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空空如也的寂静教室里，坐着一人。
赵小强双眼呆滞，孤独的坐在座位上发愣。
从瘦削的背面看去，他那只剩皮包骨的肩部还在微微颤抖着，有些可怜。
此时，他那带着泪痕的眼睛睁大，滚圆的瞳孔中透露着说不出的恐惧。
他手上拿着一只灰色的针织手套，手套的做工很普通，在外面十块钱就能买到一双。
与普通手套不同的是，它上面沾着鲜血。
本该鲜红的血已经变成难看的乌黑色，将手套的手掌部分全部染成紫黑，上面还散发出淡淡的刺鼻血腥气。
想到这只手套主人凄惨的现状，现在还是初二学生的赵小强手还是忍不住一抖，心中无比的恐惧！
“叮铃铃！”
下课铃声响起，体育课结束。
教室门口忽然走入一位穿着印哈喽kitty的粉色毛衣，头上扎着俏马尾，双眼漂亮有神，皮肤细腻白嫩，拥有一六八的模特身高，整个人气质如夏日早晨荷花般清爽的女生。
带着香汗的肖冰倩一进门，便瞧见坐在第二排座位的同桌赵小强，不由微微诧异。
“小强，不跟老师打招呼就跑回来，这可是早退，老师都点名了，让你马上去他办公室。”假装一脸严肃的肖冰倩眼中带着恶作剧趣味。
在肖冰倩进门时，赵小强已偷偷将带血的手套放进抽屉里。
“哦！”
听了她的话，赵小强傻傻地站起身来，就要去办公室。
“跟你开玩笑的，呆子。老周那脾气你还不知道，他可是从来不会点名的。”
见呆傻的同桌快要走到门口，恶作剧得逞的肖冰倩顿时憋不住，才哈哈大笑的做出解释。
面对肖冰倩的玩笑，赵小强却笑不出来，又闷闷的回到座位坐下。
“哎，怎么生气了？不就是开个玩笑？”眨着大眼睛的肖冰倩带着俏皮笑容，用胳膊肘碰了碰赵小强。
“没生气，只是感觉累而已。”赵小强摇了摇头。
“你没事吧？我看你脸色好像有点发白。”见赵小强神色有异，肖冰倩敛起笑容，声音带着关切。
“没事，可能是太久没运动，刚才运动量过大了，有点累，休息一会儿就好。”赵小强随口解释。
随着陆陆续续有同学回来，寂静的教室也变得吵闹起来。
在赵小强和肖冰倩闲聊时，教室门口突然出现一群明显有些异类的非主流男生。
这群男生说话时，比其他人要大声许多，似乎只有通过高声的谈论，才能显示他们的存在一般。
当这群人进入教室后，教室的吵闹声明显降低很多，尤其是男生们声调明显变小，似乎生怕被这群人注意到。
两相对比下，这群人说话声显得更大，这让他们聊的更加兴奋，旁若无人。
在这群人中间，那位身穿灰色时尚风衣的瘦高青年更显引人注目。
只见他那中长的头发被啫喱水梳的一丝不苟，手腕上带着明显不该是中学生戴的卡地亚手表，走在那群男生中间，他很少说话，但周围人说话的焦点却都对准了他。几人哪怕是步入教室门，也均是将他拱卫在中间，这让他隐隐有种帝王般的威势。
在他进门以后，哪怕是班里有些胆大的漂亮女生在看到他时，都忍不住会脸红心跳。
这青年对其他女孩的目光视若无睹，目光随意的在教室一扫，只是在肖冰倩的俏脸上停留几息，又将目光在低着头不敢看他们的赵小强身上驻留片刻，眼神带着玩味，嘴角带着邪魅笑容，便手插裤兜里，看似随意，实则装酷的带着几个在身后吆喝的男生，回到教室后排的座位坐下。
肖冰倩对于这群包括青年在内的男生目光视若无睹，只是用带着香气的粉色毛巾擦着额头的香汗。
当赵小强瞧见那群男生时，顿时瞳孔一缩，尤其是瞧见走在最中间的那名青年，眼中恐惧更甚的低下头去，犹如撞见可怕的魔鬼一般，不敢再看一眼。
青年名叫张元浩，是学校有名的风云人物。
据说他家的关系网很广，哪怕他小升初时，分数惨不忍睹，还是进了号称全市最好的一中的最好班级。
平时违规违纪是家常便饭，班主任老师拿他也没丝毫办法，哪怕教导主任也对他只是头疼，在起初教育几次后，似乎是被人打过了招呼，便对他的行为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张元浩开始变本加厉，不仅在学校纠结一群成绩不好的学生在身边，甚至在校外他也认识很多不学无术的小流氓，自然而然，像打架，酗酒，早恋这些中学生的禁忌，他更是无一不沾。
在学校里，他是大多数男生们噩梦般的可怕存在。
2
“喂呜，喂呜……”
忽然，操场上传来刺耳的频繁警笛声。
“警察来啦，快看！”
对于苦闷的学习生涯，在下课期间，这少见的声音尤为引人，很多同学都好奇的趴在窗户上向外看去。
肖冰倩没有好奇，只是淡定的坐在座位上，已经摊开书本，预习下一堂课的内容。
赵小强也因抽屉里有着带血的手套，让他没有心思去看热闹。
他似乎隐隐能感觉到警察的来临，与这抽屉里的手套有关系。
他下意识的悄悄转过头去，看坐在教室末尾左侧的张元浩座位，让他意料不到的是，当他偷偷瞟向张元浩时，对方也在盯着他。
此时，张元浩的眼中，带着一丝如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之意，嘴角还挂着一抹他那标志性的痞笑。
赵小强触电般的转过头来，不敢再去看他，对方可怕的眼神已经在他脑海中有着深深的记忆。
但是，他内心深处希望张元浩不是在看他。
沉默一下后，他又悄悄的转过头去。
顿时，他瞳孔放大，像被一根针狠狠的刺了一下。
对方居然仍然在盯着他看，见他望过去，他竟淡淡的伸出食指，摇摇指向他，嘴角戏谑的意味更浓。
赵小强已忍不住内心颤抖。
张元浩的嘴角忽然缓慢的开合，口型很夸张。
赵小强能从口型猜到，他说的三个字是“你……等……着”。
我等着？
赵小强一哆嗦，赶紧转过头来，双手颤抖幅度更大。
他不由自主捏住藏在桌子里的白手套，握得紧紧的，手心满是汗珠。
同桌肖冰倩已发现赵小强的异常:“你怎么了，小强？”
说话时，肖冰倩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坐在教室左下角的张元浩。
张元浩在瞧见肖冰倩看他时，脸上那股痞笑居然完全消失，转而换成一副看起来纯真，还带点阳光般的笑容。
在他人看来，没有那一身不符合年龄的风衣，和将头发涂得发亮的啫喱，张元浩看起来还挺帅气，尤其是他露出阳光般笑容时。
可是，他的笑容在早已听过他“大名”的肖冰倩眼中，却是如此的厌恶！
肖冰倩只是皱皱眉头，便不再看他。
赵小强赶紧摇摇头:“没什么，可能是刚才体育课消耗太多，还没缓过来。”
肖冰倩闻言，也没再多说，因马上就要上课。
这节课是数学课，老师正在讲一元二次方程，课程的内容比较重要，赵小强平时很喜欢数学，可整堂课数学老师所讲的内容，他压根没有听。
他脑海里都在想着抽屉里的带血手套，以及张元浩说出的“等着”。
数学老师在黑板上讲的滔滔不绝。
门教室门忽然被推开。
一名穿着灰色西装留着标准地中海头型的中年男人带着歉意的微笑，道:“张老师，打扰一下，我找一个人。”
张老师微笑着点点头。
班主任陈辉将目光移到坐在教室正中第二排的赵小强身上，叫道:“赵小强，你跟我到办公室一下。”
赵小强一听，顿时站起身来。
在起身那一刻，被诸多同学的眼光一瞧，腼腆的赵小强顿时热血上涌，羞的脸色通红。
他不敢看大家，随即如平日一样的低着头，跟着班主任陈辉走出教室。
瞧着赵小强唯唯诺诺的样子，虽然今天陈辉心情不佳，还是耐着性子宽慰道:“你别这么紧张，找你来就是问点事情，跟你本身没关系。”
看在赵小强的李秀芬是本校退休教师的份上，陈辉对他还是比较照顾的。
赵小强点了点头，心中却依旧是忐忑，仍旧不敢抬头。
陈辉看他依然如此，只好摇摇头，随口问道:“对了，小强，我们班的孙斌你跟他熟悉吧？”
赵小强听着这名字，顿时如触电般，打了一个哆嗦。
他脑海中画面一闪，顿时想起那双带血的灰色手套。
它，就是孙斌的！
赵小强微微点了点头:“嗯。”
陈辉又问:“孙斌出事了，你知道吗？”
赵小强又只是嗯了一声，只是这一次声音更小。
陈辉皱了皱眉，感觉对方是一个八竿子都打不出屁来的家伙。
他又问了几个关于孙斌的问题，赵小强要么“嗯”，要么点头，却是没有说出额外的信息。
陈辉原本只是好奇，看也问不出什么，就没再多说，一路无言的带他来到办公室。
办公室除了两个备课老师外，在班主任陈辉的座位前方，还坐两名穿深蓝色警服的警察。
陈辉将赵小强带到两名警察的面前，笑着对明显是年龄大一点的微胖警察道:“警察同志，
这位是我们班的赵小强，他平时跟孙斌走的比较近。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问他解一下情况。”
微胖的警察见赵小强紧张，便露出尽可能和蔼的笑容，说道:“来，来，小同学先坐，你别紧张，我们找你，并没有其他事情，只是向你了解一下孙斌的情况。和你没有关系的，你放心。”
赵小强却丝毫没有放松，反而更加紧张，连双手都开始颤抖。
“同学，喝点水，别紧张，这不是盘问。”
年轻警察将赵小强带到微胖警察座位左边坐下来，又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赵小强坐下，喝了口热水，却依旧紧张。
见他依旧如此，微胖警察也耐不住性子了，问道:“小强同学，孙斌在校外被人打断腿，这件事情你应该听说过吧？”
赵小强点了点头，今天早上他才听人说。
“孙斌同学他平时在学校里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或者是跟人发生口角什么的？”
赵小强顿了顿，摇头道:“孙斌这人很老实，班里的人给他起的绰号叫小乌龟，他是哪怕被别人欺负，也不敢出声的那种人。”
微胖警察摸了摸下巴，见年轻警察已经将内容记下，眯着眼盯着赵小强，又问道:“那孙斌在学校有没有人被人欺负？”
赵小强闻言，顿时身体一震，立即想到带血的手套。
他隐约知道这是谁干的，可他不知道该不该说。
他本想脱口而出，将这件事和盘托出，甚至他还有回教室将带血手套拿给警察的冲动。
但是，一想到那痞笑以及指着他的“你等着”的口型，不知道为什么，赵小强猛然的摇摇头:“我们学校保安管的很严，没有人会欺负别人。”
或许是赵小强一直在颤抖的缘故，微胖警察并没有发现赵小强的异常。
又或者，是他发现赵小强的异常，却没有拆穿？
只见他眯了眯眼睛，点了点头，随后又问了一些其他琐碎事情后，便让赵小强离开。
3
回到座位的赵小强坐在座位发呆，手放在抽屉里，微微抖动，并死死攥着那带血的手套。
他在挣扎，在犹豫！
现在警察还没有走。
甚至哪怕警察走了，他只需把这只带血的手套交给同桌，也能解决眼下的危机。
作为班长的肖冰倩只要瞧见带血的手套，相信她立刻就会将它立刻交给班主任。
那这手套到底怎么来的，就能查的一清二楚。
赵小强无比的挣扎！
他一直在犹豫。
要不要把手套交给警察？
或者交给肖冰倩？
一天的课都在浑浑噩噩当中度过，警察也在上午第三节课时，就开着警车离开。
期间，他们抽问了学校很多认识孙斌的同学，停留的时间不短，可最终赵小强并没有把手套交给警察，或者是肖冰倩。
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下午放学的时间。
赵小强背着书包，裤兜里揣着带血的手套，浑浑噩噩的走在人群当中。
“小强，你要不去医院检查一下吧，看你脸色一天都很苍白。”
肖冰倩好心建议后，又跟赵小强打个招呼，便跟着另外一班的相熟女生一起离开。
肖冰倩原本和他家住的比较近，两人以前是小学同学，曾是一起上学的。不过，随着年龄增大，处在青春的敏感期，使得男女之间有了隔阂，走的太近恐怕会被笑话，两人便没有在一起上下学。
赵小强走在人从中间，显得是如此的孤单与无助。
他一只手紧紧的攥着裤兜里的手套，茫然无措的朝校门口走去。
只是在这途中，他隐隐有一种不安。
这种不安，似乎是源于裤兜里的手套，或者是源于张元浩在教室里对他说的三个字“你等着。”
走出校门，赵小强径直朝着公交站台走去。
他家离学校并不远，坐公交只有五个站。
他正要到公交站台去乘车时，却发现在站台旁边站在五个男生。
为首的那名男生手中叼着一支烟，头顶打着曾亮啫喱，穿着那件时尚的灰色风衣，嘴角还带着那抹淡淡的痞笑，饶有趣味的瞧着他。
当瞧见这人时，赵小强的全身已经忍不住的颤抖。
他握紧裤兜里的带血手套。
他很想转头就跑！
但不知为何，他的脚似乎像被钉了钉子一般，根本跑不动。
他的头脑也胀的跟一团浆糊似的！
站在公道公交站台旁的张元浩对着赵小强伸出手，勾勾手指。
赵小强像是中了魔法，茫然无措，不由自主的朝着张元浩走去。
赵小强的心脏砰砰的跳动着。
虽隔着对方还很远，但一种无形的恐惧已经笼罩着他。
他想跑！
可不知道为什么，不敢跑。
可能因为跑之后，下场比孙斌还会更惨。
他就这么呆呆的，木木的，朝隔着他还老远的张元浩走去。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30米！
20米！
10米！
赵小强口干舌舌燥，脸色苍白。小腿肚子已哆嗦的颤抖着，脑袋依旧是一片空白。
张元浩依旧不咸不淡的和周围几个同伴聊天，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赵小强一般。
赵小强很害怕，他不知道接下来会面临什么？
会不会像孙斌那样被打断腿？
或者是更惨？
但不论是什么样的下场，他都必须过去！
不过去，下场肯定比孙斌更惨！
他不知道张元浩是怎么骗过警察的。
或者是他那局长叔叔？
又或者是警察们根本找不到证据。
孙斌是被他叫人给打的。
赵小强知道张元浩在社会上认识小混混，学校已经有好几个得罪张元浩的人被他们打伤。
随着赵小强思绪混乱，他的脚步没有停下，依旧哆哆嗦嗦地朝着张元浩他们走去。
9米！
5米！
3米！
已经快要接近张元浩了。
那张元浩几人依旧在聊天，看都没看赵小强，却似乎料定赵小强会过去。
赵小强已经站在他们身旁。
他正准备开口问一句和平常一样的“什么事”，就应该会被他们带到旁边的僻静小巷子里。
那里没监控，很少有人路过，赵小强的裤兜在那里被掏过无数次。
而孙斌也是在那里被打伤的！
正当赵小强要开口，而张元浩也准备看向他时。
“小强！”
一道声音忽然传了过来，声音中透着浑厚有力。
赵小强下意识的转过身去，连张元浩都忍不住看向那道声音的来源。
从公交站台侧后方，走来一个身材高壮的汉子，身穿军装，浓眉大眼，国字脸，留着寸头给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瞧见赵小强时，他原本严肃的脸上挂满慈祥的笑容。
当瞧见这铁塔般的中年军人，赵小强顿时“啊”了一声。
他的脚似乎顿时变得不再颤抖，而他恐惧的脸上也换成惊喜。
“爸！”
赵小强用无比清脆喜悦的声音叫了一声，欢呼着扑到那人的怀里。
那人轻而易举的就把赵小强给举了起来，甚至还在空中转了三圈。
4
“爸，你怎么会回来的？”赵小强问道。
赵国明作为职业军人，一年中没有几次假期，
加上军区离家里较远，一般两三个月才能回来一次。
赵小强问这问题时，下意识的看向公交站台，那里已经空空如也。
张元浩他们已经不知不觉的离开。
公交车的座位上，赵小强坐在靠窗的位置，他的旁边坐着赵国民。
后者摸着赵小强的头，带着怜爱的说:“你小子最近是不是没吃饭？咋还是这么瘦，脸色还有点苍白，是不是生病？”
赵小强摇头道:“没有，可能是今天上体育课运动过度了吧。”
赵国民摇头反驳道:“运动怎么会过度，人就是要运动，我们那新兵训练一天，比你上体育课强度可大多了，那些半大小子也不比你大几岁。你呀，就是应该多锻炼锻炼，把自己弄壮实一点儿，以后也和爸爸一样参军入伍。”
赵晓强闻言后，却是沉默。
他不喜欢当兵。
为什么？
有很多原因，或许和他妈妈有关。
妈妈就是因爸爸当兵常年不在家，丢下自己，跟别人跑掉。
赵国民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便勉强笑着转换话题:“对了，刚才公交站台那几个小子，是你同学吗？”
赵小强闻言，心中咯噔一下。
难道爸爸发现他刚才丢脸的举动？
见赵小强不答，赵国民又继续说:“别跟那些人来往，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小年纪就学抽烟，将来指不定成为社会的渣子。要是我的孩子，我肯定揍死他们。”
赵小强暗自松了口气，摇头道:“他们是我班上的，普通朋同学而已，并没有什么来往。”
赵国明闻言也没有多问，又和以往一样，开始聊他在军队里的生活，以及询问赵小强学习情况，后者都一板一眼的回答着，不知不觉中也到家了。
这是一间老式的居民楼，赵家住在一套三居室中。
赵国民父子进门后，便闻到一阵阵诱人的饭菜香气。
“好香啊！”
赵国民深吸一口气，爽朗的笑道。
他随即扯着嗓子对屋里大喊:“妈，我回来啦！”
“国民，我的儿，你回来啦！”
厨房里，一道略带苍老的女子声音传了过来，随即只见一名头发花白，穿着灰黑色棉衣，头上戴着老花镜，腰上系着围裙的老妇人匆忙走了出来。
赵小强也叫了一声:“奶奶。”
李秀芬似乎看都没有看赵小强，只是将目光停留在那高大壮实的赵国民身上。
“国民回来啦，让我看看！”李秀芬扶了扶老花镜，在赵国民的身上认真打量着，满眼都是难掩的喜爱。
“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进来坐，自己家还客气？”
李秀芬拉着赵国民就朝沙发上走去。
见赵小强愣在那里，她原本喜悦的脸色顿时变得眉头紧皱，出声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你爸这么久才回来一次，赶快去给他拿身换洗衣服，让他把军装脱了，咱们一家子好好聚聚。”
赵小强闻言，赶忙到鞋柜里取一双拖鞋给赵国明，随后又将赵国明脱下来的军装拿到卧室，又在衣橱里拿出赵国明的居家衣服给他换上。
由于赵国明临时回来，李秀芬更是又出外去买了很多菜回来。
中午的餐桌上，几乎摆满了盘碟。
与往常的冷清不同，少说也有十几道菜。
赵国明坐在桌旁，对厨房里还在忙碌的李秀芬笑道:“妈，你别做了，每一次都是这样，这么多菜怎吃的完，我这一走，你们祖孙二人恐怕又得吃几天了。”
厨房里传来李秀芬喜悦的笑声:“嗨，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好久没吃我做的菜了，我就是想让你吃个够，吃不完，还可以带到部队里去。”
赵国明心中苦笑，但眼中还是充满温暖，看向坐在一旁发呆的赵小强，便道:“你上学辛苦，饿了就先吃吧。”
赵小强闻言，他的确饿了，今天菜肴如此丰富，他也早忍不住，便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粉蒸肉吃起来。
这粉蒸肉做法比较复杂，他平时是没有机会吃到的，只有沾赵国民的光才能享享口福。
李秀芬正端着一盆鱼从厨房走出来，刚好瞧见赵小强夹粉蒸肉，便皱着眉叱骂道:“大人还没上桌，你就先吃起来了，懂不懂规矩？”
她似乎还觉得气不过，又在嘴里碎念道:“跟你那与男人跑了的妈一样，都是个没规矩的。”
李秀芬的声音很小，但家里就这几人，赵小强自然听的很清楚，顿时手一抖，粉蒸肉掉在桌上。
赵国明脸色有些不好看，勉强笑道:“妈，你别说他啦，是我让他吃的，他那妈跟我们已经没什么关系，你就别再提这人了。”
李秀芬坐下后，顺手将一大块鱼肉夹给赵国明，随口道:“什么叫没关系，她自己跟男人跑了，光留下这小的让我来照顾，想没想过什么叫责任？”
听着李秀芬那日复一日的唠叨，赵小强耳中早已充满死茧，只是心情却顿时不佳起来，母亲的抛弃，奶奶的嫌弃，以及少有见面的父亲，让他感觉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桌子上的菜肴很多，赵国明碗里的菜肴更多，小碗满满荡荡的。
赵小强的碗里却什么都没有，徒有白饭，他吃饭时都不敢多夹菜。
倒是赵国明偶尔给他夹几块肉，李秀芬的筷子却从来不会递到他碗里。
吃完饭，李秀芬将筷子一放，一如既往的厉声对赵小强道:“去把碗洗了，再做老师布置的作业。”
顿了顿后，又补充道:“别忘了，还有昨天我布置的英语作业，待会儿我来检查。”
赵小强点头应了一声。
李秀芬是退休的英语老师，赵小强的英语一直是她私下辅导，也是他花时间最多的科目，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是他最差的一门科目。
赵小强在厨房里洗碗。
听着客厅里传来李秀芬高声的笑谈，心中无比感慨，他已经好久没有听到李秀芬的笑声。
他甚至很少瞧见李秀芬的笑脸，尤其是面对他时，她总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只有面对他爸爸的时候，李秀芬才会露出久违的笑容。
不知过了多久，赵小强碗也洗的差不多。
这时，赵国民走进厨房。
他挽起手腕，露出那宽大的手掌，利落的帮赵小强将洗涤剂洗好的碗在清水里淘洗一遍。
他一边做一边说:“小强，你奶奶年纪大了，脾气不太好，你就多让让她。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也是个男子汉，将来要成家立业，受点气没什么，男人的胸怀要宽广。”
赵小强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赵小强也不知道为什么，处于青春的叛逆期，他似乎和所有的孩子都不一样！
他没有叛逆，对所有的事都是逆来顺受，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很久没回来，赵国民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但赵小强却一直心不在焉，都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直到赵国明提到一个话题:“我听你奶奶说，你班上有个同学被人打断了腿？”
噗通！
赵小强的手一滑，一个盘子掉进洗碗池里，好在洗碗池里有水，盘子没有碎掉。
“嗯，是的。”赵小强强做镇定，点头应道。
赵国民并未发觉赵小强的异常，闻言摇了摇头，自顾自的说:“现在的中学生越来越不消停了。”
赵小强刚松了一口气，赵国民又问道:“小强，在学校有没人欺负你？”
赵小强想到他裤袋里的带血手套，又想到赵元浩，他今天有几次都想把这件事告诉父亲。
可他忍住了。
这一次也一样，
他下意识就摇摇头。
赵国民点头道:“没有最好，真要有这种人，你就跟他打，我赵国明的儿子可不是怂包，不要怕任何人，哪怕你挨打了，也要让他掉块肉，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他就不会再欺负你了。你若把对方打伤了，也没关系，爸爸替你解决。”
赵国民在厚实的胸膛上连拍几下。
顿了顿，他又说道:“无论如何，你也别像你那同学一样，被人揍了，还什么都不敢说，我赵国民的儿子可不能这么窝囊！”
赵国民半开玩笑的语调传入赵小强的耳中，却如惊雷一般。
让他的回答都带着颤抖:“不，不会。”
5
第二日，天还没亮，赵国民就走了。
赵小强甚至在床上还听到奶奶在门口对他的嘱咐:“儿啊，路上小心，经常回家看看。”
赵小强坐在餐桌前。对面是李秀芬那张对他来说十年如一日的冷漠脸庞。
桌上的早餐是稀饭咸菜，与昨日十几道菜的大餐相比，显得极为寒酸。
赵小强默然无语的吃完饭，便背上书包准备去学校。
刚要走到门口，李秀芬的声音却传过来。:“在学校遇到什么事，就回来跟我说，别藏着掖着，跟着你那妈似的，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叫人怎猜的着？”
赵小强没有回答，背着书包出了门。
教室里，朗朗的读书声传来。
赵小强跨入教室时，下意识的看向教室左下角的座位，那里还空着。
一般来说，赵元浩不会这么早来。
赵小强微微松了口气，来到自己的座位。
他座位后方的位置是空的，桌上的物品已经清理干净，在每张课桌都摆满书本的教室里，显得颇为异样。
肖冰倩低声道:“孙斌的妈妈早上过来，已经把他的东西收拾了，说是跟校方已经商量好了，给他退学。”
赵小强问道:“警察那边查出什么没有？”
肖冰倩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早晨陈老师过来，把张元浩叫到办公室了。孙斌被那坏蛋欺负的事情，几乎是全校皆知的。陈老师应该也猜得到，大概只是没有证据而已。叫张云浩去办公室，恐怕也与这件事有关。”
赵晓强颇为感激的点点头，他也明白肖冰倩跟他说这话的目的。
整整一节课，赵小强都心不在焉，眼神时不时的瞟向门口。
他希望张元浩的父母也过来把他的书本搬走，从此不要见到这个魔鬼。
可偏偏事与愿违，第二节下课，张元浩已经回到教室。
头发依旧梳的工工整整，穿一件白色时尚的风衣，仍然懒洋洋的模样，嘴角带着痞笑，脸上没有丝毫的颓然。
路过赵小强座位，张元浩眯着眼睛扫视他一眼，又懒洋洋的回到座位。
赵小强不敢与他对望，立刻低下头。
肖冰倩忽然低声道:“别怕他，他要是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就帮你找老师。”
赵小强感激的看她一眼，可并未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借只笔给我，我笔没墨了，待会下去买。”第二节下课，肖冰倩将纤纤玉手伸了过来。
赵小强从文具盒取了一支签字笔，递给她，这时，赵小强注意到那洁白的左手拇指根部有一条四五厘米的口子。
虽血液已经凝结，依旧有少数的血丝留在白皙的手背上，显得颇为刺眼。
“你的手怎么了？”
“早上跟人打了一架。”
肖冰倩淡淡的说，似乎打架对她这种学霸女神来说，是很寻常的事情。
赵小强顿时嘴巴张大，足以塞得下一个馒头。
“打，打架，跟谁？”
他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肖冰倩努了努鲜红的嘴唇，将手指向自己肩膀的正后方。
赵小强顺着她手指看过去，目光自然而然落到最后一排，张元浩的座位旁的一个女生身上。
此刻，那女生正拿着镜子化妆，所有人都在读课文的情况下，这女生显得尤为突兀。
她叫李娟，和张元浩一样，也是一名留级生。
李娟五官长得清秀，却总爱化浓妆，无论春夏秋冬，都喜欢穿短裙，露出修长的大白腿。
很多男生都在私下里议论她，不过，仅限于议论而已。
因为大家都知道她是张元浩的女朋友。
虽只有15岁，张元浩和李娟已经是男女朋友，这让学校所有青春期的男孩子又是羡慕又是惊奇。
在赵小强看来，李娟是那种社会习气很重的女生，她不仅学习成绩不好，还抽烟，打架自然很正常。
可肖冰倩怎么也敢打架？
打完架后，还一点都不慌张，让赵小强感觉自惭形秽。
肖冰倩解释道：“我小时候一直在学跆拳道，这也是第一次打架，不过，我并不害怕，我爸说过，不能让其他人欺负了，就算害怕也不能露怯。”
这话让赵小强脸色发红。
“你为什么跟她打架？”
肖冰倩带着讽刺的笑道：“她说我跟她抢男人，天知道，只有她把那赵元浩当宝贝。”
赵小强愣住。
肖冰倩又道：“我可不想这么早找什么男朋友，我可要考大学的。”
赵小强很佩服她的早熟，竟然从初中就已经知道要考大学，而自己却懵懂无知，更是在被欺负时，只能顺从低头，在肖冰倩面前，他越发觉得自惭形秽。
“你的手还在流血，我给你拿点纸。”
赵小强自然地从裤袋里掏纸，东西太多，一把抓出来，找到了那袋白色面纸巾，还有另外一个带着血的灰色手套。
瞧见这手套，他愣住了，急忙想将手套揣回裤兜。
肖冰倩却已经看见了：“这手套，好像是孙斌的？”
孙斌一直坐他们后排，三人的关系都不错，肖冰倩一眼就看出这是孙斌常带的手套，更眼尖的瞧见手套上面的血迹。
赵小强忙将手套揣进裤兜里：“嗯，是孙斌的，不过，他送我了。”
情急之下，赵小强想出了这么一个他都不相信的理由。
他本以为肖冰倩会继续追问这手套怎么来的，手套上怎么有血。
令他疑惑的是，肖冰倩只是哦了一声，便没再问什么。
一上午，赵小强依旧在走神。
他一会儿想张元浩他们下午会不会又在校门口等他。
一会又想肖冰倩会不会把手套的事情告诉老师或者帮他解决这件事情。
6
一上午过去，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肖冰倩依旧只是上课认认真真的学习。
一中是市里最好的学校，在校生有五千多人。
下课铃声响后，食堂里人山人海。
赵小强端着自己的饭盒，准备打饭。
他平常中午都不回家，李秀芬年纪大，赵国明说不让她操劳，就让赵小强在食堂吃饭，另一方面，赵小强也不想回家。
食堂的饭菜在他看来，比李秀芬做的饭菜要可口。
赵小强打完饭菜，找了一个无人的角落位置坐下来，低头慢慢的吃着饭。
正当他吃到一半，眼前微微一暗，一道高大的黑影遮住了他的光线。
赵小强抬头，顿时瞳孔一缩，只见张元浩不知何时已站在他的旁边。
眼中带着那戏谑！
犹如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张元浩将餐盘放在赵小强旁边，顺势坐下，一只手已经攀上赵小强的肩膀。
赵小强身体不由自主的颤动一下。
张远浩似乎对赵小强的“表现”颇为满意，笑道：“别怕，哥不会伤害你。前提是，
只要你不像孙斌那废物一样。”
赵小强的对面也坐着两个男生，这两人是其他班的，但赵小强知道，他们和张元浩是一伙的，很多人都在背后称他们是张元浩的跟班或者手下。
两男生嘴角也带着戏谑的笑。
赵小强只感觉脖子和脸都通红，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着，连声音也发颤。
“我，我会照你说的做。就是你，你要的太多，我，我的钱不够。”
张元浩叹了口气，大手很没礼貌的揉着赵小强的脑袋：“钱不够就想办法，我只给你半天时间，下午再交不起，那孙斌就是你的下场，知道？你也瞧见了，孙斌是多么的惨。”
“还有，别告诉任何人，你也看到的了，哪怕是警察来了，我一点事都没有。”
说完，张元浩站起身，手一撩，赵小强的餐盆便哐当一声，落到地上。
热腾腾的饭菜，洒满在地。
张元浩身旁那个高个子，甚至故意一脚将赵小强的饭盒踢的老远。
周围的人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看向他们，但没有一人敢过来说话。
赵小强没吃饭，低着头回到教室。
他的手依旧在抖。
教室里的人都用怪异的目光看向他。
肖冰倩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
整个下午，肖冰倩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赵小强更没有心情说话，他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整个下午，赵小强就这么呆呆的低着头，像一只遇到危险将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
他在挣扎。
他数次想着要不要冲到班主任的办公室，把所有的事情跟他讲一讲。
他还想过打电话报警。
他甚至想过求助肖冰倩，
可这一切的想法都被他脑海中的恐惧给否定了。
他担心张元浩的报复。
想到那些社会上的混子，想到孙斌断裂的腿，想到那只带血的手套，赵小强就不寒而栗。
铃声终于响了。
赵小强犹如陷入魔怔一般，他迟迟没有离开教室。
肖冰倩走了。
张元浩和李娟也走了。
直到连扫地的同学都走了。
赵小强才颤抖的拿出书包。
小心翼翼的左右瞧了瞧，看见没人后，他从打开书包中袋，里面有个小的暗包。
他拉开暗包的拉链，从里面取出一叠钱，一百的，五十的，二十的，十块的，一块的都有。
这些钱是他过年的压岁钱。
他本来一直放在存钱罐里。
赵国明说过这些钱他可以自由支配。
他本打算拿这些钱买一部好的电脑，只需要两三年就能攒够。
可现在，他不得不拿出来，交给张元浩。
对方从来没有问他要过钱，他从来只是说最近缺钱，或者问他有钱吗？
然后，像赵小强和孙斌这样的人，就会老老实实的将钱交给他。
只要张元浩满意，就不会打他们。
可这次，赵小强知道他恐怕不会满意，因为他手里的钱不够对方的缺钱数字。
孙斌的腿就是这样断掉的。
赵小强只是盼望对方能够看在他尽了力的份上，不要像对付孙斌那样对付自己。
可，这似乎也是一种奢望。
编者注：欢迎收看《带血的手套（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