶哑，手也颤抖了起来。
“来人，送客，务必保证穆公子出了京城”大少爷冷冷地说道，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求你，让我见她最后一面！求求你！～”穆公子使劲挣扎着，但有更多的仆人拖着他往府外拉。
我紧咬着双唇，泪却止不住地流。心疼穆公子的执着，可怜小姐的痴情，憎恨天意弄人。
听说，穆公子逃回来几次都被抓回去了。后来，他便不逃了，老老实实地由他们带着走，只是开始酗酒了。
小生不才，还妄想请姑娘品尝小生亲手酿的酒。只是苦于和姑娘无缘，今生怕是再也喝不到姑娘沏的茶了。
6
一周后，他派人送来一封信。大少爷看后转交给我，让我拿给小姐看。
“你安心嫁人吧，此生是小生辜负姑娘了，酒馆风生水起，我也已有良人相伴。姑娘的情意，小生来世再还”
小姐看完便哭得泪眼婆娑，拽着我问：“莲儿，他骗我对不对？！他说过会娶我的～他不会骗我的！”小姐像着魔一样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他俩的通信。
我听着难受，也跟着哭起来。“穆公子是爱小姐的，他遵守诺言来向小姐提亲了，只是被打跑了。小姐啊，你俩没有缘分，你放弃吧…”我啜泣起来。
小姐突然站起来，瞪着我说：“莲儿，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才意识到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急忙跪下说：“奴婢什么也没说，小姐就安心嫁给李公子吧。”
“我只嫁想嫁之人！”小姐吼道，全无了大家闺秀的模样。她突然打翻茶具，捡起一块碎片，使劲划破了脸。
鲜血瞬间流满了半张脸，直到小姐晕倒在地。我才惊叫起来：“啊～！救命！太医…太…医”
昏迷了三天三夜后，小姐终于醒了。“水…水”她虚弱地喊着，我急忙去倒水，顺便叫人去请老爷和大少爷。
“爹～求皇上收回成命吧，我这副样子也陪不上李公子了”小姐苦笑着，伸手去拉老爷的袖子。老爷纵使满脸心疼，也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次日，老爷上京请罪。说小女顽皮，不慎划破了脸，毁了容颜。还望皇上收回成命、为李公子再觅良人。
不知是李将军怕家门蒙羞，还是李公子只爱慕小姐容颜。总之，他们同意皇上收回成命，皇上自然也不多说。
只是，老爷来看望小姐的次数越来越少，佳节时也少有提起，大少爷对小姐也冷淡了许多。
但夜深人静时，我也曾望见少爷独自吹着小姐最爱的曲子。他也曾问我，爱情究竟是什么？会让人这么疯魔，不惜伤身伤心？
我低头不语，是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没有感同身受，怎好妄加评判。
7
也正是由于他们的冷落，小姐顺利逃出府。我誓死跟着，小姐拗不过我，只好带着我。
可是洛阳那么多酒馆，到底哪一家才是？小姐却自信满满：“洛阳就那么多，还怕找不着穆公子的酒馆吗？”
我仰头看着，小姐虽女扮男装，却难掩风韵。只是脸上淡淡的疤痕显得多了一些英气。
所幸我俩都带了一些盘缠，倒也很快地走了很多路，见了很多的酒馆，却没见到穆公子。
小姐每天经历着从早上的希望到晚上的绝望，有好几次我都听到她躲在被子里啜泣。
盘缠快花完的时候，我和小姐去一家客栈帮忙，老板管吃管住。虽然老板给的银子很少，但有一个店小二为人豁达。总是跟我抢脏活累活，还经常和我逗嘴。偏偏我还乐在其中，小姐让我跟他好好过日子。
我虽不舍小姐，但也不想离开。我嘱咐小姐记得给我写信，还把自己挣得钱都给小姐了，他也拿出很多积蓄赠予小姐。
我恳请小姐带着，虽然洛阳我们走了一大半，但还有很远一段路要走，多带些盘缠总是好的。
一个月后，小姐写信给我，满心欢喜地说她找到穆公子的酒馆了。可她怕穆公子会嫌弃她的脸，犹豫了半天也没敢见，打算过两天再去。还给我说了具体地址。
可是半个月过去，仍旧没有下文。我急了，这寒冬腊月的，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难道穆公子不要小姐？或是嫌弃小姐容颜？我越想越焦虑。相公便陪着我去找寻小姐。
8
我见到了那个破旧的酒馆，里面空无一人。
周围冷冷清清，只有一个说书的老爷爷。
我问他见没见过一个脸上有疤痕的人。
“唉，那公子冻死在酒馆外的长街上了”他摸着胡子叹着气说。
我眼前一黑，昏倒在相公怀中。我泪眼朦胧地问他是否知道这家酒馆。
“当然知道，当时酒馆开张没多久便风生水起。买酒的人都排着长队。当然，很多是姑娘为见穆老板而主动请辞帮长辈去买酒的。”说到这儿，老爷爷笑容满面地回想着。还乐呵呵地捋着胡子。
忽然，像是想起了忧愁之事。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只是啊，听说，穆老板有心上人，他最爱的涤烦子便是那姑娘的绝活。可怜的是他并没求到亲，满身伤痕地回来后便把酒馆打烊，再也不见他踪影。这边也跟着荒凉起来了…”
老爷爷还在讲，我却已没了力气听。
爱上一个人就不酷了，还会很爱哭。她最极端，还付出了生命。
罢了，世间总有人是靠爱活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