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碧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房间里到处是被摔破的瓷器，她起床去照了眼镜子，看着自己左脸微肿又带着青紫，不知道是该哭还是“笑”。
昨晚她就说了一句话，就被丈夫又是打又是骂的，她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儿女都在外面，她都不知道和谁说起。
没有人愿意相信她，她的丈夫出轨还家暴她，即便是相信了也没人会站在她这边，就因为她是个外来人。
二十年前她从越南被拐骗到了中国，嫁的第一任老公是广西那边的，嫁了没多久，又被牙婆子拐卖到了广东省，中间又被接连被卖了三次，最后才嫁给了现在的老公。
乡下的汉子大多数都是没娶老婆的。陈碧玉年轻长的好，她的丈夫陈明伟当年买她花了一万多块，在那个年代里，一万块就是个天文数字。和她来自同个地方的老乡经常用他们的语言和她说她命好，嫁的老公也有钱。
陈明伟是做电力维修的，在农村里，做这个很赚钱。陈碧玉也觉得自己嫁了个好老公。
因为语言不通的缘故，陈碧玉刚开始和陈明伟交流都是用手比划来表达。时间久了，她也渐渐听懂了一些当地语言，自己也会说上一两句简单的。
随着两个孩子的接连出生，生活虽说不上有多富有，但陈碧玉就感到很幸福，有疼爱她的老公和爱她的孩子。
她一直以为，幸福会这么一直延续下去。
2
直到去年，她在偶然间发现他丈夫在微信上和一个女人的聊天记录，看完后她就崩溃了，她从没想到疼她的丈夫居然会出轨。
当她去质问陈明伟的时候，陈明伟当场就打了她一巴掌，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这是她第一次被打，也是被家暴的开始。
后来，丈夫开始接二连三的不回家，陈碧玉心里是委屈又生气，多次打听到了小三的名字，小三叫苏丽华，是隔壁村一个屠夫的老婆，年纪已经五十多岁了。
陈碧玉去找了自己的同乡姐妹阿花姐倾诉，阿花姐告诉她不要管那么多，受苦的还是自己。
阿花姐比陈碧玉早来明谭村几年，嫁的老公比她大十岁，刚开始嫁过来的时候，整天被家公家婆守着，就怕她偷跑。
等到她怀孕的时候家里更是看得紧，她一天的活动范围只能呆在屋里，偶尔想要出去路边走走，家婆都还得跟在她身后，而家公则会守在村口。这种被监视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了她生下两个孩子后才慢慢减少了起来。
“像我们这种被买来的人，哪里还有我们说‘不’的权利，即便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还不是跟个外人一样”。
“你刚嫁进来那一年，我们都不想和你走太近，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就是因为怕你到时候呆不住偷跑了，会给我们引来麻烦”。
阿花姐说的是事实，早年间也有过这样的例子，是和她们同一批嫁进来的人，因为人生地不熟，大家彼此抱团取暖，后来其中一个人半夜偷跑了出去，隔天她们就被她的夫家找上门说是她们叫跑的。
“玉妹，听我的，别去理会你老公了，自己能过好才最重要”。
阿花姐的话，陈碧玉没听进去，等到有天老公回到家，就和他吵了起来，这次吵得很厉害，陈碧玉被丈夫掐着脖子，抓着头发往墙上撞，拳打脚踢的，她第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这么近，如果不是邻居听到声响跑过来看，估计那时她当场死了都有可能。
当晚，丈夫被大伯哥训了一顿就没有了下文，也没有人为她主持公道。陈碧玉哭着说：“你出轨找个年轻的我也就无所谓了，偏偏你要找个比我老的比你大的”。
“被打的人是我，却没有人问我一句疼不疼，你们是欺负我娘家离得远吗”。陈碧玉哭的不大声，却句句让人听出了她有多伤心。
3
明谭村过了十一月，气温就开始急剧下降。
陈碧玉去了县医院里拿药。回家经过镇上集市的时候，看见了丈夫摩托车后座上载着个女人。
这是陈碧玉第一次看见丈夫的出轨对象。
公交车没有停站，陈碧玉就那么看着他们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女儿陈菲打电话过来，问她今天怎么去医院了，身体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回来带她去市里医院再看看。
陈碧玉就那么安静地听陈菲说了一路的话，而她从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
“妈，你有在听我说话吗”？陈菲在电话那头问。
陈碧玉淡淡回应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发现陈明伟出轨后，她第一时间就给女儿陈菲打了电话哭诉，告诉她她的爸爸在外面有了小三了。
陈菲当时说会去跟陈明伟说，也让她不要想太多，后来陈碧玉问陈菲，陈明伟是什么态度的。
女儿陈菲当时就和她说“妈，我爸的事你就别管了”。
陈碧玉当时就觉得，自己的家是真的没了。
回到村里，有人对她说，女方的丈夫找过来了。陈碧玉一听急匆匆赶回了家里。
自己家门口正坐着几个人，其中有一个是他们的亲戚。
陈碧玉开门让他们进去，妯娌见就她一个女人家也跟着走了进去。
“明伟他老婆，我也不和你绕弯子，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你家明伟和我老婆搞到一起，我这次过来是想和你们说一声，我老婆已经被我赶出家门，以后不关我任何事，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别来找我就行”。
陈碧玉原本以为女方老公是来闹的，却没想到对方只是来说这些话。那女人被赶出来了，不就正中合了丈夫和那女人的意了吗？他们以后只会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了。
“那是你老婆，你怎么就不管了”陈碧玉着急开口。
“我们家没有这种人，简直是污了我家的门”。
4
陈碧玉的日子过的水深火热，陈明伟越发大胆起来，甚至开始带着苏丽华回家，当着她的面卿卿我我。她打过几次电话让儿子陈宇回来，看看他爸的德行，陈宇每次都说好的好的，却从来没有回来过一次。
听到陈明伟一直对着苏丽华“老婆老婆”的叫，陈碧玉终于忍不住操起桌上的纸巾朝他扔了过去。
“陈明伟，你恶不恶心，我还没死呢，你就上赶着叫别人老婆”。陈碧玉大吼道。
“你要想死，我今晚成全你”陈明伟说着起身捞过一旁的椅子就向陈碧玉扔了过去。
陈碧玉被砸到了头，拿过一旁的水壶就往陈明伟身上扔，“你出轨还有理了，把人带回来还不允许我生气啊，陈明伟你有没有心”。
苏丽华坐在一旁看着，偶尔劝了几下陈明伟，更多的像是在看一出闹剧。
陈碧玉被打的头破血流，手臂大腿、脸都红肿了起来，她是真的没想到陈明伟会下这么狠的心，是真的想弄死她。
心里无限悲哀，也任由他打，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反抗了。看着苏丽华偷笑的表情，她除了生气别无他法。她曾以为幸福的家庭，其实只是她自己认为而已。
苏丽华看着躺在地上的陈碧玉，走过去跟她说“我和明伟十年前就在一起了呢”。
“虽然我被我老公赶出来了，但是明伟在镇上给我租了房子，那里就是我们的小家”。
苏丽华炫耀又带着嘲讽的语气让苏碧玉气得发抖。
如果苏丽华不说，她永远不会知道，原来她的丈夫早已背着她出轨了十年，而这十年间她都被蒙在了鼓里，一想到有时候陈明伟对着她喊“老婆”的样子，陈碧玉就感到一阵恶心。
陈碧玉当晚就进了医院。这次也是邻居听到声响后过来看，看到事情严重了才立马叫了120和报了警。
警察上门后就对陈明伟展开了询问。陈明伟这人在处事上也比较圆滑，先是说了自己的不对，不应该在喝醉后打老婆，是他的错，随后又是塞烟送茶叶的。
警察收了东西，也不好多说什么。就只是口头警告了陈明伟一番，说是再有下次就不是警告这么简单了。
妯娌来医院看望她的时候和她说起了这件事，也让她别想太多，生活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自己开心最重要。
这些话，陈碧玉听了无数次，她也曾想过不管陈明伟的事了，让他赔偿一些精神损失费给她，以后各过各的。只是她放不下也不甘心，嫁给他这么多年，她早已依赖于他，成为了习惯。
5
住院这几天，都是阿花姐和另外一个阿金姐轮流来照顾她的。
儿子陈宇只来过一次。在她住院的第二天就过来看了，一进门就质问她为什么要管他爸那么多事。
陈碧玉当时一听，显些晕了过去，她一身是伤，鼻青脸肿地躺在病床上，自己的儿子看到了当没看到一样，一开口就说她管太多。
“我是你妈，我会在这里是被你爸打的，你爸做错事我就得忍着是不是”陈碧玉对着陈宇说的很是伤心，她不指望陈宇能对他爸怎么样，至少能心疼心疼她这个母亲。
陈宇的性格就跟陈明伟一样，处事圆滑，话说的好听，其实就是自私自利。
“你明知道他外边有人那你就别去管他不就行了吗，他爱干嘛就干嘛去，你过你的就行了”。陈宇说着。
“而且，你们老是这么闹，这让我很没面子”。
女儿陈菲这几天一直跟她视频，对她说她已经把陈明伟说了一通，让她不要再生气了。
陈碧玉说不心寒死假的，她原本以为孩子们会站在她这边，至少她心里还有个安慰，让她没想到的是儿女并没有，他们只是一味的让她不要生气。
出院后，陈碧玉变的越发沉默起来，她把陈明伟的衣服打包放到了另一个房间里，也没再去管他任何事。
有时候陈明伟回来，见到她也会叫她“老婆”，只是陈碧玉都当没听到。
她听从阿花姐的话，打扮好自己，该玩玩该吃吃，有时间了就和朋友到处去玩。
陈明伟回来过几次，也发现了妻子的不同，以往她不爱打扮，一心就只为了孩子。现在一打扮起来，整个人看上去漂亮了好多。因此他留在家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老婆，今天带你去镇上买东西去”陈明伟对着在厨房里的陈碧玉说。
来到镇上的金店，陈明伟给陈碧玉买了一条金项链，总共五千多。陈碧玉当然开心，这是这段时间以来唯一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从镇上回到家，陈明伟又出去了，陈碧玉也不问他晚上还回不回来，但是她知道晚上是不会回来的。她刚听到了陈明伟微信语音播放的那一句“老公，我在家里等你”。
晚上，陈碧玉去了阿花姐家打牌，阿花姐问她“接下来怎么打算的”，她还不知道陈碧玉的计划，只知道她想在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陈碧玉只说了有在做打算，其它的都没有说。
6
陈宇和陈菲两姐弟是一起从市里回来的，在半路上陈菲看着自己的弟弟问“咱爸这事要怎么处理，总不能每次都打咱妈吧”。她长的像陈碧玉，鹅蛋脸樱桃小嘴，皮肤皙白，身材也高挑。
“还能怎么办，只能让老妈别管太多了，明知道多说一句就会被打，还老是去说他做什么”，陈宇淡淡的说完，就看到陈菲很不赞同的眼神，随后耸了耸肩。
“姐，不是我要说，虽然爸他是做错了，但如果咱妈不要无理取闹，不就是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陈菲不再说话，自己的父亲都五十了，还学人家出轨，说实话，她气的同时，更多的则是觉得很没面子，所以每次知道母亲被打时，心里除了心疼和生气外，她也做不了什么。她一个已经出嫁的女儿，还能怎么插手娘家里的事。
儿女回家，陈碧玉很开心，她给他们做了一桌饭菜，心里即便是对这双儿女有些寒心，也不忍去怪让他们，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肉。
儿子陈宇，虽然是成家了，但只要这个家还是陈明伟做主的一天，就没有他当家做主的一天，他的小家还是需要陈明伟支撑的。女儿陈菲嫁出去了还好，不用伸手跟陈明伟要钱。
吃完饭后，陈菲拉着陈碧玉去散步，母女俩边走边聊，陈菲说“妈，你咋瘦了这么多”。
“瘦了好，穿衣服好穿”。
“我爸那事，你以后就别管了，自己过好的日子就好了，他爱干嘛干嘛去，要是呆在家里糟心，就去我那里”。陈菲说。
“菲菲，我总以为你们姐弟会给我撑腰的，但每次你们都叫我别管太多，说真的，妈妈有些心寒”。她十几岁被拐来中国，从此和家乡的亲人失去了联系。
即便是嫁给了陈明伟，她还是时常感到孤单又没安全感，只因为在这里她无亲无靠，直到后面生下了陈菲陈宇姐弟，她才觉得有了安全感。
陈菲外强内弱的性格，身为母亲的陈碧玉也知道，她能在电话里头对着陈明伟发火，但到了他跟前就乖巧的很，她能理解，但不大能接受，她的孩子站在了过错的那一方。
短暂地享受了几天以往一家四口的幸福。
送陈菲去高铁站后回到家，陈明伟接了个电话又准备要出去，陈碧玉说了一句：“家里的农活也要开始忙了，少点出去”。
那天下午就被陈明伟连拖带拽打了一个小时，还是陈宇突然回来看到后制止的。
父子俩也吵了起来，吵完后，陈宇也没理她，自己气匆匆的开车走了。
那时候，陈碧玉多希望陈宇能带走她，而不是让她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个冰冷残破不堪的家。
陈明伟又过上了以前的生活，时不时的带着苏丽华回来。
邻居问她：“你家明伟这样，你就不管了”？
“管了，再被打个半死吗”陈碧玉笑着反问对方。
“人家老公都不管，那我还管什么，那不是多管闲事”。
陈碧玉从被暴打那一次就知道，明谭村是不讲道理的，你一个外地来的就永远都是外人，再有道理也没有人会站在你这边。
临近年底，各家各户也都开始忙碌了起来，陈碧玉给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这天夜里，陈明伟回来了，喝了酒，一回来就跟大爷似的坐在沙发上，让陈碧玉给他洗脚。
“去让你的好老婆给你洗啊”陈碧玉道。
“我让你洗就洗，你不就是我的老婆”。
陈碧玉笑了笑，笑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才缓缓道“你还知道我是你老婆啊”。有事就是他老婆，没事就把她扔一边。
“陈明伟，你这样有意思吗，咱俩离婚你不就可以让她当你老婆了”。
当年她被卖过来的时候，是黑户，后来陈明伟找人给他办了身份证，冠上了他的姓，名字还是他给取的。
7
“离婚”？陈明伟像是听到了非常好笑的事情，陈碧玉卖给他这么多年，他们没有结婚证，至于孩子上户口都是他托关系上的。
“这些年，你吃我的穿我的，你跟我谈离婚”？陈明伟气的拿起水壶喝起了水，随后就扔到了地上。
陈碧玉看着他喝下水不再管他，先上楼回了房间，锁好门，打开抽屉里，看着几叠现金，这些是她最近趁着陈明伟不在家时，偷偷拿存折去银行取的。这是她出院后就一直在计划的事。
她已经看开了，在这里没有她的地位可言，没有人愿意帮助她，家人只会认为她无理取闹，旁人只会认为她没有管好自己的丈夫，所有的事都成了她一个人的错。
与其继续留在这里忍着受着，倒不如拿光他的钱，无论是回家乡寻找家人也好、还是去做其它事也好，她的前半生已经花在了家庭上，后半生她只想为自己好好活一次。
等到时间差不多的时候，陈碧玉又下了楼，下午她把去医院拿回来的安眠药磨成粉撒在了水壶里，她知道程明伟的习惯，一回来就会拿起水壶喝水。
此时看着躺在沙发上睡死过去的男人，陈碧玉走近，抬手就给对方甩了几巴掌过去，她有想过要一刀杀死他的，只是后来觉得这样不值得，脏了自己的手不说，还得赔进去自己的下半生。
陈碧玉隔天就走了，当着村里人的面，拖着个行李箱就离开了。
人们以为她是去了儿子那里，只有同乡的姐妹知道，她是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而陈碧玉离开了多年生活的地方，想到往后再也不用看到陈明伟那张丑恶的嘴脸以及那些人冷漠的表情，心里顿时变得轻松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