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君传

2020-12-01 13:02:59

寓言

***

纵然只是我的一种个人内部经验。每个人一生中或许有这样几次,忽然返回到某个过去的时刻,就像在一个可能无限延长的序列的这端,刹那间跳跃到一个遥远陌生的序位上。这种不自由的行为,我称之为回忆。这“不自由”现在并非令我不自在,因为随着我的衰老,我已经开始彻底性地失去一切,包括这种不自由。但最近,还是发生了一次跳跃事件。我又看见那个人那一天寄给我的精致折叠的信。干净的白纸上打印着一行字:“此生无恨,亦无爱,碌碌而已,不足挂齿。”

那个人的名字,生前被他自己所讨厌,乃至着实以此为耻。“你厌恶自己?”若是这样问了,对方的回答定然不会是肯定,他会冷冷地说:“我讨厌的是名字。”这名字也是个别“商业用途”,其余他人并不使用。这种“不用”并非介意于对方的喜恶,而是随着交往的深入,一种对名字的“不”性的同感在这种关系中生长起来,成了一种不约而同。

他真实的姓名是什么呢?纵然偶然在花名册之类的东西上看到过,但现在我全然记不起来。然而或许有一天,我连那个人也无法再记起——我已经老透了。这种遗忘,现在渐渐地开始真正的变成了那个人所谓的“不足挂齿”。

或许是从未想要记住过这样一个名字,自然之后就算有几次看到,也只是当做另一个陌生人的名字,擅自认为和自己所相识的那位不可能有关联,最终关于名字的事情,也就必然性地淡漠了过去。就算有记住名字的生者在世,也不会提及这个已经十分久远的名字吧。

人们时常提及那样一个或今世几次谋面的人的时候,会说,“对,他呀”,“恩,那个谁,也曾是”,“我的一个同学他曾”,“我曾遇见过一个人”如此等等的表述。究其所及之人也只是云云,而况在场听众大多不会追究到底言说者确凿与否。纵是有了难以置信之处,也一概可以圆滑处置,听者最终又何必说出为难的词句,打搅了这聊天?

那个人,姑且叫他X君,这不是一个谁的名,而只是我对那个人自身的一种回忆。或许这样的回忆,也是受到X君的讨厌的事情,因为既然说了“不足挂齿”,又何必再提呢?然而这回忆本身,就是一种“不自由”的回忆,由此或许也会获得一份谅解。在我的一生中,我从未感受到过一种自己的自由,因此只是不停地周旋在无数的“不自由”之中,然而对于这种不自由,X君是与之对立的——毋宁说是,如果世界上有一可以称之为“生而自由的人”,那这人就是X君了。至少,对于我来说必是这样。

***

人们对自己的出生是如何评价的呢?这样的事情还从未想过的人是否有呢?若是问了搪塞过去的大概并不在少数。对这种心理的追究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因为自始至终,我属于那一类人: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

“我为什么会出生?”人们或许在自己的儿童时代,或者在自己的孩子的儿童时期,听到过许多次这样的提问和回答。而在我的一生中,小妹在小学的中途在第一个开创性地注意到这个问题。或许正因为太过熟悉,而最遥远又最陌生。这个还带着奶香味的问题被抛在晚饭的桌上,竟有一刹那冻结了一个平凡家庭日常的温馨时刻。“当然是因为爱啦。”妈妈的回答如此熟练而迅速,以至于微妙的尴尬还没被察觉到已消灭。

“当然是因为你自己啦!”多年以后,X君与小妹第一次相见时。小妹与X君进行了“促膝长谈”。或许以这个问题为基始,二人生命的纽带才展开,乃至于日后能够“坦诚相待”。当我跳回这个序列时,另一个想法开始纠缠我。当年小妹是否已经察觉那种隐晦的惯性欺骗行径,乃至早已在内部会议通过了永恒的对我们的不信任案?这件事仿佛受到无数个联合扩音器作用,那种不断扩张叠加的意义难道不是很久以来就包含在小妹的行动之中?

她独自到楼下的地下室居住,多年以来除了吃饭洗澡从未到楼上来过。这或许就一开始并非一种任性,而是或是一种对根原的洞察?这种洞察拒斥哪怕是善意而甚微的虚假。小妹从未认真解释过这“搬离”事件的原因,但这件事不就是发生在那次似乎谁也不曾介意的提问不久之后吗?

旁的人对小妹这种坚决的任性不过以为是一次天真孩子的恶作剧。不论是爸妈还是我,都以为一场短暂的冲动和游戏。想来这样认为也只是依据小妹最初的一次性解释——“有意思。”

旁观的人曾坚信,这样未曾涉世的小女孩是断然不会有什么心结,必是一时兴起的念头。对于已经长久地在人间千幻假面之中跌宕的人们,积累起的经世经验也足以判断,这不过是一次“人来疯”。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任性”是否又太漫长?从八岁持续到十六岁,在X君来到地下室为止,这从未改变。亦或是途中小妹认为“木已成舟”,对当初自己的决意做否定的行为是一种难为情之事,姑且坚持下去?这种似乎“高傲的心”是否能用来度量小妹呢?因为我哪怕一次,也未寻找到她独来独往的性格下生长有这样十分常见的“掩饰”的基础。相反,正是因为这种独具一格的性情,凡常之物才是彻底不容许的异物。

而那不信任案是否只针对我们的呢?或许有一天,乃至一开始,这已经是对世界的最终审判。

***

X君和那个序列中的我相识究其是出于何种机缘,现在已然毫无踪迹可查。那些序列对于我来说是如此悠久而陌生,摄入这种跳跃的我总是像一个冷静观看他人样子的行走路人。那个曾经的我,纵然从逻辑上无法分裂,但显然他和这个跳跃者毫无关系,如若二人相遇,大概也不过形同陌路;如若被人指出说什么如此相似的话,二人都会断然回答:“绝对不可能。”

X君曾对这个现象做出裁判,“这二者中必有一个是影子。”X君有着一种决断的天赋,对任何进入他视界里的都有一种近乎不破的裁决。也是在我漫长的时间中,X君发出的“决断”,多有几次成为了小妹行为的突变轨道或转机。

“当然是因为你自己啦!”X君对小妹执意多年的情结的决断,对小妹造成的直接影响是,小妹自搬入地下室,唯一的爱好发生了改变。

“当然是因为你自己啦!”一圈无比闪耀的光流动在X君的周围,瞬间侵占到地下室的每一个角落。于是二人开启了隐秘而长久的交流。这能否是一种爱情?据世间的一般看法,这难道能不是爱情?然而X君又最终在寄来的信中直言“此生无恨,亦无爱”,那一说法便马上可明证其之捉襟见肘。但反复捉摸,小妹对X君的执意又是如此强烈,似乎以往对那个问题的执意,之后转为对X君的执意,这种执意甚至成为终其一生的执意。这种时候,如果是X君,又会如何决断呢?

关于自己的感情,X君少有提及,盖因“没有什么感情。”这是X君曾经提到的单纯的自我理解——“人与人之间存在着一种感觉,简而言之是一类情绪,但仅此而已。至于我,我没有觉察出自己有大家所谓的感情。”根据X君这个分析,至少可以确定,小妹和X君之间存在着一种感觉,但能否称为感情呢?所谓“友情”,“爱情”,“亲情”,皆不符合X君所说的这样一种感觉。这些感情真的存在吗?X君说:“没有什么感情。”

这个定律与影子定律一样,从此刻开始,就统治着我。我从未像小妹一样因这种X君的决断而发生转机,相反只是似乎被说出了已经存在的事实。但一旦这种事实被揭示出来,却变得不可避免。因而,时常关于自己对人类这种存在是持有何种世间所谓的“爱情”,“友情”,“亲情”,“悲痛”,“喜悦”,“绝望”,“幸福”等等情态均无法判断,每一次被热情的可爱女子问及,“你喜欢我吗?你爱我吗?”之问题时,唯因茫然不解,纵是对方面露难色,也装以呆若木鸡之态,避而不谈。

地下室秘密会晤之后,有一天,小妹养的小老鼠变成了一条金鱼。那些不知何时开始在地下室生活,以及因数十年无人问津而由鼠祖们繁衍昌盛的鼠辈鼠孙,因“搬离”事件而一夜之间几乎灭绝。小妹最初对老鼠们“赶尽杀绝”,但却又不久开始养老鼠。

养老鼠也是那种与搬入地下室同样的“坚决”。那只被养的老鼠是大屠杀中唯一的幸存者。从屠杀者竟然转变成为了饲主,这种宛如命运眷顾的游戏性恩惠,在那只幼小的老鼠漆黑的眼里是什么呢?老鼠会记仇吗?像猫一样记仇?在人类之间这样的事情并不罕见,很久以来人类们已经为之发明了一个专有词语——“世仇”。

大概老鼠是没有“世仇”这样的观念的,它们那小小的脑袋,或许连仇恨和怨恨是什么也未曾有一次的机会出没。

之所以养着最后的这只小鼠,是出于怜悯吗?小妹如果真的怜悯,又为何会下“狠心”去灭鼠?这样的怜悯多么和她不相合,因为就算是自己的父母,小妹也从未表述过一次怜悯。她对X君的可爱之处,其中之一便是对X君那一句“没有什么感情”称道不已。相比较慈悲,她更可能是偏好而已。

在那漆黑的地下室里,当小妹独自一人在寂静中,是否因感受到那只唯存的小老鼠与自己微妙地处于同一生命情境之下,由这种偶然的生命意蕴之合奏,促成了主饲关系?这只老鼠是否一直是同一只老鼠呢?在八年的时间里,是否这只老鼠也曾代替成其他的老鼠?因为重要的根本是这种关系自身。

小妹不曾对老鼠产生什么怨恨,当初灭鼠也只是为了居住得干净,而且小妹似乎也对人类并没有什么怨恨之类的东西,因为她更只执念于自己的兴趣。这种兴趣最初是以那“个不信任案”而显示的,这种不信任并非源自于“敌意”,而只是彻底的不信任。这种不信任的对立正面,正是,对养老鼠的唯一爱好。如此理解,或许是更合适。

“当然是因为你自己啦!”X君曾经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关于自己的出生这件事,我从未想过,我只是出生了而已,并且当我回过头时,这早已是一个无可奈何的事实。“为什么会出生?”为什么会出现这个问题?这恰恰是我所不能理解的。但那个序列之中的我还是向X君发出了这个问题。这个问题,真的是我的问题吗?或许它只是从小妹曾经突入撕裂的深渊中跳出来,而不是由我自己的意愿所发出。如一个影子,时而跳出来,在我之内,说话,或者,我才是影子。

X君对于小妹的第二次轨道性转变,在那天的地下室之后。在昏暗之中,X君和那个我对着那样一对娇小的乳房所感受之物,作为一次飞跃,我似乎缩短了一大段我和他们之间的距离。因为我仿佛一直在努力追赶两个我纵然从未知晓在何种方面的遥遥领先者,而且我一次也没有成功过。

“乳房应该适合手的大小。”X君对乳房的见解也一度让我困扰于何种的乳房适合自己的手。对于我太大的乳房是一种恐惧,这种难以把捉,乃至似乎要被载重的乳量所压碎。

并且,那种巨大乳房诡异的乳晕中心还有巨大的乳头赫然立着,简直近乎一种恐怖。关于妈妈的乳房也曾在小妹哺乳期时见过数次,恰恰是那种巨大又丑陋的样子。或许自那时开始,女人的乳房一度对于我变成了一种禁忌——一种禁忌,就像古老先民对血污厄运的恐惧和忌讳。

X君是不屑于那些写真集与裸体女性的艺术图片,X君将之称为“眼睛的残渣”。“看这样的东西,等于喝马尿。”到底X君是否有喝过马尿这样的经验,我从未听到过,但如果喝过了马尿,或许这样的裁决不会超出多少,因为有一天,我遇到的一位画家,竟也说了同样的话。

那十七岁已经隆起胸部很高的乳房,在昏暗的灯光下随着平静的呼吸而低缓起伏,但又并非已丰满,相反是如此娇小,又因阴暗而约有潮湿的空气,显得颇是隐约而晦涩。三人在寂静无声中相互隔离一动不动,三个观察者沉迷于这样一种自然的适度性。

X君真实地对乳房的说法进行考究,由此才可再次坚定“乳房预定论”。参与这次实验的小妹为什么会答应这样的一个要求呢?小妹确然回答:“因为是X君。”而对于被观乳一事却又十分冷淡,就算那二人对着自己的乳房产生出一种痴迷,也只是无关自己一般毫无表情地立着。

世间的女性被他人看到身体时是否诞生一种愉悦?凡是我所见到的一般女子,都不会被这样的观看而困扰。她们毋宁祈求着自己被更多地观看。一旦与之独自待在一个地方,就不知不觉已经露出内衣边角,扭转伸展着大腿仿佛时刻准备着张开口袭击过来。对于我,女人真是一种难以理解,与我不同种族的恐怖生物。

曾在课堂,一位五十岁的女教师,低垂颓败的乳房十分丑陋地半裸在外面,假如是一般的年轻女性,因为美丽而甘愿被观看,但在这废肥的身体上,这样突兀颓唐之物,也希望被观看?那躯体之内,或许其实压抑着和其他同一性别的生物之间共有的那种喷发的狂热。因为根据我的一般经验,她们是一群真正的恐怖主义者。

若将这件事说给了X君听,又讨得X君回复一句,“那真是眼睛的残渣。”

但小妹却从没有这样的东西,这时或许应该模仿一句X君,“眼睛的光”。她晦涩的躯体和她无法触及的性格一样,都是一种模糊不清但又无法弃离的光。

在幽暗的地下室里,作为被观看者的小妹,又静静地看着观看者。一切循环着,但她似乎并没有看着谁,而只是看着而已,仿佛注视着无限天穹深处,瞬息万变又万年静默的遥远星辰与银河。

***

如果有人有收集陈旧写真杂志的爱好,他或许会在泛黄卷皱的地区时尚杂志的一个小角落,偶然发现这样或那样的毫无表情身躯纤细的裸体女孩,如果他的目光长久地停滞于某一个女孩,乃至变得惊恐起来,因为他感到不是自己在看女孩,而是自己被捆绑起来被那女孩观看,那这个女孩可能就是小妹了。

到底是因为小妹进入执行她的世界裁决案的第二阶段,还是因为地下室乳房实验结束之后,小妹启发于“观看”有了这样的兴趣呢?这样的兴趣又是什么呢?人们或许会根据某个心理学专业知识解释为“暴露癖”,然而与其说被人来观看裸体,小妹只是对观看“观众”有兴趣。

但是就算是观看“观众”又何必去裸体写真呢?小妹也只是淡淡地回答:“有意思”。这种骤然出现的兴趣之前那为期多年的地下室的同居关系也发生改变:老鼠死了。

老鼠之死是“谋杀”还是“自然死亡”,或者是“偶然死亡”?望着自己可能是“罪犯”的女儿毫无表示地将老鼠扫地出门,这个家庭颇为恐慌地猜测着老鼠的死因。这种生活空袭的惊慌似乎如出一辙于小妹那天下午骤然抛在桌上的几乎窒息了他们的问题。

对死亡也时常有人谈起,但是若真是触及了死者的事情谈论者却又骤然遮掩过去,哪怕是多年以前校园里跳河的女孩,一若真是说“我们到那自杀的地方看看吧”,一群人却又面面相觑了起来,此时X君跃跃欲试似的继续催促:“说不定还能看见什么头骨或头发浮上来。”

小妹是否会对死亡怀有“悼念”呢?依据世间一般的猜测,或也猜出:对老鼠之死的无动于衷是否只是一种表明强颜之掩饰呢?毕竟这不只是一只老鼠。但是小妹的“残酷”是众所周知的,此后与X君说了此事,X君问:“所以怎么了?”X君似乎完全没有理解这件事似的反问,后话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老鼠之死的下午,小妹开始养金鱼了,也仅只是一只如同这老鼠一般之生之死的金鱼。金鱼是从何处得来的呢?小妹如是说:“来自河里。”

金鱼的出现是一种过往地下室同居关系的延续,还是一次变革呢?或者是小妹只是欲要“再续前缘”?但是如果再续前缘又为什么不再养只老鼠呢?而如若是变革,这种变革难道不是还是保持者一种一如既往的地下室关系:一个女孩和一个居住者?或许这种居住关系已经不存在了,此时只是观看者和被观看者。

至于这只金鱼到底又在死亡之前是同一只金鱼呢?还是之后又只是作为金鱼的不同金鱼呢?至少可以肯定的是,首先金鱼必须作为金鱼才可能出现在地下室,这种金鱼品质是无关哪一个金鱼的。如果由此谴责一种“自我满足”,又断乎是和小妹格格不入的东西,因为这样一种“自私性”唯有和它物的某种交互关系中才发生,但是小妹自始至终都是独自的,这种独自就算遇见了X君也不曾改变,或许由此那种认为X君与小妹之间存在爱情关系的说法就也如此不堪一击了。

不久之后小妹成为了写真女孩,然而无论是成为写真女孩还是又突然弃身转而投向夜店兼职女郎,都是事后才知晓的事情,因为小妹从来没有“告知他人”,这种无告知不是拒绝告知,不是刻意“无从告知”,而是“从无告知”,仿佛这个世界并不存在这样一个方式。若是说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之类的话,小妹便竟也和X君同样反问:所以怎么了?

“所以怎么了?”这是个问题吗?这或许不是一个问题,而是终极的回答,但是这个回答我此生从来没有提出过,就像第一次小妹的创造性问题一样,这同样是一个创造性问题,这个问题即:问题就是答案。在我的一生中,我只是不停地追问“为什么?”,这种不停的追问所得却从来不是一种坚定的回答,而是一些推测,就算这些回答是合理的,也很快需要更多的追问来填补,更毋论一个终极的答案,而X君却总是能够在一个恰好的时候回答:“所以怎么了?”这种决断天赋不仅是对他物生死的回答,而也是对自己存在的回答吧!

对X君说了这样无限追问的事情,X君便说:“这正是黑洞!”

这是X君三定律的最后一个,这个定律的有效性不仅正是黑洞的定律,而且它自身也正如黑洞一样具有效力。以前的我追着这两个人的途中似乎才真正地存在,而现在的我要追着这三个人似乎才真正地存在。

***

收到信件之后的不久,时年十九岁的小妹就从地下室消失了。或者说小妹的地下室消失了。这次转轨,小妹就永久离开了地下室,长年以来小妹的世界裁决也以此完结。然而小妹并没有留下什么书信,一如既往,小妹“从无告知”。

昏暗的地下室四处散发着恶臭,这恶臭在墙上挂着的一只巨大的红色气球旁变得极为浓厚。气球外面布满了尘埃,气球“肮脏极了”,但是唯有擦去这外面的尘埃,才发现浑浊的不是气球,而是气球里面:死水。浑浊的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沉在气球的底部,仔细地观察就会看到一只眼睛,之后还有鳞片,腐烂的肉与这腐烂的肉瓦解在水里时暴露出来的骨头,它们因为刚才擦去尘埃时的动作而轻微地摇摆浮动,仿佛在远山薄暮的微风里。

气球也不是红色的,气球之所以变红是因为气球里四处都是血。

这是谁的血?或许是小妹的血,或许X君的血,或许是金鱼的血,这已经无从得知,但现在——金鱼死了。

关于死亡,小妹曾经与X君谈起过。X君生长在孤儿院,世间或许由此断言:X君的“自由”是因为他生而就无所束缚,同时无所依靠,由此才说“当然是因为你”之类的话。如果世间要如此断言又有何不可呢?此时X君又会说一句“此生了了,不足挂齿”了。至于死亡,一切的死亡——“为什么我会死?”X君也做出了回答:“当然是因为你啦!”

“当然是因你啦!”这句自生到死皆可答复的答案对一切死亡的审判,或许消散了那个在老鼠之死之后长久困扰我的问题:老鼠自杀了。因此如果有一天金鱼死了,那也肯定是金鱼自杀了。

“一切死亡都是自杀。”这句话并未在这个家庭的小饭桌上散发出如同那天地下室那样的光,因紧接着爸妈仿佛遇见了一个可能让自己的女儿走上“犯罪”道路的诱导者而冷冷地看着X君。“一切死亡都是自杀。”小妹紧接着的快乐不已地重复,一瞬间导致了一场或许根深蒂固的家庭闹剧,妈妈开始哭泣,爸爸沉默不语,那最初被掩盖的虚假之渊或许此时已经彻底地暴露出来,而已然无人可以再继续侥幸逃避。

小妹一如既往地继续和X君谈话:“那些自杀者不自私吗?”X君反问:“那些要求他人活着的人难道不是才真正的自私吗?”

“那些要求他人活着的人难道不是才真正的自私吗?”此时我所回忆的X君是否因为我其实“要求”X君活着呢?或许由此我也是自私的。但是这回忆却是如此得不自由,与其说这是我的回忆不若说这是回忆的我。或许X君此时并未是对这种“要求”自私的界定,而是对自杀者自私与否的决断。

然而X君这句话是否最终促成了小妹的离去呢?小妹既然只是“执意”于X君,但又并非是因为X君,那显然小妹如此并不是由于X君,但是或许由此也只是“促成”吧!

自小妹离开地下室,小妹便离开了这个世界,自此之后小妹又生活在哪里呢?或许多年以后,人们在某个遥远年代的写真杂志的发行地见过那样一个“喜欢”被裸体观看的女子,或者是在午夜的酒吧跳脱衣服的身躯娇小的女郎,炫目、昏沉而喧嚣的灯光人群的中心,她脱掉所有的衣服时就沉默冷艳地看着欢呼、惊叹、沸腾的观众,她却仿佛并没有看见任何眼前的东西,那深傲晦暗的眼眸仿佛看着遥远银河的最深邃而转瞬消逝的翻卷云海,那个女郎可能就是小妹了。

***

很久以前小妹在遥远的地方寄来的明信片丢到哪里去了呢?那一天那个人寄来的信到放到哪里去了呢?我已经找了很久,我找遍了各个地方也没有找到,我已经老透了,或许不久我将再也无法回忆,那时候如果还没有找到要怎么办?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就从床上爬起来,我爬得很慢,从早上爬到了晚上,又从晚上爬到了早上,后来我终于我爬了起来,但是我又到哪里去寻找?我找了那个地下室,我找了每一个墙角,我到曾经住过的每一个地方去找,现在我找过了所有的地方,我又该到哪里去找?如果哪里也找不到该怎么办?

此时如果是X君又要怎么决断呢?如若是X君又会回答什么呢?X君不是有一个终极回答吗?——“所以怎么了?”我这样想着去找,又觉得找不到也是不要紧的了,但是我却是没法不去寻找,一旦我停下来,我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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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印  作家 去城里赶集的山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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