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北纬40度的农村里，很少有如此闷热的时候。天空没有一片云彩，大地上连一丝风都没有，大自然的声音都显得沉闷了起来。
就是这样一个深夜，漆黑一片，万籁寂静。突然，远处缓缓走来一队身穿孝服头戴孝帽，目光麻木低垂的中年人，其中也有几名小孩，他们有好奇有伤心，也有麻木跟着队伍往前走，而最前面的小孩双手托着遗像在一步步挪动。队伍两旁是一盏盏用铁丝捆上棉球做成的小火球，俗称“引路灯”，队伍走到哪“引路灯”就点到哪。远远望去，的确如同城市中的路灯一般延伸到尽头。是的，这是在“叫夜”。
“叫夜”是北方人的一种习俗。当一个人去世后的第三天或者第五天就会在夜里如此进行，其意思是送亡者去注册报道。但有些奇怪的是，这队人十分安静，虽然有跟随乐手，但并没有吹吹打打，本来在送灵的时候孝子要一直哭着，但现在连哭都是小声啜泣，声音略高就会遭到呵斥，似乎害怕会惊动什么。
这一幕让出来散步消食的石坤和薛丽看到了。石坤是一名民警，正和老婆回老家休假。“老公你看，他们好奇怪，你们这是什么习俗，怎么静悄悄的，如同行尸走肉一样，怪慎得慌的。”
石坤看了许久，没有说话，知道这是刘家在办丧事，去世的是刘家老太太，但是如此操办，似乎只有一种可能。但又想到刘家老太在他心中的形象，脑海中产生了些许困惑。
“这得问问我妈了，时间也不早了，回去休息吧。”说罢牵着薛丽的手往家走去。
回去后发现老人屋里灯还亮着，石坤和薛丽推门进去，看到老母亲正在灯下认真纳鞋垫，石坤倒了杯水，坐在炕边说道。“妈，这光线也暗，你眼神都不太好了，明天再做吧。”
“没事，纳了一辈子鞋垫了，不用眼睛都行，这不你和丽丽快要回去了嘛，我得抓紧时间做好，你们好带回去。”老人家头也不抬说道。
石坤看着母亲在忙碌，逐渐与记忆中小时候在煤油灯下的身影重合，心中不由感叹，多少年了，母亲是真的老了许多。
“对了，妈，刘家老太没了是不是有啥忌讳，我晚发现他们这叫夜有些不一样。”石坤站起身来边去柜顶拿出一盘瓜子，边把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母亲听到后听了手上的针线活，抓了一把递过来的瓜子，缓缓说道，“唉，你说这人啊真的是说没就没了，前段时间还在跟我们一起打牌，转过天来就听说下吊了，村里人都传是子女虐待，活不下去了。咱们村女人上吊这种，叫夜就得安安静静，怕冤魂回来不得安生。”
“下吊？”薛丽一脸疑惑。
“大概就是将绳子绑在重物上，然后人睡在炕上，将绳子套在脖子上，利用重量把人勒死。”石坤转过身给薛丽解释道，但心中仍有疑问，刘家老太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老大和老三已经成家了，并在同村生活，也是他们两家在照顾老人，老二是村里有名的光棍，好吃懒做，闺女嫁到了其他村中，一年也就回来个一两次。虽然石坤很少回村，但基本听不到什么老人被虐待的恶八卦，两家对老人不能说面面俱到，但也没有缺吃少喝，逢年过节也会接到一起吃个饭，可以说是做的还行吧。
“嗯，你说她有什么想不开的，我们这岁数，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天爷就收了去，过的每一天都是赚的，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抱上孙子，就是死了我也瞑目了。”母亲便嗑瓜子边感叹道。
“呃……”听了这话石坤和薛丽略微又些尴尬，又要开始这夹枪带棒的聊天了。
“不过也是怪了，和我们打牌的时候还戴上了她女儿之前给她买的金手镯，边给我们炫耀边还感慨没几天可带了。可能也是被老天爷听了去。”听到母亲说的，石坤虽然还是觉得奇怪，但村里啥奇葩事都有，也就不再费心思了。
告别母亲，石坤便和薛丽回自己屋睡觉去了。
村里有一家办事，基本认识的人都去凑热闹，即使是丧事，但也拦不住大家吃吃喝喝，打牌吹牛，如果不是有灵堂花圈之类的，就氛围来说，根本看不出有人故去，这很正常。
第二天下午石坤也在，并且与刘老大和刘老三一个桌，酒过三巡，石坤开玩笑说道，“这老太太留着钱还好说，按章程该怎么分就怎么分，金手镯怎么办，掰开一人一块？”
“金手镯？这玩意我妈没有，我妈留下的钱基本办葬礼都用了，这土房子也没人要，家具什么的谁需要谁拿。”刘老大也是有些上头，把他们商量的事情讲了出来。
听到金手镯，悄悄盯着二人的石坤明显发现老三眼神有些不自然，酒杯都碰洒了。
“哦？我怎么听说老太太有闺女买的手镯，老值钱了。”石坤疑惑道。
“有，我大哥喝糊涂了，我们打算卖了，或者我们兄弟谁喜欢我们就卖给他，是吧大哥。”老三朝着老大说道。
“哦，对对对，老了，酒量不行了，一喝多就记性不好。”老大立刻说道。
晚上的酒席仍在继续，刘老大却有些坐立不安，随便吃了几口菜，便讲到厨房有事需要他和老三去张罗，告辞而去。
石坤想到这可能又是老生常谈的分家产出现的矛盾，也懒得管。边吃菜边和其他几个半生不熟的邻居聊天。
“石坤呀，你们两口子啥时候要个孩子呀，你看看人家刘老大和刘老三，小孩小学都快毕业了。”石坤只能尴尬的跟这几位也不知道怎么算的亲戚聊天，“也是刘老太命好，几个儿媳妇都那么贤惠，两口子也没个矛盾，前两天我还听说老三要给媳妇买金手镯。””是啊是啊，这两儿媳妇地里干活也不比男人差，真的是好福气。“
就看到几个中年妇女在桌子上开始家长里短的聊，石坤是在无奈，就以上厕所为借口溜了。
农村没几个厕所，基本都是找个墙根。石坤抹黑走到墙根处，准备解决一番。这时听到墙那边在争吵。
“说，金手镯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什么不知道。”一听就是刘老大的声音。
“声音小点，怕别人听不见啊。”老三压低了声音说道。
“呵，不行就把事抖出去，我送饭的时候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刘老大虽然嘴上不松口，但是声音也低了不少。
“抖出去对谁都没好处，你也逃不了。你也别急，有事好商量。是这样的，阿娟不是想要金手镯嘛，我就想着把咱妈那个买下来然后重新铸一下，可以省不少钱，并且城里最近有优惠，重铸不要钱，我去找咱妈了，咱妈说什么都不同意，还说什么我对她好是图谋她的钱和东西，她的钱和金手镯打算等两天就都给老二，让老二娶个媳妇。”说完听到一阵打火机的声音，应该是点了根烟。
“我说老二就那人，给啥都不行，还不如卖掉让她想吃啥吃啥，想喝啥喝啥，这玩意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况且看病钱都是咱俩家给的。这时候咱妈不知道怎么就特别生气，拿着菜刀说要杀了我这个白眼狼。说话讲良心，我怎么白眼狼，哪点做的不够，不就是不让她再管老二了吗，咱们你也是知道的，最喜欢的就是老二。那时候我正在气头上，推推攘攘，一不小心就……唉。”说完就听到在猛吸烟。
“这些我听得出你没瞎说，我媳妇平时也抱怨老太太对她各种挑剔，所以我才帮你瞒着，不过这金手镯怎么办要画个道道来。”
“金手镯我昨天怕小妹认出来前天让阿娟去城里重铸了。这样，本来分给我的这十来只羊你迁走吧。”
“可以，那这件事到此为止，谁也别说出去了。”老大缓缓说道。
“行。”
石坤听到这里转身离去，想着这种事情遇到了不能装作不知道，但也不好处理，突然想到一件事，回到席上，对那几位仍然不知疲倦唠嗑的亲戚问到，“我想给我老婆买首饰，城里哪家好。”“那当然是三桥路那边有家金店，口碑特别好。”“那重铸呢？多少钱？”“重铸你可以去六里桥路那边，最近做活动，免费。”“哦哦哦，我知道了，姨你们继续，不用管我。”说着起身离开走了出去。
“喂，张队，我是小石……嗯对对对我还在休假。是这样的，我们村……嗯嗯，可以去六里桥路那边问问……嗯，好的好的……嗯，你忙。”
后面就没有石坤什么事了，很久以后有一次和张队他们出去喝酒，说道这个事情，听张队讲去六里桥路金店调出监控和收据，确实有这回事，然后把刘家三人和妹妹一起带到派出所分来审了一下就全招了，和石坤说的一摸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