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临水
1.从天而降的好朋友
七月，宜城连绵了半月的大雨终于停了，城西夜市的烧烤摊重新开张。
四周人声鼎沸，韩优优拿着一串变态辣的烤鸡翅却迟迟不吃，她看着面前的陌生女生，心里相当焦虑。
今天是周五，上午韩优优在公司挨了骂，明明是同事的责任却硬推到她头上，解释了半天没人听，领导的脑子好像缺根弦，又或者日子太闲，以骂人取乐，随即又拿她知错不改大做文章。韩优优破罐子破摔，请了一下午假，回家前去一家商场转了转。那边每家店里卖的衣服都超好看，但价格奇高，以韩优优的工资，她只配当个观光游客。在某家店的玻璃门外看到一件超级喜欢的上衣，她进去拽着吊牌纠结了整整十分钟，店员突然出现，告诉她店里有活动，可以打对折。
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定是上帝为了让她安慰自己把那件上衣带回家，可她转瞬又沮丧了，因为她发现，就算是对折，她也买不起。
她那么要死要活地干一份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却连一件喜欢的衣服都不能买。
生气！
平常心，平常心，待会儿去烧烤摊上多买点儿鸡翅和啤酒，今天的烦心事儿就都能忘干净了。
韩优优想转身离开，笑容甜美的店员却一直催着她试穿，她不擅长拒绝别人，进退两难，更多是为自己囊中羞涩还进人家这么贵的店而难为情。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店员此时又开口：“今天店庆酬宾，使用优惠券的话，价格会更低哦。”
优惠券只要填电话号码就能领，不用额外多付钱，韩优优半信半疑地按照店员说的操作，奇迹般以不可思议的价格买下那件衣服，付款的时候店员抬起头来甜甜一笑，唇角梨窝时隐时现：“韩优优同学，你真的已经不记得我了吗？”
韩优优怔了一下，眯着眼睛在对方脸上打量一会儿，又在记忆里搜索半天，茫然地摇头。那女生将购物袋和会员卡放到她手里：“我叫修唯，是你的初中同学。”
韩优优看着修唯精致的面孔，觉得更茫然了。
初中同学……她有过这样一个初中同学吗？
这么漂亮的一个女生，应该也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可韩优优完全不记得她，只隐约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不过这也正常。
如果这人真的是她的初中同学，那么她们上一次见面应该是十一年前。这些年的同学聚会韩优优一次都没有去过，跟以前的朋友也早就断了联系。
见韩优优仍然不出声，修唯试着提醒：“我以前坐在倒数第三排，毕业那天你还跟我拍过一张合照。”
就算这么说也算不上什么线索，毕业那天韩优优和很多人都拍过合照，只是照片全部都压在箱底好多年了，那时曾与她站在一起笑过的所有人的面容都已经模糊，她完全记不得谁是谁了。此刻听到人提起，她无论如何也只能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长长地“哦”了一声：“是你啊，好久不见了呀！”
以为她想起来了，修唯长舒一口气 ：“是啊，真的好久不见了，刚看见你时吓了我一跳，真是缘分，我找了你很久都找不到，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这话听得韩优优心里咯噔一声，一边想自己在初中好像没结过什么仇人，一边小心翼翼地问：“你找我？”
“啊……”修唯挠挠头，声音渐渐低下去，“我是说……就，好久不见。”
韩优优觉得奇怪，但不好意思追问，便借着观察店面缓解尴尬。修唯掖了掖头发，故作神秘，凑到她面前小声说：“我刚才给你打的折中折，是超级会员价，不要告诉别人哦。”
女生面孔明艳，头发柔顺发光，韩优优不自在地摸摸自己分叉的发梢：“啊……那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的。”修唯摆摆手，说，“晚上一起吃饭吧。”
韩优优看一眼手中的购物袋，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很牵强地笑了笑：“好啊，我请客。”
跟一个在记忆里连个轮廓都没有的人叙旧，想想就很尴尬，一个八百年不联系的初中同学，就算见面又能说什么呢？
此刻，韩优优握着啤酒杯，用僵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回应修唯的滔滔不绝。这女生好像是个自来熟，而且是个话痨，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一会儿说那时候体育老师特别爱惩罚他们跑圈，一会儿说语文老师的夸张式教课方法，一会儿说娘里娘气又超级自恋的数学老师……这种元气满满又少女感十足的对话不适合韩优优，她忍不住打断对方：“你的记性可真好，这些我几乎都记不起来了。”
修唯蓦地沉默下来，端坐得如同上课做错事情后被老师点名的学生：“啊……是吗？”
韩优优突然后悔自己嘴欠，话题终结以后，两人只会更加尴尬，直到修唯抬起头，试图再次寻找话题：“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能轻描淡写问别人过得怎么样的人，一般都属于过得比较好的那一类。韩优优想尽快把这个话题跳过去，含糊地回答：“还可以啦，你呢？开那种店，应该还挺赚钱的吧？”
“那不是我开的店，只是前阵子找不到工作，别人介绍我过去的。其实赚得不多，就是我还挺喜欢的，所以上班的时候挺开心。”
这听起来也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工作，但韩优优看着修唯始终笑着的脸，突然有点儿羡慕。
韩优优已经很久没见人这么笑过了：“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真好。”
“你不喜欢现在的工作吗？”
“我？”
许是一步一步被引导着，又许是酒意已经上头，韩优优渐渐产生了倾诉的愿望，想说的话涌到了嗓子眼，不吐不快。
不喜欢，特别不喜欢。
因为不喜欢参加应酬，更不喜欢吊儿郎当的氛围，所以她被同事认为不好相处。比起拼命地融入不喜欢的环境，她更愿意一个人待着，一个人上班，一个人下班，一个人度过假期……
修唯特别安静地听，笑眯眯地看着她，不时回应一句“我懂的”。这会儿总算有了老同学见面的氛围，韩优优找到了可以宣泄的对象，压抑在心里的痛苦终于有了释放口，到后面说起今早和同事及领导发生的冲突，竟然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
修唯给她递纸巾，还是笑着劝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哦，我相信你！”
韩优优听不进去这种鸡汤说辞，只顾着往鸡翅上撒辣椒粉，哭完以后特别畅快，她心满意足地咬一大口，问修唯：“我们初中也经常这样一起聊天吗？”
修唯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对啊。”她捏着耳垂说，“因为我们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是好朋友嘛。”
“那不如以后每周末我们都来这儿聊一聊吧？”
修唯答应得痛快：“好啊。”
2.她再也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窘相了
“好朋友……吗？”
酒醒之后的韩优优在家揉了一天太阳穴，睁开眼睛就一直后悔，不该一时冲动对修唯说那么多没用的话，更不该没头没脑地定下再见面的约定。
有点儿丢人……
她没有断片的毛病，再怎么醉都有记忆，这更导致她痛不欲生。一想起自己絮絮叨叨说了两个小时没停下，她就恨不得挖个坑钻进去永不面世。
她一直很努力地告诉别人自己过得还不错，结果竟然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完全败露了。
那个修唯整晚都在笑，现在也一定在心里嘲笑她。
初中的韩优优不是这样的，那时的她，一定和修唯笑得一样好看。
韩优优对着镜子扯嘴角，朝自己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真难看。
不过她真的很久没跟人说过那么多话了。
晚上韩优优翻箱倒柜找出一本旧相册，在一张张模糊又熟悉的面孔里寻找修唯的影子，可是很奇怪，全班合照里没有她，其他照片里也找不到她。
难道被骗了吗？不应该啊。
韩优优转瞬笑自己自恋，她有什么值得被别人骗的？全部财产加起来只有四位数，买件衣服都得心疼半个月。
韩优优一边嘀咕一边找，记忆慢慢露出一条缝，零星的记忆往外钻。她试图使用排除法，把每个人的名字都记起来，终于在最后一张照片里看到一张她认不出来的面孔。
因为照片是逆光拍的，里面的两个人都黑成炭，梳齐刘海配高马尾，韩优优正咧嘴笑，旁边的女生则抿唇端正地看着镜头，穿规矩的校服，眼神有些呆。
韩优优的瞳孔逐渐放大，然后她在卧室里发出土拨鼠般的尖叫。她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就是修唯，坐在倒数第三排，靠走廊那侧的窗边，成绩一般，不爱说话，好像没什么存在感……韩优优按着太阳穴拼命地想，但有关修唯的记忆只有这么多，就连这张照片是怎么照的她都想不起来。
事情跟修唯的描述似乎不太一样，韩优优和修唯从来没做过朋友。
真正让韩优优惊讶的是修唯的变化，当年孤僻怪异的女孩子，竟然在十一年后变得那么活泼开朗。韩优优想起自己昨晚哭的时候，修唯满嘴口号劝她积极向上，引得隔壁桌和隔壁桌都侧目看着她们。
“啊！！！”
越想越丢人，韩优优抓着头发捶地板，谁来给她一棒子让她死一死啊！
老实说，韩优优并不讨厌修唯，但也确实不喜欢。
清醒之后的韩优优对自己的认知相当明确，她一个衰神附体的颓废女性，跟那种自动吸收太阳光芒的元气少女有点儿犯冲，以后还是尽量少见面为好。
最重要的是，她再也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窘相了。
刚好韩优优在这时接到一个有声小说的兼职工作，便以此为由推掉了那个周末见面的约定，修唯很快回复：好的，工作重要，那我们下次再约。
韩优优松了一口气，估计对方也不喜欢她，热情也只是浮于表面的社交辞令，这会儿正和她一样犯愁。一个台阶解决了两个人的苦恼，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善解人意。
想到再也不用和修唯见面之后，韩优优的心里稍微舒坦了一点儿。
除了平常上班以外，韩优优偶尔会读有声小说赚些外快，赚得不多，但她喜欢。说是喜欢好像也不是很恰当，只是相对于白天的工作而言没那么让她讨厌。
夜深人静时，她便关窗打开录音器，念到角色互动的台词便自己跟自己演戏，一个晚上可以收录两小时，睡觉的时候心满意足。
你问她到底喜欢什么，她可能也说不清楚，午夜梦回时也会假设坐上时光机，回到十几岁重新选择，那么她现在应该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穿整齐西装做律政俏佳人，在高级写字楼里指点江山，或者穿着白大褂做拯救病人的外科医生？
每一种她都假设过，每一种她都向往，可说到底，她向往的只是那些听上去就不平凡的人生。
宛如一个自命不凡的演员来到剧组却只拿到了龙套角色，她不甘心，所以不快乐。
新有声小说大概录了两星期，交音的时候却被负责人说不合格。韩优优很谦虚，没争也没闹，只说可以重新录，对方又说浪费时间，他们已经找了更好的人选录音。
两周努力全白费，一分钱没拿到不说，还被人居高临下地瞧不起了。对方的意思似乎是像她这样没名气也没实力的人根本没法在这行做下去，气得她用尽毕生才华骂了他一顿，然后彻底拉黑了他。
给韩优优介绍这份工作的朋友并没说这个平台如此不靠谱，知道事情之后也只是不痛不痒地道了个歉，韩优优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刚好这时修唯发来信息：这周末有时间吗？
迫不及待想找人说说话，韩优优犹豫了一下，答应见面。
三杯啤酒下肚，韩优优畅快地打了个嗝儿，然后开启吐槽模式，先骂别人，再骂自己，骂自己不争气，骂自己没能力。
修唯似乎没注意到她后面的内容，只是非常惊讶：“原来你读有声小说啊！”
“啊，嗯。”
“那你在网上叫什么名字？”
韩优优这才想到自己从没跟别的现实中的朋友说起自己在做这件事儿，总觉得有些难为情，她搓了搓头发，小声说：“就叫优优。”
修唯眼睛一亮，在手机上打开一个音频软件，点开一个频道的主播介绍问韩优优：“这个就是你吗？”
韩优优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没错。”
“我每天睡觉前都会听你的录音，一听就睡着了。”
韩优优刚要说“哪里哪里，又愣了一下”：“……这算是夸奖吗？”
“当然是啊，你录的每一本书我都听过，超级喜欢！”
“那……谢谢。”
修唯再次有感而发：“初中我们住一间宿舍，你那时候就很喜欢给大家讲睡前故事。”
一听她提初中的事情，韩优优就头疼。修唯没注意到韩优优耷拉的嘴角，自顾自地滔滔不绝：“说起来，你那时候真的很优秀啊，不管什么都做得好，成绩第一，长得也漂亮，每次家长会都被夸奖。身边的人总是羡慕你，大家都想活成你那个样子……”
韩优优打断她：“别总提那时候了。”
“可是你那时候……”
“抱歉！”韩优优站起来，把饭钱放在桌子上，“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儿，先走了。”
“要我送你吗？”
韩优优扑哧一笑：“你又不是我男朋友。”
3.二十七岁的修唯和十五岁的韩优优简直一模一样
韩优优步行回家，捏着酸疼的肩，在路上念念叨叨：“初中啊……”
生活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糟糕，感谢修唯提醒，让韩优优记起自己也是有过风光的时刻的。可好汉不提当年勇，这种时候越听别人在耳边说“你看你当年……”，她就越觉得那人是在嘲笑她。
时间还早，楼下的理发店还没关门，韩优优想起修唯的笑脸，决定拾掇拾掇自己这一头“枯草”，进门以后告诉店员随便折腾，只要把分叉都剪掉，让头发丝在灯下能发光就行。
她喜欢修唯的头发。
继那次并不怎么愉快的见面之后，韩优优以为她和修唯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没想到对方仍然常常给她发信息。
她们说的都是很无聊的小事儿，比如城东有家店的奶茶特别好喝；城南的游乐场最近有一场免门票的活动；城北的酒吧要搞单身派对，里面小哥哥的颜值特别高。
只要这边不回，修唯就一直发，这让韩优优很头疼，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就这么闲，一天到晚东南西北地逛，还没一点儿眼力见，就连别人不回信息就是不想理她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但她过得好充实啊，明明她的工作也不轻松，怎么就有那么多精力去观察周围的东西？
在那个号码被设为免打扰之前，韩优优收到修唯发来的两张图片，一张是城市里的灯光，一张是满天星光。
韩优优顿了一下，把头伸出窗外看天空，平常星星被灯光和雾气遮盖住，今夜却特别亮。
或许平常它们也是亮的，只是她只顾着低头看脚下，忽略了那么美丽的光芒。
可美丽又有什么用？
韩优优关上窗，坚持把那个号码拖进免打扰分组里，世界总算清净了，韩优优的生活还跟从前一样，平静，无聊。
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变化。
就算不愿意，她也会下意识抬头看天空，枯燥无聊的时候，会想知道那家店的奶茶是不是真有那么好喝。
韩优优往脸上扑冷水，怀疑自己只是太闲了。
注定无法逃出生天的麻雀最好不要仰望自由。
好像是因为上次骂过那个负责人，已经很久没人再来找韩优优做有声小说的工作了，是以晚上她变得非常闲，看书看不进去，刷剧也没意思。日历不知不觉已经撕掉一大半，却一件有意义的事情都没做，过去大半年的日子用四个字就能总结完毕：活着，没死。
她不想再这么混吃等死，却一点儿斗志也没有。最近她为了逃避现实，连日历都不敢撕了，在床上翻来滚去，脑子里不知不觉又出现修唯的影子，以及对方口中的少年时光。
那女生的出现仿佛就是为了提醒韩优优质问自己：你怎么就活成这样了？
如果十一年前的她能预测未来，一定会当场跳楼自尽。
如果后来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情，现在的她应该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如果……没有如果。
人一旦堕落起来，运气就会敬而远之，工作时不上进，老板发脾气，跟同事的关系也会越来越差，各种矛盾交织在一起，逼得韩优优走投无路，她觉得自己就要坚持不下去了。
决定辞职的那天晚上，韩优优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免打扰信箱，里面来自同一个号码的九十九条未读信息吓傻了她。她一条一条往下翻，竟然真的一件正事儿都没有，全是修唯自顾自的碎碎念。
韩优优额头上冒出参差不齐的黑线：“为什么这人看上去什么烦恼都没有啊？！”
她说完又反应过来，自己真是够无聊的。
如果不是因为极致无聊，她也不会翻开这个信箱；如果不是无处发泄，她也不会打开对话框，纠结要怎么回信才能自然地解释自己这段时间都无视对方的信息。
信息编辑到一半，修唯的短信又来了：今天可以见面吗？
韩优优看着那行字，心底情绪翻来滚去，最后删除前面打出来的所有内容，只回了一个“好”。
该怎么笑得像修唯一样开心呢？韩优优思索着。明明修唯的工作看上去也并没有很轻松，明明她也是日复一日地过着望不到边的平淡生活，怎么就能那么快乐呢？
抱着取经的想法，韩优优决定再一次赴约。
她们约的地点仍是那个烧烤摊，七月早就过去，八月都快结束了，天气渐渐变得凉爽，周围依旧人声鼎沸，修唯拿着菜单说：“我以为你不会见我了呢。”
韩优优结结巴巴地解释：“我之前……就是，那个，手机出了点儿毛病，没看到你的信息。”
“是吗？那太好了。啊，我的意思是，你没讨厌我真是太好了。我妈也常常说我话痨，但是没办法，改不了。”
这话让韩优优想起初中的事情，最近她想起来一点儿那时候的事情，隐约记得修唯那会儿似乎并不怎么爱说话。
但韩优优对自己的记忆没什么信心。
修唯点完菜，把菜单还给摊主，托着下巴问韩优优：“最近好吗？”
她如实回答：“不太好。”
“那我送你个礼物缓解一下心情吧。”
修唯从包里拿出礼盒递过去，韩优优一脸僵硬地打开。无缘无故送礼物是什么操作？礼盒里面是修唯店里卖的项链，韩优优赶紧推回去：“太贵了，无功不受禄，这不合适。”
“不贵不贵，”修唯连连摆手，“店里搞活动，最低价买的。”
“你们那个店里怎么总搞活动啊？”
“可能是老板心情好吧，我也不知道。”修唯挠挠眉心，说，“我觉得这项链跟你上次买的那件上衣很配，就想送给你。”
“我还是不能要。”
修唯忽然换成严肃脸：“生日收到礼物，怎么能拒绝呢？”
“生日？”韩优优木讷地看了修唯好半天，掏出手机查日历，啊，还真是她生日。
她已经好多年不过生日了，一开始是嫌麻烦，过生日就要收礼，收礼之后还要回礼。后来她发现她想多了，就算她大张旗鼓地宣布今天是自己生日，也得不到什么回应，最多碰到一些刻薄的同事刺激她：“恭喜你又老一岁啊，祝你明年也是无所事事的一年啊。”
然后她就发誓再也不过生日了。
久违地收到生日礼物，韩优优忽地百感交集：“你怎么会知道的？”
“毕业的时候，我让你填在同学录里的呀！”
韩优优更傻了，她握着那个礼盒想了半天，但没用，这十多年来，她为了不让自己过于痛苦，尽量不去回想那段时光，也许有关修唯的记忆混在里面一起被遗忘了，即使她非常努力思考也只能记起片段。她关上盒子，喝一口水，问修唯：“我们真的是好朋友吗？”
“是啊，千真万确。”
没人会记得无关人士的生日的，连她爸妈都不记得。韩优优突然觉得很惭愧：“抱歉，我不太想得起来。”
“我知道啊，我记得就行了。”修唯宰相肚里能撑船，“再说，你不记得过去，总记得现在吧。从现在开始，我们做好朋友，不行吗？”
她都这么大的人了，竟然会说这么幼稚的台词。
但韩优优无论如何也没法拒绝她。
气泡从啤酒杯底升起，到了顶端再破裂，连同韩优优的压抑情绪都渐渐散开。韩优优突然发现，修唯身上有一种奇怪的魔力，能让人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忘记烦恼，而这种短暂的快乐与独处时的痛苦会形成强烈对比，才致使韩优优害怕见她。
这种魔力她曾经也拥有过，那时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不快乐。
这么想来，修唯和当年的韩优优简直一模一样。
4.她开始渴望快乐
“你想什么呢？”
韩优优抽回思绪，喝一口杯口的泡沫 ：“你生日在什么时候？到时候我回你一份大礼。”
“我的生日……今年已经过完了。”修唯拿了一串肉放到韩优优盘子里，“不过，我有别的事情想拜托你。”
“什么事儿？”
“我有个朋友在一家动画公司做监制，最近他们要做一部动画片，但是一个角色一直找不到合适的配音演员，我就自作主张，把你的有声小说给他听了一下。他觉得你的声音很适合，想让你去见面试一下。”修唯说到这里，双手合十，“我知道你很忙，但那边一直催我找你见面。虽然那是个小制作，给的钱也不多，但是角色还是挺有意思的，你能不能腾出时间去看看？”
韩优优嚼着肉，阻止修唯继续拜托下去：“其实我最近已经打算辞职了，所以没那么忙。”
“那正好！”修唯一把抓住她的手，“机会不容错过，明天我们就去见面吧！”
韩优优有些犹豫：“但是我没有配音经验啊，念有声小说只是一个业余爱好。”
“没关系，现场有指导老师。”
“那，好吧。”
韩优优本来并没抱太大希望，只是觉得试一下也没坏处，没想到能当场通过。在场所有人都觉得她的声音超级合适，而且她演戏的时候很放得开。
对方给的时间很充裕，只在周末来录音就行了，韩优优仍然觉得不真实，开玩笑说：“我这算出道了吗？”
修唯很捧场：“算啊！当然算了！”
这份工作来的时机刚刚好，让韩优优多了辞职的底气，尝试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也许能让自己快乐一点儿。
很奇怪，之前她一直觉得得过且过也无所谓，与修唯相遇后，她竟然莫名地开始渴望快乐。
为了庆祝，韩优优请修唯吃饭，特意选了个稍微贵点儿的店。
难得两人都高兴，就算不聊过去、不吐苦水也有了其他可以开展的话题，但和睦的气氛被隔壁桌的人打破，那人坐在韩优优身边：“真巧啊。”
最近的巧合还真是多，熟人如雨后春笋般往外冒，韩优优的反应有些僵硬：“你好。”
“别这么生疏嘛，要不要叫上你朋友去我们桌？周月也在。”韩优优顺着那人指着的方向看过去，见到一个穿黑色短裙、打扮夸张的漂亮女生。韩优优摇头说不用，那个叫周月的便主动过来了。
周月一来就给了韩优优一个热情的拥抱，接着便劝她过去玩儿。韩优优借口待会儿还有工作推辞，可周月不依不饶：“你那破工作早该辞了，要不你来我爸公司吧，我让他给你安排个好工作，肯定比你现在的强。”
结果韩优优拗不过去，和修唯一起被周月拽去了隔壁桌，桌上几人打量完韩优优又打量修唯：“我看你好像很眼熟啊。”
韩优优帮她们做介绍：“这是修唯，我们是一个初中的。”
“咦？”几个女生先是埋头苦想，然后做惊讶状，“是那个钢牙妹吗？！”
修唯礼貌地微笑：“我初中的确戴过牙套。”
隔着桌子，周月的眼睛都快贴到修唯脸上去了：“哇，你这不光是戴牙套吧，在哪儿整的？你的医生好牛啊！”
这么不礼貌又咄咄逼人的追问，明显想让人下不来台，也幸亏修唯好涵养，竟仍然能保持微笑：“我没有整容。”
一群人彼此对视：“谁信啊，大家都是老同学了，说说嘛，别见外。”
修唯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把脸转向窗外不出声，周月等人“嘁”了一声，一边小声念叨“跩什么跩”，一边继续和韩优优叙旧：“真的好久不见你了，高中同学聚会和初中同学聚会你都不来，人间蒸发了一样，都没人找得到你。”
“我工作比较忙。”
周月不以为然：“就你那破工作有什么可忙的，天天在办公室混吃等死还差不多。”
另一人笑着附和道：“对啊，当初咱们这些人里数你风头最盛，没想到现在……”
周月打断她：“怎么说话呢？”
“对不起啊，优优，你别在意，我这个人心直口快。”
周月又说：“以优优的头脑，本来是可以考很好的学校的，都是谢明宇耽误她。”
“我前两天还看到谢明宇了呢，订婚了。唉，那个浪荡子啊，谈恋爱都只是玩儿，最后还是得找门当户对的结婚。”
韩优优几乎把脸埋在胸膛里，一句话也不说，周月故作体贴地“嘘”了一声：“你们别说了，这不是戳优优伤疤呢嘛！不过，优优，要是你想再见他一面的话，我们可以……”
“抱歉。”修唯听不下去了，转过脸来，慢悠悠开口，招来服务生买单，看到数字时眉头也没皱一下。
她握住韩优优的手：“韩优优很忙，没空和闲人浪费时间。”
周月一拍桌子跳起来：“你什么意思啊？”
“本来想委婉一点儿的。”修唯气场强大，把韩优优护在身后，一字一句地跟这几个阅读理解能力太差的人耐心解释，“我刚刚的意思是你们太恶心了，我实在没法跟你们在同一个空间里呼吸空气。”
周月气急败坏，扬起巴掌要动手，被修唯一把抓住手腕。
将周月推开，修唯抽出餐巾纸优雅地擦手，又对服务生叮嘱 ：“刚刚我们点的菜直接打包就行。”
5.我讲给你听
和修唯迈着大步走出餐厅，韩优优的掌心仍然在冒汗，等走到街尾才有所缓解，她道谢，修唯挺直腰板笑着说：“助人为乐乃中华民族传统美德。”
韩优优看着眼前这个平常不显山露水，到了关键时刻才开挂的姑娘，语气里带着崇拜：“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刚刚好帅？”
“跟电视里学的。”修唯拎着打包袋，笑得前仰后合，“其实我一直很想实践一下，终于找到机会了。来吧，崇拜我吧，拼命夸我吧，千万别收着，我受得住。”
韩优优被她逗乐了：“刚刚花了多少钱？我赔给你。”
“不用了，没多少。”
“不可能的，她们那桌点了那么多菜。”
“我忘了多少钱了，要不等我想起来了再说？”路上见到卖冰淇淋的，修唯买了一支，尝一口，问韩优优，“你高中和周月她们同校？”
“是啊。”坐在路边椅子上，韩优优眯眼看头顶的光，“很不幸的是，我跟她做过一阵子朋友。”
站在修唯的角度看，周月打小就跋扈，家里有钱又张扬，在校内外都很有名气。初中时她很爱带头欺负人，循规蹈矩的学生都主动绕她很远，而韩优优又是远近闻名的好学生，这两人能成为朋友的理由一定不简单。
韩优优以为修唯会刨根问底，但她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把冰淇淋递过来：“特别甜，你要不要尝一口？”
韩优优捏紧了手指，低下头，问：“你今天不上班吗？”
“嗯……”修唯看手表，“晚班，七点去就行。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
“那到我家待一会儿吧。”
“好啊。”
韩优优把高中相册找出来给修唯看。
三年间她与周月几乎形影不离，照片里的她们总是手牵手。
韩优优一张一张地翻照片，好似不经意地问修唯：“如果我说，初中的事情我几乎不记得了，高中的记忆却很清晰，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这当中也没隔几年时间。”
“是有一点儿。”
“我讲给你听，你愿意听吗？”
修唯点头，做出认真听课的好学生模样：“愿意。”
上高中之前，韩优优人如其名，科科成绩排第一，没有偏科和不擅长，各种比赛大奖拿到手软。都说三岁就能看到老，这样背负着神童之名长大的韩优优自带光芒，所有人都认为她前途无限。她当然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那会儿她其实和现在没差别，并没有太喜欢的东西，学习是为了拿第一，比赛是为了得奖。她喜欢胜利的感觉，喜欢站在高处往更高的地方望。
十五年来她从没遇到过任何挫折，是所有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初中毕业，她为了读全省最好的高中离家住校，因为声名远播，老师对她都特别关照。刚开学时她有些咳嗽，老师便做主让她免了军训，这让在大太阳底下被魔鬼教官训斥的同学相当不爽。由此，韩优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所有人结下了梁子。
她是外市来的，在当地没有朋友，很容易就被孤立了。
宿舍里的床单总无缘无故被人洒了水，若每天都拿出来晒就会有人以奇怪的理由嘲笑她，她只好忍着潮湿就那么睡下。长此以往，她身上长了湿疹，身边人以为她得了会传染的皮肤病，全班同学都戴口罩上课，又有人说她是因为不干净才会这样。
十多岁的小姑娘脸皮薄，才争几句就面红耳赤，每天红着眼圈上课，红着眼圈下课，几乎就以为坚持不下去了。
这时候周月出现了。
也不知她怎么就大发善心，先是帮韩优优骂了几个造谣的人，然后帮韩优优换了宿舍。
韩优优很感激周月，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她们虽然从小学就开始同班，但根本没有过什么联络。周月回答得很有侠义气概：“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成吗？再说我们是一个地方来的，他们欺负你，不就相当于打我的脸吗？”
周月爸爸在学校砸了很多钱才让她进来读书，因此虽然她的学习不怎么样，但老师也得让着她。同理，班上同学多多少少畏惧她家的势力，对她都恭恭敬敬。
有了周月罩着，谣言很快平息，原先经常取笑韩优优的人也都消停了，新宿舍里的人都是周月的朋友，大家都对韩优优很照顾，日子总算恢复了平静。
就这样，韩优优和周月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看不得韩优优每天和书本奋战，说是怕她学成书呆子，周月时常带着她出去玩。
可在学习上面，韩优优是佼佼者，到了游戏城却什么都不会。周月掏了几百块钱在吧台，换了一筐游戏币给她，让她必须把这里所有的项目都搞清楚：“青春只有一次，只会读书不就成傻子了吗？你看你的眼睛都是呆的，将来你会后悔的。”
周月说得振振有词，身边人跟着附和，韩优优为了融入他们只好练习。一旦开始便不能停止，韩优优求胜欲强，不甘心有人在旁边一直念她是书呆子，为了扬眉吐气，非得把每一项都玩到精。
周月跟朋友们约好一起监督她，只要她拿起书本便说她不务正业，或者开玩笑把书抢走，硬塞一本漫画到她手里。
他们每天吵吵闹闹，但关系和。韩优优知道被孤立的滋味，不敢轻易发火。结果，玩闹的代价是高一第一场期末考试她考得一塌糊涂，短短几个月就从年级第一掉到了八十多名。
在办公室里被所有老师轮着审问后，韩优优垂头丧气地回班级，周月她们轮流来宽慰她：“别跟那些老师们较真，他们指望你成绩好是为了自己的业绩漂亮，可学习再好有什么用？差不多就行了嘛！再说了，你跟我们在一起，怎么能不跟我们做一样的人呢？”
这会儿韩优优有些警惕，也想过收一收心好好学习，可偏巧这一年，她又遇见了谢泽宇。
6.一个人为什么这么会恨一个人
那天周末，周月拉着韩优优到自己家玩儿，同行的还有几个同班同学，隔壁班的校草谢泽宇也在。打扑克的时候他和韩优优刚好分到一组，两个人都打得好，韩优优聪明，与他对一下眼神便知道该出什么。连胜几场之后谢泽宇大呼遇到了知己，伸手要与她击掌：“我头一回见到这么聪明的人。”
周月说：“人家是学霸，当然聪明了。”
谢泽宇打量韩优优：“学霸？”
周月替沉默的当事人回答：“对啊。以前得过第一呢。”
“不可能。”谢泽宇摆摆手，“物以类聚，你身边怎么能有好学生？”
“你这话怎么说得这么难听？”周月扑上去和谢泽宇扭打，男生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错了，我收回。”
他说着又转头看韩优优：“好学生，你也不替我说句话？”
男生长了张漂亮的脸，嘴角挂着别有意味的笑，身边人借此开玩笑，韩优优红着脸不吭声，谢泽宇又偏偏只缠着她说话。
晌午开始下大雨，韩优优走不了，只能留宿，谢泽宇便也要留下，周月朝着韩优优怪笑：“我表哥喜欢你了。”
这句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旁边人也能听到，几个同学都捂着嘴假装咳嗽，韩优优正急着解释，便听谢泽宇“嘁”了一声：“是又怎么样？”
韩优优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跳出了胸腔。
关于谢泽宇喜欢韩优优的传闻就这么传得沸沸扬扬，韩优优深受其扰，周月又时常在她耳边念叨：“你知道吗？我表哥最近总跟我打听你的事儿。”
韩优优再也没办法专心上课，心里总是乱糟糟的，无论是去食堂还是去小卖部，她都忍不住往人多的地方张望，想着也许能和他偶遇，问问他为什么要舍近求远从别人那里打听她的状况，如果真想知道她在做什么，只要多走两步就能看到，毕竟他们的班级离得那么近。
终于，一日韩优优在球场附近偶遇谢泽宇，他正在休息，抱着篮球和围栏外的女生们聊天，远远看见她，朝她喊 ：“好学生，她们问我是不是喜欢你，你说我应该怎么回答？”
韩优优愣在那里手足无措，半晌才反应过来掩面而逃，转身时耳边只剩谢泽宇明朗的笑。
自那之后，谢泽宇偶尔会来班里找她。周月说自己表哥从没对一个人这么上心过，所以一定喜欢她。
在周月日复一日的暗示下，还没等谢泽宇出面证实周月所说不假，韩优优便先一步喜欢上了他。
谢泽宇和周月一样，对上课不感兴趣，要想跟他在一起，就必须变成跟他一样的人，这也是周月告诉韩优优的。如果她不跟他变成同样的人，他是不会承认喜欢她的。
少女情窦初开，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周月便在旁边替她出主意——逃课，上网，打电玩，做所有他认为有趣的事情 ；穿裙子，剪短发，做吸引他目光的装扮。
韩优优不再是韩优优，她越来越像周月，谢泽宇仍然开玩笑喊她“好学生”，但语气里是浓浓的奚落之意，再有人问他是不是喜欢她时，他立刻否定：“怎么可能！”
围绕在他身边的女生从来都不少，他最初对韩优优另眼相待只是因为她身上那股聪明劲儿，眼看她眼中的光芒越变越淡，明珠变成死鱼眼，他开始对她的纠缠感到厌烦。
怎么去哪儿都能看到她？
但韩优优并不知道，她以为自己学得还不够像，便更加努力靠近他，可越靠近，他就越讨厌她。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了，问她能不能离远点儿。
彼时已经是高二下学期，韩优优的成绩已经退步得让人不忍心看，想要的一样没得到，原有的也都失去了，再回头看的时候，韩优优甚至连自己都找不到了。
周月听说这事之后带着她去和谢泽宇讨公道：“你之前不是说你喜欢优优的吗？”
谢泽宇握着台球杆，头也没回：“那就是随口一说。早知道她这么开不起玩笑，我一开始就不会跟她说话。”
韩优优转身逃跑，在街上哭了一个小时，觉得丢脸，觉得委屈，人生信条被打碎，不知道该拿什么坚持下去。
然后高二结束，高三开始，韩优优变得呆滞无神，不想上课也不想出去玩儿，一天到晚只想睡觉，睡不够似的，实在睡不着就看小说，完全沉迷进去。她不再漂亮，不再可爱，老师提到她便只是叹气，身边的人也只把她当空气。
没人再欺负她，也没人再喜欢她，就连周月也不再理她了。
紧接着，高三又浑浑噩噩过去一大半，转眼距离高考只剩一个月。最后一场测验，她的成绩差得没眼看，爸妈听说之后各自给了她一巴掌。
而周月……她像是长出一口气似的，拍着韩优优的肩膀说：“现在我们终于是一样的人了。”
至此，韩优优终于明白，她中计了。
一个人为什么会这么恨一个人？
周月给的理由很简单，因为自小她爸便常把韩优优给她做标杆。同样在一个学校，师从一样的老师，为什么韩优优可以那么优秀，而周月就是个笨蛋？
笨蛋也不是天生就想当笨蛋，她也努力过，因为实在做不到，干脆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可韩优优的名字没有一天不是她的梦魇。
既然这样，不如就一起沉沦吧。如果她们是一样的人，她就不用再仰望了。
周月一进高中便收买隔壁宿舍的人，让她们欺负新来的叫韩优优的女生，然后自己再出现拯救她。孤独的人最容易迷失自我，稍微一丁点儿亮光都会以为是救赎。周月就这样成了韩优优的光，她一步一步把韩优优拉到自己身边，一点儿一点儿把韩优优推到最黑暗的地方。
这个计划在谢泽宇出现之后步入了高潮，周月那个玩世不恭的表哥并不知道她的计划，他也是被她设计了进去。
爽啊，真的爽。
拜韩优优所赐，整个高中时期，周月都觉得快乐极了，尤其是听到周围人议论韩优优不可思议的高考成绩的时候，她高兴得喊了二十个朋友到江边放了半宿烟花。
在周月到处炫耀自己的战果时，韩优优蒙着被子在床上哭了三天三夜，没人安慰她，爸妈对她失望透顶。
复读是不可能的，韩优优只想赶紧离开这里，便就着那惨不忍睹的分数填了个不上不下的学校。十九岁生日前夕，她告别一切，来到了宜城。
7.如果明天是晴天的话，我陪你去坐时光机好吗
这种时候，如果还把责任推给别人只会显得更可笑，韩优优心里清楚，是她的软弱葬送了自己的人生。
没脸再跟爸妈联络，同学聚会也不敢参加，和以前的同学通通切断联系，抱着孤独终老的觉悟，她留在了这里。
说不后悔当然是假的，不然她也不会一次又一次地假设坐上时光机回到过去，想到一半又会逼迫自己清醒，人生没有后悔药，她得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韩优优说到这里停了停，看着修唯：“如果你和那些同学有联络，不可能没听到过这些吧？”
修唯很坦白，带着玩笑的口吻：“一部分风言风语还是有的，版本还都不一样。有的说你高中没读完就跟人私奔了，有的说你在大学就生了孩子。虽然你不在江湖了，但关于你的传说从来没有少过。每次同学聚会都有人问你，初中那边的老师仍然拿你当例子教育那群孩子。”
韩优优笑了一声：“反面教材吧？”
修唯耸耸肩膀：“不是当事人说的，我都不信。”
这些话憋在心里好久了，说出来才畅快，韩优优收起相册：“谢谢你刚才替我解围。”
“你都说好几遍了。烦不烦？”
手机上定的闹钟响了，修唯站起来拿外套 ：“我得去上班了。”
她从始至终没评价过周月，也没安慰韩优优一句，更没有发表丝毫感想。
韩优优送修唯出门，过一会儿，有人在楼下喊她的名字，她拉开窗户往下看，是修唯指着西北天边朝她喊：“是火烧云啊！”
“这有什么可稀奇的？”
“证明明天是晴天啊。”修唯咧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糯米牙，“韩优优，如果明天是晴天的话，我陪你去坐时光机可以吗？”
韩优优怔了一下，伏在窗户上，呆呆地看着修唯明亮的眼睛。
喏，二十七岁的人可不可以幼稚一下呢？
如果真的坐上时光机回到过去，把走错的人生重来一遍，读童话，做小女孩儿，和好朋友手拉手去厕所，然后寻找自己喜欢的事物，那么……
宛如看穿了她的心事，修唯用力朝她点头：“可以的哦，韩优优。我说可以就可以的。所以变回去吧，变回原来的韩优优吧，我想见见她。”
二十七岁的韩优优红着眼睛跟修唯一起笑了，她紧了紧衣领，轻咳一声：“你别是对我有别的想法吧？”
修唯撩一撩长发，又看一眼手表，学着小说里霸道男主角的口吻说：“等爷赚完钱回来娶你回家。”
站在橘红色的黄昏里，韩优优发自内心地笑了。
韩优优将辞职信递出去之后并没有受到什么阻碍，领导象征性地挽留了一下之后便允准了，但她需要交接完手里的工作，最起码一个半月之后才能正式离开。
韩优优有些庆幸又有些失落，她这个“搬砖工”真的是可有可无，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晚上韩优优和修唯吃饭的时候打开手机里的计算器敲来敲去，修唯伸长了脖子看：“你打算改行干会计？”
“我在算，那部动画以每周一集的速度更新，初步预计会更新三个月左右，如果反响好的话，集数会延长，每集报酬大概……”她又把自己的存款算进去，“不知道这些钱能维持我活多久。”
修唯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我可以投资给你，按照银行利率还就行。”
“我的人生信条是，不到关键时刻，绝对不借一分钱。再说你工资也不高，借给我，你喝西北风？”
“这么多年了，存款我还是有一点儿的。”修唯说，“你都算了多少遍了，再算也算不出花来。你不会天天回家熬夜纠结这件事儿吧，你看看你那黑眼圈。”
“我熬夜当然不是为了算这个。”韩优优眼睛发涩，摸出眼药水滴了两滴，“我住的那个小区最近特别吵，十点多都还吵吵闹闹的。有噪音的话，我就干不了活，就得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啊，我没跟你说吧，我最近又接了个兼职，马上上线了，记得捧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