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成空
文/默默安然
1.万事有因果
出于一些个人原因，毕业后我在家闲了一年。不过，慢慢找工作的好处在于我千挑万选后总算找了份和专业对口、待遇也不错的工作。工作是一双强有力的手，“哗啦”一下扯掉了我身上幼稚的装扮，我就那样不习惯地、跌跌撞撞地过着，却一晃也过了两年。
单位有三个出国深造的名额，大家抢破了头。我抱着“申请一下反正不要钱”的心态递交了申请书，结果领导竟然批了，我喜出望外。其实早两年我就有出国的打算，只是那个时候，妈妈放心不下我，我也不想离开她。
现在看似一切都过去了。我是单位派遣过去的，也不算孤立无援，是最好的机会，我当然会把握。
出国前的三个月，每天我的心情都很好。我家离公司很近，坐地铁只有两站，所以我下班根本不着急，总是慢悠悠地耗过高峰期。地铁站外面有个婆婆卖自家采的橘子，我穿着无比紧绷的及膝裙蹲在地上，后脚跟早已从高跟鞋里拔了出来。基本上我是进公司一个样，出公司另一个样的人。
而就在我往兜里扔第十一个橘子时，有人在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条件反射似的直立起来，使劲向下拽了拽裙子，这才抬起头去看。这一看不要紧，我穿的尖而细的高跟鞋首先承受不了，朝旁边一歪，然后踩到滚出来的橘子，我以一种必然走光的姿势坐在了地上。
面前是依旧穿着连帽运动衫的那个他，眉宇间有调皮、惊讶，转瞬又是一阵狂笑。他笑的时候也跟从前一样，夸张地捂着肚子，弯下腰去。
“好巧啊，真的是你！”然后他向我伸出手来。
我看着那只手，恍惚间觉得这就是一场梦，否则他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变。
凭什么时间这么不公平，它在我脸上画下了好几条用多少保养品都抹不掉的褶皱，却连他罪恶的纯真眼神都没有抹去？
幸好，他站在那里一直没动。幸好，我真的握住了他的手。这真是值得感恩、值得喜极而泣的事。
于是，我就真的哭了。还没站起来，我就像个疯子一样掐着他的手哭了。
然后我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吓到了。
2.旧日风景
我和佟思安的相识过程毫不浪漫，起初我们也不过是同学而已。只不过，我对他的穿衣风格一直感到好奇。他有好多好多的连帽衫，各种颜色的，各种字母、单词的，还有很多条看起来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牛仔裤。明明是单调至极的打扮，但不能否认，他这么穿，再配上像是他自己随意剪的碎刘海，看起来是那么干净，像个高中生一样。他背双肩包时，还是喜欢把课本随身背着，所以他有些驼背。
啊，对了，他喝水的时候喜欢直接往嘴里倒，不喜欢接触瓶口。
这些细节，无论过多久，我都记得。
正因为我知道他很多习惯，所以我才会在他喝水时故意从他身边经过，撞了他的胳膊。水洒了他和我一身，我俩才算正式搭上话。
后来我才告诉佟思安，那天我和他搭话，只是因为我和宿舍的八卦女赌了一顿饭而已。可是当他抬起头看我时，他的眼睛里没有慌张，没有歉疚，也没有责怪，什么都没有，他就那么直直地、坦荡地看进了我的眼里。
我很不争气，当时就脸红了。虽然我死活不承认，可是那火烧火燎以及像是被闪光灯晃了一下的感觉，我自己很清楚。
那件事的收尾是八卦女请我吃了饭，而我拽上了佟思安。因为我们是同系同班的，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一起吃个饭也算不上尴尬。只是饭吃到一半，外面突然下起雨来，我和八卦女面面相觑，抱怨着北京这个多雨的夏季，而佟思安冷静地打开书包，从里面掏出了两把折叠伞。
我像看机器猫一样看着他，他却一脸理所应当。
本来毫无疑问应该是他撑一把伞，我和八卦女撑一把伞。可是八卦女这时接到了一个电话，急匆匆地就要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她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抄起一把伞就跑了出去。我和佟思安看着仅剩的一把伞，在餐厅里磨叽了很久。当然，我也不是真的觉得为难，不就是一起走吗？不就是两个人在伞下面免不得要挨得近一点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我还是咬着嘴唇，等他下决定。
佟思安拿着伞，我俩走到门口。雨真的很大，如果打起伞来，应该会形成一个天然的小世界吧。我是有点那样的期待的，结果呢，结果是他干脆地把伞塞到我手里，紧接着把他背后的帽子往前一扣，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里。
我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慑到了，随后又觉得哭笑不得。心一横，我就举着伞在后面追他，终于在男生宿舍门前追到了他。他自然被雨淋成了落汤鸡，我虽然打着伞，但因为奔跑着，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个人湿淋淋地面对面站了一会儿，我这才意识到，这算什么事儿啊？
反正身上也湿了，我干脆把伞收了还给他，他却摆摆手，说：“不记得是借谁的，一直没还，就送给你好了。”
“喂！哪有人用赃物送人的？！”
“才不是赃物，忘还而已，忘还。”他倒较起真来，“不要就还我。”
“……不给！”
我重新打起伞，一路蹦跳着回了宿舍，嘴边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下去。宿舍的人都觉得奇怪，为什么我打着伞却全身湿透了，还一边傻笑着。
没错，佟思安送我的第一份礼物，是一把忘记来路的旧雨伞。
3.时间魔法师
若是把我们的关系说清楚一点，佟思安就是那罪恶的前任。
大学四年，我们的爱情如城墙般牢固，却出乎意料地在毕业时塌成了一地残砖烂瓦。原因简单得要命，他要回四川老家，而我坚持留在北京。我们吵了多少次，我已经记不得了，唯一清楚地印在脑子里的，是他上火车前的那句“肖筱雅，你怎么变得那么市侩”以及他皱起眉头的痛心表情。
那个画面曾经是我长久的噩梦。
时间仓促而过，将近三年的离别后，他这样兀然地出现在我面前，带着对过往的宽恕，或者是遗忘，说出那句“好巧”。我却像个心存芥蒂的孩子，狼狈别扭、不知所措。
我知道，可能自己的眼圈红得能和天边的晚霞比肩，可我顾不上觉得丢人。如果这是部电影的话，这个时候大概会把我俩定格住，然后把周围的一切，人、车、流云，都加快无数倍。
什么一眼万年、永垂不朽，也不过如此这般吧。
我坐在座位上，看着在大理石桌台后面忙碌的佟思安。他穿着红白相间的工作服，帽子下露出柔软的刘海。他看见我在等他，笑着比画了一下，告诉我他还有一个小时下班。
我点点头，示意他不用管我。这时，服务生在我面前放了一杯可乐，大杯的，没有放冰块。我心领神会地接过可乐，抬起头正好看见他低头找钱时认真的侧脸。
打乱的棋子果然还是会有不同，再也拼不回原来的局。
上班后，我就再也没有喝过可乐，改成了喝奶茶和咖啡。我知道佟思安一定还记得曾经我的宿舍里满是可乐易拉罐的壮观景象，其实我也记得，可改变了就是改变了。
我从高中开始就喝可乐上瘾，一天不喝都不行，每天出门我身上必须带着一瓶。和佟思安在一起之后，每次和他出去玩，买饮料时我都选可乐。一开始他也不觉得怎样，直到有一次从我室友的照片里，看到我的宿舍里大堆的可乐空瓶，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从那之后，佟思安开始看管我，每次我的爪子一伸向可乐瓶子，他就打掉我的手。于是，我只能可怜巴巴地换了瓶茶类饮料。
一个学期之后，他送了我一组限量珍藏版的可乐罐子。那时我才知道，每当我放弃掉一罐可乐，他就存下一罐可乐的钱，买了这个来鼓励我。
那组可乐罐子至今还在我家，一开始摆在显眼的位置，后来被我移到了轻易看不见的柜子上面。
我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时，佟思安已经站在我面前。他穿着简单的运动T恤，我站起来习惯性地帮他抚平了肩上的褶皱，对上他略微凝滞的眼神，才僵硬地收回了手。
我们在一起后，他才开始换穿衣风格，不过还是以简单为主。他空有一副好皮囊，却不是个很在意穿着的人，总是这里卷了点，那里翘了点，每次都得我帮他整理。
佟思安曾经说，我帮他整理衣服的样子，让他想和我一直走下去。
想……一直走下去。
“想什么呢？”佟思安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才猛然醒过来，“没喝完吧……”他伸手去拿桌上的可乐，我看到他在发现那一整杯可乐动都没动时，身体和表情都明显僵了一下，但随后他就拿起来，咬着吸管，面无表情地对我说，“走吧。”
他又恢复了那样纯净的眼神，里面像有一弯寂寂的月亮。
“去哪儿啊？我可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我说。
“行，就你忙。”他拉着懒洋洋的长音，就好像我俩只是三天没见似的，“去看电影吧，都好久没人陪我看电影了。”
等进了电影院，看见他兴高采烈地拿过来的票，我真是忍不住翻白眼——他选了一部评价不高、场次不多、看的人也很少的恐怖片。
“咱不能换部片子吗？”
“你不是最爱看恐怖片了吗？你以前还经常抢我的盘呢！”
“那是以前……”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最怕的就是他露出那种无措的表情。我摇了摇头，将票团在手心里，拽着他往里走，急道：“快开始了，进去吧。”
这部电影的主角是演“哈利•波特”系列的男演员，我还记得那个小小的、呆呆的、戴着大眼镜的男孩子是怎么一年一年变成眼前这个已经在演小男孩的爸爸的成熟男人的呢。
肖筱雅，你怎么变得那么市侩？！——往日的声音再次在我耳边响起。我转头看向身边的佟思安，此时他的轮廓有些模糊，只剩下眼睛在灼灼发亮。
“思安……”
可电影的环绕立体声太过令人震撼，他没有回过头来。
如果有人看到我在这样一部既不感人也不恐怖的电影面前流下眼泪，不知道会露出怎样不可思议的表情。
太丢人了。我抬起胳膊，擦了擦眼睛。
4.恋爱的滋味
我和佟思安在一起将近一年，他都没有和我告白。明明我们每天出双入对，亲密无间，但就是捅不破那层窗户纸，还得假模假样地做着朋友。
我是个急性子，我不甘心啊！
于是，我开始拐弯抹角地引导他对我告白。看电影时，我说“你看看人家男主多浪漫”；吃东西时，我说“在这个地方告白不错哎”；我甚至在自习室里说“小说里的自习室是个发展恋爱的好地方呢”……
终于，佟思安忍无可忍了。他突然转过头来，一本正经地问：“你真的很想要告白吗？”
我非常不害臊地猛点头。
佟思安就靠过来，双手就撑在我头的两侧，而我的背后是图书馆厚重的书架。这是绝妙的气氛、绝好的契机。他离我这么近，我知道他也想一鼓作气的，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表情太过夸张，他终于忍不住退了一步，弯腰狂笑了起来。
我的脸被他笑得红一阵白一阵的，虽然我做不到像韩剧的女主那样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摆出一张楚楚动人的脸，但也不想在接吻之际被自己的男朋友取笑啊。我跺着脚转身要走，佟思安一把拉住了我。
“生气了？”
我恨不得把嘴噘到鼻子上去。
“好吧，是我的错。来，给你样东西。”佟思安带我走回桌前，把他的借书卡放到我的手里，“拿着。”
“我要你的借书卡做什么？”
“秘密。等到我确认你笨到无可救药时再告诉你。”
看着他得意扬扬的样子，我不甘示弱，将他的借书卡放进口袋里，然后我指着他一字一句地宣告：“你欠我！”
“我欠你什么？”
“你欠我……你欠我……”
周围还有其他人，我突然就说不出口了。佟思安明明心里清楚，因此笑得很欢。直到我转身跑走，他还在后面追问：“我欠你什么，你倒是说啊！”
你欠我一个吻。
第二天，我就拿着佟思安的借书卡去图书馆里查了他的借阅记录，居然有几十次的借阅记录！我只好一本一本地翻，终于在其中的六本书里找到了六张心形折纸，每张折纸拆开后都有一个字，组合在一起是：肖筱雅，我爱你。
不仅如此，在那六张折纸的后面都有他写的一句话，他请求看到折纸的人在折纸背面留下对我们的祝福。于是，每张折纸上都写满了各种真心的、矫情的、吃味的对我们爱情的祝福。
我不知道他琢磨了多久，藏了多久。我只知道当我揭开这秘密时的心情，那就是恨不得大喊大叫，让全世界都知道我有多开心、多幸福。
从那之后，我和佟思安真的如胶似漆，从来没有闹过别扭。人家都说没吵过架的情侣没爱过，可我们确实连拌嘴的影子都没有。大多数时间，我们在教室、自习室、图书馆里并排坐在一起，我在刺眼的白炽灯下昏昏欲睡，趴在桌子上看着佟思安干净的脸、拿笔的手、舒展的字迹。
那样的岁月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我承认，在学习上，我连佟思安的一半聪慧和努力都没有。
我父亲走得非常早，我是妈妈一个人拉扯大的。虽然妈妈的工作很好，让我吃穿不愁，但我还是知道她一个人有多么不容易。我心疼她，她也心疼我。我答应过她，我不会离家太远，就算结婚，也要住在她的隔壁。更何况，家在北京的我是真心实意喜欢这座城市。那时我胸无大志，只想混到毕业，再找份差不多的工作，好好和佟思安在一起。所以，在他发奋读书的时候，我只是在一旁抄着一页页的情歌
歌词，或者画一幅幅涂鸦，然后通通塞给他，让他保存好，等我们老了就拿出来给我们的孩子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