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第一戏园,当属德和园,德和园第一名旦,乃项英扮的刀马旦。
戏台上,伴随着锣鼓点,身穿战袍,手持花枪的项英踱步行进到戏台中央,一个转身,明眸一睁,光这亮相就令在场的票友纷纷为之倾倒。
随着鼓点的节奏,项英扮的樊梨花在台上辗转腾挪,一杆花枪更是舞的呼呼风响,令人眼花缭乱,好不过瘾。
演罢,项英照例站在台上向观众谢礼,忽然她注意到坐在第一排中央的周泉,两人四目相对,项英突然感到脸上发烫,便匆忙的谢幕了。
周泉乃京城商会会长的公子,经此一睹,对项英也是心生爱慕。
此后,凡是项英出演《樊梨花》,周公子必定来捧场,即便偶尔有事不能来,戏院第一排中央的座位,也会被他买下空着。
项英每次谢幕之时,也会偷偷的向那个座位瞄一眼,不论周公子在与不在。
农历正月十五,是德和园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候,这天,原本宽松的德和园硬是被挤了个水泄不通,京城的三教九流,达官显贵悉数到场。
项英在后台装扮妥当后,悄悄透过幕布观察,看到周公子坐在看台中央,心中暗喜。出场后,项英舞的比平时更灵动了几分,引的在场票友叫好声不断。
一曲终,项英照例来到戏台中央,向观众谢礼,可还未来得及抬头看一眼周公子,就被台下突然窜上来的一名大汉扣住了手腕。
“美人,跟大哥走呗,保你荣华富贵,何苦在这破戏园里吃苦受累。”说罢邪笑着盯着项英。
项英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坏了,她惊恐的喊道:“放开我。”
在场的观众窃窃私语,三三两两的离开了,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替项英出头,原来这大汉乃是京城恶霸石震天,平日里便为非作歹,飞扬跋扈,听闻项英才色双全,今日赶来想一睹为快,这一看,令他神魂颠倒。
“此等佳人,当归我属!”
石震天哼着调调,猛一用劲,想把项英从台上拉下来,他要看着项英失去重心,乖乖的朝自己“投怀送抱”。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项英即将坠地,周公子一个箭步从座位上冲向前,顺势接住项英抱在怀里,转身站稳后对着石震天就是一脚。
原本嚣张的石震天踉跄着后退几步一屁股倒在了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
原本沉寂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石震天一时懵了,待他反应过来后,连忙从地上爬起,看着面前抱在一起的两人,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周公子叫骂:“哪窜出来的……”
后面的脏字未出口,石震天闭上了嘴,他认得周公子,清楚周家的实力非他一介莽夫能招惹的。于是换上笑脸:“原来是周公子呀,小弟我不知这戏子是周公子的人,多有冒犯,见谅,见谅。”说罢拱手作揖。
周泉回应道:“哪里来的野狗在此撒泼,即认得你周爷,还不快滚!”
石震天自讨没趣,带着手下灰溜溜的离开了。
人群中再一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有好事者吹着口哨喊到:“今儿这樊梨花,可找着真正的薛丁山啦。”
经过此事后,周泉与项英捅破了隔在两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只是周家反对项英整天抛头露面,于是,项英安心当起了周家的阔太太。
平静的生活过了几年,七七事变爆发,几乎一夜之间,这座古老的名城被日军占领了,唯有德和园在风雨飘荡中坚挺的屹立。
此时的周家为了保全自身,不得已给日本人做了傀儡,原本受人敬仰的周公子,变成了人人唾弃的卖国贼,项英依旧平静的过活,但每逢听闻同胞遇害的消息,也会暗自神殇。
“今天,新上任的永山将军邀请我们去看戏,你去吗?”周泉问项英。
“不了,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我一个妇道人家,还是待在家里就好。”
“那行,可惜现在的旦角,演《樊梨花》完全没有你当年的神韵。”说罢朝项英笑笑,独自出门了。
项英取出自己当年嫁入周家时带着的行李箱,打开后盯着躺在箱子里的花枪头,孤影自怜。
“夫人,您看什么呢?”佣人王妈送来茶水。
“没什么,今天外面有什么事吗?”
“唉”王妈叹了口气
“那些学生又来闹事,工人也罢工不干了,周爷拉着石震天那帮人,前去镇压,听说死了不少人呢。”
“石震天?就是那个黑帮头子石震天?”项英有些震惊。
“不是他还能有谁,别看老爷当年为了救你灭了石震天的威风,可现如今,都是给日本人卖命的,老爷跟那个石震天,都成兄弟了呢。”王妈说完摇摇头表示无奈。
项英取出枪头,用手抚摸着锋利的枪尖,竟任由枪尖划破了手,可项英并没有觉得痛,反而像是自嘲般的笑了。
又是一年正月十五,京城依旧一片繁华,人们似乎忘却了家园被侵占的痛苦,张灯结彩庆祝佳节,与往年并无两样。
德和园在宣传上下足了功夫,这永山将军是个中国通,也是个戏迷,自打他上任,德和园的座就没空过,只不过,一大半都是来给将军献殷勤的日本人。
周府,周泉请夫人项英随自己一同去德和园,永山将军得知项英是当年京城最红的刀马旦后,点名要求见她。
“去,我不单要去,我还要扮像,我要再演樊梨花。”项英坚定的说道。
“好,正好让永山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刀马旦。”周泉对项英的决定很满意,能搏永山将军欢心,对自己百利而无一害。
德和园,周泉与永山并列坐在第一排。
“周泉先生,早就听闻周夫人曾是当年红极一时的刀马旦,今日有幸得以观赏,我真是有眼福啊。”
“将军言重了,拙荆已多年未登台,若是演的不好,还请将军见谅。”说罢毕恭毕敬的向永山敬茶。
随着叮叮咚咚一阵鼓点声响起,刀马旦出场,戏园内爆发出一阵掌声,台上项英所扮的樊梨花,神采依旧。灵动的身姿配合着鼓点辗转腾挪,如蝴蝶般轻巧。
随着最后一个鼓点声落下,项英定身亮相,眼里含着泪水盯着周泉。
永山看到这一幕,不明就里的以为这是项英入戏太深,便不住地点头赞叹,与众人一道鼓掌喝彩,戏园里的气氛被推向了高潮。
突然,项英将手中的花枪朝空中抛去,只见枪身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后稳稳的落回项英手中,项英一抖枪花,大喝一声,将花枪朝周泉的座位刺去。
这一枪如银蛇出洞,不偏不倚,径直刺中了周泉的胸口,周泉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看向项英,嘴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永山被这一枪吓了一跳,惊魂未定的他拔起腰间的配枪向项英射击。
“砰砰”两声枪响,项英倒在了台上,她的眼睛看着周泉,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与周泉相视难忘的那个瞬间。
戏园的人群在一片混乱和嘈杂声中争先恐后地离开了,原本喧闹的大厅,只剩下项英和周泉相视凝望。
许多年后,当人们再次谈论到那场戏的时候,都会不住的赞叹:“好一个刀马旦,只可惜,世间再无樊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