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黄粱少女梦
文/韦钰
巫南华醒了。陆昭言听到ICU的护士急匆匆地跑出来给上级医师报告的时候，手里拿着的焖烧壶都掉到了地上，那股子药膳的清苦味道顷刻间飘遍了楼道。
“第一次听说已经出现呼吸衰竭的ALS病人昏迷后又完全转归了的！急诊科会不会搞错了，才叫我们去确认？”电梯里下来了一个呼吸科的会诊医师，一边跟学生念叨着，一边走进了ICU。
完全转归？南华的病好了？好了？！
有风从楼道的窗缝里挤进来，呼呼啦啦的，很是轻快，混着蝉鸣，惊醒了整个夏末。然后，陆昭言整个人就愣在了2018年夏末的风里。
Part01
巫嘉觉得自己在酒里泡了好久。什么酒呢？四周太黑，她看不清，只能听到很多人在她耳边说话。她舔了舔唇周，被辣得直跳脚，跳着跳着，身体立马就往上蹿了。她也不知跳了多久，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丝光，像有一团火烧开了黑幕一样。
“南华？”“囡囡？”“宝贝徒弟？”巫嘉听到有人在叫她，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唯独一道低沉的、夹杂着哽咽的声音像一根羽毛一样，轻飘飘地落到了她心里。
“欢迎回来。”
她睁开眼，刺眼的阳光穿过黑暗，劈头盖脸地融进了她的视野。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再睁眼时，身前便出现了一个镶着光边的瘦高男子。他站了很久很久，笔直而挺立，像是斜了一点就会倒下。许是阳光太过刺眼，巫嘉看着看着，一下子出了神。而他正紧皱着眉看着她，像是在看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你是谁？”她眯着眼睛问。
“陆昭言。”陆昭言艰涩地吐出了三个字。
“这是哪儿？”她又问。
四周的嘈杂声瞬间停止了，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疑惑：这人是回来了，胳膊腿儿都没有萎缩的迹象，难道是脑子萎缩了？
呼吸科会诊医师拿着听诊器又给她检查了一下，一切正常，也有些不知所措。
“三亚市人民医院。”陆昭言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巫嘉若有所思地深吸了口气，示意旁边蓄着白须，自称是她师父的老者扶她一把。很快，她下病床站了起来，众人议论声又起，都在惊叹这一幕简直就是医学奇迹，只有她仔细地打量着四周。从老式呼吸机到二三十年前的输液用品，她一件一件看过去，最后发现对面的电子时钟上明晃晃地闪动着几个数字——2018.08.0212:21。
“现在是2018年吗？”
“是。”
陆昭言让众人先出去，并向医生请示了20分钟跟巫南华独处的时间。在四周无人的情况下，放下防备的巫嘉终于问出了最致命的问题。
“我是谁？”
Part02
花了一个下午时间，巫嘉才知道自己现在叫巫南华，是一个天才女棋手，一年前患了跟霍金一样的疾病，最喜欢的人叫陆昭言，是个前途无量的电竞选手。一年前，她为了令节节败退的陆昭言重新振作起来，刻意接近他，却在他重新去韩国发展后倒在了病床上。
“这不胡扯吗？”巫嘉觉得不可思议，自己明明是2038年的人，而且，8月2号的12点21分，她正因没去上选修课而被点名扣完平时分的事情一个人喝闷酒……
不对！酒？巫嘉咻的一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带得旁边的文竹盆栽都摇了两下。刚刚她在黑暗中也闻到了酒味的，还被辣得直跳，所以，她这是……穿越了？不对，穿越在2038年已经被证明只是一种假说了。
那一定是梦！
她觉得现在这一切太神奇了，为了检验这到底是不是梦，她不顾旁边陆昭言关切的眼神，直接奔出门外，看着十几级楼梯，想一蹦蹦到底下……
“哎哟！疼！”事实证明，这不是梦。她久未活动的身体只跨出了四个台阶，脚下就滑了一下，像车轮一样滚到了底下，摔得浑身是伤。
“知道疼了吧？我知道是你回来了，不用这么急着去证明。”到头来，还是陆昭言细心地撩开她的袖子给她上药。
巫嘉白眼都翻上天了：“谁跟你证明啊？我不是你家南华，我不喜欢你！”
“真的？是不是还在气我骗你找了一个韩国小姑娘做女朋友？”陆昭言并不气，只是手里蘸着药水的力度大了些，压得巫嘉生疼大叫，看见她抖着手臂乱嗷，他笑开了，“既然你不喜欢我了，那……我再想想办法？”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巫嘉缩回了手，将药抢了过来，“赶紧找你家韩国小姑娘去！剩下的伤都在身上，我自己来。”
“谁家的陈年老醋打翻了？”陆昭言用手在鼻前扇了扇，见到巫嘉又翻起了白眼，又摆头笑了笑，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那你擦完药自己注意一点，别沾水。对了，下午我直播，要不要来？”
“哇，兄弟！你这人脸真大啊！听你们说起来，我这好歹也是大病初愈。现在你不让我好好休息，还让我去看你直播？”巫嘉无言以对了，只能昂头对陆昭言进行下颌骨式嘲讽。
然而，对方并没有接受她的这波嘲讽，还回了她一个白眼加吐舌。巫嘉觉得自己瞬间被KO了，皱了皱鼻子缩到了床上，拉上被子蒙着脸。
“好好好，你说得都对。我刚才没脸，现在脸不仅长出来了，还大，而且一肚子坏水要你看我直播。别蒙着被子了，好不好？不然一会儿捂坏了，我可就不要了。”陆昭言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碗被誉为太原特产的“头脑”八珍汤，轻轻撩开被子示意她坐起来，“里面放了蜂蜜，好喝很多的，起来尝尝？”
不知怎的，方才躲在被子里的巫嘉被这句“好好好”震得不敢动了。陆昭言的声音很特别，低沉又清澈如山涧的流水，幽幽而来，润物无痕，随后又悠悠淌走。其实，她觉得他挺烦的，明明自己不叫南华，也不认识他、不喜欢他，可她就是拒绝不了这么温润的声音，就好像心底有个声音与之产生了共鸣，十分和谐。
“麻烦您哪，让我好好看看他吧。”
“你是谁？”她在心底问那个声音。
“高了，瘦了，从翩翩少年长成坚毅的男儿了。”那个声音没回她，声调却变得柔软了，“谢谢你啊，我看到了。”
巫嘉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上突然淌满了泪水，可这明明不是她的意愿。
“怎么哭了？”拿着瓷碗的陆昭言看到满脸鼻涕、眼泪的巫嘉有些想笑，空出一只手指了指被子，“你看，你哭，这被子也在哭，别哭了好不好？”
被子哭了？巫嘉斜眼看了看方才被陆昭言掀开的被子，笑得鼻涕差点又流了出来。这哪是被子在哭啊，明明就是她那张满是眼泪、鼻涕的脸印在上面，跟鸡蛋壳潇洒哥一样，五官清奇。
“很喜欢很喜欢你的那个人，是叫南华吗？”她问他。
“我很喜欢很喜欢的那个人，是叫南华。”他看着她，很认真地回复道。
Part03
不知怎的，巫嘉还是看了陆昭言的游戏直播。不像2038年那样全是炫酷的AR科技，2018年的游戏既朴素又好玩，这款名叫《英雄联盟》的游戏就是如此。
两方队员与各自的兵人一边配合攻陷对方，一边守护自身，是真正的“与天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她看见陆昭言每局都操控着不一样的英雄冲锋陷阵、披荆斩棘，总能在危机时刻救队友于水火之中，瞬间眼睛都亮了。其实她看不懂他们的操作，但是体内的热血仍旧奔涌着、叫嚣着：这就是20年前的电子竞技。
在这期间，直播间不断有人刷着礼物以表对UP主的喜爱。巫嘉也很想送个礼物给陆昭言，然而，当她选中那个炫酷的“氪金键盘”准备付款的时候，她才想起她不知道巫南华的支付密码，所以就只能翻巫南华号里原本有的礼物。
有个小电视？好吧，就送这个吧。随即，她就将小电视送了出去。
“谢谢‘WNH好美’小姐姐送的小电视。”正好陆昭言在等待新一轮的开局，就念了一下送礼物的粉丝名字，首先当然是价值过千的小电视！可他刚念出这个熟悉的ID后，就取消了开局准备，盯着摄像头笑着，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好像我还没给大家看过我那个卡兹克的小号。”
“什么？你居然背着我们养了小号？”
有粉丝刷着弹幕，陆续有很多粉丝跟着刷。
“生气了，哄都哄不好那种。”
这群粉丝都是一开始就关注了他的，就算在他去年的低谷期也没离开。后来，巫南华来了，带着国境之南不落的希望，领着他着陆，踏上了新征程。那一年，他的粉丝队伍逐渐壮大，同时，新鲜劲一过，粉丝流失得也很快，只剩老粉团队一直屹立不倒。
“粉丝老爷我错了！那今天我就牵出来遛遛吧。”陆昭言双手合十，对着镜头笑，飞速登录了自己的小号，还做着奥特曼变身的姿势，嘴里念着卡兹克的招牌语录，“Changeisgood！出来吧，宇宙最强英雄卡兹克！”
巫嘉看见直播间右下角视频框里的大男孩滑稽的样子，不禁笑了。原来，在众人面前的陆昭言是这样的，搞怪、好玩，偶尔自黑，面对爱他的粉丝秒认。可是，他对着巫南华的时候，明明是那么宠溺与温柔，真真应了那句“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就在她沉浸在他为她上药的回忆中时，诡异的一幕出现了，他小号的ID叫“LZY真帅”，登录上去的时候他还煞有介事地念了一遍她送礼物的信息：“再次谢谢‘WNH好美’小姐姐送的小电视，祝小姐姐越来越美，也希望我能再突破突破帅的极限。”他刻意将那个ID念得很重，生怕别人看不出这个ID跟他的小号ID是情侣名一样。
“这个这个！WNH是南华小姐姐吗？”有粉丝惊讶。
“小姐姐回来了？我就说今天言狗子怎么没提直播完回去看小姐姐的事！”
“是啊，她回来了。”说到她的时候，陆昭言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晶亮的眸子里闪着奇异的光，像深秋在山间摇曳的红山楂，娇艳欲滴。
就在粉丝狂刷“我凭本事单的身，只给南华昭言虐”的时候，他突然举起一个小画板，画板上面写着一行字“欢迎回来，我来到国境之南等待的人”，四个角上还用极其稚嫩的笔触画上了几朵小花。
南华，国境之南的娇花。
巫嘉看着那行字，顿时脑子炸了，就像里头有过期的烟花，易燃易爆，那根引线一着便噼里啪啦地冲向天空，绚烂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真的好喜欢她，一年如一日的照顾守护，一日如一秒的牵肠挂肚，就算粉丝脱粉也要跟全世界宣布：我在等那个人，等她一睁开眼就能看见我。巫嘉好像明白初见时为何他会站得那么笔直了，因为肩上扛着太多绝望，因为身上还燃着希望，因为放在心上的人被医生判了短期死刑，他要是不站稳当一点，他就等不到她了。
所以，他脚踩着大地，将根须埋进了地里，呼唤她：我在等你啊，等你醒过来，等你站起来，等你来抱抱我。
Part04
巫嘉纠结了。她想回到2038年继续过逍遥快活的大学生活，可她又想留下来，陪在这个令人心疼的男孩身边。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虐式地找到了巫南华从前还能动的时候写的日记来看。
从她知道他去了韩国，吵着嚷着要买机票去找他，到她根本拿不动任何东西，只能躺在气垫床上看他的比赛视频，再到她得知他找了个韩国女朋友，哭得呼吸肌痉挛，差点死掉……厚厚的一本日记，她看到最后，只觉得心里憋得慌。
“陆昭言他没有女朋友，他一直在等你啊，真的，真的……”她在心底默念，盼望着上次那个被陆昭言宠到涕泗横流而惊现的声音再次出现，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已经开始怀疑，或许那才是一个幻梦……
“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他，在我找到回去的路之前。”她跟那个幻梦约定。
回去的路还真不好找。巫嘉觉着自己是喝酒来的，所以就借着去棋社下指导棋的机会溜到了小酒馆喝酒，三杯两盏下肚，虽不见晕，却开始说起了胡话。
“我要是你就好了，那样我就能心甘情愿接受他的好……”话还没说完，巫嘉打了个嗝，像只伸出舌头吸蚊子的蜥蜴一样，身子跟着抖了一下。
这个酒馆位置很偏，人却多得出奇，她踉踉跄跄地准备找个安静点的位置时，却跟来人撞上了。她刚准备道歉，来人却先说话了。
“又有感情问题了？跟哥说说？”霍竞华顶着一张长脸睨着她，手里还捧着一个椰子。
“你走开。”巫嘉看过日记，知道他是巫南华的邻家哥哥，还知道他跟陆昭言曾是DG俱乐部的队友，便半梦半醒地捞了他一把，将他推开了。
“老陆说你不见了，挺着急的。你病才好起来，还逃课出来喝上了？走，我扶你回去。”霍竞华重新挡在巫嘉面前，然而，力大如牛的巫某人再次将身强力壮的霍某人推倒在地。
这次霍竞华爆发了，不管酒馆里来来往往的人，直接砸了手里的椰子，吼道：“巫南华！你还要怎样？这一年老陆比赛都没打，整天围着你转，给你送吃的，喂你喝水。你进ICU那次也是他发现的，你这才捡了这条命。他做这么多，比你爸妈还尽职尽责，你还要怎么样？你这人是没有心的吗？！”
这一长串话吼出来后，酒馆里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直直地盯着他们俩。
她没有心吗？她当然有，但她不是巫南华，他等的人也不是她！世间最大的落差是什么？是得到了所有，却发现那些东西并不属于自己。
陆昭言很好，但他不属于她。她很想把一切都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她却像得了失语症一样，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原来，这世间更大的落差是，一切只有天知、地知、我知。
“那我就没心好了！”丢掉所有伦常，将他们以为属于她的东西占为己有，她做不到。
巫嘉说完这句话后便失去了平衡，顷刻天旋地转，后背直直地摔到了地上。
好凉啊，属于2018年的地板。她叹了口气，拥堵的心好像受了交警的指引一样，瞬间疏通了。
Part05
陆昭言觉得挺惊悚的，他的南华在被霍竞华从小酒馆揪回来之后就变乖了，成天穿着小围裙做菜给他吃，直播的时候她也是乖巧地坐在他旁边打call，一有空就做家务活动筋骨。只不过，她做的是都是黑暗料理，call也是给对方打的，做家务的目的是为了偷户口本去领证。
“南华啊，其实我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陆昭言特别的无奈，坐在小金毛旁边扶额偷笑。
如今的他，曾经幻想的没有寒冷的海景房有了，乖巧的狗狗有了，二三朋友有了，悠闲的小日子也有了，只差将面前的鬼灵精升级为小娇妻了。
如今这么看来，小娇妻好像也快有了。
“我知道啊，我也没到。我只是偷过来放着，到时间就立马拿着跑去民政局，那样你就跑不了了！”巫嘉头都没抬，继续翻箱倒柜。
巫嘉现在的模样孩子气得令人发笑，陆昭言忍不住伸手猛揉她的头发：“别人都说一孕傻三年，你这生了场病就开始傻了。要不以后别下棋了，跟狗狗待在家里，没事就喂喂我那些爬宠小可爱，不过，你千万别用你做的菜喂。”
“你的意思是我做的菜难吃？”谁说她傻了，明明一语中的，十分机智。
“没傻透嘛，是吧，小金？”陆昭言下意识对着金毛投去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
“滚，信不信我咬你？”惨遭影射的巫某人扭头咬了一下虚空，又回过头看着被翻得乱七
八糟的柜子，绝望如海一样深，“你的户口本到底在哪里？啊……我要累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