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喜欢就这样止于稚嫩的唇齿,掩于迢迢的岁月。
作者有话说:这个故事源于一头名叫苏丹的北部白犀牛,它是地球上最后一只雄性白犀牛,于2018年3月在肯尼亚去世。这是一个物种的告别与落幕,意味着北部白犀牛再也不会有小生命降临在这个世间。所以,这篇故事的男主角是探索生物工程领域的一员,希望终有一天,能够通过人类的力量,使消失的物种再次出现在这颗生机勃勃的星球上。
少年和他的戒指
文/林鹿诗
徐晚晚收到那封国际邮件时正值日落,夕阳的余晖洒在马赛人的村落,蓝花楹的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隔壁的德国医生将代收的信件交给她,一边说:“看样子是Alex寄来的,真奇怪,干吗不用电子邮件?”
徐晚晚捏着薄薄的信封,迎着晚霞笑了笑,说:“很多东西电子邮件会显得不那么正式,比如这个。”
德国医生湛蓝的眼睛里充满不解,似乎是说你们中国人的表达方式实在太含蓄了,现在通信这么发达,任何事情,打个电话不就OK了。
但对于在年少时光中错过的人而言,千言万语都被漫长的时光打磨尽了,无论怎样开口,都显得那么生涩和不合时宜,只能跨越万里重洋,以沉默来告知结局。
“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德国医生翻动着烤肉,滋啦滋啦的声响中,徐晚晚将未拆封的信件放在一旁的桌上,叉起一块烤好的肉放进嘴里,舌头翻动间被烫出一串泪花。
“我认为这是一张请柬。”徐晚晚喉头哽咽,艰难地将肉咽下去。
她侧过头去,原野上的晚风吹起乌黑的长发,在德国医生不解的目光里,她拭去零星的泪,补充道:“结婚请柬。”
一、八年前的决定
一个月前,徐晚晚被星巴安排去内罗毕机场接人。她举着写着“Alex”的牌子,劝慰自己应该不会这么巧的时候,伴随着机场落地信息的播报,她看到了出口处走出的人群里,纪弋穿着白衬衫,拖着一个日默瓦旅行箱,朝她望了过来。
牌子上的“Alex”鲜明而巨大,他很难不一眼注意到,而让他停住脚步的,是牌子下露出的那张脸。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徐晚晚的心久违地猛然一跳,她才不得不狼狈地承认,即便时光漫长悠远,这八年来,她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他。
越野车穿过广袤的非洲大草原,车里的音乐声开得很大,马赛人司机的头旁若无人地随着热情的鼓点打着节拍,后座上的徐晚晚和纪弋之间却好像隔着一道无形的东非大裂谷。
趁着切歌时短暂的安静,纪弋终于开口:“原来,这么多年你杳无踪迹,是跑到这里来做野生动物保护了。”
“是,”徐晚晚说完,觉得太过冷场,只得画地为牢一般继续讨论工作范围内的事,“我听星巴说,你现在在罗斯林研究所工作?”
纪弋礼节性地抿嘴一笑,点了点头。
“挺好的,”徐晚晚想了想,真诚地说,“恭喜你了。”
罗斯林研究所位于苏格兰,是世界上第一头克隆羊诞生的地方,对于一直致力于生物工程领域的纪弋而言,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纪弋一时间却没有说话,半晌,他望着车窗外成群的斑马,忽然说:“其实我有时在想,八年前的决定,对我而言究竟改变了什么。”
如果那一年他放弃了国内最好的生物专业的大学,和徐晚晚考去同一所城市,没有离别,也没有重逢,是不是现在很多东西都会不一样了?
徐晚晚怔了怔,惆怅地笑了,她侧过脸来,如同那年在栀子树下,对他说:“纪弋,可惜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啊。”
徐晚晚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对纪弋说了那个谎。
她记得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体育课自由活动时,她坐在双杠上晃悠着双脚,一边看云,一边背单词。
纪弋拿着一根蓝色壳的中性笔走过来,仰着头问:“徐晚晚,这个是不是你放到我文具袋里的?”
彼时,学校门口的文具店里特别流行一套情侣笔,粉蓝双色,很多女孩子都买一套,将蓝色的笔送给喜欢的男生。
徐晚晚放学后总要去店里逛一圈,自然清楚这支笔的意义。
少年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问出这句话时,脸颊有些红。班里有多少女孩子暗恋他,他自己或许不是非常清楚,徐晚晚却能默写出半页纸的名字。
她转了转眼珠,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纪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窘迫,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除了你,还有谁,下次小心一些,不要再放错了。”
言外之意,是徐晚晚收拾文具时偶然装进了他的文具袋,毕竟他们是同桌,发生这种事情也是很有可能的。他说完,便转身要离开。
徐晚晚咬了咬唇,跳到地上,拉住他的手腕,不顾跳得飞快的心脏,破釜沉舟一般扬眉说:“纪弋,如果我说我是故意的呢?”
那支笔其实根本不是她放的,但她那时心里只想着借这个机会试探他的心意,毕竟,春夏秋冬转眼而过,仔细算起来,她已经喜欢他很久很久了。
本打算离开的纪弋被徐晚晚拉到墙角,避无可避,只得在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目光中,无奈地回答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等毕业之后……再说。”
初夏的树荫里,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班驳地落满肩头,徐晚晚后退一步:“好,一言为定。”
二、这次我们是同桌哦
那个时候,年少的徐晚晚和纪弋都不曾想过,在转瞬即逝的短暂青春里,有些话可能是来不及说出口的,它们只能遗落在某一年某一刻,随着某份心意沉入不见天日的海底。
徐晚晚喜欢上纪弋,最初大概只是源于对学霸的仰慕。高一下学期时,学校挂出一条横幅——“热烈庆祝我校纪弋同学荣获全国高中生生物竞赛一等奖”,徐晚晚站在近八米长的大红横幅前,心里只有叹服。
刚刚高一的学生,在全国竞赛中超过那些多学了很多课程的高二高三生,是非常不容易的事。徐晚晚开始到处打听这个纪弋是何许人也,这么想的不只她一个,一时间整个学校的人都想见纪弋一面。
学校似乎意识到了这个现象,组织了一场学习交流会。在一个春日的午后,全校师生在操场上集合,瘦瘦高高的少年略有些局促地坐在话筒前,分享自己的学习经验。
他讲的内容其实徐晚晚没太听清,她只记得那天的樱花开得热烈,像她炽热的心情。风吹过时,落英缤纷,撩过少年的额发,她忽然就明白了“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意思。
徐晚晚想,崔护当年看到那位姑娘时,心跳是否也和她现在一样快?
汇报结束后,各个班级按照顺序回到教学楼,徐晚晚偷偷脱离了队伍,在升旗台后截住了纪弋。
那时纪弋被一堆音响的线缠住脚,正慌乱之际,徐晚晚突然出现,红着脸问:“纪弋同学,我是高一(四)班的徐晚晚,请问你可以给我签一个名吗?”
徐晚晚熟练的追星技巧让纪弋愣了愣,他没想到自己会有这种待遇,不知所措之际,徐晚晚已经掏出一支笔,然而,她百密一疏,竟没有带纸。签在校服上吧,校服要洗,签在皮肤上,她自己也要洗澡。她环视一周,发现头顶的梧桐叶子正合适。
纪弋已经解开了电线,顺着她的目光抬头望去,顿时会意,伸手揪下一片完整的大梧桐叶,工工整整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徐晚晚笑逐颜开,这片叶子后来被她压制成了书签,每到学习困倦时,就拿出来看一看,以此来激励自己。
老师和父母都很欣慰,觉得这场学习交流会很有效果,殊不知,徐晚晚另有目标。高一结束后,会按照成绩重新分文理班,徐晚晚原来是打算进文科班的,然而,现在她的目标是要和纪弋考进同一个理科班。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当分班表出来后,大家都觉得徐晚晚创造了一个奇迹。她背着书包朝纪弋伸出手,笑得双眼弯弯:“你好呀,纪弋,又见面了,这次我们是同桌哦。”
清澈的晨风吹起蓝色的窗帘,纪弋的双眸望着跋山涉水而来的少女,亦伸出右手与她交握。皮肤相触的温度,仿佛暖和的春风融雪消冰,吹开十里繁花似锦。
二、她表白的歌就在嘴边
高二第一次月考之后,老师对所有人的成绩心里有了数,提出组建学习互助小组。结队的组员由抽签决定,纪弋作为班长负责主持这项工作。
学霸们本着自愿原则,将名字写在字条上投入箱子里,由需要帮助的同学抽选。徐晚晚听到女生们议论纷纷,都想抽到纪弋和自己结队,不由得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危机。
一向运气不太好的徐晚晚,连“再来一瓶”都没中过,所以,她必须投机取巧。
抽签时,徐晚晚抢着第一个跑上讲台,装模作样地在箱子里搅了搅,然后伸出手,展示出早就在手心准备好的、写着纪弋名字的字条,收获一片失望的哀叹。
她美滋滋地回到座位坐好,纪弋目视前方,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胳膊,把头偏了偏,小声说:“万一后面再有人抽到我怎么办?”
正在傻笑的徐晚晚仿佛被速冻一般,根本没想到纪弋已经看透了她抽签作弊,慌得不行,自欺欺人道:“是我先抽到你的,得讲先来后到吧?”
纪弋再也绷不住,趴在桌子上笑起来,肩头一颤一颤,徐晚晚一头雾水。纪弋笑够了,从兜里掏出一张写着他名字的字条——他根本就没把写有自己名字的字条投进去。
徐晚晚这才松了一口气,后怕地捶了他一下:“你干吗不投?”
纪弋想了想,侧过头来认真地望着她,说:“我……不太想教别人。”
他这话里的意思太过模糊,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在将字条放进箱子里的前一刻,他忽然生出的电光石火一般的念头。
徐晚晚的脸蓦然红了,她睁着一双杏眼回望,努力告诉自己要镇定,不要胡思乱想,然而仿佛着了魔一般,嗫嚅着问:“那我呢?你……想教我吗?”
纪弋揉搓着手里的字条,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徐晚晚觉得自己的心都不会跳了的时候,他说:“我想我可以试试。”
他一时间也理不清自己的思绪,那突如其来的想法搅乱了他所有的计划,偏偏来源又无处可寻,这对于逻辑向来极强的他而言,是非常罕见的事情,以至于他第一次决定忽略解题过程,仅凭直觉得出了答案。
互助学习小组组好之后,徐晚晚在纪弋的帮助下,成绩有了明显的提高,在期末考试中取得了意料之外的好成绩。
寒假来临,徐晚晚顶着雪到达同学聚会的KTV里时,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同学们招呼着点歌,徐晚晚也凑过去点了一首,然后又坐回纪弋的身边。
过了不一会儿,她就坐立难安,觉得自己实在不该点那首歌,纪弋瞧她的模样,关切地问:“徐晚晚,你怎么了?”
KTV里有点吵,纪弋说话时凑得很近,几乎就在她的耳边,呼出的气息让她半个身体都僵住了。她看着纪弋放在膝盖上的、骨节分明的手指,脑海里一片空白。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段熟悉的前奏响起,有人举着麦克风喊道:“谁的《独家记忆》?”
徐晚晚一瞬间回过神来,流光溢彩的镁光灯里,纪弋的虹膜亮晶晶的,他看着徐晚晚,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徐晚晚觉得自己再被他看下去,就要像充气过度的气球炸成漫天烟花,连忙站起来跑出了包厢。
天台上的风冷飕飕的,雪下得不似来时猛烈,而是温柔缱绻,寂静地覆盖整座霓虹闪耀的城市。徐晚晚被冷风一吹,总算清醒了一些。她出来得匆忙,只穿了一件内搭的连衣裙,此刻感觉到冷意,正在纠结要不要回去时,她的羽绒服被披在了肩头。
徐晚晚连忙回头望去,纪弋挑了挑眉,哪壶不开提哪壶:“徐晚晚,点了怎么不唱?”
他的目光里有着促狭的笑意,徐晚晚拢紧羽绒服,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细声细气地说:“我唱得不好呀,会被笑话的。”
纪弋撑起伞阻挡雪花,伞下是一方独立的小天地,他往前半步,将她整个罩在这把小小的伞里,低声劝诱:“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不会笑话你的。”
后来,徐晚晚很多次想起那个寒冷又炽热的夜晚,喜欢的少年就在眼前,她表白的歌就在嘴边,她想唱给他听,他是她的独家记忆,也是她独家的纪弋,是她青春年少里最温柔的一缕风。
可那时的她没有勇气,也没有胆量,她不敢剖开自己的脏腑,捧出一份真挚的心意。有些喜欢就这样止于稚嫩的唇齿,掩于迢迢的岁月。
而风总归不会停歇,抓不住,亦留不下,吹向了遥远的彼方。
三、纪弋是个大浑蛋
汽车停在肯尼亚马赛马拉自然保护区,徐晚晚带着纪弋走向小木屋时,德国医生正在为篝火晚会劈木柴。
互相介绍一番,纪弋被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