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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清洗澡的时候从肥皂盒里发现那枚失踪已久的戒指。
黛清拿着戒指一屁股坐在马桶上,想起送这枚戒指的丈夫,已经多日未归的丈夫。却想不起他到底有多久?
其实,他昨天,前天,都回来过。拿套衣服,找份资料,匆匆来去。但对于黛清来说,这算不得回家。最多算路过。
她的脑子冒出一句:那个男人回了家,路过他的妻子,点头打了招呼,便又踏着匆忙的脚步回了他妻子并不知道的,或者并不完全清楚的某处。
这多好笑,亲朋好友知道她们情况的都把这,拿做饭后茶谈。黛清不在意,因为那些人也有各色的“笑话”。
说回戒指。她也想不起,是什么时候摘下的戒指,遗忘在肥皂盒里。可到底,她一眼还能认出,这是她的戒指。
就像她的丈夫,就算他一个月,一年,或者更长时间不回家。可只要一见,她到底还是认得出,那是她的丈夫。
花洒喷出热水,弥漫起模糊的残碎的热气。这雾蒙蒙间,像盛夏的丛林突起的浓雾,遮掩大大小小的树,让人燥热,不安。黛清透过隐约反光的墙砖打量自己。
墙砖上的倒影,黑,模糊,丝毫没有她平时穿紧塑身衣,勒紧皮带,套上质地版型的衣服,站在镜子前的玲珑,艳丽。
黛清觉得墙上那个典着小肚子,胸脯微塌的影子好笑。仿佛那个影子并不是她黛清。于是她就笑了。一笑,她又想起了,那个影子,就是黛清,就是她自己。这样,她又觉得有点难过。
她甩甩头,依旧将戒指甩回肥皂盒。站回花洒下,闭着眼睛淋湿自己。淋湿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淋湿烦躁的心。她忘了,任何的物或情,湿透后会更加沉重,沉且重。
黛清站在镜子前一件件穿好她的衣服。依然是从塑身衣开始。她微塌的胸被塑身衣,包裹着,提拉着,变回少女时那般浑圆坚挺。还有腰,她腰上的肉被勒紧至肋骨,以至于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脸颊泛红,这样倒确实漂亮起来了。
等她完全打扮好时,暮色的苍穹却黑成一片了。黛清透过玻璃窗看这座城市的灯火。楼栋正面,格子窗户里,亮着许多,白的,黄的,白不白,黄不黄的灯光。
黛清看见那些格子窗里的灯光在说话,在等待,在传情,在喊着:“我在等你。”
黛清摸黑走出客厅,她不想开灯。她的灯,是死的,或者半死不活的。
她走到水泥柏油路的大街上,她不偏不倚的沿着最亮的路灯下走。橘黄的路灯,像聚光灯一样照在她的脸颊上,她微微抬头,并躲闪这让人暴露的灯光。甚至,她喜欢这样暴露的感觉。
她沿着路灯迂回曲折的绕路,挑着并不熟悉的街道走。漫无目的,又隐隐带着期待。不熟悉的路,就有不熟悉的景。
确实,她不知为何,拐到了一条繁华,霓虹闪烁的街道。路灯橘黄的光在这里变得微弱。各式各样豪华,绚丽的霓虹灯把黑夜切割成彩色。灯光牌上的显示出这是一条酒吧街道。
黛清立在霓虹灯下,鬼使神差的停住了脚步。不,这也许并不算鬼使神差。毕竟,她是因为看见熟悉的丈夫从那扇亮堂的大门,走进昏暗酒吧时,才停下的脚步。
霓虹灯光飘在黛清的脸上,那是一张白,又红的脸。清冷的双眼,轻抿的红唇,玲珑有致的站在某酒吧门口的女人。黛清是特别的,衬托她特别的是,和她站在一条线的风尘女子。
路过的男人眼里闪过精光,以为今天的猎物是上层次的。这些男人,大多是久处于风尘之地,久了,风尘女子便就旧了。他们要的新鲜感便又去了别处,比如今夜站在霓虹灯下的黛清。黛清于他们而言是新鲜的,特别的,猎物。
黛清丈夫的身影已经融进了昏暗的酒吧门后。可惜,他并没有看见黛清。也难怪他看不见黛清,毕竟对于他而言,黛清才是旧的。
有歌声混沌着传来,引着黛清也走进了这家酒吧。黛清觉得,确是歌声吸引她。
酒吧内,灯光昏暗,无数的光斑四处晃动,彩灯下变形的脸孔,音乐的节奏掀翻固守的心,每一寸的皮肤都在冒气,灼热,激动。
一入酒吧,黛清就迷路了。人群汹涌,隔墙四起,卡座弯绕着布在四处。地方不太,却像一个阵法似的,绕晕了黛清。
黛清随意挑了处坐下,服务生立刻上前礼貌的询问喝点什么。黛清很少喝酒,随意点了杯类似饮料的酒。
一个独身女人,衣着保守,妆容清淡的女人。很快便引了眼尖的男人凑上前来搭讪。
“嗨,小姐,好久不见。”
黛清望着面前这个眉目俊郎,一脸魅笑的男人。他身上的紧身衣,勒出他紧实的肌肉,鼓鼓囊囊的宣示他的魅力。这就像一个女人,穿着低胸装,露出雪白的半个胸脯,嗲着声音喊欧巴一样。
这样一想,黛清便发笑起来。也不回对方的话,笑得开心还顺嘴说了一句:“我经期。”
男人一脸可惜的样子,耸耸肩,和黛清碰杯。便离开了。
黛清脑子里浮现出,之前那个露着白胸脯的女人,娇声喊欧巴后,男人回她:“我……不举。”
白胸脯女人一脸茫然,忽泪如雨下,拥抱着男人,喊:“欧巴,我不在意这些。我是爱你的。”
所以你看,男女之间的关系,微妙得离奇。明明是一场戏,男人游刃有余,抽离得体。女人却往往圣母情节,假戏真做,感动天地,欺骗自己。
比如,黛清。她丈夫多日未归,可她却依然,梳妆打扮,等他回家,贤妻良母。
黛清嘲笑自己,抿了一口果酒。酸甜,回味涩。青苹果混石榴汁的味道。
酒吧欢快嗨皮的歌声突然听了。黛清顺着看去歌台。之前在台上扭腰的热辣姑娘不见了。一个长发及肩,一脸沧桑的男人坐在正中,抱着吉他,弹唱一首黛清从没听过的歌。他的声音干净,澄澈,带有一丝空灵,撞进了黛清的心里。
当你化作一朵漂浮的白云
渐渐从我模糊的视线里消失
在你最后回望那一瞬间
是否看见我徘徊的心在哭泣
当我默默望着你背影渐渐离去
即将从我模糊的视线里消失
当我最后凝望那一瞬间
泪水已不经意地滑落心底
你曾让失落的心空不再忧郁
柔情像那甘泉滋润我荒芜的心
你那爱的衣袂拂过伤痛的海洋
带起的迷雾让黑夜变得如此美丽
告诉我你的爱如今要去哪里
有没有一处港口让我去等你
如果离开能让你真正开心
请让我的祝福永远陪伴你
不知道有没有永恒的爱情
只希望用真心努力去找寻
如果只能让我选择分离
请让我的祝福永远陪伴你
请相信,虽然这里字是干瘪的,枯萎的。但黛清所听见的,绝不是这样的。她听见的是另一种声音。不说那是灵魂发出的,只是因为,黛清不太擅长用这些动情深刻的字,词。
黛清确实被迷住了,她突然觉得,这首歌,是专门为自己唱的。
虽然,这毫无逻辑。但她仍觉得,是某种特殊的缘分。
总之,她为这歌声着迷了。这种迷,像不经世事的小女生,说一见钟情。
你信吗?
黛清也觉得真是够可笑的。她并没有做出任何行动来,她只是跳乱了心脏。她面上仍不动声色,她的心律失常。
接下来,忽然,台上那个沧桑男人的视线穿过了昏暗,涌动的人群,看向了黛清。他朝黛清扬起嘴角,微点头。黛清的心跳出了胸口,她的脑子已经看见了,这个男人,朝着自己走来,伸出那双弹奏美妙音乐的手,牵起她的手,她柔弱白皙冰凉的手。掌心的温热,深情的凝望。
于是黛清的目光变暖,柔,对上台上深情的他,又慌乱的逃离开。最后,她不得不用转移视线的方式克制自己的胡思,乱想。
她的眼睛穿过前面一个卡座的屏风缝隙,又看见她的丈夫。准确的说,是一个背影。可她仍然认出了,那是她的丈夫。
黛清端起果酒,慢慢的抿着。红唇印染在杯子上,昏暗中说不出的动人。
她的丈夫旁有一颗紫色大波浪的头,应该是说后脑勺。这颗明显是女人的后脑勺正以一种依靠的样式,靠在她的丈夫肩上。
这些都一清二楚的被黛清看见了。透过那扇屏风的缝隙,完整的看见了。
黛清捏紧酒杯,白皙的手透出青色,她用了力气,抓着杯子脚。上前一步,把手里这杯酒泼在她丈夫以及那个紫发女人头上。这是她的想象,她的屁股紧紧黏在沙发上,并没有动弹。
台上那个沧桑男人已经唱完一首,底下扭动的人在叫喊:“安可!”
“安可!”
“安可!”
声音尖锐刺耳。
沧桑男人面色平淡,打了个响指,其实黛清并没有听见响指的声音。她只看见,他修长的手指流利的一个动作。
然后,酒吧里便响起了另一种旋律。黛清竖着耳朵,侧着头听,是她熟悉的《深秋的黎明》。
不过,这会儿,黛清已经站起身向前走去。是的,她要去见一见她的丈夫。并不像她所想像那样,她只是想去见一见,莫明的,或者预想已久。
黛清有点后悔,没有戴上那枚更加证明身份戒指。也许,今天找到它,就是为了用在此处的。她遗憾的皱眉,不紧不慢绕过卡座屏风,在一首《深秋的黎明》为背景下,走向她的丈夫。
这让她有种错觉。像是一场告别,与她丈夫的告别。她强烈的想出现在她丈夫面前,捅破一层薄纸,至她和他的处境尴尬起来,至她和他不安起来,至这场婚姻动荡起来。也许,她早就想这么干了。
当她快要走近到的时候,她莫明的激动起来,痛快起来,也许,这是新的一个晚上。
酒吧的灯光突然毫无预兆的熄灭了。场子里传来一阵怪声怪气的口哨声。黛清立在原地,手探向前方,抓住了一根柱子。她有些恼,这该死的熄灯。
她能清晰听见周围有人拥吻的声音。吞咽口水,喉结涌动的声音。她的脑子显现出,那是她丈夫和那个紫发女人……她心里有一丝叠加的快感。她并不愤怒,她需要捉住她丈夫把柄。成为这场婚姻失败原因的证据。
灯光在几分钟后亮起,切碎酒吧原本黏腻的人。
黛清踩过棉柔的薄地毯,像踩过棉花铺满的大野地一般。脚下有些无力,琵琶骨处却有一双翅膀破开皮肉,伸展。
等着吧,狗男女。
等着吧,她亲爱的丈夫。
快到了。
五步,十步。
当她越靠近,她眼中的勇敢更甚。她的勇敢让她变成了一个瞎子。
有人拥挤过来,挡住了她前进的路。
黛清不耐烦的压低声音说:“先生,麻烦让让!”
那个男人回过头来,声音清澈好听,“不好意思。”随即,他就侧身让出窄窄的路来。
黛清却停住了脚步,一半因为让路的男人,一半因为她丈夫的消失。
让路的男人是台上那个沧桑歌手,离近了,黛清才看清楚他深邃的五官,和他幽深不见底的眼。陌生的熟悉,通常必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