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雨方知夏深

2019-07-17 09:02:37

爱情

连雨方知夏深

1

方夏深又是直到凌晨才回来。

客厅里开着一盏不太亮的灯,我躺在沙发上,听见方夏深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他径直走到沙发跟前,似乎想抱我起来,却没想到我会忽然睁开眼睛。

他吓了一跳,局促地缩回手,笑得有些尴尬,“你还没睡啊,说了好多次了,你不用等我的,困了就自己先睡。”

我淡淡应了一声,刚打算开口说些什么,方夏深已经走向浴室了。

浴室响起哗哗的流水声,我没了开口的欲望,起身回了房间,余光中瞥见方夏深脱下的外套上,有一根栗色的长发。

我一向爱偷懒,从不会留那么长的头发,至于它的主人是谁,我并没有兴趣知道。

一段婚姻经营到这种地步,其实算得上可悲,但我和方夏深只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才组建了家庭,结婚至今,我们互不干涉,从不过问对方的事情。

然而我并不觉得自己可悲,反倒是同情方夏深,成天对着我这张扑克脸,想必不好受吧。

入睡之前,我轻声叹了口气,那件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说出来。

我一直纠结该不该告诉方夏深那件事,所以当他主动说起时,我惊讶极了。

彼时我们正在吃早餐,方夏深一边剥手里的鸡蛋,一边道:“前几天,我遇到朱景明了。”

时隔多年,再一次听见这个名字,我有些恍惚,有些事情你以为你忘记了,其实没有,它们藏在你内心深处,但凡有人提起,它们便会如同潮水一般瞬间倾泻而出。

方夏深将去了蛋黄的蛋白放进我碗里,直视着我的眼睛,说:“那天晚上你没睡,就是在想他吗?连春,过了这么久,你还是放不下他吗?”

我忽然觉得烦躁,把碗重重一放,冷冷道:“要你管?”

方夏深的眸子暗了暗,低下了头。

等自己冷静下来后,我放柔了语气,“其实我也看见李明溪了,她看起来好像过得不太好,你去找她吧,你不是一直很在意她吗?现在她回来了,你可不要错过机会呀。”

日月可鉴,我说这话完全是为了方夏深着想,我以为他会高兴,没想到方夏深却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阴鸷,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良久,他起身离开,那天没有再跟我说一句话。

2

仔细想来,学生时代我和方夏深的交集还真不多,因为那时我忙着追求朱景明,这件事人尽皆知,包括学校一些资历比较老的教授,比如连英杰。

是的,连英杰就是我爸。

起因是有一回我无意间看见朱景明在喂学校的流浪猫,细看之下发现这小子模样长得还挺周正,而且越看越顺眼,于是想把他收入囊中。得知他的名字后给他写了封情书,贴在学校的表白墙上,不知被谁抄了下来,给广播站投了稿,又被人念了出来。

那个人不知道最后一句话其实是我的署名,但我爸一听就知道了,他拿着鸡毛掸子追着我满办公室地跑,嘴里骂骂咧咧,“什么‘连雨不知春去’,可不就是你这个兔崽子么?你谈恋爱就谈恋爱,弄得这么明目张胆的干什么?还嫌给我丢的脸不够多是不是?”

我一边躲一边大叫:“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自己不也一样,当初是谁先追的我妈?写了一封又一封情书,当时学校里谁不知道?”

“兔崽子还敢顶嘴,你给我站住,我今天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我当然不会站住,不仅如此,我还从办公室跑了出去,并且不忘回头对他做鬼脸,“你来打我呀。”

想来是我太得意忘形了,我刚跑出门,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这个人因为完全没有防备,被我一下撞翻在地。我爸气呼呼地追出来时看到的就是我趴在一个男生身上。

他气得胡子都要飞上天,“还不快给我起来!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

“哦哦哦。”我急忙爬起来,向这位倒霉的路人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没摔疼吧?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对方看起来似乎没有大碍,只是理了理被我弄皱的衣服,摆摆手离开了。

等他走远了,我爸嫌弃地看了我一眼,“看看,现在知道自己有多遭人讨厌了吧!”

我笑嘻嘻地挽住他的胳膊,“再令人讨厌,那也是你女儿呀。我不管,别人讨厌我就算了,你不能讨厌我,你要是讨厌我,我就告诉我妈去。”

每次只要提到我妈,我爸就没话说了,我知道那是因为他对我妈心有愧疚。

我妈生我时难产,我爸当时又被派去出差,没有陪在她身边。虽然通过剖腹产顺利把我生了下来,但我妈从此以后身体大不如前,我五岁时她就走了。我爸一直很自责,如果他当时没有出差,我妈就不会错过送医的最佳时间。

果然,一听到我妈的名字,他语气就软下来了,“随便你吧,只要你别闯祸就行。”

3

有了我爸的许可,我追求朱景明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我闯进朱景明的宿舍时,一干男生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自动忽略这些小喽啰,一叉腰,豪气万丈地问:“朱景明在哪里?”

沉默了几秒之后,离门口最近的男生告诉我:“朱景明在图书馆。”

我朝他拱了拱手,“多谢这位兄弟。”

我很容易就在图书馆找到了朱景明,他总是一个人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捧着一本厚厚的英文原著看得津津有味。

我悄悄走到他身后,蒙住他的眼睛,故意装出浑厚的声音问:“猜猜我是谁?”

朱景明的身体有片刻僵硬,很快他便拿开我的手,像往常一样说了句:“别闹。”

我只好悻悻地在他对面坐下,看他看书。

长得好看就是好啊,怎么看都赏心悦目。

朱景明早已习惯我这样的纠缠,平时他都是纹丝不动地继续看书,等我一觉睡醒,他已经不知所踪,我便拍拍屁股去觅食。但是今天他却没有接着看书,而是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随即问我:“连春,你真的那么喜欢我?”

我点点头,“是啊。”

“那我们就交往吧。”朱景明面色不改,神情淡淡地说道。

我原本以为朱景明终于被我的一片真情所打动,不承想原来他一直别有目的。

不管怎么说,我这两个多月来的殷勤总算没有用错地方。当我大摇大摆地走在朱景明旁边时,我眼里几乎容不下别人。

朱景明待我并不热情,无论是刚交往时的甜蜜期,还是逐渐熟悉以后的倦怠期,他的态度一直模糊不清。我虽然每天和他腻在一起,却并不能看穿他的想法。

有时他靠在树下细细吻我,风从耳边掠过,带来甜腻的桂花香,我本该如同情窦初开的小女生一样面红耳赤,可从始至终,我只是觉得索然无味。

我爸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速度之快,以至于我怀疑他偷偷跟踪我,但以他的性格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

我原以为他会反对我和朱景明,没想到他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过问一句,只在朱景明不告而别时叹了口气。

那时我和朱景明交往已有半年,他面临毕业,为就业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

没过多久,朱景明告诉我,他想出国留学,然后争取留下来,等他的工作稳定了,他会来接我。但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我得向连英杰教授讨一封对朱景明的推荐信。

我惊讶于他竟然知道我是连英杰的女儿,毕竟在学校里,除了上课时间之外,我和我爸公开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偶尔迎面碰上,我也只是恭敬地喊一声“老师好”而已。这件事连我的室友都不知道,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朱景明看出我的疑惑,挑了挑眉,“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怎么样,这件事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毕竟只是一封推荐信而已。”

他的语气十分轻松,于是我也以为这是一件比较容易的事情,但我爸听完以后却强烈反对,无论我如何恳求,他都不肯答应给朱景明写推荐信。

我只好告诉朱景明实情,没想到他听完二话不说就离开了。我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很久,直到下雨我才反应过来。

冒雨跑到最近的超市门口,站在屋檐下给朱景明打电话,想让他来给我送伞,但被他挂断了,再打已经处于关机状态。

雨下得还不算大,一路狂奔回去应该不至于整个变成落汤鸡。就在我打算冒雨跑回宿舍时,旁边有人递过来一把伞,我顺着那只手看过去,发现这人有些眼熟,想了想,这不是那天被我撞翻那哥们么?

我立即像看见了救星,恨不得抱住这根救命稻草,“嗨,哥们,这么巧,你也躲雨啊。”

这哥们一句话也没说,把伞塞到我手里,径自走了。

我在后面叫住他:“这伞怎么还你啊?”

哥们摇摇手,示意不用还。

我摸了摸鼻子,虽说现在的确流行装高冷,但比朱景明还高冷的,我也就见过这一个。

想到朱景明我又有些头疼了,不过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第二天,我把推荐信拿给朱景明,他一把抱住我,拉着我一个劲地道谢,与昨天那个毫不犹疑离开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我被他晃得头晕,但为了不扫他的兴,只好拼命忍住不适。

等他去处理一些和留学相关的事宜后,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宿舍走。当时正值上午,日光强烈,秋老虎也不甘示弱,我却觉得冷,于是打算在路边晒晒太阳。

晒完正面打算晒背面,有人停在我面前,来人逆着光,又有高度差,我费力地抬头,昨天送伞的哥们,怎么又是他?哦,来要伞的。

我笑得有气无力,“昨天真是谢谢你啊,不过你的伞我现在没带,下次还行么?”

这哥们微微皱眉,说了句没关联的话,“你怎么坐在这里?”

“我晒太阳啊。”

哥们又不说话了,眉毛却皱得更深。我还想拉着他一起晒太阳,他忽然伸手探上我额头,“你发烧了。”

我发烧了?我也伸手摸了摸额头,好像是有点烫,之前一直在想朱景明的事情,现在才感觉到不舒服。

“我送你去医院吧。”

本来我还想象征性地客套一下,但我已经没有力气皮这一下了,只好任由他扶着,往医院去了。

是因为淋雨引起的发烧,挂一瓶点滴就好了。

我觉得问题不大,再加上不想欠人情,就让方夏深回去——方夏深是这哥们的名字。

对方淡淡点了点头,却兀自岿然不动,直到我一觉醒来,吊瓶里的药水所剩无几,他才慢吞吞起身离开。

此后我和朱景明也联系过几次,但他都以有事要忙为由拒绝和我见面,我也没想那么多,以为他是真的在忙留学的事情。

朱景明出国的消息是方夏深告诉我的,经过送医院一事,我们关系突飞猛进,虽然只是我单方面以为。

方夏深告诉我,他之所以如此关注朱景明,是因为他妹妹李明溪。当然不是亲妹妹,是从小到大的邻居,双方父母熟识,他比李明溪年长一岁,又是男生,或多或少都会比较关照她。

因此当他看见李明溪和朱景明走得很近时,他试着劝解她,因为他知道我和朱景明还处于交往的状态,不过很显然,李明溪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我后来的确偶遇过朱景明,他身边确实有个面容姣好的女生,但我以为朱景明只是向她咨询留学的事宜,便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直到方夏深告诉我,朱景明和李明溪上了同一架飞机。

我当即给朱景明打电话,但已无法拨通。

朱景明就这样突然走了,无论何种渠道都无法联系上他,于是我知道,他是特意删掉了这些联系方式,他走得很干脆,没有和任何人道别,包括我。

我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朱景明知道我是连英杰的女儿后假意和我交往,试图通过我拿到推荐信,虽然我爸并不是什么知名教授,但既然能省事,为什么要多费周折呢?

“狗日的。”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庆幸,还好朱景明图的只是一封推荐信,偷了我爸的印章给他盖了也就算了,要是其他重要的东西,我爸非揍死我不可。

想到这里,我心里竟有些高兴,我这人虽然没什么特别的长处,但好在我从小就开朗,凡事看得开,不会钻牛角尖。

方夏深在一旁,几次欲言又止,我猜他可能会认为我很伤心,于是对他笑了笑,“没事,走就走了吧。”

我本来是想安慰他,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很生气,瞪我一眼后甩袖走了。我莫名其妙,好像我才是那个被劈腿该生气的人吧?

4

朱景明的不告而别并没有太影响我原有的生活,我只是觉得好像失去了某种乐趣,比从前无聊了些,其他时间还是该吃就吃该睡就睡。

一年后我顺利毕业,进入一家房地产公司当销售,每天为了拉客户跑断腿,休息的时候就拉上我爸去撮一顿。不过有一点我至今费解,方夏深这小子从什么时候开始和我爸这么熟络了?为什么每次吃饭都有他?而且看我爸的态度,似乎还挺喜欢这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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