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一堆大男生,安分的没几个,没过多久就有人蠢蠢欲动要搞事情。
在场除了专心致志捧着鲜榨果汁的书翦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喝了一点儿。连陆星江,书翦都眼睁睁地看他被别人敬了好几杯,却脸不红、气不喘,面色一如平常。
书翦觉得十分神奇:“学长,你喝这么多……不会脸红吗?”
顾明依在边上笑:“他脸皮厚,看脸看不出来,你听他讲话试试。”
陆星江没理她,定定地看着书翦,眼神有点儿执拗地说:“我没事儿。”
儿化音都出来了,还说没事。
书翦心里担忧,拎起茶壶倒了杯茉莉花茶,端到陆星江的面前,想让他喝两口茶醒醒酒,他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一动不动。
书翦没办法,把杯子举高了一点,低声叫他:“学长?”
他终于抬起手,却不是从她的手里接过杯子,而是力道轻柔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就着她的手,一口一口、慢慢地喝完了茶。
其间,他还保持着抬头看她的姿势,视线仿佛带着火种,降临在她脸上的时候,燃成一片缱绻的火海。
有一瞬间,书翦都怀疑他是装醉的。可他喝完茶后,就很快松开了手,还对她露出一个格外纯良的笑,看上去非常真诚。
虽然防人之心不可无,但书翦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可被骗的,于是轻轻舒出一口气,鼓起脸颊,把微凉的手背贴上去降温,心里默念两遍唯物史观原理。
斜对角九点钟方向坐着的秦晔看见刚刚的一幕,手攀上于海洋的肩膀,问他:“老于,吃饱了吗?”
“嗯?三文鱼不是还没……”
“问你狗粮吃饱了没,就知道三文鱼!”秦晔恨铁不成钢。
于海洋:“……”怪我吗?
秦·恋爱大师·晔,在队里一群不开窍的人中曲高和寡,独孤求败地惆怅了一会儿,最后号召大家一块儿玩个游戏。
一群人讲来讲去,定下来玩的游戏是“数七”,玩法简单,可以多人一起玩,最重要的是,非常文明,适合跟队长家的小姑娘一起玩。
游戏开始前制定的奖惩规则还是仿造“真心话大冒险”,留到最后的一个人可以问最先淘汰的人一个问题,或者要求他做一件事。
也是开始游戏,书翦才彻底确认陆星江是真的喝醉了。
——在他撑着下巴,眸中水光潋滟,薄薄的嘴唇轻启,说出“十四”,被第一个罚出局的时候。
“学长,”书翦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说,“你知道游戏规则吧?逢七或者七的倍数不能说出来,要敲一下杯子。”
陆星江点头。
“那……你会背九九乘法表吗?”
“会。”他说完,像要证明一样,背给她听,一字一句,格外认真,“一七得七,二七十八,三七四十六。”
“……”学长,你是不是喝了假酒。
书翦又给他倒了杯茶,这次吃一堑长一智,早早收回了手,恰好桌上转了一圈,又轮到她,她正襟危坐地报数:“三十九。”
一桌二十来个人,最后数到三百多游戏才结束,书翦和作为全队智力担当的胡承留到最后,他输在数字三百零八,书翦懵懵懂懂地成为赢家。
胡承灌了半杯水止渴,接着道:“好了,好了,游戏结束,学妹,你有什么问题就问队长吧,或者大冒险,让队长给你捏个猪鼻子。”
“哈喽,承哥,你是从上世纪穿越来的吗?谁还捏猪鼻子,我两岁的小侄女都不玩这个了。”
“学妹,你要是不知道问什么,我帮你出主意。”
一堆人抢着要出谋划策,企图趁陆星江醉酒之际对他平时的暴君行径进行打击报复。
而陆大魔王本人耳朵自带屏蔽机制,将他们忽视得彻彻底底,看着身旁独自纠结的小姑娘,一脸“任君采撷”的表情。
处于风暴中心的书翦,微低着头,咬着下唇,还在回忆自己究竟是怎么赢到最后的。等终于跟上其他人的节奏,她突然听见旁边传来的手机铃声。
是陆星江手机的来电。
书翦的视线无意中扫过屏幕,只匆匆看见来电人名字的第一个字——“陆”。她猜想大概是陆星江的家人,不料他在看到来电的第一时间,脸色骤然就变了。
他似乎在一瞬间清醒过来,目光变得清澈澄明,却裹挟着一股冷意,眉宇之间也像含着一抹煞气。他没有接通电话,也没有挂断,任手机铃声响着,放在桌上的一只手握成拳,指节泛着青白色。
还在吵吵嚷嚷的几个人也陆陆续续察觉到什么,安静了下来。
铃声响到第二次,陆星江陡然起身,一言不发地推门向外走去。
他走后,桌上维持了五秒钟的死寂,其他人迅速开始该假笑的假笑,该继续打嘴仗的打嘴仗,一群人僵硬地粉饰太平。
书翦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良久没回神。服务生过来上小点心,身后不知道谁叫了她一声,她慢慢回过头来,眼睫垂着,下一刻,一只涂着南瓜色指甲油的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
“回魂啦,小学妹,”顾明依道,“要不要陪我去一下卫生间?”
这家日料店很精致,古色古香,每个包间独立开来,中间连着长长的红木围栏走廊,顶上还悬挂着几盏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摇晃。
卫生间在靠近大堂的位置,书翦站在门口等顾明依,隔着落地窗,能看见夜幕里星河闪烁,街边霓虹灯次第亮起,车来车往,人影幢幢,以及路边正和人通电话的身影。
距离太远看不清他的脸,可书翦无端就是觉得他周身笼罩着一层寂寥的气息。
违和感好重。
大概从第一次见陆星江起,她就认定他应该是意气风发、睥睨众人、立在金字塔尖儿的那种人,不该是这样,像被人磨去了一身傲气,强行折弯了脊梁、弯下了腰。
她口袋里揣着的手机震动两下,不久前刚和她交换了联系方式的顾明依发了微信过来。
“小学妹,我可能还要一会儿,你等急了就先回去吧。”
几秒后,那边又接着发来一条微信。
“顺便帮我看看陆星江回来没有,别一醉酒就躺在大马路上,F大网球队的门面不能就这么丢了。”
隔着屏幕,书翦都能感觉到她的嫌弃,心头却不自觉地一松,好像忽然就有了名正言顺地出去找人的理由。
她推门出去的时候,风带来一阵特殊的甜香的味道,她望了一眼还在打电话的人,脚步一顿,转过身迎着风往前走。
陆星江已经记不清多久没和家里打过这么长时间的电话了。
听筒那边的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利刃一般,刺进他的鼓膜深处,把神经生拉硬扯出来再搅碎,反反复复,无休无止。
他早就该习惯了。
等对面扔出最后一句威胁的话,他面无表情地挂断,揉了揉眉心。他半真半假地醉了一场,冷风袭来,倒是吹得他又清醒了几分。结果他一回头,就看见几米开外、站在玻璃窗旁的书翦。
她正仰着头看他,站得直挺挺的,双手背在身后,在他看过来的一霎,杏眼悄悄地弯起来,叫他:“学长,回去吗?”
这一刻,陆星江忽然就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电话里说的所有事情,都不再重要。
因为他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人。
三年前,他在最痛苦挣扎的那段时间里遇见她,每晚听着她的声音入眠。她念的是普普通通的心灵鸡汤,是小孩子都懂的哲理,可每一个字都穿透灵台,一寸一寸地温柔治愈他。
寻寻觅觅三年,他那时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这样的夜晚——
一转身就能看见她。
陆星江抬脚朝她走过来。
“学长,刚刚的游戏,我赢了,”书翦慢吞吞地说,“还没有问你问题。”
他的脚步停下来,和她隔着两步的距离:“什么问题?”
她像变戏法一样,唰地一下,将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手心里握着一根做成花瓣形的棉花糖,递到他的面前。她眨眨眼睛,笑意盎然:“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吃糖?”
刚才去买棉花糖的时候,书翦特地要摆摊的伯伯做了一个特大号的,这会儿面上撑着,心里却有点儿后悔,怕他不喜欢,又怕他假装喜欢。
纠结的几秒钟,陆星江已经从的她手里接过了棉花糖。
“喜欢,”他说完,又加重语气重复一遍,“特别喜欢。”
见他不像是装的,书翦才放下心来,小声嘀咕:“顾学姐果然没说错……”
她微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陆星江用空着的手把她的围巾拉紧一些,她还没反应过来,乖乖地站着,任他摆弄。
明明是深秋,却仿佛有一缕春风吹在他的心底,绿过江南岸,明月照他还。
自制力严重告罄,陆星江微抬手,又揉了揉她的头发。
书翦立刻警觉,嘴巴不自觉地扁了一下,睁大眼睛像在瞪他,可杏眼迷蒙,含着一汪水,让他只想再欺负她一下。
“学长……摸别人的脑袋真的很舒服吗?”
“嗯,而且会让人放松心情。”他忍着笑,遗憾地说,“如果我再矮三十厘米,就可以让你试试了。”
“……”把我的棉花糖还回来!
(四)
比赛结束的第三天,陆星江收到了一条不知来源的快递短信。
上午一二节是公司金融的大课,课后有队训,等他找到机会去取快递,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天上飘起了一点儿小雨,秦晔和胡承两个大男生装柔弱,说不能被雨淋,硬是挤在他的伞下,跟着他去了快递点。
一把伞空间有限,队长大人被夹在中间,身上环着四只无处安放的手。
陆星江:“手松开。”
秦晔可怜巴巴:“队长,我冷。”
陆少爷人美心善,提出合理的建议:“下午热身多跑十圈,跑到不冷为止。”
“叶子,怎么回事,年纪轻轻这么怕冷,肾虚?”
没等秦晔反击,陆星江就出来替他主持公道:“你们一起跑。”
“?”
中午的快递点人满为患,女生尤其多,秦晔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灼热的视线投射在他们队长身上,他状似随便地拨弄两下头发,以免她们偷拍队长连带把他也拍进去的时候,被拍出什么奇葩的表情包。
秦晔转过头时,陆星江刚把包裹拆了,里面装着一个胸口系着蓝色领结的大头北极熊。卖家把卡片塞在领结旁,上面写着一行字:超治愈“摸摸熊”,随时随地,想摸就摸。
大头熊外面是超软的水晶毛绒面料,里面塞满了泡沫粒子,看上去手感就很好。
陆星江拆完包装本要顺手扔掉,电光石火间,眼角瞥到快递单上,买家的ID“书中自有菠萝饭”,和某人的微信昵称一样。
他突然就明白这只熊是哪来的了。
那晚他说摸头会放松心情,她于是不声不响地送来这样一份礼物。
他摸了摸大头熊圆圆的脑袋,对她转了十八个弯、莫名其妙的脑回路叹为观止,却忍不住笑了。
秦晔眼睁睁地看着陆星江嘴角的弧度逐渐扩大,对这只相貌平平无奇的熊好奇心猛增,伸出手也想摸一下,只见他们泰山崩于前也不变色的队长突地后退一步,毅然决然地避开了他的手。
“?”秦晔不确定地问胡承,“承哥,刚刚队长看我的眼神,是不是像我给他戴了绿帽子?”
胡承摇头,纠正他:“像你在他的头顶种植了一片呼伦贝尔大草原。”
绝情的陆少爷嘴上说要罚他们多跑十圈,下午队训的时候,却和他们一起跑了步。
“队长,你是不是元旦后就去澳洲参加澳网U24邀请赛?”胡承边跑边问。
陆星江跑完最后一圈,擦了把汗,气息稳下来,嗯了一声。
秦晔体力最差,被甩开七八米,隐隐约约听见对话,中午被嫌弃的委屈一扫而空:“队长果然最爱我,要去澳洲比赛,忙着训练,还帮我去上公选课!”
F大奉行素质教育,大一到大三的学生每学期都要修一到两门公选课。公选课的内容包罗万象,从美术、音乐、文学这种陶冶情操的,到瑜伽、桥牌、电竞这种休闲娱乐的,还有各类小语种和专业性很强的公开课。
为了保证至少能选上一门,大家的抢课攻略一般是将课全选提交申请,然后凭运气看能选上什么。
秦晔活了二十一年,没见过比自己运气更差的人。
抽卡游戏氪金也抽不到SSR,绝地求生游戏时,落地就被人送上下一趟飞机,《王者荣耀》里匹配队友时,是三个小学生,还有一个幼儿园大班的,而这学期他又选中了被称为死亡课程之一的素描技法课。
学校代代相传,这门课威力巨大,学完人人都成维纳斯。
秦晔起初不明白,还问过人:“这不是说明老师教得好吗?”
对方呵呵冷笑:“学到双臂齐断?”
OK。他懂了。
本来他做好了一门心思赴死的准备,没想到陆星江会从天而降,用最好的混学分的音乐鉴赏课和他交换。
虽然陆星江没有正面回应,可秦晔认定他是体恤队员,只不过一贯嘴硬心软,不愿意说罢了。
他一通脑补,把自己感动得眼泪汪汪,在周四晚上素描课开课时,还护送着陆少爷去了教室,直到看见第二排靠窗的位置上坐着捧着保温杯的书翦。
陆星江走到教室门口,转过身,眼睛冷冷地瞥向他,其中的逐客令不言而喻。
秦晔自觉地后退:好,我这就滚。
老校区的教室几乎都没安空调,纵使窗户紧闭,在秋末冬初的晚上,坐在冰冷的椅子上还是能感受到彻骨的寒气。
公选课发了配套的教材和画具,收到陆少爷也要来上课的“圣旨”后,书翦就帮他也拿了一套。
教授来得早,站在讲台上写了一些注意事项,书翦给自己和陆星江抄完后,又顺带在陆星江的书上画出重点。
抄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