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就像当初结婚时一样,离婚也是苏觅先提出的。
“离婚吧,我恨透了你身上的味道。”
这是他身上的第七种味道。如果一个男人身上的香水味总是变换不停,那么作为一个明智的女人就应该懂得及时止损。
书房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暗,氛围暧昧。
苏觅只穿了及膝薄裙,裸着小腿,赤足站在真丝手工地毯上,静静地看着书桌后的陆明谦。
陆明谦连眼皮也未曾抬一下,干净利落地只一个字:“好。”
苏觅带着自嘲的笑意,转身大步走出书房,将门关得巨响。
屋内陆明谦终于忍不住咳了出来,羊绒披肩下,清瘦的身躯微微颤动,每一次咳嗽都连着心扯着肺,额上青筋凸起,连带着书桌上的古董台灯的灯光好像都跟着颤了颤。
他对她早没了兴趣,苏觅不是不知道。真是自找没趣!从女佣手中夺过剪刀,“咔嚓”一声,将结婚照上笑得僵硬的两人一分为二。
也怨不得陆明谦,结婚前,他清楚地问过她:“你爱我?”
“不爱。”
“很好,那结婚吧。”
和陆明谦结婚,苏觅也觉得很好!
彼时,陆明谦刚回国,出身世家大族,自己又争气,事业蒸蒸日上,是继承陆家家业的头号种子选手。哪怕只是嚼着他和苏妤过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张越也不时拿出来显摆。和陆明谦沾上边的都值得炫耀,哪怕只是过去。
苏觅不爱陆明谦,但是她恨苏妤。
相比起陆明谦的风光,那时的苏觅却有些憋屈。
苏觅是八岁的时候才被领进苏家的。她的母亲是一个连苏家大门都进不了的女人。她在苏家仰人鼻息,看着苏家母女的脸色行事。偶尔见到亲生母亲,妈妈给她说得最多的却是要争气,要忍。好不容易谈个恋爱又被甩了,刚失恋又被催着相亲,好挣得一点儿可怜的家产。正青黄不接,陆明谦自己往枪口上撞。从小到大,她从来不敢觊觎苏妤的东西,唯独那一次她就是想抢一抢。
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同意了。第二天就让律师送来了文件,这样匆忙搞得好像她会反悔一样。
虽然都不爱,但是相比于其他人,陆明谦至少长得养眼,而且绅士教养深入骨髓。结婚之后,与她相敬如宾,吃穿用度也从不亏待。每季一小游,每年一大游,就算再忙也从不缺席。遇到不错的地段,不错的房子,他也会买给她当养老费囤着。只是近几年房产上的名字开始只有她一个人的名字。可能出于愧疚,他也想弥补一下她吧!仔细数数,他给她留的东西不少了。
从浴池出来,光着身子缩进被窝,苏觅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这样小气。不过一场交易而已,真是有失风度。
所以,第二天早餐,她落落大方:“我们去离婚旅行吧,最后一次,好聚好散。”
彼时,陆明谦正在看报,修长的五指轻提着报纸的边角,金丝边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干净斯文。
闻言,陆明谦将报纸叠放在一边,轻抿一口咖啡,问她:“想去哪?”
2
陆明谦带她去过很多地方,但这是最后一次。
旅游策划的事还是陆明谦一手包办,她向来只是动动嘴皮子。不过陆明谦的秘书助理一大堆,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周的行程,苏觅整整收拾出了三大箱的行李——一箱衣服、一箱鞋包、一箱帽子配饰。她得做个榜样,给陆明谦后面的女人立个门槛。
陆明谦一如既往绅士地去接她的箱子却被苏觅挡了回去:“既然是离婚旅行,我们也不用这么客套了,你不用照顾我,我也不用迁就你,最好中途能打起来,回来咱们一拍两散,断得也干净!”
她和陆明谦的婚姻最大的败笔就是和气。他从来不和她吵,一些小事他会主动道歉,一些大事比如香水、比如外面的女人,她从来不问。婚姻都快走到尽头了,她还从未见他发过火,记忆里留下的只有他的温柔和体贴。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一个十全十美的前夫更可怕?
她倒真的希望能和陆明谦吵起来,最好大打出手,撕破脸皮的丑态哪有留恋的价值?
陆明谦似乎很忙,手机不停地响,但只要她在,手机都是飞行模式。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白天陪她,晚上熬夜办公。这样自觉的态度,苏觅根本没有寻衅的机会。眼看着他眼底熬出的一片青紫,苏觅心中有些雀跃,他的耐心估计也快耗尽了吧!
陆明谦喜静,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一贯坐在大班桌后挥斥方遒。他拒绝任何激烈的运动,严重的洁癖,尤其不习惯汗味。每年春节,管家会提前拟好夏天移居的地点,报给陆明谦过目。
正午,太阳正烈。苏觅去敲陆明谦的门:“我们去爬山!”
“现在?”
“不想去?行,那我自己去。”
他不用迁就她,出门前她就说过。苏觅转身欲走,陆明谦扣住她的手腕:“等我一下。”
陆明谦转回房间换衣服,苏觅站在门口,听见里面传来几声咳嗽。
如果硬要从陆明谦身上挑出点毛病的话,那就是身体素质太差。任何一点小病小痛都能缠绵数月。
只是片刻,陆明谦便换装走了出来。苏觅看着他强打的精神,有些犹豫,“可以吗?”
陆明谦脸上挤出一丝和煦的笑容,“可以。”
或许是教养使然,陆明谦从来没让她的任何希望落空,可能君子都比较喜欢成人之美。
山路很窄,陆明谦走在外面,将她护在里面。知道他不喜欢汗的黏腻,所以苏觅故意走得很慢。
一路无言,却还是下意识地照顾迁就着对方,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力量。可今天她不要继续和他唱夫妻和睦的大戏。
苏觅深吸一口气,道:“陆明谦,我们比赛吧?看谁走得快,看谁先登顶?”
不管陆明谦同不同意,苏觅一个大跨步走出了陆明谦的保护区,“你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输给我吧?”
苏觅下了决心要赢他一回,一个劲儿地往前冲。陆明谦人高腿长,大跨步往去追。一会儿苏觅走在前面,一会儿陆明谦走在前面。
气喘吁吁爬上山顶,西边的霞光正灿,群山连绵,风光无限。
可苏觅没有欣赏自然的雅兴,随意扫了一眼,摆摆手又继续往回走。
“不是想看日落吗?”
“不是,就是单纯想出点汗而已。”
3
下山的时候,陆明谦一言不发。苏觅用余光观察着他的脸色。
“觉得我胡搅蛮缠?庆幸要解脱了?”
“……”
“反正都最后一次了,你就当我发疯吧!男人身上还是得有点汗臭味才好闻。”
“……”
“她是什么样的?有我美?比我温柔?比我体贴?”
“……”
仰头感叹:“幸好我们没有孩子。”
陆明谦脚下的步子猛地一顿,“孩子只会拖累你。”
苏觅苦笑,“也对,你怎么会要我们的孩子?那得分掉你多少产业?”
苏觅兀自笑着,陆明谦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陆明谦脾气那么好的人都能被她气成这样。苏觅觉得自己真是绝顶厉害。
磨磨蹭蹭地下山,天已经黑了。很奇怪,以前既怕黑又怕虫子,这次就算再黑脚下的步子也没有快一分。
在婚姻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27岁的苏觅才知道,这世上有比天黑更可怕的东西在前面等着她。
回到酒店,陆明谦房间的灯亮着,里面传来剧烈的咳嗽声。估计他这会儿不好受吧,可她这会儿也不好受。转身回房,重重地甩上房门。
一样好东西,霸占得越久越不想还。
次日,苏觅在餐厅等了一天都不见陆明谦的身影。他是个很有仪式感的人,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他都会准时来餐厅,很少在房间用餐。
晚上七点,用餐之后,苏觅跑到厨房用自己不太利索的意语和厨师长沟通了半晌,才借了一口小锅熬了点白粥。
应声开门的却是个女人,苏觅觉得手上的粥有点烫手,手一歪,粥溅了一地。
苏觅转身,余光瞥见陆明谦衣衫不整地半躺在床上,脚下一个踉跄。
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觉得可惜,他们就连这最后的旅行也不得善终。
开门,陆明谦站在门口,唤她,“觅儿,天黑了,明天再走。”
苏觅将行李抢回,倔着劲儿往外走。
没走几步,陆明谦追了上来了,拿过苏觅手中的行李箱,无奈叹息,“我送你。”
上车前,苏觅对陆明谦笑,“我以为至少应该是苏妤那样的女人才可以,John,你的品位下降了。”
陆明谦掩面轻咳,身体跟着微微颤动。
苏觅大方地张开双臂,拥住陆明谦,他比以前更瘦了,骨头突突的有些硌人,下颌抵在他的肩上:“就到这里为止吧,文件我会让律师送过来,不再见。”
转身,苏觅挺直脊梁,大步跨上车。苏家的女儿,最后离开的背影也必须是潇洒的,昂首挺胸,别回头。
4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听到电话里苏南暴跳如雷的咒骂,苏觅的小心脏还是悄悄地抖了抖。
虽然电话里苏南明确提出让她“立马滚回去”,苏觅还是开着车晃悠悠地驶进了苏家大门。
出门前还特意穿了加厚的内衬,以防今天的血光之灾。
苏南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他怎么会允许她和陆明谦离婚呢?陆氏是他的摇钱树。
“还不快给我滚进来!”苏南坐在大厅主位,脸上的乌云密布,肥厚的双手紧握成拳,手指上大金戒指周围勒出一圈窒息的白。
苏觅站在门口,放眼一望,来得还挺齐整。这阵仗上一次还是老爷子去世,分家产的时候呢!
可惜啊,今天她却是唯一的批斗对象。她真荣幸!
“哟,这还没签字呢,陆明谦就不踏我们苏家的门了,陆太太?”
率先发难的自然是陆明谦前未遂的岳母,她的后妈张越女士,这都是陆明谦欠下的债,凭什么她一个人扛?
苏觅默默地衡量着苏南和角落里高尔夫球杆之间的距离,然后在距离苏南五米远的距离停下步子,声音伪装得还算镇定,“嗯,他很忙。”
她也不是没给陆明谦打过电话,只是一听见电话那边娇柔的女声,她直接把电话给挂了。都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还指望他?连苏觅自己都觉得可笑。
“男人说忙不就是推脱的借口吗?”
苏觅点头,她知道。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本来你们之间也没什么感情。结婚的时候,也没见陆明谦多上心。”
可不是吗?本来就是一时兴起。
“更何况,你们俩结婚的时间还没有陆明谦和妤儿在国外呆的时间长呢!”
苏觅无言,抬眼看着张越,听她又说,“老话说得好,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我们妤儿可是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情伤的阴影呢!”
呵……
苏觅似乎有些明白了。只见她嘴角一勾,陆明谦的坏话张口就来,“一个二婚老男人有什么可留恋的?再说了陆明谦有什么好?花天酒地,老气横秋,没有一点儿生活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