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医院到处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这种让人难受,刺鼻的味道刺激着宋拾鹿的神经。终于忍无可忍,她跑到厕所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吐出一滩一滩绿色的胆汁。
当她进到医生办公室,医生看见她面色苍白,眉头紧皱,面色凝重地说:“这个病已经没法拖了,查出来的时候就是晚期,你还不配合治疗,你到现在可是一次化疗也没做啊!”
宋拾鹿无奈说道:“已经无所谓了,也没有必要了。”
“唉……”医生欲言又止,转身就开始在电脑上找起药来。
尘埃落地,悄无声息,手指击打键盘的声音显得那样刺耳。
宋拾鹿坐在沙发上出神,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发问:“还来的及吗?”
“如果化疗的话,大概还有半年,但是像你这样坐以待毙,最多不超过一个月。”医生想着也许是这孩子想通了,终于意识到自己生命的重要性了。直到后来,他才发现自己完全会错了意。
“还行,还有不少天。做化疗太痛苦了,我怕疼。再说了,像这种已成定局的事还有什么努力的必要吗?”宋拾鹿笑着,眼神中没有流露出一丝后悔。
“唉,真是……你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唉……明明是大好青春啊……”
二十多年,还不错,至少还有了这二十多年。
宋拾鹿从不惧怕死亡,对别人来说是深渊,对于自己倒更像是一种如释重负。
宋拾鹿提着一大袋子药往家走,她不想坐车,就想走走,也是最后看一看这个城市的风物。
途中,漫天的柳絮飞扬,乍一看还以为落花满天,洋洋洒洒,有一团柳絮调皮地钻进宋拾鹿的鼻子里,惹得她连连打喷嚏。
揉了揉鼻子,抬头,发现远处有一个人走来,是那么熟悉。
顾决。
旁边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孩亲昵地挽着顾决的胳膊,笑的灿烂无比。
她想逃跑,只要躲起来看不见就不会难受,就还是原来的样子。她躲到旁边的巷子里,直到那两人的声音消失的无影无踪才小心翼翼地出来。
她无法从谎言里面挣脱,这些谎言如同藤蔓一样紧紧缠着自己,让人窒息。
八年前,也是这样的。两个人走在开满樱花的小径中,那个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
顾决和宋拾鹿。
好不容易挪到家,刚关上门,药就从手中滑落,整个人瘫坐在地上,药七零八落的散了一地。
她咳得更厉害了,不仅是因为病痛的折磨,还有顾决带给她的痛苦。她无法承受,泪水汹涌而出,和咳出来的血混合在一起,顺着指缝流下来在白瓷砖上渲染开来,刺的眼睛生疼。
没人知道过了多久,等到宋拾鹿可以直起腰的时候,她擦了擦嘴上的血,又把地面收拾好了。
藏好药,又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2
可能过了很久,也许已经过了好几天,宋拾鹿迷迷糊糊听见门被打开了,她下意识问“顾决?”
“顾什么决,你的病不能再拖了,现在必须马上去给我看病!”来人一把拉起窝在被窝里的宋拾鹿。
这一拉拉的太猛了,宋拾鹿没忍住,又开始不停地咳嗽。唐尧雪赶紧拍了拍宋拾鹿的背。递了水,温柔地劝道:“小鹿,我们去看病吧,真的不能拖了。”
宋拾鹿放下水后,摇摇头说“化疗太痛苦了,我怕疼,不做。”说罢又躺在床上,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只露个头,阖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等到宋拾鹿再醒过来的时候,唐尧雪已经走了。宋拾鹿发现锅里有唐尧雪做好的粥,宋拾鹿喝了两口,没忍住。跑到厕所,直到已经什么都吐不出来了,这才作罢。
洗了把脸,抬头看见镜子里面色青白毫无生气的脸,向内凹陷的眼窝,眼眶周围都是青的,枯草似的头发无精打采的耷拉着。
这张脸着实把自己都吓了一跳,笑起来比鬼还可怕。但是宋拾鹿突然笑的很开心,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笑,等到眼泪都笑出来了,她突然不笑了,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开始哭,其实哭起来也很难受,但是她忍不住了,忍不住啊!
自己也才二十多岁啊,自己也想好好的活下去啊,可是她连活着的希望都没有了。
情绪好一点了,宋拾鹿来到客厅,打开落地窗,趴在阳台的栏杆上,晚风时不时从脸上抚过,像是在轻柔的安慰她。看着眼前的灯火阑珊,她突然想从二十层一跃而下,尝试一下放纵的感觉。
但是她还是放弃了。
宋拾鹿拿出手机,看着那个熟悉的电话犹豫不决但是最后还是打过去了。接通后,试探地问:“今晚回家吗?我给你……”
话还没说完,对方就打断了“不用了,今天晚上太忙了,我就在工作室睡了。”
可是你已经很久都没回来了。
可是我现在很想你。
宋拾鹿听见电话被挂断,这些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刚躺在床上,胃里翻江倒海的痛苦刺激着她,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疼,好疼啊!
你在哪儿啊!
“我在这儿啊,怎么想我了?”睁开眼宋拾鹿就看见挂着和煦微笑的顾决。
她曾经最期盼的人回来了。
她曾经最爱的人回来了。
“你还走吗?你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你能不能最近陪陪我,就是最近,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
没有回答,顾决只是轻轻地揉了揉宋拾鹿的头发,说“最近好累啊,我先去睡一会儿。”
顾决没有注意到宋拾鹿的脸色很不好,他其实也不是太在意,因为宋拾鹿不会出什么问题的,他总是这样告诉自己。他自顾自的去睡觉了,睡得安稳极了。
宋拾鹿打开房门终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顾决,眼泪啊,就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的滴到地上。这是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自己要真的离开了吧,再也见不到了,甚至连期待都可以没有了。
关上房间的门,宋拾鹿蜷缩在沙发上,窝成一团,就那样抬头呆呆的看着天花板。泪水从眼角滑落,一直不停歇,就像一条潺潺的小溪。
可是我要走了,可是我再也等不到你的答案了。
宋拾鹿好像看见了在高中的时候,她弹着吉他唱歌给顾决听,顾决听完以后笑吟吟地说:“要是能给我唱一辈子就好了。”
“好啊,一辈子。”
她也笑了。
过往总是越回忆越无奈,面对破碎不堪的现实无论怎样拼接都不会一如过往。
顾决醒的时候,看见宋拾鹿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他悄悄地走过去抱住宋拾鹿。
“你最近都不好好吃饭,抱起来都不舒服了。”
顾决把脑袋搁在宋拾鹿肩头,闷闷地说。宋拾鹿刚想回答,顾决的电话响了,他赶忙去接,和打电话的人说话声音很小,宋拾鹿什么也听不清。
挂掉电话后,顾决一脸歉意地说“那个工作室有点问题,我要过去一趟,对不起啊,你还给我做饭了。”
“没事啊,那你赶紧去啊。”
顾决走了,他去干什么其实宋拾鹿一清二楚,只是不想揭穿罢了。她不想在生命的最后是和顾决吵架度过的,其实只要顾决还能记着她,记着有个人在家等他就好了。
宋拾鹿的胃又开始疼了,额头上疼的全是汗。她蹲下来捂着胃,希望能暂时好一些。但其实都是徒劳无功的。
疼,疼,疼啊!
其实你从来不用和我说对不起的,其实你从来不用骗我的,反正我也快要走了。
但是我只想让你陪陪我,就几天就好了啊!等我走了以后你怎样都好,但是就是现在,我现在真的就只想让你回家。
你回家好不好啊!
回忆总是在人最脆弱的时候涌来。
她现在依旧记得当年参加完比赛,站在路上抱怨回家的路太远的时候,顾决拉起她一起回家。一起坐车,走过很多的巷子。最后在日暮西山分走到尽头。
“家好远啊,不想走。”
“那我陪你走一辈子吧,那样就不远了。”
为什么你现在不要我了呢?你不要找别人好不好,你快回来好不好?
3
说起来,是顾决先看见宋拾鹿的。
高二那年学校的文艺演出策划居然是顾决,身为学生会会长这种事情他一向是丢给文娱部的,这次真是难得。
全校同学都惊呆了,怎么说顾决在学校里也是有很大影响力的人,而且长得好看,多少少女为之倾心。但是宋拾鹿不认识,她连班里都同学都名字都没记全。
彩排那天他没看,告诉其他人活动流程之后就走了,下楼梯的时候一个背着贝斯的女孩飞一般的从他身边掠过,他回头女孩早已经跑的没影了,只留下残存的脚步声响。
正式演出那天,大家兴质都很高昂,顾决也只是应和着,看起来并没有多开心。突然同学们的尖叫声达到了另一个新高度,人群开始沸腾。他可以听见有人大声喊。
“唐尧雪女神啊!我爱你啊啊!”
“宋拾鹿最帅!小鹿最棒了!”
黑暗的舞台再次亮起时,顾决竟再也无法挪开视线,他看见她站在灯火辉煌的舞台上。
是昨天那个女孩,扎着清爽的马尾修长白皙的手指在贝斯上拨弄着。其他的好像都没有了,顾决的视线里只有她了。
燃,燃爆了!
这是顾决从未有过的体验,有什么东西悄悄的在他心里埋下了。
宋拾鹿醒了,顾决没回来,距离他上次接电话离开已经过了一周了,看着冰冷的另一半床,宋拾鹿没有哭,她累了,真的累了,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期待,去等待。
给人以希望,然后再给予绝望,然后又是希望,如此反复。倒不失是另一种折磨人的好办法。
宋拾鹿没有吃饭,倒了一把药,就着水吞下去,好像也挺顶饿的。
宋拾鹿来到书房,给吉他上好弦,试弹了一下,就背着吉他出门了。
打车来到一所高档小区,她走的很慢,慢到旁边拄着拐杖的老奶奶都超过她了。过了好久,她停在一扇门前,犹豫了几次还是敲门了。
开门的是一个小男孩,估摸着也就是十二三岁,看见来人是宋拾鹿,兴奋又惊诧的叫道:“宋老师!”
宋拾鹿笑着摸了摸男孩的头,男孩赶紧把宋拾鹿拉进来,开心地冲楼上喊:“妈,妈!宋老师来了。”
楼上走下来一个女人,端庄大气,得体地冲她笑笑。
“那我先带小澄去琴房了。”
“好。”
之前落了几次课,宋拾鹿这次专门来补上,毕竟人家把学费都付了,白拿人家的钱总归是不好的。宋拾鹿教许澄的时候很有耐心,每次上完课还会给他唱歌,许澄很喜欢听宋拾鹿唱歌,他觉得老师的歌就像故事一样。
宋拾鹿下课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许夫人提出送她回家,她没有拒绝,因为她实在是太累了。下车时,许夫人叮嘱道:“小宋啊,年轻人也要注意身体啊。”
宋拾鹿点点头,道:“知道了。”
家里依旧是空荡荡,毫无生气。
宋拾鹿实在没有心情去在意了,胃部传来的痛苦让她渐渐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