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血十字(下)

2020-11-30 13:04:25

悬疑

冬日的血十字(下)

编者注:欢迎收看《冬日的血十字(上)》

卢子业是半小时以后到的,身后还跟着赵际春。一个规规矩矩身着制服,另一个却是便装。

站长准备离开,但三个警察同时打手势要他坐下。“不用回避,你们车站上应该晓得点情况。”卢子业这么说,“今天下午分局武装部的干事来局里,我们也没让他回避。”

“老胡找过你们没有?”田晓轩第一句便问这个。看样子,他很看重交代给老胡的事情。

“指望他?”赵际春把被雪打湿的大檐帽往桌上一搁,“这家伙倒是给我们打了电话,他说你越级下令,叫教导员好好管管你。说你要什么花名册,让我们自己去传达室拿。其余的事情就来了个一推六二五,直接不管了。”

“罢了。”卢子业说,“不提他。虽然他说的不明不白的,但我听得出你是要清查全局的同志。站长给我们讲过情况,但我想问的是,你就这么确定那个真的是公安人员?总不能想这么窄。他当然也可能是假扮公安——安知那身皮是不是黑沟买的?”

“是,可你不觉得这不合常理吗?”田晓轩似乎对这一问题早有准备似的,“那为什么不买三身呢?嗳,我们公安执行任务,有一个穿制服带三个便衣这样的吗?总不可能是带两个联防队员去吧?假扮警察的还有这么多想法?显然另两人不是警察。剩下那个却是我们公安系统的,是给他们闯站行方便的。当然,不能排除他们只安排一个人假扮,但我们应该优先找可能性最大的那个方向。”

“借警察身份,好进站方便吗?那直接拿警证不就完了?”赵际春笑着抛出另一个问题。

田晓轩并没有能答出这个问题:“只能说确是他们的败笔。”他说着将那杯已经凉了的开水一口饮罢,说道,“我们现在是在假设,而不是替凶手作计划!各种可能都要考虑到。我么,则选择一条条排查。这两个小侠们,跑不掉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打了合肥白,站长是听出来了,问:“怎么,这大的案子,会是小杆子们做的哦?”“不错,是小杆子们。”田晓轩也打着南京白说,“没事,几个小炮子子,翻不起风浪。”

或许有人听不大懂这些方言用词,其实田晓轩的意思就是说,这起案子是小孩子做下的——至少有所谓“小侠们”参与进来了。

卢子业当然懂南京话,忙问道:“小孩子做这种案子?不会吧?”

“我坐在家里想了很久。”田晓轩这么说着,“我想他们是年轻人,还是青年,至少不会比我大。”几个人疑惑的看着他,似乎在说就这些?

“两个线索,”田晓轩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我在现场附近找到这些烟头,你们看一下——老赵你来看吧。”他取出兜里的小纸包递过去。“太呛了。这是草,不是烟。”赵际春看过这么说,“还真只有游手好闲不学好的抽这个。等等,这两支咋是南京?还是高级品的,我都没抽过几回呢。”

“说明这三个人不是一伙,是两拨。以后再细说。第二个,倒是小琪提醒我的。”我听到这里注意力提高了十八分,心说怎么还扯上我了,我能提醒啥?

田晓轩目光在我身上轻扫一下,他笑了笑,继续说道:“她下午和我提到小说,说当代许多小说喜欢描写这类场景。这类小说,在青年学生中间很流行。这几个小兔崽子会不会也想用这种手法来达成某种目的,比方说给我们制造疑难,或者仅仅是图感官上的快活呢?我认为很有可能。他们必然会找自己最熟悉的事物去模仿。这些在青年人中间流行的小说,尽管文笔不一定出众,也不见得有什么意蕴主旨,却是他们常拿来消遣的。挑选最熟悉的事物模仿,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我还以为田晓轩当时问这问那,是对我的书有什么兴趣。他这样的分析,我却实在没想到。不得不说的是,确实很在理。

“补充一点,”他接着说,“我认为其中至少有一人是铁路职工家的子女,毕竟能了解铁路调度规则的,非铁路职工不可。也可以解释他们为什么选在线路边作案了。不过我料想,他们不是兴卫村站的,这里熟人太多,脸太熟反而是危险——何况哪有天不亮上车站的。”

几个人点着头,表示赞同这一分析。卢赵二人站起身要离开。“我想,你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去了。”卢子业说。

“是的。”此刻这三个人都在站长室门口,只我还在原地坐着,站长记着工作日志。说实在的我听见田晓轩这话心里凉了一大截,因为我早就饿了。这样的周末,正该烧一顿好饭好菜犒劳犒劳辛苦一周的自己。我还记得田晓轩前天买了一斤五花肉,若是这会儿没事的话,也许他会烧红烧肉的吧?只要我说想吃他就会烧的。现在?不可能的了,他不可能去带我弄东西吃的。

送走了人,田晓轩靠在门框上,转过来望我。“想回家么?这没有电车,公交得转好几趟,想回家我就送你。”

“不,不用。”我说着。似乎这个时候提回家是很不光彩的事情。

“行啦!早就看穿你的心理活动了。”他忽地走进来,这才看见他手上拿了个油纸包。他把纸包一把塞进我手里,原来是个肉夹馍。

“馋鬼!卢大哥给你的。看看,大队教导员关照你,什么概念?我都不敢想的待遇!赶快填填肚子吧。”

我只是应着,然后咬开那还温热的肉夹馍,很香很香。

深夜的货场黑洞洞的,偶有几束灯光照过,那是巡夜的人打着手电。货场的一边,有一排黑洞洞的大门,里面是库房,出料口的卷帘门正关的好好的。

这是个小站,货场并不大。

此刻已经是九点钟。半小时以来,我跟着他走遍了整个货场,想要找寻一些蛛丝马迹来——毕竟这里作为临时的藏匿点是再合适不过的了。看样子,这里是注定没有收获的了。

田晓轩只好回头往站台上走。他熟练地越过站台和两道铁轨,我则总是缩手缩脚的,总不敢从高高的站台上翻下去。

一股道上停了一列货车,想要回站台上去,非翻过去不可。偏这几节车都是厢式的,我们只好再绕路,想找便于翻越的平板车,好在的确有两节。田晓轩轻捷地爬上便梯,两步就上了车厢板。我可就难了,转向架加上车厢板,比我的腰都高,便梯的高是按站台高度设计的,更让我难以踏上去。我正尝试着爬上去,田晓轩却好像看不下去了,一把拽住我胳膊就给我提溜上去了。

“要命!胳膊差点被你拽掉!”我抱怨道。

田晓轩把左手和右手在我面前摆了个T字:“小点声!刚刚有个人过去了,你看见了吗?”我听得出来他这话的意思。“是工作人员吧……”我小声说。

“没有制服,并且我看出来了,还是个小孩,和你一般大!”他说道,“他朝东去的。不管怎么样,跟上去再说!”

他说完就跳到站台上去了。“你的步伐确实有够快的。”我不由得在心里这么嘀咕。田晓轩快步跟着,却又保持着距离。我则不敢跟近了,生怕自己打草惊了蛇。但那人似乎嗅到了什么威胁,开始快步起来。到最后他居然跑起来了。眼见站台要到了头,那人就要冲入夜色之中。田晓轩忙叫着:“前面的,站住!”同时打开手电筒罩住那个人影。人影则本能地往站外冲,但田晓轩跑的更快,在他刚跃进雪地的时候,就一把拽住他脖领子,摁在一旁的水泥墙上。我飞快地追到站台下,才看清确实是个未成年人,比我可能稍稍大一些。

“好啦!小子,老实交代,来这里做什么的?”田晓轩用右胳膊抵在那人胸前,右手还拽着他的右手腕,同时勉强用左手打着手电。

“大哥,”那小孩看起来很慌张,“不管发生了什么,和我无关啊。”

“和你无关,那同哪个有关?你果然晓得情况是不是?”田晓轩是个问话老手,一下子就从这求饶的话里找出来了毛病,“赶紧给我竹筒倒豆子招了,不然今天让你爸来铁路派出所领人。”

“别,别告诉我爸。”“那好,先告诉我,你怎么进来的?别想跑,你跑不到大门就会被拦下。”田晓轩松开他。那小伙子喘过一口气,便说:

“我爸是列检工,他们都认得我。”

“那你今天来这做什么?”

“……随便转转。”

“你晓得这里出事情了是不是?”

“……知道。”

“那你应该明白,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你所知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他指一指自己,“我是来查案的,昨晚这里死了个人,明白吗?和我说。”

却想不到这小子心眼儿还不少:“你不是铁路上的。”看样子,他这是怀疑田晓轩的身份。

“田晓轩听罢乐了:我不是铁警,确实。这件案子是市公安局在办,和铁路警察没关系,知道吗?你要是还不相信,我们就去站长办公室谈——如果你信不过我的话。现在相信了?好,说说你的名字。”

那男孩点点头。“黄颜新。”他报上姓名。“你父亲是列检工?那应该在车辆段才对,兴卫村可没有列检工。”田晓轩太了解铁路工作了,这些他知道的一清二楚。黄颜新则回答说:“是这样,我爸爸是南京东的,但我叔叔在这,他常常来。我对这也熟。”

“这么说你住在尧化门附近咯?在那上学?”田晓轩在问话时习惯性地做着推测,“你还在念书,难道接触过社会盲流?还是说他们是你同学?”

“同学算不上,但确实是我们职工大院的。”黄颜新这么说,“有三个人,一个是孙煊,一个是邓平方,还有一个郑维民。郑维民前年和人打架,还进过一回派出所。”

“这小子大概得二进宫了。”田晓轩嘀咕着,“你继续。昨天你在这,看见他们啦?”

“嗯。”

“三个都在?”

“都在。”

“几点?”

“两点吧?今天不上学,昨晚我和我爸一直在这。”

“凌晨两点在这?”田晓轩心里肯定是在嘀咕,毕竟值班人员说是四点,“好吧,他们在这干嘛?”

“我是在货场看见的,不知道他们怎么溜进来的。也没见他们离开。”

“就他们三个?”

“就他们三个。”

田晓轩有那么一会儿不做声。半晌他说:“好吧。这几个小子现在都在干嘛?还在上学?”

“上学倒是不上了的——这几个不学好的哪里还读的下去书啊,宁愿做工都不干。现在孙煊在燕子矶附近一家毛巾厂去了,另两个好像在电子厂吧?”

“具体哪个厂,你晓得不?”

男孩摇摇头:“不晓得。”

田晓轩再一次不说话,良久方才开口:“我暂时没什么要问的了。你家在尧化门是吧?给个地址。”他翻开小本,把笔递给他。黄颜新写下地址,居然来了一句:“不用摁手印吧。”我听到这忍不住也乐了——又不是卖身,摁哪门子手印啊。田晓轩则忍着笑,收着小本说:“不用,回去吧。”

放走男孩,田晓轩在原地杵了一会儿。我则琢磨着两个时间点:“一个两点,一个四点,什么情况,他们昨晚来过两次?是在等那个身为警察的同伙吗?”

“你也在想这个问题?”田晓轩看看我说,“丫头你没想错,这是个值得研究的好问题。”

“那现在?”我说着抬头看看夜空的雪花,好像又下大了,“去哪查?”

“还查什么,回家。”田晓轩拍拍我的肩膀,“今天冻坏了吧?家里还有半截生姜,给你煮姜汤红糖水。”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家里已经见不到田晓轩了。我不知道他几点走的,但是警服还搭在客厅的椅子上。是便装侦查吗?“真不够哥们儿,也不叫上我。”我只好自己拿电车票去洪公祠,反正那里有免费暖气。

我在自己房间里那面穿衣镜前比划了很久,确认自己的衣服配色合适以后,又系上围巾戴了毛线帽,这才彻底满意。在门口买了两个烧饼,没等多久就等到了电车。推开一处的门,暖气马上钻入全身各处,尤其是全身上下唯一单薄的双腿。

“田晓轩没有来上班吗?”我询问着唯一值班的魏化文。

“他么?今天很早就走了。”小魏和我不熟,回应语气也淡淡的。再问他详细情况他也不知道。没两分钟赵际春回来了。“起床了?田晓轩不在。”

“他今天好像来了?”我继续问着,“是,很早就来了。他拉着尸体,到鼓楼的金大医学院附属医院去了。”

“怎么,市公安局的技术条件还不够吗?”我随口问着。南京市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研究管理中心在全国的水平可是前列的,还需要去医学院检查吗?不过田晓轩做什么事情自有他自己的道理。我见赵际春像是刚从外边回来,又问他去做什么了。

“我么?去隔壁重案支队“补聪明”去了。”赵际春说着,“那边很多老刑侦呵。我们处的几个老同志和他们在那讨论,我就在边上听。”我一听倒是在理,老刑侦们经验丰富啊,一块开个会没准真能寻出点什么。“那他们怎么说啊?”

“我同他们说了说老田昨晚的分析,他们认为很在理。同时还提出一点,说尸体出血量这么多,喷溅的时候必然有血溅出来,要考虑一下血衣的下落,因为血迹一时半会别想洗干净。”

“血衣?”我嘀咕着,同时用我那推理细胞极度缺乏的小脑瓜子琢磨着。是啊,还有一个案犯是公安啊,警服沾了血他去哪换?这倒是一个重要特征呵。“那,你们倒是顺着这点去查呀。”

“查?有点难。一道道查下来,全市这么多警察没几天问不完。”赵际春说着,“不过可以确定不是我们市局的,那就只能是各区的了。”隔壁桌小魏听见却插了一句:“老赵你的脑瓜子都去哪啦。那几个小活闹鬼既然是尧化门的,那案犯还能不是燕子矶区的吗?况且凌晨四点完事,以兴卫村车站为中心,活动半径短的很——街道办联防队昨天就说当天附近没有陌生机动车活动,他跑不远的。你先把燕子矶全区撸他一遍,查不到再说。”

赵际春一拍大腿:“对啊!我这就打电话去。干得漂亮小魏!”

我么,则坐在田晓轩的位置上,一边翻着他的文件架,一边等着他回来报告新情况。心里同时在想着:这么快就要水落石出了?

我没等来田晓轩的消息,倒是在两个小时以后等来了失望得很的赵际春。我问他怎么样。“别提了。”赵际春气呼呼坐下,“燕子矶分局没见异常,我派人往辖区派出所找,但是希望不太大。”他无奈摇了摇头。

田晓轩是十一点多回来的。我见到他第一句问的就是:“医学院那边怎么说?”

田晓轩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我,似乎想问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我请他们对死者做面部还原,”他这么说,“他们说还没有从事过相关工作,会尽力还原,但需要时间。”

“没检查别的了?”我问。

“有,在指甲里提取到了人体组织。另外还有这个,”田晓轩从大衣兜里翻出袋子,“我在那边仔细做了一下清创。扒拉胸口的血块的时候,发现里面粘了些像木刺一样的东西。”

“上哪去粘上这些?”我看看这些木刺,“会有哪有木头吗?”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木头是哪来的。”田晓轩也叹了一口气。

“刚刚他们在寻找血衣。”我这么说着,“不过好像没有收获,你有什么方法吗?”

“血衣?”田晓轩像是没听明白一般。“是,毕竟贱出那么多血,肯定有沾在身上的。”我这么说着,“血衣一时半会处理不掉,何况那是警服。”

田晓轩低头思索了一下:“这条线可能查不到。”良久他抛出这样的判断,“概率太小。很可能他们想办法处理掉了血衣,也有可能是那几个兔崽子捅的第一刀。”

“那你想怎么办?”

“下午我自己去查。”他这么说着,“你就不要跟着了。”我一听他撇下我自己去查,反倒不乐意了:“那可不行,我是一定要跟着的。”

田晓轩看着我摇了摇头说:“我要去的不是个好地方。你去,不合适。”

“那不是更需要人照应着吗?”我这样说,“反正没有生命危险。”我决定,不管是软磨还是硬泡,下午这一趟我是去定了的。

“非要去也行,但得听我的话。”田晓轩心其实很软的——至少对我是够软,只有三条红线不松口:不许化妆,不许逃课,不许去不正当的场所鬼混。我听了忙点头应答:“这不是肯定的嘛。”

汽车开到了尧化门,田晓轩把车远远停下,带着我走了一段路。我才发现这家伙竟然是跑到酒吧来了。这地方看起来并不像正经场所,我也就在心里先预备了提防。进门前,田晓轩对我说:“进去以后,不要乱问,不要乱碰,跟紧我。尤其当心拍花子的。晓得了不?”见我连点三道头,他才算放了点心,右手紧紧抓着我的左手心,牵着我走进去。

这里的气味并不让我喜欢,劣质香烟掺着酒精,成了一种很奇怪的味道。田晓轩看样子是有明显的目的性,往吧台上一坐,从衣兜里取出几张钞票放在桌上。酒保一愣,随后给他倒了一杯我说不上名字的酒。

田晓轩把酒往边上推推,似乎并不感兴趣,却同酒保打听来打听去的。边上有个单独喝酒的,看样子略显疲态,却一直支着耳朵听着,最后干脆拿着杯子凑上来了。酒保看见他说:“巧的很,这位大哥对这片地皮的人和事熟悉得很,小兄弟倒不如问他好了。”

“来?”新来那个大哥举杯示意,田晓轩摆摆手说:“我喝不惯洋酒。”

那大哥轻挑了一下眉毛:“来这里的不喝洋酒?那你倒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他扯扯西装外套,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有意思,一个挺正派的小伙子,带了个俊俏的女伴,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呢?——罢了罢了,他不喝洋酒,请帮他换一杯汽水吧。”

我也是服了田晓轩——哪有穿中山装的来这种地方的?再加上他那自带公章的脸,就等于在说“我是公安局派来掏黑窝的”了。

两人共同饮过一口以后,那大哥又问:“说吧,来这说想打听什么的?”

“大哥像个性情中人。”田晓轩答非所问,“在这满是尘土的地方,却一尘不染。”

“门外未必比这里更干净。染不染的,不看环境,看内心。”这两人讲话似打哑迷,听着太费劲。那大哥四下一望,漫不经心般的吐出一句:“你既然晓得这满是尘土,就该明白如果你不把你要知道的赶快问完,可能就没有打听的机会了。”

“南京东车辆段的人你熟悉吗?”田晓轩来了个单刀直入,“职工大院里有几个不学好的小炮子,你晓得不?”

“有那么好几个,晓得的。有个姓郑的,他爸是段长来着。这小子之前把人家头打破了还被拘了,不成器的家伙。”田晓轩追问:“郑维民?”那大哥点头说是。“这个小炮子是这一带最不学好的了。”

“孙煊和邓平方,你晓得吗?”田晓轩继续问着,“知道,和小郑一道鬼混的嘛。混的连学都没得上的了。现在好像去厂里打工去了。”

“不能顶他们爹的班吗?”

“顶替?”那大哥摇摇头,“不学好的小子,肯学技术吗?更何况进过局子,铁路上才不要呢——除非他爹是分局局长,那倒是一切都好办了。”

“他们打工的厂的地址你知道吗?”田晓轩问着,把本子推到他面前,那大哥写了几笔,就又还回去给他,“怎么,你只想找这些孩子而已吗?”

田晓轩听出来弦外音了:“你这话的意思?”

“我是说,有个人常同他们来往,你或许会对他感兴趣。或许不能叫他人,这家伙没干过什么人事。”

“怎么说?这人是谁?”

“是区公安分局的一个警察,叫江会作。”那大哥低声道,“是个仗势欺人的主儿,可不是好东西。那个郑维民,包括其他不学好的,和他常有来往。”我注意到田晓轩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愣了一下,正想问点什么,却看见另一头有几个人,看着像学生,瞧打扮像是打棒球的,几个人对我这里指指点点的,似乎有个人还在同他们低语什么。那大哥像是注意到我的神情不对,扭头往我视线那里看去,脸色大变。又见他迅速回转对我们说:“恐怕不能多谈了,你们最好快点离开。那边那群不是善茬,未必会讲规矩。”

然而这提醒却是晚了。有一个身强力壮的上来揪住田晓轩衣领:“你他妈的这个没事干的,在这乱打听什么呢?”说着还用拳头在田晓轩的脸上指点着,“作死呢?”上来俩精瘦的像是要揪我,却被那位大哥护住了:“哪有对小丫头动手的!”

田晓轩冷笑一声,随后就给了那大个子一膝盖,又用手猛一撑桌子顺势蹬了他一脚。“死丫头还不跑!”他叫着。那边几个小子见这架势,竟提起几条棒球棒冲了上来。叮里咣啷几声过去,先是掀了几张桌,随后便是一片叫骂之声。这种斗殴行为显然是引起了众怒,不过谁也不敢说叫警察,毕竟警察来了查出来的可能就不止斗殴了。田晓轩掀了两张桌子当路障,就把我往门外推。“别叫阿王八踮掉咯!”那个大个被踹狠了,跳着脚在那骂着。几个酒客(有些还带着女伴)则骂着:“活闹鬼,要打架出去打去!”

我溜的特别快,田晓轩却倒了霉,本来个子就大,在这拥挤的酒馆里绊到了,人虽然没摔,却叫四个小混混揪住,棍棒随即打到他的肩上背上。田晓轩拼命想脱身,可却好像使不上力气了一样。我当时杵在门口就像木雕的一样,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傻姑娘,愣着干嘛还不快跑!”先前那个大哥喊着,随后冲着几个小混混骂着:“几个活闹鬼,作死的,把人给我放开!”随后对着四个混混一人踹了一脚,把田晓轩拉起来就跑。出了门未及道别,他就消失在了小巷里。

田晓轩的情况看样子不太好,似乎受了伤。他捂着腰说快走,直出了这条道,到了他停车的地方,他才喘了口气。

“哪伤到了?”我把手放在他背上,他摆摆手说:“没打到哪——就是腰好像闪到了。”

“那怎么办?”我环顾四周,想找找看有没有诊所或者药铺。“那边,有个职工医院。”田晓轩指了指铁路职工大院附近,那对过有一幢白色小楼。

“我扶你吧?”

“不用。”他摆摆手,随后往那医院慢慢挨过去。我跟在后面,以防他一步不慎摔了跤。到了医院让医生检查,才知道他不仅是闪了腰,还被打青了好几块。这几个小混混是下的死手啊。

医生把膏药一张张地往他背上贴着,一边贴一边说:“同志你为了查案也真是够拼的了。”

“咳,工作需要嘛,不拼不行。”田晓轩这么说着。那大夫笑笑:“瞧出来了,当过兵的,真就不怕死,瞧这肩膀上的老茧。”

“好了。”医生把最后一片药贴结实了,“这几天别剧烈活动——尤其是今天这样的行动,让别人来。话说现在这片的混混,这么猖狂了吗?”

不出我的所料,田晓轩的确认识这个叫江会作的。他回到公安局以后,什么也没说,先调了燕子矶分局的档案,查明这个江会作的情况以后,他坐在那长出了一口气。

“你认识这个江会作?”我问他。他说认识:“我的高中同学。”

“那他这人……”我试探性的问着。“人五人六的,活闹鬼一个!”田晓轩估计就差咬牙了。点上一支云烟他才继续说:“这家伙不学好,是个混社会的,在学校也不安分。有时候甚至随意打人,班主任想撵他走都没撵成——人家关系硬呵,他爹在无锡,可算个当代红顶子商人,政商二界全吃得开的,惹不起。”

“关系硬?”我不敢想象打人这么严重的违纪都能没处分。“可不是,不然他怎么到公安队伍里面来的?”田晓轩这么说着,“就他那样,愣是能安排去警校。我知道他在警校,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还在南京,还是分局刑侦队的,你敢信?和胡闹似的。我依稀还记得高中的那件事。”

“什么?”我问道。田晓轩长出了一口气说:“高中时候,他喜欢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就一直骚扰纠缠,后来女生的好友看不下去就向学校揭发,一直闹到校长那。谁知道校长袒护姓江的,这件事情整个就翻了过来,被骚扰的女生落了个不学好勾搭他人的名声,连为她打抱不平的那个女孩也受了牵连,处处受气被针对。现在想起,还是可悲啊。”

“那他在警校什么表现?”我这样问着,心想没准警校的教育也能改变一个人呢?“那我就不知道了。”田晓轩摇了摇头,却又狠地拍了一下椅子扶手,“狗改不了吃屎!江会作既然和那几个兔崽子熟悉,那他就构成了重大嫌疑。”

在分享了这次打听来的消息以后,一处的同志一致同意以这个方向去追查,并决定先对那几个小孩下手。查过尧化门那位大哥提供的地址,才知道黄颜新说的电子厂其实只是个电机修配厂,由个人承包的,规模不大,只有五十来工人。燕子矶那家毛巾厂倒确实是个毛巾厂,规模倒算大的了。

“厂小是好事,”田晓轩吐着烟雾这么说,“池浅好抓鳖呵。”赵际春点点头表示赞同:“那你看是不是先把邓平方和郑维民拿了?”

“现在几点钟?”田晓轩说着看了看手表,“要赶在五点下工之前,我不知道要多少准备时间。”赵际春倒是很有自信:“你这是对同志们不信任啊。”

“这次抓捕行动特殊,”田晓轩说着,“我们要做的干净,事先不能通知分局,免得打草惊蛇,让江会作跑了。”田晓轩似乎确信,江会作是核心人物,“小魏呢?你去燕子矶毛巾厂先去问问他们厂领导。这两天他们没开工。”

“那个姓江的你打算怎么办?”说话的是个老同志,叫刘从浚,已经当了十五年刑警了。一般像他们这样的不太待见年轻人,但这一条在田晓轩身上没见适用。“先叫老伍盘他的底,不急,大鱼要放长线。”田晓轩说,“现在是三点五十分,五点钟就要下工,不能再等了。老赵,刘大哥,你们准备带人出发吧。记住,做到安静。今晚加班突击审讯,有意见的现在就说。”

当然不会有人有意见。田晓轩正准备随同出发,却见桌上电话响。田晓轩接过电话以后对所有人说:“恐怕情况又有些变化了。”

“哪里来的电话?”我问道。

“下关打来的。”田晓轩这么说,“有人报失踪。人在来的路上,你们先去准备着,我去问问情况。”

此刻已经是下午三点五十分。田晓轩带着刚泡的碧螺春,快步走到会客厅,照例将纸杯放在桌上,随后沏上开水。两名穿绿色制服的同志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女孩,打扮的很洋气。令我惊讶的是,这个女孩的年龄和我差不多。

女孩进门的时候跟在两个警察后面,可能多少感觉到有些压抑,神色很是不自然。进了会客室,可能因为我在吧,她好像放的更开了一些。看样子有我在这,给田晓轩办案倒也能提供便利。

“坐吧小妹妹。”田晓轩招呼着,“就你一个人?”

“嗯。”她点点头。“那怎么称呼你呢?”田晓轩又问。“叫我小梅就好。”女孩这么说着。“你们家谁失踪啦?”田晓轩开始了他的询问。

“我哥。”女孩说。“你哥哥是吗?亲哥哥?”田晓轩好像是故意把“亲”这个字咬的很重。女孩点点头。

“那你父母为什么不来报案呢?”田晓轩不愧问话老手,一下就抓到了这话里的毛病,“你最多才十七吧,这么大的事情,你父母不来报案,你却来报案?”

“他们不在南京。”女孩解释说。“那告诉我电话号码。”田晓轩掏出手机在手上把玩着。“他们忙,没空接。”女孩忙道。

“忙?儿子丢了这件事,没有工作重要吗?”田晓轩说到这严肃起来了,“小梅,你没有说实话。告诉我,你是给谁报案。你不说真实情况,我们怎么帮你解决问题呢?”

“他……”女孩支支吾吾的,似乎难以启齿,“他是我……我男朋友。”最后这三个字是鼓足劲说出来的。田晓轩听完用手捂着脸偷笑,花了二十秒笑舒服了,才又忍着笑问:“给你对象报案啊,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没事,我们给你保密。他叫什么名字。”田晓轩拿着茶缸子准备饮两口,好把自己的笑掩盖一下。

女孩看样子是没什么顾虑了:“他叫孙煊,昨天一早就不见人了。”

田晓轩听见这名字差点没把茶缸子打了。“你等等,他叫什么?孙煊?”

“是。”女孩很不解地看着他。“他是做什么的?”

“他啊。书读不下去,在燕子矶一个毛巾厂做工,负责给人扛棉包。”女孩说着,“我妈妈就在那个厂,我在那认识他的。他虽然不肯读书,干活倒是卖力的。”

“那你知道他有其他什么朋友吗?”田晓轩被迫打断了女孩对另一半的美好回忆。“有很多的。他是个很开朗的人。”小梅这样说。“你认识这两个吗?一个姓郑,一个姓邓。”田晓轩又问。

“邓平方和郑维民?认识,我们见过的。”小梅这样说,“他们挺熟的。不过我不喜欢他们,那个邓平方有点流里流气的,犯嫌的很;郑维民甩的很,活闹鬼似的。我曾经和他说,少和他们来往,他摇摇头说没事,说他们两个很哥们。”

“你联系不上孙煊?”田晓轩问着,“他不应该和邓平方和郑维民在一起吗?”

“我问过他们,他们说不知道,还说他曾经提到想去深圳,可能去深圳了。我听完直摇头,说他如果真的去深圳了怎么可能不告诉我呢。现在想想总感觉不对劲,就想先报案再说。”

我彻底听糊涂了,只能看向田晓轩,希望他可以给出答案。田晓轩迟疑一下,走到门口对门口一位同志说:“请把我桌上的档案袋拿来。”随后他就在门口候着。我忍不住,只好到门口,低声询问他。

“不急。”田晓轩把手一抬,“事情很明显了,就差最后一步。”我问他可不可以说清楚一些,毕竟疑点好几个呢,就这样解决了?

“你还不明白吗?”田晓轩这样说着,“两点钟三个人还在一块对不对?四点钟虽然也是三个人,有一个却是警察了。说明什么?说明犯案时间是两点以后,四点钟是他们离开的时间。车站值班人员看见他们在路边出现,应该是他们刚从墙上翻下来的时候。”

“总不能是那俩家伙把孙煊骗过去,给整死了吧。”我试探性地问着。“现在看来,这个解释最为合理。”田晓轩低声道,“我马上通知老赵准备带队出发,不管死者是不是孙煊,这俩人绝对要调查,必须抓。”

去拿档案袋的同志回来了。田晓轩拿过档案袋,熟练地从中翻出一沓照片。他把照片依次在桌上摊开,那是拍摄的死者照片。女孩马上哽咽了:“是他不错。”

“你就这么确认?死者破了相,我们是一点特征都辨认不出。遗体现在在鼓楼医院,正请他们做面部还原。你请仔细辨认。”田晓轩十分郑重的说。

“不必了。”女孩尽力保持着镇定,“这衣服上的这几道花,是我绣的。”

田晓轩不说什么,只默默把照片收起来。随后他对门口的同志说道:“告诉老赵,马上把这两个家伙抓过来!”

审讯室外,我和田晓轩一道靠在墙边。两个小兔崽子被带进去已经半小时了,赵际春开门出来,摇了摇头:“这个姓邓的,除了不知道这三字不会说别的了。问啥都是不知道。”

“本来就是块滚刀肉。”田晓轩这么说着,“那边老代也没问出东西来。不过那小子手上有新鲜的伤,可以让他做配型检验。”

“你进去问吧,总得打开一个突破口。”赵际春撂挑子了。

“我能有啥法子,他一个劲不知道,你还能给他上刑不成?——这样,你去把测谎仪弄来。”田晓轩这么吩咐。

“测谎仪?”赵际春直接懵了,“田晓轩你没睡醒吧?我们大队什么时候有那装备了。”

“哪个说弄真的测谎仪了——就这俩兔崽子还用测谎?”田晓轩把手一背,“我就吓唬吓唬,划(骗)他们一下。你去机关医院,借个什么心电监测仪啊电脑主机啥的再整点电线,到时候把心电图往他身上一接,就跟他说这是测谎仪,我不信他瞧得出来。”

“老田啊真有你的。”老赵听完乐了,“我这就给你去办。”说完他就下楼了。

“走,我们进去。”田晓轩拍拍我说,“会会他再说。”

走进了审讯室,田晓轩坐下,什么也不问,只是不紧不慢地喝着茶。茶缸子放下,又用手指敲着桌面。邓平方看看我,又看看田晓轩,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低下了头。过了七八分钟几个人来了,把借来的心电监测仪往边上一摆,装模作样地把感应器接在邓平方身上,然后又装模作样地连着电线,还在田晓轩面前支起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邓平方?”田晓轩开口了。那小子抬起头看着他,田晓轩又问:“见过这些吗?”

“听说过。”看样子好像真的把他糊弄过去了,“这个是测谎的。”

“不错,美国原装进口的,我们可没使过几次,今个在你身上可用上了。”田晓轩在这扯这种谎话划人,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和真的似的。我就在心里偷着乐,但是当面也不敢表现出来。田晓轩装模作样地打开电脑:“你叫邓平方对吗?”

“是。”

“你住在哪里?”

“尧化门南京东车务段职工大院。”

“你昨天凌晨干嘛去了?”

“在网吧呆到天亮。”

“你昨天凌晨在兴卫村站对不对?”田晓轩仍是不停的问下去,“你和孙煊,郑维民在一块对不对?”

“没有。”邓平方看上去好像并没有什么反应。

“之后还有个警察到了对不对?那个警察是你们的同伙?”

“没有的事情。”

“你杀了孙煊对不对?”

“你开什么玩笑,孙煊是我朋友,我怎么会杀他呢?”

“邓平方,你别以为你很镇定。你撒谎的时候生理会有反应的,我在这看的一清二楚。我看得见你的心率在加快,你的血压在上升。你别以为你骗得了我。”田晓轩用手撑着桌子,“你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吗?小梅姑娘就在我们局里,她把一切都告诉我们了。别看你在这畏畏缩缩,你的胆子比谁都大,为了撬人家女友你就敢杀人,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她胡说!”邓平方这么说着,“是她先甩了我的。”

“嗯,继续。”田晓轩说,“她是胡说,那你说个真相。看看这墙上写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别指望江会作捞你们,他是分局的,胳膊伸不到洪公祠来。现在再回答我一遍,你杀了孙煊是吗?”

“是的!”邓平方点头了。“好,告诉我为什么?”田晓轩继续问。

“我恨他,他太不够意思了——但我不是主谋,都是老郑他谋划的。”

“为什么杀人?”田晓轩问。“孙煊这家伙不是个玩意。”邓平方咬着牙说,“太不够意思了。尤其是上半年我们翻墙上网,这小子回去就把我们给卖了,他什么事没有,我们俩一人记个过。小梅是我们学校的,之前就和我认识。后来这小子进了毛巾厂,就把她撬了。过去他带我们去哪里玩,他总是找机会划我们的钱,他们厂效益好,赚得多,郑维民找他借钱,他却扣扣索索的,就是不肯借。老郑气不过,就商量说把他做了。我们就做了案了。”

各位可以瞧瞧,这都不是理由。和人出去鬼混,把钱花光了说是被骗走了,找人借钱人家不肯借,就把人杀了,这都是借口。

“就你们俩?”田晓轩问。他没说话,只点点头。“你以为不开口就没反应吗?我这看的一清二楚,在场还有一个人,是谁?是不是江会作?他出主意说在铁路边上作案,为了不沾到血,他还用木棒绑上匕首将人刺杀的对不对?”

后面这一条,田晓轩说他也是临时产生的推测,可以解释木刺的来源,其灵感来源于耶稣被处死后验证他死亡时使用的长矛刺开肋骨的方法。想不到正中靶心,邓平方彻底低了头:“你都知道这么详细了,何必问我呢?”

“我再问一遍,是江会作吗?”

“是。”

“好。”田晓轩说着站起来,一边吩咐人替他取下所谓“测谎仪”,另一方面走出审讯室,对几个负责同志说:“向大队打报告,江会作有重大嫌疑,请求马上抓人!”

江会作其人不高,戴着眼镜,看上去有那么点风度,又总有点流氓气。当我们敲开他的家门的时候,他一边扣着衣服扣子,一边哼着艳俗的流行小曲。看见七八个身着制服的警察,他似乎有点疑惑。但随后似乎又扎下了架子,大声宣布着:“我是南京市公安局燕子矶分局刑侦队的江会作。你们有什么事吗?”

“记得我吗?”田晓轩这么说。“你是……田晓轩?好久不见,快认不出来了。”江会作努力认着人。

“你倒是一点没变。”田晓轩说着正了正大檐帽,冷笑一声,“你被逮捕了。”话音刚落,四个警察就冲上去,按住他的肩膀胳膊,给他的手上铐。

“你们凭什么逮捕我!”江会作叫着,“你们不可以逮捕我!”但说这些是徒劳的,他在尧化门地区作威作福的日子到头了。

田晓轩清楚,这是最难对付的一个人,尽管他已经拿到了邓郑二人的口供,放在姓江的面前,问认不认识这三人,都承认,一问杀没杀人,就是一句话没有。时间快到了子夜,却依然没有进展。

“别做无谓反抗,江会作。”田晓轩看上去耐心不多了,“当日没人给你做不在场证明,这里有两个人的口供,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招又怎么样,不招又怎么样。”江会作坐在审讯室里,却还是一副大爷的样子,“就算是我干的,又怎么样呢?你田晓轩可以定我的罪吗?”

“等待有罪之人的必然是惩治的审判。”田晓轩的语气如同钢铁,“你做过的事情,一件也逃不掉。你自己就是警察,晓得我们的调查手段,作案时候戴着手套不假。可你别小看我们,现场附近的几支烟头上可留着你的指纹,我们技术侦查中心已经提取出来了。有这些,你是翻不了案的。”

“是我做的,又怎么样。可你姓田的可别高兴太早。”江会作依然是有恃无恐,“行啊,我认罪。你们倒是把我送去法院呀。我不信你们敢把我毙了。包括你田晓轩,你现在气的想打我吧,但你就是动不了我一根手指头。”

“行,你个崽种能耐的很呵!”田晓轩说着站起来,“证据确凿我看你在这拽呵,你不服是吧行!”他说着竟然抓起桌上那把钥匙上前去给他开手铐。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愣在那里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看他给江会作开了铐,江会作刚让自己的手松了劲,就见田晓轩一把甩掉大檐帽,狠狠地踹了江会作一脚。审讯室的铁皮凳子是焊住的,这一脚下去姓江的能受得了。田晓轩提起这个混蛋的脖领子又是数拳:“你害了那么多人,今天一并替他们打了!”

“松手松手!”刘大哥忙上去拉开,“小田!这是犯纪律的!”几个同志忙拉开二人,赵际春把案犯架走去上了药。

“没事,老子没下死劲。”田晓轩说着,“棒伤药一擦明天绝对什么伤也瞧不出,这小子别想抓把柄。”刘从浚说:“你真好意思说!”却见田晓轩捂着腰,忙问怎么回事。我忙说:“白天他腰才闪过!”

“先去机关门诊上药去,这事情,明天再处理。”刘从浚对我打个手势,意思是要我把他扶走。

这之后过了两天,我放学的时候,看见余子熙在门口等我。星期一大早他在上元门码头上了岸,就被一个电话呼到洪公祠。田晓轩严重违纪,这件案子也就不得不转到余子熙这里。我曾听余子熙说起他刚接手的情形。当时局政委张寒春亲自来了。

“怎么处理我,我都没有意见。”田晓轩对政委这样说,“就是让我脱了警服滚蛋都没事。但是张政委,我们都是七尺男儿,怎能容忍这种混蛋?我们都曾经誓言,要保卫无产阶级群众的生活秩序,保卫社会主义的革命事业。这种蛀虫不除,何谈保护无产阶级群众?我晓得他的背景,如他所说,就算是现在他认了罪,法庭上难保不会整个翻过来。”

“我明白,明白。你还有什么对小余要交代的吗?”政委这样说。

“子熙,你到伍科权那里去。”他最后是这么说的。

余子熙把我接到城南中华路边的一所饭店,他拿下来几个文件夹子,随后带着我一道进去。里面除了张政委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从衣服判断是个检察官,另一个却瞧不出,只是身着佩了国徽胸章的中山装。两个人的年纪看起来和政委差不多,可能是老战友吧。然后才听余子熙说,他们一个是市检察院的院长,一个是市司法局的局长。

局长先开了口:“我想,你老张是不会白请我们吃这顿饭的吧?”

“无事岂敢相邀?”政委摘下了大檐帽,“小余,请把江会作的材料给他们看看吧。”

余子熙将文件夹给两位老干部每人一本,随后简单介绍说:“总之,我在燕子矶分局动员了两天,获得的揭发材料都在这里。江会作在四年的任期中,包庇甚至组织流氓活动,情况确认属实。此外曾犯下强奸案三起,事后压了下去,受害人我也已经联系到。还有群众写的,组织尧化门片区联防队收保护费的情况,群众写了揭发材料。郑维民供认,此次为了作案他也曾对江许以好处。燕子矶分局领导对此采取了包庇纵容的态度,经我多方动员,才有几位基干民警鼓起勇气揭发。”

“两位老兄都已经晓得了。”政委再次开了口,“当然,按国法这种王八蛋当然是除之而后快。可这不会很顺利。我们都是在南疆的战场上洒过血的,现在当这么大官也没昧过良心,如今大约也快去见马克思了,能多做一点事情是一点吧。”

院长良久才发话:“还没变天哩,在南京还轮不到那些人来讲话,我们这些老东西还没死绝呢!大不了,联名捅到北平最高法去!就是以后这帮人把这案子重新翻过来了,也无所谓。”

“那我能做什么呢?”司法局长这样问着。“当然有了。你得多留意,免得到时候‘宰了白鸭’。”政委这样说着,“难保他们不会玩这样一出。唉,到了我们几个老家伙献出最后一点余热的时候了。”

尾声

次年二月,经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判决,江会作在第一看守所被执行枪决。

奇奇漫
奇奇漫  作家 写温情的生活,讲震撼的故事。失过恋,失过婚,经过坎坷,历过沧桑,愿把所有的悲痛化作动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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