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个月前,肖心仪还在闺蜜桃子那里嚷嚷着,“离婚了还能做朋友的,都是耍流氓。”那一刻的她,似乎下定决心这一生要跟何俊永久地说再见。再见,再也别见了。然而,一个月后,何俊她是没有见到,却再一次地遇见了前婆婆李芳。
医院里,肖心仪来复查身体,正好挂了舅妈郭琳的号。诊室里乌泱泱地挤满了人,肖心仪倒也不着急,与其在人群里卖力地拥挤着,还不如索性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等上一阵。郭琳是医院妇科的权威专家,几天前刚刚荣升科室大主任,肖心仪也想着是该找个时间给舅妈庆祝庆祝。
就在肖心仪心里盘算着该去哪儿请舅妈庆祝时,李芳的身影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躲,下意识里肖心仪想要逃离。许是,曾经经历过一年多的折磨生活,让她在离婚一个月后再见到前婆婆,仍心有余悸。
往右,不行,刚巧可以跟李芳碰个照面。往左,有个出口。肖心仪勘察完地形后,随即站了起来,想要往左逃离,却被李芳的一声喊消散了所有逃离成功的机会。
“肖心仪。”李芳迅速追了上来。
是该庆幸,还是该伤感。她还能那么自然地叫出她的名字。只是,那一刻,早已物是人非。
这个该死的门,也不知道是谁,竟然把门锁住了,要不然肖心仪定是要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扬长而去。
此刻,门被锁了。李芳也到了她的身后。
“肖心仪,你干什么来的?”
深吸一口气,转身,肖心仪只答两个字,“看病。”即便心里有怵,但仍旧还是装成了目空一切的样子。
肖心仪一遍又一遍地进行着自我暗示:都离婚了,谁还怕谁。
“哎,心仪。”李芳突然就凑到了肖心仪的身上,似乎她还是她的儿媳妇,“你看这里头人这么多,郭琳是你舅妈,你能不能帮我插个队?。”
“不能。”
虽说,在过去的婆媳关系里,肖心仪显得有些懦弱,但在看着李芳旧戏重演时,她还是努力地让自己表现得强势些许。
其实,本来就该如此。
“哎,肖心仪,好歹我也是你婆婆,好歹你也跟何俊一起过了一两年,你怎么这么不讲情面呢?”
李芳倒好似有许多说不完的委屈,肖心仪只觉得耳边像是有只蜜蜂,赶走吧,指不定还蛰自己一口,不赶走吧,她会得吧个不停。
情形里看来,今天这复查是做不成了,索性走了算了。
“喂,肖心仪,你真够狠心的。我可是你婆婆啊,你怎么忍心啊。”
只见肖心仪凑到李芳跟前,说了句,“你不是我婆婆。”随即,转身离去。
然而肖心仪却低估了李芳的能力,她刚到家亲妈孟然就等在玄关处,上来就是一阵气势汹汹,“喂,肖心仪,何俊他妈到底怎么回事啊?在医院里把你舅妈从头骂到脚,敢情全天下的人都欠她的啊。她说她遇见你了,到底怎么回事?”
肖心仪半句话都不想说,有人曾说过,婚姻里遇上好婆婆幸福一辈子,遇上不好的,痛苦一生。虽说跟何俊已经离婚了,李芳却仍旧像生活在肖心仪的周围,看穿着她的所有。
越过孟然,肖心仪躲进了自己的小空间里,也只有在那儿,她才能寻得片刻的心安。母亲孟然在外头敲了两下门,“心仪,你赶紧找何俊说说,我跟你讲啊,今天他妈妈在医院闹的这一出可不是小事情,你不找何俊,我找。”
2
其实,一个月过去了,肖心仪都没敢如实地告诉母亲李然,离婚时跟何俊定好的那一半的房款,她还没有收到。如今的样式,好似肖心仪是个犯了错误,被净身出户的女人。
她也不是没想过管何俊去要,只是每次都在要拨通电话的那一刻,选择了放弃。今生有缘成为夫妻,只是缘浅未能到终生。肖心仪想走得洒脱,却也不想让何俊陷入困难的境地。
只是故事偏偏总不会朝着愿景去发展,她还是遇见了李芳,李芳又故伎重演地在医院闹了一出戏,还闹到了舅妈郭琳那里。肖心仪比谁都清楚,她想躲,事实是躲不掉的。
肖心仪还是拨打了何俊的电话,只是电话那头却传来机械般的声音,“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反复好多次,都是如此答案。
她猜测何俊约是在办什么公事。以前婚姻里的时候,他常常出差,不是手机关机就是无人接听。
肖心仪在房间里一躺就是一下午,直至小环境慢慢地进入了黑暗。这一下午倒也没有听到母亲李然的声响,似乎她出门去了。肖心仪刚想走到客厅里去瞅瞅,就接到母亲的电话,那头人说着,“肖心仪,你快点到丹凤小区,我已经到了。”
“丹凤小区”,肖心仪比谁都熟悉,曾经她跟何俊将他们的小家安在了那里。彼时,即便生活常常会开小差,却没有影响到小两口的甜蜜。彼时,那里是肖心仪每日工作疲惫过后最温暖的去处。
肖心仪丝毫不敢怠慢,迅速赶了过去,连通知在外头下棋的父亲的空档都没有,她怕一个不留神母亲李然那儿就会生出一些故事来。在她的人生旅程里,前婆婆李芳是个厉害角色,母亲李然也不简单。
果不其然,肖心仪刚出电梯门,就听见房子里的吵闹声。熟悉而又刺耳的两个女声,仿若要将小空间里的所有秘密昭告天下。
“我告诉你,要我去道歉,门都没有。”
“你做错了还不承认,真不害臊。”
肖心仪进门,迎接了屋里三人齐刷刷的目光。场景里,何俊坐在沙发上像个霜打的茄子,李芳手叉腰站着,好似全世界都与她为敌。再看一眼李然,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似乎又回到了退休前当教导主任的模样。
“哎呦,瞧一瞧这城市里的人不过也就这素质,我还以为跟我农村妇女不同呢,看样子还不如我这农村妇女讲理呢。”
“你怎么说话呢?”
李芳和李然又开始她一句你一嘴的干起仗来。还记得结婚时,何俊开玩笑地说过,“哎,你看咱俩妈都姓李,说不定几十辈子前都是亲戚呢,你说咱这是不是近亲结婚那?”
如今看来,这两人哪是什么亲戚,分明就是一半是水一半是火焰。
“行了,我不跟你废话,心仪来了,咱们就把话说开了,你必须去跟她舅妈道歉,你不去就让何俊去。”
“道歉?她一医生没本事给病人看病,让我道什么歉?还主任专家呢,我看就是一江湖骗子。让我道歉,门都没有。”
“行,你不道歉是吧,那就何俊去。”
“何俊,你哑巴啦?”所有人都未曾料到,这一刻,肖心仪会突然嚷嚷了这么一句。两个妈就差动手打起来了,那个男人还能在沙发上坐着,肖心仪佩服他的耐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哎,我说肖心仪,你跟何俊嚷嚷什么啊?他是你什么人啊?你有什么资格吼他啊?你俩已经离婚了,收起你的小姐脾气。”瞅着自己宝贝儿子被数落了,这简直直冲李芳的命门。
“吼他怎么了?吼他怎么了?他就是欠吼。”李然也不甘示弱。
“跟我这儿比厉害是吧,我告诉你,我李芳这辈子还真没怕过谁,有本事你动手打我啊。”说话间,她还刻意往李然身上靠了靠,随即就开始喊起来,“救命那,救命那,有人要杀人啦,有人要杀人啦。”
其实李然是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过她,但在李芳的嘴里,她好像受了极大的委屈。
“何俊,你就是个混蛋。”肖心仪将所有的气都撒在了何俊的身上,他的妈妈在闹着,她就在旁边打着他,场面一度混乱。
最终李芳是怎么跟肖心仪扭打在一起的,肖心仪跟李然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后来,李芳一直在喊着,“要打死我了,要打死我了。”
一个月前,肖心仪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是一个温婉而又可爱的女子,而这一刻,她却跟前婆婆扭打在了一起,抛下所有的颜面。她的脑袋里开始想过去的故事,过去李芳隔三岔五地来闹,那个有缘无份成为母子的孩子,所有的一切如电影片段般在她的脑海里上演着。
或许,在别人看来,跟上辈人打在一起是不道德行为。然而,那一刻,肖心仪什么都没有想,她就想出口气。
再说,他们也没有法律上的关系了。
3
肖心仪人生第一次动手打人,打了自己的前婆婆。准确点说,是第一次跟人打了架。
后来,她是被何俊拉开的。李芳扬着胳膊又哭又喊,“我死了算了,我死了算了,肖心仪你竟然咬我。”
肖心仪被李然护在身后,却仍旧带着气焰回她,“我咬你怎么了?我就咬你了。”
李芳还骂她泼妇,管她呢,反正在这个夜晚,肖心仪狠狠地出了一口气。曾经闺蜜桃子骂她,“肖心仪,你丫的太懦弱了。要是姐们,早就撕个天翻地覆了。”
如今,肖心仪做到了桃子般,不再像过去那样的懦弱。
这天,肖心仪在何俊单位门口等他,他老远就看见了,想躲。两个人再次见面,在彼此心中大概都没有留恋了吧。
打架那天何俊就说过,“肖心仪,你知道我跟你结婚有多累吗?你是城里的,我是农村的。你是设计师,我只是个普通的销售。在家你永远都是一副大小姐娇气的模样,我受够了。”
原来,恋爱五年结婚近两年,他也如他母亲般,认为她太娇气。只是他不知道,从小被父母呵护长大的小姑娘嫁给他,学会了很多家务,学会了付出。
肖心仪拦在了何俊前头,“何俊,躲得了吗?我那一半房款呢?”
“我现在没钱。”
“呦,何俊,本事见长啊。这才多久没见,你就把你妈的那套本事都学会啦。住着我也掏了首付的房子,你心安吗?”
“说了,我没有钱,你要命拿去,要钱我没有。”
说罢,何俊快速地钻进了人流里。这次,肖心仪没有拦他,站在身后望着他的背影,或许在过去她会有些许的心疼。
这一刻,不会了。她心疼了别人,谁来心疼她。
三天后,肖心仪去了何俊的老家。他没钱,她知道他妈妈有,要不然她怎么会天天四处折腾着想去看病呢。
何俊父亲去世前在乡下承包了几百亩土地种大豆,挣了不少的钱,后来家里还征了地拆了迁,再后来父亲去世了,钱都到了李芳的手里。肖心仪知道,李芳有钱。
许是,有人会议论她的无情,肖心仪都无所谓。从决定要管李芳要钱开始,肖心仪就不再在乎这些,她比谁都清楚,这是法律上的合法权益。
从那个孩子突然离去时开始,肖心仪就慢慢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不要去随便同情的。
肖心仪站在何俊家客厅里,只说一句,“我没别的事,就是来要钱的。”
刚巧,那天大哥大嫂都在家,也没必要隐瞒,打开天窗说亮话。
“什么钱?我欠你什么钱?”李芳显然是明知故问。
“什么钱?何俊住的房子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吧。如果你不知道的话,我可以再说一遍。当年买房子,我们俩一起付的首付,何俊出了25万,据他说有一部分是你的,我出了30万,这30万都是我自己挣的。再后来,我们贷款贷了70万,每月都是我跟何俊一起还的房贷。
房子是买的精装修的,后来我们填了家具家电,这钱是我爸妈掏的,一共十五万。所以算下来,房子总共是140万,我也不计较一些琐碎的,我跟他离婚时定好了他给我70万,房子留给他。”
“谁规定的?离婚是你要离的,又不是我们求着你离的。你要走,就走得干脆点儿。还想要房子的钱,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没钱是吧。”只见肖心仪话音刚落,就打开门,冲着外头大声地喊着,“何家欠债不还,何家欠债不还,要人命了。”
最终是嫂子秀丽劝了回来,其实别看李芳平时在外头一副唯我独大的模样,到了老家,她比谁都好面子。本来儿子离婚就已让她丢尽了脸面,如今前儿媳妇上门来讨债,还讨得天下尽知,难免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我告诉你啊,钱我没有,要命你拿去。”
“我哪儿敢要你的命啊,你的命那么珍贵。我就要钱,你要是不给,没关系,我这段时间休假了,我没事的时候就到街坊邻居那儿去转一转,聊聊天,跟大家讲讲我的故事。”
“肖心仪,你太过分了。”
“我过分?说起过分,这屋子的人哪个比得上你啊。你一年十二个月,要看十五次病,看一次病怀疑一次人家医生的能力,你这么有本事看什么医生啊,你就应该自己去当医生,别说当医生了,院长你都能当啊。”
“你。”
“说不出话了吧,也别说废话了,早点准备钱吧。你要是不想给钱也行,那我就只能找律师去跟何俊谈谈了。”
“何俊没有钱。”
“你有就行。”
说罢,肖心仪带着胜利的微笑离开了何家。若是胜利,她也没有完全胜利,每次一想起那个失去的孩子,她就想找李芳找个说法,这一回,她算是胜利了。
4
回去后的第二天,肖心仪接到了何俊打开的电话,他在那头有些着急地说着,“肖心仪,我们俩的事情别牵扯到我妈,我妈她也不容易。我会想办法把房子卖掉,把钱给你。”
“你随便,我只要见到钱就行。”
彼此之间,再无感情,再无它语。
两个月后,何俊把钱打到了肖心仪的帐上。望着卡上的那个数字,肖心仪的心里说欢快也不欢快,说伤落也不伤落。约是,有些许的麻木了。
这一天,肖心仪跟闺蜜桃子在咖啡馆里喝咖啡,桃子问,“哎,你还相信爱情吗?”
肖心仪一笑而过,“相信啊,当然相信了,凭什么不相信啊,姐们还年轻着呢。”
这几个月肖心仪变得有些快,快得让桃子都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留着短发,带着超大耳环的女人是曾经那个文雅的肖心仪。
此刻的她,分明过得炽烈。
从咖啡馆出来时,肖心仪竟又接到了何俊的电话,那头的人焦急地说着,“肖心仪,我妈病了,这次真的病了,很严重,能麻烦舅妈帮帮忙吗?”
“不能。”
果断而又干脆,肖心仪快速地挂断了电话。
说她无情也好,说她心狠也罢。她终究懂得了,这世间有很多人不能随便同情。其实,她没有答应帮忙还有一个原因,她清楚地知道从职业道德的角度上看,舅妈郭琳定会倾尽全力医治病患的。她是个医生。
这一天,天气极好,阳光洒在身上,暖如初。她跟桃子手挽手,走进了更深的暖意里。
她还相信爱情,还会在遇到良人时会去约会,会去恋爱,会去结婚,会去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