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璎珞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有为青年”夸夸其谈，从他的公司，他的雄心一路飞驰，最后终于又绕回到她的身上。
“听说洪璎珞小姐是学医的，学医好，学医好啊，多神圣的职业！”男人可算想起也该让对方说句话了，“请问，您在哪家医院高就啊？”
又来了！璎珞有些愠怒，转身去看母亲，却发现母亲佯装正给那男人夹菜，压根不看她。她深吸一口气，好，既然如此，可怪不得我了！
“先生，不好意思，我想这里面可能有什么误会。”她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却银牙暗咬，“我不是哪个医院的医生，我是市公安局的一名法医。”
“法医？”那男人有些犹疑，“这个职业我倒不太了解，愿闻其详。”
璎珞偷眼看着母亲那脸色青紫，连筷子都几乎要抓不住的窘迫样，不由想笑。她勉强憋住，望着眼前的男人正色道：“是这样的，所谓法医，就是负责检验尸体和现场痕检，作为案件佐证的人。”
她抿了抿嘴角，不顾男人逐渐苍白的脸色，继续说道：“比如说吧，现在发生了命案，我就要对尸体进行解剖，评估死者的一般情况，对所有的器官进行石蜡切片，并进行毒理检验及证据留存，总而言之吧！如果说刑警是现代捕快，我们就是仵作，您懂了吧？”
男人似乎想笑，却只是扯动了嘴角：“哦哦，法医好，挺好。”
他看了一眼手机，惊叫道：“呦，不好意思，我公司有点急事，这就得走，对不起啊！那个……服务员！”
“您快去吧，我来结账。”璎珞站起来朝吧台走去。
“那就谢谢了，我先走了，那个阿姨，再见啊！”男人如蒙大赦般地跑走了，只剩母亲，眼冒火花的盯着结账回来的璎珞。
“小冤家呀，你今天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是想干嘛？”母亲一生气就爱用食指用力敲桌面，也不顾周围惊异的目光，“您都多大了？我好不容易给你找了个条件这么好的，让你们见见面，你用得着这么绝吗你？”
“妈，这是我绝么？”璎珞以手扶头，“这都第几次了？您为什么老要骗人家，说我是医生呢？爱情的基础是信任，万一以后人家发现了，叫我怎么说？还是能骗人一辈子？”
“我……我这不也是替你着急么！”母亲有些心虚，“还不都怪你，当初非得学什么法医呦！现在好了，再好的对象一听说，都吓跑了！”
“会被吓跑，就说明他们不是我要找的人！”璎珞肃穆，“我的职业是神圣的，要娶我，就必须接受我的职业！”
“好嘞，抱着您的神圣职业过吧啊！”母亲气急，站起来就走，“准备当老姑娘吧你！”
璎珞叹了口气，做人难……活着，真难啊。
二
平平习惯性地坐在卫生间的小隔间里，头靠着墙，听着操场上，同学们欢乐的笑闹声。
估摸着快打上课铃了，她站起身，打算悄悄回教室去。就在这时，突然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吓得她大叫了一声。
“哈哈哈！”她听到一阵放肆的笑声，抬起头，看到隔板顶部，吴弘那张笑不可支的脸。
“喂，小脏猫，我给你洗洗，不用谢我啊！”吴弘一面跳下来，一面轻声嘀咕道，“没爹的野孩子，成天穿这身又脏又旧的破衣服赖在学校，就该让你滚！”
听到她走远了的声音，平平抱着手臂慢慢走了出来。她低头看着透湿的衣衫，并不怎么气愤，只是深深的无力感笼罩上来。
“别急，快了，就快了！”她伸手握住口袋里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有些药片叮咚作响，“我会滚的，放心吧！”
她抬头，望着耀眼的阳光眯缝起眼睛：“很快，很快就不会再碍你们的眼了。”她抬手摸了摸脸，湿湿的，也不知是水，还是泪。
活着，对她来说，也许是一种奢侈。
三
徐晓东将一个大包扔在后座上，靠在车门上翻开了卷宗，轻声地念着。
“死者，女，十二岁，徐山县立小学六年级的学生，我的天，还是个孩子啊！”他摇了摇头：“名字是……”
“吴弘！”一个清脆的声音替他抢答了。他回头，正对上璎珞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洪大法医！”徐晓东忙上前接过她的粉色旅行包扔到车上，“我搭档去执行卧底任务了，原本以为这次办案会一个人上路呢！没想到上面派了一个大美女帮我，荣幸啊荣幸！”一面说，一面替璎珞打开车门。
“少贫嘴！赶紧开车。”璎珞骂道，嘴角却不自觉的翘起，“另外，叫我名字就好！”
“是是！”徐晓东一面着车，一面说道：“对了，洪……璎珞，我听说你前几天又去相亲啦？结果怎么样啊？”
他回头，却对上璎珞几乎要杀人的眼神，脆弱的小心灵颤了几颤，急忙回过头，安静的开车，再不开腔。
他没有注意到，璎珞转头望向车外，无声的叹息着。
四
车子开出城之后，又走了半天山路，才到达目的地。徐山县立小学，名字响亮，其实挺简陋，一座四层小楼，一个不大的操场，就是校园的全部了。
徐晓东和璎珞对看一眼，下了车。待走到校园大门口，却看到两个人早已等在那里。中年秃头的想必就是校长了，而那个戴眼镜的清秀姑娘，一看见徐晓东就奔过去抱住了他：“晓东，太可怕了！我们班的吴弘，她……她……”
“我知道了，冷静点。”他轻拍她的后背，“没事的。”然后转向目瞪口呆的校长和璎珞。
“您是校长吧？我们想在校内做一些调查，还请您配合。”“啊啊！当然！警官请进！”校长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几人迎进去。
璎珞紧走几步，赶上徐晓东，悄声问道：“那是谁啊？”
“啊？哦！”徐晓东回头看了看愁眉苦脸的戴眼镜姑娘，“你说她啊？她是丁小溪，吴弘她们班的班主任。”
他咧嘴一笑：“我们可是从穿开裆裤就认识了！”
“哦！是吗？”璎珞看着地面，没来由的，心里疼了一下。
五
他们首先传唤的，是班长李云，也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那个大男孩似乎还是没从恐惧里回过神来，缓了一阵子才开始讲述。
“我平时是不走那边的。”他低着头，声音很轻，“那天是因为约了朋友去买书，所以才走西边那条路，结果朋友迟到了，我无聊，踢垃圾堆里的垃圾玩，一下把盖在垃圾堆上的塑料布踢掉了，我，我就看到……”
他咽了口吐沫：“看到我们班的吴弘，她，她躺在那，一动不动，嘴角有白沫。吓死人了！我赶紧告诉了丁老师，把她送进了医院。但是，太迟了……”他闭住眼睛，说不下去了。徐晓东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去休息了。
第二位，是抢救吴弘的医生，其实更准确点说，是需要他出示抢救证明。他一面拿出病例，翻开，放在几人面前，一面讲述那天的情形：“其实，那天孩子送去就已经不行了。瞳孔散大，呼之不应，生命体征全没了，我判断，送去是六点，其实死亡时间是五点左右。”他摇了摇头，“这么小的孩子，太惨了！”
“您能说说您判断的死亡原因么？”璎珞接了口。
“中毒！这个我能肯定。”医生一面翻到粘贴化验单的那一篇，一面解释道，“人虽说不行了，抢救还是要常规进行的，血检自然也做了，不过奇怪的是，我们检查出了两种有毒物质，本甲二氮卓和三氧化二砷。说白了，这姑娘如果是自杀，那她不仅吃了安眠药，还吃了老鼠药，不知道是不是怕一种药不能致死，哎，真够决绝的……”
徐晓东打断了医生的话：“您觉得她是自杀？”
“啊？不不！这个我可不知道啊！”医生摆手，继而又犹豫地搔搔头，“可是说起来，她就一小姑娘，谁会杀她呀？”
徐晓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您。”
再来是班主任丁小溪了，她休息了一下，已经恢复了冷静，进来后先对着几人点点头，才坐在椅子上。
“小溪老师，请问你。”徐晓东开了口，“你们班吴弘，她性格怎么样，在班里有什么仇人吗？另外，你看到她尸体的情形，请详细说一下。”
“好的。”小溪绞着双手，“吴弘成绩不错，也很听话，各科老师都挺喜欢她的，跟同学关系也挺好，没听说有什么仇人呢。”
小溪思考着：“要说有什么烦恼，可能就是，她是一个留守的孩子，父母不在身边，会有点寂寞吧？”
“这样啊！”徐晓东道，“那你觉得，班里有没有哪个同学，跟她关系不一般呢？我是说，跟她是特别好的朋友？”
“哦！我想起来了！”小溪转身，一面往墙那儿走，一面说道，“我们班的李平平，好像时常看到她们放学一起走，应该关系蛮好的。”
小溪走到黑板那里，旁边贴着一些学生的集体合影，她指向一个瘦小的身影。“就是她，大概是因为两人都是留守孩子吧？所以特别好。”
徐晓东眯起眼睛看了看，问：“她怎么没穿校服呀？”
小溪叹气：“孩子父亲走得早，爷爷奶奶都有病，就靠母亲一人打工撑着，家里困难，所以校长把她的学费免了，也没非要求她穿校服。”
徐晓东看着照片，照片里的平平，穿着磨破了的旧衣，皱着眉头，似乎和开心笑着的同学们十分不搭。他向小溪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
六
“哦，还有，你问我发现她尸体的情形。”小溪再度开口，“那天是班长李云发现并告诉了我，我去的时候，人已经没动静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就赶紧把她送医院了，大概的医学知识我也有一些，她手里的饮料，我一并送去了，方便医院检验……”
“饮料？”璎珞抬头看着她。
“对，发现尸体时抓在手里的。所以我猜测是食物中毒，就一并拿走了。”小溪想了想，“后来好像听说饮料里还真检验出毒素，所以现在，应该作为证据留在县派出所吧？”
“你说的是什么饮料？你们这的孩子经常喝吗？”徐晓东突然开了口。
“不不，可乐在城里是很寻常的东西，但在我们这可有点奢侈，好几块钱一瓶呢！”小溪皱了皱眉头，“说起来啊，确实有点奇怪，吴弘她们家又不富裕，很少见她买这东西喝的。”
“好的。”徐晓东站起来，“对了小溪，李平平同学，她现在在班里么？”
七
平平被小溪从教室带了出来，有些紧张地看着面前的几人，小溪连忙搂住她的肩膀，想让她放松一些。
“你是平平吗？”璎珞蹲下身子，尽量用和缓的语气问，“我们想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平平点了点头，璎珞打开了手机录音：“平平，五月二十四日，也就是上周五，你是跟吴弘一起回家的吧？还有印象吗？”
平平慌忙摇头：“不不，那天我是自己走的，没有别人。”
璎珞一怔，抬头看了看欲言又止的丁小溪，又低头看平平：“你肯定吗？”
平平咬牙点头：“就我一个，我肯定。”
“可是……”璎珞感到有人轻拍她后背，回头看到是徐晓东，她会意地改了口，“那么你家住在哪里呢？跟吴弘家离得远么？”
“不远。”平平抬手指了指学校东面的小路，“沿这条路一直走，就到了。我和吴弘，我们两家挨着住。”
“好的。”璎珞笑了笑，“先去上课吧。”
平平松了口气，转身进了教室。
徐晓东以询问的目光看着小溪，小溪亦是满脸的不解：“这……我明明记得那天看到两人是一起走的呀？后来发现吴弘的尸体后，我还担心平平别再有什么事呢！”
璎珞的目光始终落在平平身上：“可是这孩子为什么撒谎呢？她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撒谎？不不，平平可是个老实孩子。”小溪犹豫，“也许，她记错了？或者太紧张了吧！”
徐晓东没有说话，他想起了李云说的，是在西边的垃圾堆看到了吴弘的尸体，可是无论是不是一起走的，两人的家分明在学校东面，吴弘跑到西面的垃圾堆干嘛去了呢？
就在这时，璎珞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接起来说了几句，回头有些激动地看向徐晓东，道：“有新线索了。”
八
他们赶到学校小卖部的时候，发现县公安局的民警正对着老板发火：“这么重要的情况，你怎么早不说明？你这是妨碍公务知不知道！”
“怎么回事？”徐晓东上前询问。
“怎么回事？你问他！”民警用下巴指了指愁眉苦脸的老板，“之前调查的时候，问他五月二十四日那天有没有人来买过可乐，他死活说想不起来了，今天才说有人来买过。”
“哦？”徐晓东转向老板，“为什么当时不说？现在又想说了？”
“唉……警官先生，你也稍微体谅我们小老百姓嘛！”老板苦着一张脸，“我们只是不想搞事情，再说我女儿还要在这所学校上学的嘛！不过现在上面都派人来了，我可不敢瞒了，回头再把我给搭进去！”
徐晓东挑眉：“你的意思是……”
老板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那天只卖出过一瓶可乐，是校长买的。”
九
徐晓东一面指挥搜查工作，一面拼命的压制火气，但最终他的努力失败了。
他拿起一瓶安眠药走向脸色煞白的校长，几乎将自己的脸贴在对方的脸上，咬着牙问道：“这是什么？”
“安……安眠药啊！我失眠时吃的。”校长还想挣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