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有些长，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读完，又有几人能感同身受。我反而不希望有太多人能感同身受，那样就太悲哀了。
这是一段真实而神奇的历史，记录了绵羊如何进化成山羊的。我感到深深的无力，唯一能做的只有记录，记录某个角落里的2020年夏天......
1
有一群绵羊，它们祖祖辈辈生活在一条小河边。河水清澈甘甜，岸边绿草茵茵。
一天，来了一只狼。它病怏怏的，走路都打晃。
狼说：“你们污染了水源，说说怎么办吧！”
“你是从上游来的，住在下游的我们怎么可能污染上游？”羊群反驳。
“我是讲道理的，你们不要耍无赖！我病了，一定是喝了脏水。你们住在河边，一定是你们干的。”狼接着说，“至于怎么办到的，那是你们的事儿！”
这时，来了一头牛。牛平静地说：“一起上，打它嘛！”
羊群醒悟，一起冲了上去。狼落荒而逃。大家感激牛，于是拥它为王，并献上青草。
牛说：“我不要大家一草一木，我只要大家不再受欺负！”
羊群涕泪横流，不能自已。
牛说：“大家之所以被欺负是因为没组织，那样就如同一盘散沙。
我走后，你们选两只羊出来做委员吧，让委员组织大家，必须要团结一心。另外，我会制定一部法规来保护大家，今后如有豺狼虎豹敢违背法规，委员就来金牛山找我，我给大家主持公道！”
羊群欢呼：“万岁！”
2
牛走后不久，羊群投票选出了最被信任的两只羊，它们组成了羊委会。
很多年过去了，河水变成了黑色，一些羊莫名其妙的死了。
又很多年过去了，山洪爆发，黑色的河水被冲走了，岸边大片的草地却被淹没了。
委员们曾经尝试去找牛寻求帮助，回来只是默默地摇头叹息。
有一天，羊村突然闹腾起来，尘土飞扬。进村的是驴子、骡子、兔子，在它们身后还跟着一只老虎。
驴子腆着肚子，走起路来慢条斯理，见羊群惶恐不安，连忙扯起嗓子喊：“啊！老乡们，不要怕！我们不抢粮食！”
羊群胆战心惊围了过来。驴子站在高处说：“啊！我呢，我是上面派来的，我通知大家啊，一月内必须搬走，搬到后山上去！”
“为什么！？”羊群目瞪口呆。
“上头要去这条河的下头指导工作，我们要保证没有一滴污水流过去，你们住在上游，免不了污染水源，所以你们要配合下。再说了，万一哪天山洪再次爆发，你们住在这里也不安全啊！”
羊群乱了起来，议论纷纷，有一只羊问：“我舍不得我的家，我们可以自己决定么？我们能选择么？”
驴子笑了：“啊！可以啊，可以选择今天搬还是明天搬！我们是在友好协商嘛，我要领会上级精神，充分听取群众意见的嘛！”
羊群无语，目光看向两委员。两委员先是面面相觑，后看看驴子，瞅瞅羊群，左顾右盼，不置可否。
驴子把两委员叫到河边，自己把嘴伸进水里深吸了一大口，随后朝两委员头上喷去。
两羊委顿时精神抖擞，振臂高呼：“坚决听从领导安排！”
羊群沸腾，乱成一片。
3
驴子安抚道：“有情绪是可以理解滴，为此，我们专门带来了兔子大夫，以防哪个想不开的小心眼气死过去！你们看，我们是真心实意、设身处地为老乡们考虑滴。”
“老羊头，老羊头！”羊群开始呼喊，并把目光指向一只老羊。
老羊颤颤巍巍从羊群中走到驴子跟前：“既然大家看得起我，那我就为大家说上几句，哪怕拼上这条老命！”
这时，老虎走了过来，板着的脸不怒而自威。老虎看看羊群又看看老羊，慢悠悠说道：“都听好了，造谣、煽动或带头妨碍搬家的依法处置！”
羊群静了下来，老羊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良久，老羊抹了一把汗又抹了一把老泪问：“请问大老爷，你们依据的什么法要我们搬家？又如何补偿我们呢？”
驴子不耐烦了：“让你搬你就搬，我们自然有政策！先签协议的有奖励，四捆草。”
驴子朝老虎使了个眼色，老虎拿出两张纸贴在了大树上，一张是《搬家通知》，一张是《补偿标准》。
羊群中窃窃私语：“怎么连个章都没有？”
老羊目光呆滞空洞，又问：“我们是绵羊，搬到山上后如何生活啊？我爬不动啊……”
驴子答道：“上山好啊，山高空气好，这不正好符合＇生活水准不降低'的政策么？”
“噗……”老羊喷出一口老血，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不动。
驴子朝兔子抬了抬下巴，兔子急忙上前抢救。
不一会，兔子回头看向驴子，摇头又叹气。
驴子慌了，不停擦汗，朝老羊大喊：“快起来，起来，我命令你起来！”
老羊动也不动。
4
老虎不耐烦了，掏出纸笔写了一行字，又盖上大红的印章，走到老羊身前大声读道：“公告：胆敢使用死掉等极端手段阻挠搬家者，一律法办并依法收回居住权、强制执行搬家！”
话音刚落，老羊睁开眼睛，挣扎着站了起来。它一边走向羊群一边大笑：“哈哈哈，小鬼儿放我回来啦，哈哈，哈哈……我是山羊啦……”
“这是医学的奇迹啊……”兔子呆呆地看着老虎。
驴子长处一口气，转身看向身后的骡子：“给老乡们好好评估一下吧，到时候按评估结果补偿。”
骡子点头应允，走出两步又回来，轻声问道：“请问，按哪个标准？”
骡子拉长脸，反问：“你说呢？蠢货！”
骡子灰头土脸地走开了，没多久，拿着评估结果回来递给了驴子。
驴子扫了一眼便破口大骂：“蠢货！”
骡子畏畏缩缩辩解道：“是，是按你给的……”
“闭嘴！”驴子打断了骡子，“我说的是细节！早跟你强调了，工作要重视细节，细枝末节之处要留有回旋的余地，要充分允许老乡提出不同意见，这样才好进行下一步工作嘛！”
骡子不知所措，继续解释：“可是，细节之处我登记的很准确啊，连树上有几个鸟窝都写得很清楚。”
“噗……”驴子一口驴血喷出，正吐在骡子呆滞懵懂的长脸上。
“快，架回去抢救！”老虎指挥着骡子和兔子，一路簇拥着驴子夺路而去。
“一路走好！”羊群爆发出热烈掌声和欢送声。
5
羊群连夜召开紧急会议，成为叛徒的两羊委禁止加入。
会上，群情激愤，大家热烈发言。
：天下哪有这么不说理的事情！想让咱们搬就搬？跟咱们商量了嘛？
：对！我们自己的家，谁也不能霸占！
：补偿太不合理了！让我们怎么活？下一辈靠什么生存？一棵十年的树竟然只补给一棵草！我……草，草！
：我是山羊，哈哈哈……
：就这条件，傻子才签字呢！
：那点奖励就是诱饵，羊毛出在羊身上，本来就是应该给的！
：没错，没错！
：河对岸也有一个羊村搬了，它们那比咱们高太多了，即使这样，它们还不乐意呢，已经委托骆驼查了法规，打算找牛来做主呢！
：我们也去！
：咱们不能单打独斗，那样赢不了。
：对，我们都去！
：我们要团结一心，保卫家园，打赢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定要稳住，别答应了！
：谁先签字谁就是羊村的罪人！叛徒！
：谁那么傻啊？
：我到要看看哪个目光短浅的白痴先签，到时候先给它搬家去，看它有什么脸！
：两羊委肯定先签啊……
：听说它们会去那些老羊、条件不好的羊家里，软磨硬泡、威逼利诱，让它们先签。
：它们是专业的，咱们肯定说不过它们，到时候有立场不坚定的可能就拉稀了……
：那就不让它们进门！让它们来河边当着大伙儿一起说！
：对！
：对！咱们羊多，不怕！
：到时候，不会真的强制让咱搬吧？
：甭管怎么着，老子就是不搬，有本事弄死我啊！
：我也是！
：多大点儿事儿啊，激动什么，这些在我眼里都不叫事！
：你牛！
：家都没了还不叫事儿？你年轻力壮不怕，让老的小的怎么活？
：怎么可能，当年狼来了都没动咱们的家！
：就是，就是，牛不是制订了保护咱们的法规了么，它们不敢乱来。也就是吓唬吓唬，咱们要是顶住了，它们会拿出合理政策的。
：这就跟下棋一样，你一招我一招，大招都在后边呢。
：对，对，做买卖还得讨价还价呢。哪有强买强卖的理？
：大伙儿加油，团结起来，干吧！不要愧对祖宗，这份基业不能断送在咱们手里！
：说得我眼泪汪汪的……
：我也是……
：我是山羊，哈哈哈……
：我也是……
6
鉴于两委的叛变，羊村另选出了20名代表。代表负责汇总大家的诉求，并反应给驴子，为大家争取利益。
大家一致表态，要支持代表，配合代表，保护代表。
代表们另行召开了代表会。
：咱们一定好好为村里干好这件事！
：怎么干啊？你以为真能代表大家？
：对，谁也代表不了谁，谁也别拿老子当枪使！谁也不傻！
：咱们总得干点什么吧？
：咱们村里能羊辈出，总会有办法的。
：先出去转转吧，听说还有几个村儿要搬，看看它们那儿什么政策。
：对，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要不总结下驴子它们不合理之处，咱们整个村子联名，然后送上去？
：送给谁？
：按程序，只能送到驴子那里。
：这……
：这不是自首么？不等于让它们抓住咱的把柄了么？
：咱没做错什么，依照法规反应问题，怕啥？瞻前顾后，贪生怕死怕就别当代表！
：对，对！咱不说煽动的话，也不做过激的事儿。
：对，保护好自己。大事儿让大家自己决策，咱不带头。
：对，先观望下形势吧。
：呱呱，你们要早做准备，主动出击啊。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水都要漫过河堤了，还在观望什么？指望它自己退回去么？
：谁？
：哪儿来的青蛙，装什么大号腊八蒜！
：闭嘴，滚回河里，我们不缺智囊团！
：张嘴就指点江山，你算老几！轮得到你说话么？
：对，别觉着自己多牛掰，有本事你跟驴子说理去啊！
：滚！
代表大会结束了，代表们一致通过了“保护好自己，不代表集体”的决定。
7
驴子又回来了，挨家挨户地发评估单。羊们恐慌起来，有的躲了起来，有的不敢去接。
据传，只要接了单子，十日内没异议，就是默认了，接下来就得签字。
羊们聚拢在河边，乱成一团。
：怎么办？怎么办？我没敢接，驴子直接把单子扔给了我，我又扔了回去，它又扔给了我……
：后来怎样？
：后来我累了，换我老婆继续扔。
：最后呢？
：最后驴子赢了。它把单子扔到一旁就跑了。
：写的啥？
：我壮起胆子看了看，发现少登记了一棵树。太坑人了！
：找它去啊，弄错了哪儿行！
：糊涂！是一棵树两棵树的事儿嘛！眼睛只能看到自己前脚面是不是？
：对，不看评估单，谁同意了就来评估？谁同意了让骡子评估？废纸一张，退回去。不要！
：对！退回去！
：看来我们低估了驴子，它竟然忍着内伤来工作！
：它也是有压力有任务的，立了军令状，完不成要倒霉的。
：活该！补偿合理的话不就早完成了么？到时候咱们就主动找它签字去了。
：谁说不是呢！可是它说了，就是那个补偿标准了，没得谈！
：没得谈还让我们搬，强盗！
：大家好，我来说两句啊！我们代表们一直在做着工作，大家不要激动。另外也不能光指望我们代表啊，我们能力有限。那些个觉着自己有本事的，能说会道的，你倒是站出来啊！别光说不练。
：对，支持！
：支持！
8
“我去！”羊群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我老婆子就不信这世上没有王法了！我找驴子评理去！”
“好啊！”伴着羊群中爆发的一阵掌声，一只母羊走了出来，径直朝村里走去，余下的羊紧随其后，各个神气十足，仿佛战败的猪八戒请来了观世音菩萨。
大街上，远远看到三个身影。它们是驴子和两羊委。羊委正蹲在一家门外，歪着脑袋，十分费力地将一张纸从门下的缝隙中塞了进去。
“我有不理解的，给我个说法！”母羊朝驴子说道。
“闭嘴！”羊委歪着脑袋训斥母羊。
“好啊！”驴子笑着，“我来给你解释，让你明明白白的搬。”
母羊站在羊群中间，大声说：“为什么搬家公告没有章？到底谁让我们搬的？这样做是否合法？”
”对！说呀！”羊群齐声喊。
驴子依旧面带微笑：“这只是个明白纸，告诉大伙儿有这么个事儿。你们知道就行，有没有章不一样么？”
“不一样！”母羊反驳，“就得按规矩来，否则我们就不承认！”
“对！”羊群欢呼，掌声不断。
驴子的笑容不见了，脸上变得阴云密布。朝两羊委甩下一声走就扭头而去了。
“哦……”羊群再次欢呼，仿佛得胜后的庆祝。
有羊冲母羊喊：“女中豪杰！好样的！”
有羊对母羊说：“我们大伙儿不会忘了替羊村出头说话的羊！”
母羊神采飞扬，又说道：“我要把单子和相关证据送到金牛山去！”
“好啊！支持！”
“我送您去！”
“谢谢，谢谢家人们！”母羊眼角泛起激动的泪光。
9
“呜呜呜……”母羊坐在地上痛哭。
“您怎么啦？”被吸引而来的群羊关切地问。
“我对不起大伙儿啊！”母羊边哭边捶胸顿足，“我去不了啊，它们拦着我不让去啊……”
“谁啊？”有羊问。
“你！”一个凶狠的声音传来，羊群不约而同看过去。
迎面而来的正是其中一羊委，羊委走到母羊跟前破口大骂：“你呀你！亏了我还管你叫婶儿呢！你就知道给羊村丢羊现眼！谁给你的胆子那样跟领导说话？
不知道领导有内伤么？无法无天了你！上面让搬就搬呗，哪儿它妈的那么多破事儿，哪儿那么多屁话！你纯粹就是个刁民泼妇！再挑头闹事没好果子吃！”
“啊……”母羊气得浑身打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羊委骂够了，又扫了一眼群羊，羊们沉默不语。
羊委远去了，群羊也散了开去，一路上洒落着不甘和叹息。
“唉……”
10
“有内奸！一定有！”
羊村第二次全体会议上，羊老大边说边骂，“谁它妈的出卖的我，有种就站出来！你个王八蛋，我就是说过，谁先签就给谁搬家前，怎么了？怎么了？妈的，轮得到你去给羊委通风报信么？”
“就是！卧底出来！”群羊骚动不安，各个咬牙切齿环视四周。
“别让我查出来，查出来我就灭了它！”
“不好了，听说咱村儿已经有同意搬家的了！”
“谁！”
“是谁？”
“羊甲！是邻村羊委说的。”
“放它姥姥的狗屁！马勒戈壁的！闲得你们吧在这造谣生事儿！谁它妈说我同意了！有造谣的功夫好好想想对策不行么？它姥姥的！”
“您别生气，我也是听说的，想确认下。料想也不可能同意啊……”
“都别信，这是它们故意造谣，想离间我们！不能中计呀！”
“好家伙，三十六计都用上了啊！”
“我说下，邻村的羊委找过我，给我做思想工作，让我搬。各村委员都分了任务，它们也是为了应付上面才说说咱们村有同意的。我没同意。不管它们怎么造谣，咱们别中计！”
“咱们也得好好学下三十六计了！”
“它有千条妙计，咱有一定之规，不签就完了！”
“对，坚持就是胜利！”
“火烧眉毛了还坚持呢！明天就让签字了，到时候肯定有签的！咱的士气迟早耗尽了，老话说得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羊各有志，管好自己就行了，觉着合适的就签呗……”
“你这口气是觉着合适，打算签了呗？”
“我没说！”
“你这是动摇军心！”
“还不让说话了咋地？”
“少特么的说废话！”
“我是山羊，哈哈哈……”
“我就说了，你咋地？乱咬人啊？”
“有本事一会儿别走！”
“不走就不走！”
“到底哪个叛徒出卖了我，赶紧站出来！”
“别吵吵了，听听代表们怎么说，看看明天怎么办！”
“代表呢？”
“咦？二十个呢，怎么还剩一个在这儿？”
“代表，它们呢？明天怎么办？”
“啊……啊吧……啊吧吧……”
“完蛋，代表哑巴了……”
11
第二天。
群羊聚在河边，呆呆地望着水面。
：河神显灵了，水都不流了，一定是被咱们的冤屈感动了！
：放屁，你没见到水位在下降么！这是为了逼咱们搬家，上游停止放水了！
：玩儿真的了！
：嗯，是真的了。而且两羊委刚才签字了，附近的两个村子也签了。
：啊……它们怎么想的啊……
：想想咱们怎么办吧。别的村子至少集体向上反应过，咱们可什么也没有做呢！光嚷嚷，动嘴起哄那是真见本事！
：反应有啥用，没听说么，好几只羊被打了。
：趁着水没干，跳河算了，没法活了。
：不能让它们抓住把柄，咱还是联系骆驼吧！骆驼处理这事儿有经验。
：还不到时候！
：对，还早。
：什么时候合适？
：等想签的都签完了，到时候骆驼帮咱争取到更多补偿，没有它们的份儿！
：对，我觉得等房子被推倒后再请骆驼合适。到时候有证据。
：嗯，观望。静观其变吧。坚持就是胜利。
：对了，咱们往河里放些漂流瓶吧！说不定被谁看到后就来帮咱们了呢？
：醒醒，水已经不流了啊！
：还有风啊！风会帮咱们的！
：嗯，扔！
：好，天天扔！
：加油！
：加油！
12
“大家注意了啊，截止到昨天晚上，咱们羊村已经秘密签字的有38户！”羊委抖了抖一沓协议，对群羊继续说道，“带头搬家光荣，阻碍搬家可耻！想签的尽快找我，先签先选新家位置！”
：谁签了？这么光荣的事儿，念一念它们的名字吧！让乡亲们重新认识认识它！
：对！念啊，是谁？
：这是隐私，不念！那些舍小家为大家的要被保护起来不被你们攻击！你们这些上窜下跳的给我记住，我都记着呢，上边天天来村儿，等着处理吧！
：走狗！
：谁说的？有本事站出来！
：问一下，评估单说有问题要在七天内反应，超过期限怎么办？
：不要担心，驴领导说不按那个算，不用管日期。
：那为什么写在上面？写了为啥不遵守！
：领导说它有权决定不遵守，那就是个形式和摆设。
：动员我们搬家也是形式么！
：不要上纲上线！那是保证公正的流程！还有其它问题么？
：为什么对岸的村子搬富了，我们却搬穷了？不公平！
：政策就这样，胳膊拧不过大腿，这就是命运！
：我问你，你去后山看了么？那里是乱坟岗，你将来也要和坟头住一起，你带头签字，对不起乡亲，对不起家人，就不怕以后天天做噩梦么？
：呵呵，我现在是无神论者，不搞封建迷信，我只信上级领导！睡乱坟岗怎么了？领导说了，要因地制宜，要实现羊与自然的和谐统一，这叫绿色生态睡眠！
：服了，你是鬼迷心窍了。
：你们将来会感谢我的，我这是深明大义。
：你是大义灭亲！
：我这是忍辱负重！
：你是卖主求荣！
：上面已经开会明确了，要不讲条件不留余地完成这次搬家任务。这意味着什么？你们自己品！
：那是要你们不讲条件，不是让我们不讲条件！
：你们不懂，懒得跟你们解释，位置不同，看到的就不同。可以换位思考下，你们任何一只，要是处在我的位置，也会跟我一样！总之，这是大势所趋，不要目光短浅执迷不悟了。
：说得好像自己目光长远一样，我看你是坐井观天。
：别急着批斗我，历史会记录下来，是非功过，留给后羊说……
：没错，历史会记下你的账！
：等有一天山洪爆发，有羊付出生命代价的时候，你们就会明白活着比什么都强，你们就会理解了我的选择，时间会证明一切。
：强制执行才是猛于山洪野兽！
：顺应时代的洪流可以如鱼得水，卷入自然的洪流可能万劫不复，有些事儿永远说不清讲不明，何必执着呢！事已至此，各自站了队，就都别废话了，谁家的评估单有问题、有错误，赶紧反应解决，过期不候。
：只要补偿不合理，程序不合规，我就不同意搬，更不理评估结果！
：不合理的事儿多了！前阵子闹瘟疫，为了稳住局势保护大家，有很多委员第一时间站出来，甚至因此送了命。合理么？它们讨要道理了么？
：你这是歪理！再说了，凭啥别的地方赔偿多，咱们这就少了？
：错了！你眼里那些多得的也认为自己得的少。不认识的羊吃你一颗草你都觉得多，送你一颗草你却会觉得少。这就是羊性。
：协议才是重点！我问你，我们为何跟羊委会签协议？羊委会是我们选出来的，为何不能保护我们的利益？如今，这不等于自己跟自己签协议还把自己贱卖了么！
：对！说呀！以后有问题找谁说理去？不补偿找谁要去？羊委会有什么权力跟我们签协议！
：这个……我，其实，我也想知道……
13
羊村变得安静了，偶尔听到了布谷鸟叫和蝉鸣。尽管如此，夏天干热的风却让心变得越发躁动。
大家默默观望着，眼睛鼻子耳朵都变得警觉。或许是想从风吹草动中嗅出异样的气息，识别出哪家已经签了字；或许是暗自盘算着，盘算着如何拿捏顺从趋势的最佳时机。
又或许，这是羊们被驱逐前最后的、无声的挣扎。虽然姿势难看，姿态总是要有的。不得不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前，歪着脑袋甩出一个“哼”字，总好过觍着脸献上一个“好”字吧……
“守住！团结！”羊乙走向大杨树的阴凉，冲着乘凉的几只羊打招呼。往常，它说的不是“吃了么？”就是“这儿不赖噢，还挺嘚！”
一只羊挪了挪，让出石板的一个位置给它，并仰头给以坚定的回应：“坚持，胜利！”
“你们这是互相鼓气壮胆么？就这么干等着挨宰么？”一只年轻的小羊问。
“还能怎么着？”羊乙反问。
“行动啊！当初是谁吹牛腿说大话，现在怎么蔫了？”
“这不是彼一时此一时么？争取也没用，不如坐阴凉里歇着。不签就完了。”
“对，不光完了，还晚了！最佳时机已经错过了！”
“没错，错过了！现在很被动，已经落入了套路，对方步步为营，我们防不胜防。防线已经有漏洞了，军心已经涣散……军心涣散……唉！兵败如山倒……”
“放心，一切都有因果，不是不报，时机未到。我已经把这事儿告诉了如来佛祖，我们一定能赢！”
“怎么赢？”
“躺着赢……”
14
羊丙看到羊丁独自站在小桥上发呆，担心性格孤僻的它寻短见，于是便走了过去。
羊丙也靠近小桥的栏杆，一同望向远处的水面搭话道：“家乡的风景，多美呀！”
羊丁瞥一眼羊丙，眼里分明闪着一些光：“老丙啊，你回村儿啦！”
“可不么，乡亲们不是说让外边的赶紧回来凑个数么！”
“对，羊多力量大！”羊丁指着河水，“记得么？小时候，咱们一起下水抓泥鳅，天天泡在水里。”
“记得啊，记得！”羊丙眼里也闪出了同样的光，“真快啊，你是老丁，我是老丙了！美好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我记得，咱们中午不睡觉，也不怕热，我吃了午饭就去喊你一起去河里洗澡。”
“对对，咱们还去沙滩上的瓜地里偷了两个西瓜！”
”嗯，那时候的瓜可真甜！在岸上光着屁股吃得肚子滴溜溜圆，接着跳进河里泡着，不大一会儿，肚里的西瓜全变成了尿！”
“然后就尿到了水里，哈哈哈……”
“你知道么，后来，我妈告诉我说，那块瓜地是我家的……”
“哈哈哈哈……”
“嘿，嘿嘿……”
“大妈她，走得有点儿早，要是还在多好啊……”
“嗯，羊要是不会老多好。”
“老丁啊，我问你，你怎么从来没有对搬家的事儿表过态呢？”羊丙见羊丁没有轻生的意思，就谈起了自己的疑问。
羊丁收回了笑，望着远处水面上游动的水鸭，说出了它的处世之道。
如下：
止语是一种修行，无言是一种境界。学说话需要一年，学闭嘴需要一生，吃亏在多言上，失败在狂妄上。
真正的智慧，都是少言沉默的，看穿不揭穿，看破不说破，用沉默代替辩解，用无言消除麻烦。
少言是修养，闭嘴是智慧。不惹是非，过好自己的生活。不去冲动，让心态趋于平和。
学会了沉默，让心情舒缓，怡然自得。学会了看淡，让得失随缘，宁静致远。太聪明会累，不如装装傻。
一些事，心里明白，嘴上不说。心里看透，却不揭穿。说了，未必有用。不说，肯定有用。至少，可以避免矛盾的发生。
羊丙望着滔滔不绝的羊丁，神情恍惚，眼前的旧友变得陌生，仿佛完全不认识。
羊丙又望着断流的河水，幻想时光也象河水一样停止向前奔流。
羊丙又看向祖祖辈辈居住的村子，熟悉的模样忽而也变得陌生，瞬间成了一片荒凉的废墟，一头巨兽踩在断壁残垣上狂奔而去……尘埃漫起，废墟逐渐模糊，慢慢淹没在无情的时光里。
不，那不是废墟。那是悲哀……
15
“截至昨晚，本村签协议保密户共68户。”羊委公布了全新的数字。
羊群听闻并不觉得震惊，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内。
“我声明一下啊，街上都在传，说我签了。这是谣言，我没签！”
“手在自己身上，谁愿签谁签吧，那是自己的事儿，咱也管不着。”
“我也没签，别瞅我。”
“签吧，签了后悔去吧！以后没了家、要了饭，哭都没地方哭！”
“就是，就是，啥都没见到，一点保障没有，谁签啊！”
“我们这样等着是不是很被动？”
“不签就是主动！”
“谁家有苜蓿种子，我收啊！”
“谁要三叶草，我出啊！
“签字的自己滚出村去！自觉点！”
“就是，还有什么脸在村里呆！”
“别呀，多光荣啊，拿出些奖励来，请乡亲们吃一顿呀！吃顿散伙饭吧！”
“咱给签字的家门口挂个锦旗，送多大红花吧！让大家都看看！”
“我看呀，应该挂白花儿，签字的死一窝，帮它在门上贴好办那事儿的白纸儿吧！”
“嘴下留德！一个村住了那么多年了，你诅咒人家合适么？人家签不签碍着你什么事儿了？签或不签那是人家的自由，管好自己吧先，你签那天想想自己放过的屁话，想想你要不要死！神马玩意儿，满嘴喷粪的恶毒下贱东西，比它妈的苍蝇蝎子还讨厌！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作死吧你！有种你就别签，永远别签，到死别签！五十步笑百步算什么出息！”
“你！……”
“你信不信我骂死你不带重样儿的？”
“我！……”
“我还没大嘴巴抽你呢！你就是村里的搅屎棍子！正事儿没有，坏水儿一肚子，脏心烂肺！整天介吃饱喝足了闲得难受，浪得要飞，非得嚼舌根扯犊子才舒坦！你那是病，是贱癖！你就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六亲不认、无情无义的白眼儿狼！那些被你们这些货给道德绑架的也许本来不打算签，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呢。现在好了，人家凭什么跟你这样的下三滥为伍？凭什么为觉得对不起你而犹豫不决？”
“我滴老天爷呀，我不活了……”
“趁早，死去！”
“我是山羊，哈哈哈……”
16
“为啥今天没公布新的数字？”睡前，小穷穷问它爹。
它爹羊梅佳冷笑着：“咱们总共才多少户？这样每天三四十户的增长，还能再公布几天？”
“你是说，大伙儿都签了？”
“我是说，谎言编不下去了。”
“爹，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多谎言呢？”
“傻孩子，这就是现实啊……现实是丑陋的……”
“我不喜欢这现实，我长大了怎么办……”
“爹给你讲个童话吧，童话的世界才是最纯真美丽的！”
“好啊，好啊！快讲，我要当睡前故事听！”
“嗯嗯，好，这就讲！”羊梅佳眼中含泪，凝望着眼前的史上最穷拆二代，讲起了下面的故事。
在河边有一片无边的绿地，这里埋葬着一位伟大的国王。国王的陵墓高大雄伟，庄严简朴。离国王墓大概不到100米处，还有一个非常简陋的坟墓。这个墓主人是谁？为什么能够跟国王相邻？
事情得追溯到几百年前。当时，在这片土地上居住着一对年轻的夫妇，他们很相爱，过着幸福的日子。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妻子突发疾病死了，丈夫在悲痛之余决定：在自己的土地上为妻子修建一座小小的坟墓。
后来，丈夫家道中落，不得不卖掉这块土地。为了让妻子好好安息，丈夫在转让土地的契约里提出了一个特殊要求：墓地必须完整保留下来，不能私自拆迁和铲平，要让墓地永远存在。
新土地的主人答应了。很快，几百年过去了，这片土地不知辗转卖过了多少次，也不知道更换了多少个主人，但墓地却被完整无缺地保存下来。
后来，国王死了。王国为了纪念这位深受爱戴的国王，花巨资购买了这块风水宝地，耗时两年，建立了一座高大的纪念堂。国王的墓碑上刻有他的格言：“让大家安享和平”。
王国不仅没把农夫妻子的坟墓迁走，而且还把她的墓地重新予以修建，让让和国王永远毗邻而居。
新国王说：“虽然那个墓属于平民，但她也应享受和国王一样的待遇。因为，她的墓地属于私人领域，是永不可毁灭的，谁也没理由剥夺她安卧在自己领域的权利。”
羊梅佳讲完了故事，此时穷穷已经甜甜入梦。
羊梅佳继续自言自语：“一份简单的承诺打破了因财富和身份的不平等，却让平等和守信永远流传。契约精神汇聚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像阳光普照大地，我们才能坐看日出日落，静享繁华。”
羊梅佳擦去涌出的热泪，对着熟睡的儿子哽咽地说道：“对不起，儿子，爹没本事，而且还骗了你。这个故事并不是童话，它是这颗星球上真实发生的。只是，它离我们很远，很远……在我们看来，这就是童话……如果你知道这不是童话而是真相，你会不会更加讨厌这个世道呢？”
17
“小羊啊，最近工作顺心么？”一头膘肥体胖的猪笑嘻嘻地问羊超越。
羊超越先是吃惊，后又觉得很温暖。自己背井离乡多年，吃了无尽的苦，受了无尽的罪，从来没有谁问过这样的话。
一肚子的委屈翻腾着想跳出来，结果全堵在了嗓子眼儿，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谢，谢谢领导关心！”羊超越深吸一口气，总算舒服些了，“工作还行，虽然累，但我年轻，能扛住！”
“这就叫觉悟！”猪拍着眼前宽大的桌子，“我一直看好你，有前途！常言道，吃亏是福，付出总会有所回报。现在最缺的就是你这样踏踏实实苦干，不求名利的奉献精神！我们要发扬光大！”
“嗯嗯，我这就回去干活，继续发扬！”羊超越转身要走。
“等等，不急干活！”猪拦住了羊超越，继续说，“多聊聊嘛，当领导的需要多了解、多关心下属。”
“哦……”羊超越有些不自然，“领导您安排。不，领导您说。”
“你当初为什么选择远走他乡来这里啊？”猪问。
“我想见识下外面的世界，不甘心一辈子活在落后的村子里。”
“很上进嘛！不过，如今的村子可不一样了，那里的土地变得很宝贵喽！
”您说得没错，可惜我已经回不去了……”
“你要回去！”
“啊？您要辞退我么？”
“不，要给你安排新工作！”
“是？”
“你们村正在搞集体搬家，你知道了么？”
“不知道，我很多年没回去了。”
“搬家是好事儿啊！响应上级精神搬家很光荣，这也是一种奉献精神！你的故乡有机会获得这种荣誉！”
“这跟我的工作有关？”
“大大的有！你不是还有个亲戚在村里么？”
“没啦！”
“有啊！”
“真没有！”
“可以有！”
“我不记得有啊！”
“上级说有一定有！”
“莫非是上级帮我找到了失散多年异父异母的亲妹妹了？”
“不，找到的是你七舅姥爷的三外甥女的婆婆的二大爷的老儿子的干妈！”
“领导，我有点晕，让我冷静冷静……”
“你听着，我继续说正事儿！”
“好……”
“你要学会领会精神，弘扬正能量，不能让村里的亲友拖后腿儿！你得做点儿对我有好处的事儿，我说得够明白了么？”
“哈，我明白了！明天我就回村儿管我那失散多年的七舅姥爷的三外甥女的婆婆的二大爷的老儿子的干妈要些土特产回来送给领导您！”
“我晕……”
18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羊村凝重而紧绷的空气被一个熟悉却刺耳的声音打破了：“乡亲们注意了啊，明天不再奖励，今天是最后一天！关于补偿，我再次重申一下，别村不会高于咱们，后搬的不会高于先搬的，先签的优先选取新家的位置。”
群羊躁动，半月来铸就的防线轰然倒塌。
夜色中，羊村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它们叹息、无奈、咒骂；它们时而觉得队伍太长，时而觉得队伍太短；它们心神涣散、神情恍惚，仿佛被施了魔咒。
只有几只羊保持着最后的理智和不甘，它们请来了骆驼帮忙讨说法。骆驼说：“时间紧迫，基本上，已经很被动了……”
“谁还没签，站出来！你知不知道你影响全村获得集体签约奖了！”有羊说。
“对！站出来，赶紧签啊！我们要团结！”有羊说。
伴随着一间间房屋的倒塌，最后的不甘也化作了声声叹息。
“我认了，不抗争了！自古以来，哪有民告官能赢的！”有羊说。
“看到房子倒下，我心里好难受啊……”有羊说。
两位老邻居各自站在自家的废墟上相视而望，那堵曾经横在它们中间的墙静静地躺在地上。
“唉……咱们做了十几年邻居，以前为了墙边的一棵树争来争去。没想到……唉……早知今日，咱们何苦呢……”一只说。
“希望以后还能做邻居！再也不吵了！新的生活，新的起点，共同努力，团结奋进，共建新家园！”一只说。
……
2020年的夏天，几个默默无闻的羊村终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将是一片野草。
一群群绵羊走走停停，回首顾盼。熟悉家园象熟悉的小河一般蒸发了，再也不见。
泪水滚滚滴落，汇成一条酸楚的河，河水逆流而上，一直流上荒山野岭。
从此，绵羊变成了山羊。
别了，绵羊。
别了，故乡……
全文完
2020.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