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正义和邪恶的战斗,一场爱与强权的战斗。我会一直斗争下去,直到女儿回到我身边。
1
2020年5月13日,深夜。我关了电脑。显示器暗了,变成一个镜子,里面映着一个落寞的中年人的脸。
夜深了,办公室里空空荡荡,除了我。我不想下班,我没地可去。
生活正在杀死我,从身体上,从精神上。
我的健康每况愈下,而我的心,怕是要死在身体前面了。
如果说这世界还有什么让我放不下,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母亲,还一个是我五岁的女儿,我的宝贝,我的命。
我想我得继续活着,给母亲送终,看女儿出嫁。别的,就不管了。
我关了所有的灯,工位底下拉出躺椅,躺下去拿起毯子盖好。
我闭上眼,往事水一样漫上来。
那年我三十岁,和许多互联网行业三十岁的人一样,状态的高峰期,收入有了质的飞跃。从刚毕业到三十岁的那几年,所有的事情都在变好,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一切都会更好,并一直好下去。
我大学毕业就来到杭州,希望凭着自己的努力,可以在这个美丽的城市里筑造自己幸福的小巢。当遇见若怡,我知道,我的幸福开始了。
若怡比我小六岁,初见时她是那么的单纯,那么的小鸟依人。我们很快坠入了爱河,现在回过头来看,应该是我们确立了关系,而我坠入了爱河。
我把所有的积蓄拿出来,还问亲戚同学借了一些,在不算太偏的地方买了一套小三房。装修的事全是若怡在跑,我真庆幸自己遇到这么好的姑娘,年轻又懂事。
三年后我们登记结婚,搬进了新房,我也跳槽到了一家创业公司做技术负责人,那时我的眼里充满了阳光,看什么都满怀欣喜。我都不敢告诉别人自己有多幸福,我怕惹人嫉恨。
一年后我的小天使彤彤出生。我的朋友圈全是小东西的照片,我知道很多人因为这个把我屏蔽了,但我就是忍不住,我太爱彤彤了。
我把母亲从老家接来,帮着照顾若怡和彤彤。母亲和若怡开始出现了矛盾,从开始围绕着彤彤,怎么抱,怎么穿衣服,怎么哄睡觉,到后来发展到吃什么菜,什么时候扫地,关门声音太响。
我深切体会到什么叫油盐酱醋,什么叫鸡毛蒜皮。心底里,我觉得母亲是自己人,自己人可以受点委屈,等事情过去,我再加倍孝敬母亲。我在网上看到很多产妇抑郁,甚至出现杀死孩子后自杀的疯狂行为。
我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家里,我通常毫无理由地站在若怡一边,当着若怡的面责备母亲。母亲几次哭着收拾包裹要回老家,我又苦苦哀求母亲再帮我两年,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母亲了。
彤彤一岁多点的时候,若怡外面有人了,那个人是他的老板。
是真爱,是虚荣,还是新鲜的刺激,让一个女人不顾家庭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我不知道。痛苦、咆哮、争吵,这些都于事无补,离婚是最后的出路。离婚协议中约定彤彤由若怡抚养,但实际上孩子一直跟着我,母亲舍不得我一个人拉扯彤彤。
母亲是矛盾的,她希望要么若怡回到我身边,要么彤彤跟若怡去。我知道她是为我好,为了孩子,离婚后我也痴心妄想过,盼若怡回头,事实是若怡已彻底远去。
我舍不得彤彤,我不能同意彤彤离开我。母亲生我的气,每天板着脸,但又不能不管,谁叫我是他的儿子呢?
一眨眼彤彤大了,上幼儿园了。从小小班,到小班,到中班,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的宝贝越来越大了。
若怡有时来看彤彤。我和若怡不只是感情破裂,我们像是仇人。若怡曾扬言说要让我坐牢,我当时不信。
今年一场大疫影响了许多人,也影响了我这个小小的家。幼儿园没开学,若怡来接彤彤去了安徽,后来疫情好转,彤彤就在安徽上了幼儿园。我母亲去年春节后就一直留在湖北。
下班后我回到空荡荡的家,心里难受,后来就不回去了,我住在公司里。我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
几天前一个女人加我微信,说我太太正在介入她的家庭。我告诉那个女人我们已经离婚了。若怡在老家,又不甘寂寞,与初恋好上了。
我通过微信告诉那个女人,我说若怡就是这种人,这种事她不是第一次做。我把若怡愚蠢狭隘、道德败坏的事一股脑儿跟她说了。是的,当时我有倾诉的快感。
历史一直在证明,不要得罪女人,哪怕已经离了。我很快就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辆列车迎面驶来,不分青红皂白撞上我。我绝望又生气,我想质问它为什么要撞人,为什么要把我碾碎。
2
2020年5月14日,七点半,我掀开毯子,坐起来,就算是起床了。去卫生间刷牙洗脸,下楼慢跑。
在互联网行业待到四十岁,人的健康基本被摧毁,除去实现财务自由而抽身离去的极少数,剩下的大多数就像现在我这样,一面努力保留当前的工作,一面最大限度的维持身体正常运转,每多坚持一天都是幸运。
楼下公司食堂吃完饭八点半,到公司坐了会儿八点四十。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个便衣带着四个便衣走了进来,一个便衣向我展示了他的警官证。我被告知自己犯了猥亵儿童罪。
我被带出办公室,在等电梯遇到来上班的同事,问我去哪儿,我笑笑说下去吃早餐。一个便衣去楼下打包了几分早餐,两个便衣问我车在哪,打开他们进去翻了一通,把我的病历本拿走了。
上了他们的车,我带着他们到了我的家,下车前我戴上了手铐。
在我家他们很熟练卸下了我电脑的硬盘,连着移动硬盘和数据线一起抄走。
他们不容置疑的神态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犯了罪。直到一名便衣善意地提醒我说:“带双拖鞋吧,牢里用。”我猛然惊醒,我断然拒绝了。我知道我是无罪的。我可以配合你的工作,但你不能玷污我的清白。
上午十一点,完成了各种检查后我被投入派出所的一间拘留室。十二点开始到第二天晚上六点,他们对我完成了三次审讯。中途有警察散步路过我的铁栏,与我瞎聊:“嘿,你还没认罪呢!”
我想他们早就认定我有罪,要做的无非怎么让我认罪吧。“我要找律师!”
虽然我是个中年人,但我对监狱和法律一窍不通,我把从电影里学来的那一句喊了出来。我的无知看上去应该很好笑吧,果然那警察笑了,他笑着说:“律师八千块钱一个。你现在站在法律的笼子里,律师就是一个木偶。”
我认为八千块买份权利的保障,还是值得的。我跟里面的见到的每一个人说我要找律师,没人理我,没有律师。
第二天晚上九点,我被投入看守所。
有同事来尝试保释我,给我带了很多可乐。没有牙刷,我在里面用可乐漱口,呆了十四天。
我被捕的第十五天,下午两点,看守所的同志通知我做好出去的心理准备。下午三点,我迈着耻辱的步伐走出监室,走出看守所的大门。门口有两位警察在等我,他们是之前对我执行审讯的两位,算是老熟人了。
到了派出所,下午四点,他们给我做录制取保候审的口供。一个人问我话,另一个人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后面跟了一名女士。那女士的高贵的容颜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后来我回到家把她的容颜从脑海里摘出来,放进电脑进行搜索,查出来果然不简单的。
在大型门户网站上有一条她守护杭州十年的新闻。谁又能想到,如此孱弱娇贵的身体,同时扛负着四大头衔呢:心理咨询服务中心主任、律师事务所律师、妇联副主席、“十佳”妇女维权志愿者。
我被女士告知,我不爱我的女儿,我不应该见我的女儿。
下午六点,我成功地离开,暂时重获了自由。
第二天,我成功地拿回我的手机和硬盘。也就是这一天,我成功地被公司开除。公司告诉我,我的事情对公司造成了损失,损失就不向我追究了,但我再也不能回去上班了。
事实是,接到刑拘通知书的那天,公司即对我作了开除的决定。这种开除是不需要赔偿的。我表示理解,毕竟,我现在是一个猥亵四岁女儿的猪狗不如的东西了。我跟你做朋友,你要吗?
我的人生有了污点,再也找不到工作。
我不用上班,开始了多方奔走的生涯。我询问彤彤幼儿园的老师有关彤彤的近况,得知孩子并无异常我就放心了。比起孩子有被猥亵而嫁祸于我,我更愿意孩子没被猥亵而污蔑于我。
我要开始我的战斗,我要寻回我的清白,我要找回我的孩子。
我不断地向相关部门反映我的遭遇,希望司法部门深入调查并仔细调查。
四个月后,公安局向我下发了“撤销案件决定书”。决定书称:因没有犯罪事实,根据刑事诉讼法相关规定,决定撤销此案。落款处大红章子盖得通红的,我的清白从此有了底气。
我来到窗口,取回取保候审的押金。当时收的是现金,不给收据。失去工作的我变得执著,在最多跑一趟的信念坚持下,我跑了好几趟,终于签一张收据丢失的单子,钱从他们的财务上走了一遍,退给我了,我想我真不害臊,为了一点钱没完没了地给人家添麻烦。
我找回了清白,又拿回了钱,我还要我的孩子回到我身边。
自从三月份彤彤被若怡接走后,我就再也没见到她。彤彤被藏了起来。
我的前妻,若怡,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要通过诉讼依法追回女儿的抚养权,我要告她,和她的帮凶们,那些高举一个美丽旗帜而罔顾天伦的积极分子们。
3
2020年9月27日,法院。一审期间,法官大人认为我的证据不足,达不到开庭的要求。经过研究法官大人决定推迟一个月开庭,让我回去整理证据。忽然的我胆子变大了,我想是蹲了几天看守所,让我变得勇敢起来。
我大声地抗议,我的声音听上去很绝望,高喊着自己都听不清的话语。法官大人看了我一会儿,说我的境况她表示同情,给我开了一张“协助查询函”,抬头是区妇联。
最关键的证据在妇联,那是四岁的彤彤被诱导回答陷害我的所谓“被害人陈述”的录音录影。妇联副主席女士曾答应给我的,但当我拿着法院开具的“协助查询函”来到区妇联。
区妇联翻脸不肯给我,非但如此,市妇联领导还给法院领导打电话,指责法官,要求撤回调查函。我只好给市妇联的领导打电话。我打电话时录了音,领导的声音听上去是见多识广的。
领导说:“法院让你回去你就回去,法院说他亲自来调就他亲自来调。”
我说:“法院让我回去?是法院让我回去的吗?”
“那你要听法院的话呀。”
“我听法院的话,法院听你们妇联的话呀。”
“法院怎么会听妇联的话,都是两个机构呀”
“我把录音放出来!你好好听听。”
“...”
“你现在的话我也录音了!你自己说的啊,听法院的话。那法院该听谁的话。”
“我们不是司法裁判机关,那这个事——”
“你说得好!那为什么要干预司法?”
“是不是——那个要开什么函要法院说了算的是不是?”
“法院已经开具了协助调查函,我现在人就在区妇联——”
“要调查法院他自己会派书记员过来,如果说——”
“哎呀!法院已经给开具了协助调查函,我现在就拿着协助调查函在区妇联调证据,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这个要听法院的呀。是不是?”
“法院已经给我开具协助调查函请你听清楚!”
电话那头顿了顿,接着说:“呐,我已经给你建议了,你听不进去我也没办法,哦?”
“我看你比法官还大!”
“您最大您最大,哦,我们不敢跟您比大,哦!”她开始用“您”了。
“你在比大小,对吧,行政干预司法。”
“是你在比大小,我们内部没有人敢比大小,我们都在给你出主意。”
“我已经跟你说了我拿着法院正式的文件,协助调查函,在你们区妇联,调查证据。”
“我说了在调查取证中碰到困难,法院应该过来,人也好,书记员也好。”
“什么叫碰到困难了呢,碰到什么困难呢?”
“现在的困难是你拿着法院的协查函过来了,是不是?”
“协助调查函,怎么了?”
“它是不是有这个职能叫调查取证的呢,如果这个是关键的证据,是要调查取证的,是不是该跟法官沟通——”
“沟通过了,早就沟通过了,调查函里写的就是这样的呀。”
“不是,应该是由法院来判断这个事情的是不是这个道理?”
“你能决定法院怎么做呀?哦,你这句话就是说的很清楚,你来决定法院怎么做,法院怎么做不需要你来决定”
“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说法院应该怎么做,你刚才说得很清楚,应该怎么做,你刚才说了!应该怎么做!”
“我跟法官——”
“你刚才说的!”
“——不熟!”
“你刚才说的!”
“但是可以沟通,如果说他同意怎么样——”
“法院,是独立办案机构,法官有他独立办案的权力,他怎么开调查函,你不能干扰。你不能说法院应该怎么做,刚才你说的很清楚。”
“没有任何人干扰。”
“刚才你就说了,你代表市妇联。”
“你这样说一点意思都没有。”
可能有人会奇怪,为什么我会咬定妇联干预法院了,我再给大家放一段录音吧,这是法官接到领导电话之后,要求我把调查函还回去的录音。录影里法官的声音听上去语气很干练利索且年轻。
法官说:“哦!如果妇联不给你的话,你把联系函拿回来还给我们,知不知道?”
我说:“我这个我他们还没跟我沟通,我再跟他们沟通一下啊。”
“啊,我跟你讲了,你知道的啊,你不能因为这个联系函弄的,弄得我们法院跟妇联之间会有什么矛盾的,知道吗?啊!”
“不存在矛盾,其实存在他们的主观意识。”
“但如果不存在矛盾,他们就不会反映到我们领导这里来跟我沟通了,知道吗?
“嗯。”
“他们领导说我这个东西怎么可以开给你呢?”
“这这个完全不对,就是他们妇联没跟我说真话,因为昨前天我来的时候,他们还说就是你这个有什么呃。需要公开的,我们是可以的。是他们自己说的。”
“我知道反正我现在跟你讲了,你有没有听明白啦,你不要老钻在自己想的那个问题里面啊,我已经跟你说了啊,如果妇联觉得这个东西可以给你,那你可以拿走,如果妇联觉得这个东西不能给你,那你就把联系函给我还回来,你听懂了吧?”
4
我要拿到证据,才能起诉若怡,检察官女士告诉我说是彤彤起诉我的,我的女儿,四岁的小孩,诬告她的爸爸。我争辩说:“从来没有人说报案人是4岁多的小女孩。”
“我知道报案人纸面上是你前妻,”检察官女士说,“没错。我刚才说的是从法律意义、逻辑的角度来讲。你放心好了,因为你这个案子我们这个公安给你解除取保,不是说你不构成犯罪,我们没下这个结论。我们为什么不给你抓起来?是因为你的案子证据不足,证据不足!”
“我就是——”
“我还没说完,我要跟你解释一下,这个事情对你女儿没有任何影响!”
“有没有影响我会见到我女儿,我会来认定这个事情。”
“你只要不告诉她,你以后只要不告诉她说,你诬告了爸爸。”
经过检察官女士的耐心指点,我就明白了。是我的女儿,四岁的小孩,诬告了她的爸爸。检察官女士后来对我说:“你是个男人,”肯定了我性别之后她问我,“能不能把所有事自己扛下来?”
她们希望我就此罢手,希望我因为“是个男人”就此放弃对公道的追求。希望我因为“是个男人”就此放弃我的小天使,把她交给没有下限的人,我做不到。若怡再一次刷新了我对她的认识,让我见识到一个人可以坏到什么田地。
让我的女儿由这样的人抚养成人,我做不到。我要用尽全力,拿回女儿的抚养权。
我想见我的女儿。他们有的人躲着我,有的人表示爱莫能助。还有人劝我放弃女儿,重新开始生活。我做不到。这是我女儿,不是你们的女儿。
后来我才知道若怡是受了高人指点,在最高检下达强制报告制度(最高检、国监委、教育部、公安部、民政部、司法部、国家卫健委、团中央、全国妇联共同下发《关于建立侵害未成年人案件强制报告制度的意见》)的第二天,她来到市妇联报案。
和区妇联副主席女士一起商量了三天,才想出了对策。和获取彤彤的证词类似,她们利用我和我母亲的矛盾,通过电话进行恐吓诱使母亲说了我的种种不肖。
一是发泄对我的不满,这只是一个做母亲的对不听话儿子的牢骚,二是母亲希望若怡和我复合,为了讨好她而故意说了我的坏话。这些都被她们录音做了证据。当母亲意识到问题严重时已经晚了,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她离家出走,四处漂泊。
其实我还算是幸运的,我只是被诬告,只是失去了工作,只是被侮辱了一把而已。我想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比起那些被成功诬陷,被成功送入监狱的可怜虫。我是多么的幸运,我竟然还痴心妄想,想讨还公道,想向相关部门追责,想相关机构向我道歉。
哎,我会不会过于痴心妄想,过于幼稚了呢?我何德何能,我不过是一个谁都能来教训、指导一番的单身爸爸啊。
记得一个业余作家曾说:人性本恶,而蠢是万恶之源。第一句很容易理解,至于第二句,我仍想不通,这些恶人,他们经验多么丰富,手段多么老辣,这怎么能叫蠢呢?
在取保候审期间,我曾陷入极度的绝望。我在河边漫无目的的游逛,从傍晚走到天黑,又走到黎明。我想跳进河里结束这一切时,忽然看见了一棵柳树,不,应该是半棵柳树。
它只有半边树干,树心是空的,半圆弧长长的切面像一道长长的疤痕。它的叶子只有旁边柳树的四分之一不到,但绿色半分不减。它的样子很像我。
“活着,”我想,“有时就是会被劈掉半条性命。死终究会降临,我又何必着急。”作为一个没用的东西,我只能暗暗攥紧了拳头,向老天爷较劲:“我偏不放弃,且看你如何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