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枝共冢(3)

2019-10-01 14:46:51

古风

日月斗转,宋枝一路从皇后变成了太后,她的皇子也成了大楚新皇,元昭三年年关刚过,北境夏国敌军再次来犯,四十三岁的沈濂奏请皇命,挂帅出征。

大军出发的前一日,年轻帝王还在与已为太后的宋枝诉说苦恼,“母后,儿臣其实不愿师父领兵出征,可惜我朝文士不少,武将却不多,尤其了解夏国军队的更是少之又少,而师父说他与对方交手多次,此次军情险急,实力悬殊,只有他在,才能稳住军心,把握胜算”。

宋枝没有宽慰年轻帝王,只是说了一句,“淏儿,给哀家向你师父递一句话”。

“什么?”

“我要让他活着回来!”

年轻帝王一时愣住,没有留意到宋枝袖中捏紧的手。在他的印象里,母后与沈师父一向形同路人,即便碰上了,师父也就是如同一般大臣向母后请安问好,母后也是漠然回应。

如今母后要让他带去的话,在他看来似带着那么几分任性,他一时摸不着头脑,等到大军出发当天,他将原话传给了沈濂,就见师父一向严肃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些无奈。

“好,臣知道了……”

沈濂说完便翻身上马,他扭头又深深望了一眼身后高高的宫墙,目光中有种温柔眷恋,无人知晓他在看什么。

这一眼后,他就收回目光,带领大军出城前往边境,这一打就是三年,竟成永别。

16

捷报传来两个月后,大楚军队带着沈濂的棺椁回来了,宋枝作为太后,站在年轻帝王身侧,一同迎接大楚雄狮回朝。

面前一排排士兵身上的白衣素缟,与将士们手持的招魂幡,刺得宋枝眼睛生疼。

这一路为了不让主帅沈濂尸骨腐化,士兵们沿途就会凿碎冰面,取冰块放入沈濂棺中,若是碰不上冻结的冰面,也要凑钱到城里买冰块。

宋枝听说后,嘱咐年轻帝王,“把军饷都散发给将士们,无论是出钱还是出力的,朝廷都当有所表彰,莫让将士们寒心”。

“母后放心,儿臣已着人去办了”。

宋枝抬头,看着帝王之姿的儿子说了句,“你长大了……”

年轻帝王有些奇怪,还待询问母后什么,宋枝却下令让身边人退下,只留下那个常年跟在沈将军身侧的侍从。

宋枝有些疲累地对年轻帝王挥挥手,“你也退下吧,让哀家凭吊下沈将军”。

“是,儿臣告退”。

17

棺木中躺放着沈濂的尸体,宋枝却不敢去看,她就只是静静站着。

而棺木旁正为沈濂烧纸钱的仆从,面对威仪的当朝太后宋枝,有些紧张,手一抖将手中的大把纸钱撒落在地上,险些将盆中的火熄灭。

宋枝长叹一声,“你跟我说说沈濂这些年的事吧……”

“是……”紧张中的仆从没有留意到宋枝对沈濂的称呼,结结巴巴将知道的沈濂的事尽数说来。

“将军大多时候是在军营里度过的,行军打仗,排布兵法,训练兵将……这些就是日常,将军回府的日子很少,毕竟军务繁忙,也常常带兵打仗,一般也就是在书房里看兵书……”

仆从说着说着,也忘了紧张,埋在心底的伤悲又涌了出来,伤感道“将军多年孤身一人,如今身死却也无妻无后……小的常劝说将军娶位妻子,将军却总是拒绝”。

仆从抹着眼泪,“……将军生前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望着皇城的方向,忠心至此,上天不公,带走了将军”。

宋枝听着,不知何时已走到棺椁旁,她木然看着那具冰胀发白有些骇人的尸体,沈濂身上的血污早已被士兵们清理干净,穿上厚重铠甲,但宋枝知道,那铠甲下定是数不清的刀箭伤。

宋枝凝视沈濂许久,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他身下似有一物,宋枝伸手从冰凉铠甲下拿出来,竟是一个小小的人形木雕,刻的分明是个裙衫女子,只那五官是空白的,可宋枝还是认出了,因为那发髻间是她最喜欢的朱钗模样。

仆从看宋枝拿着那木雕愣神,以为是太后奇怪,解释,“小的时常在军帐内看到将军拿着它发呆,将军总是放在衣襟深处,想来应当是将军的心爱之物,将军死后,小的才知那是个木雕,猜测应当是将军的心上人,所以将军这许多年才未娶妻……”

仆从话落宋枝竟是扶棺痛哭起来,手中死死捏着那人形木雕,仆从只以为太后是痛心朝廷失去一位战神良将,听着那哭声,仆从也觉心中万分悲戚。

18

沈濂将军下葬的前一夜,宋枝薨于慈恩殿内,无人知晓一向身体康健的宋太后为何忽然薨逝,这也成为大楚王朝一个不解之谜。

多年后,大楚已被覆灭,新朝史官补写史料时,在一堆前朝旧卷里翻出一本宫女手记来,娟秀字迹上书“素琴”二字,史官大略翻了翻,记载的都是宫中的琐碎事,唯有一页的只言片语引起了史官的注意。

“元昭六年隆冬,雪夜。婢值勤于殿外,太后与陛下因沈将军下葬一事争吵不休……天明时陛下怒极而出,婢听太后言——

‘因为知道你父皇对我的情意,所以我陪着他走了一世,做了他一生的贤后,死后也该由我做回主吧!’

婢惊,太后失仪,竟如寻常民间女子般任性,泪涕连连……

陛下痛心疾首,片刻后只道‘儿臣答应就是!’

婢不解……”

史官沾了墨的笔半晌写不下去,前朝宋太后的确死于元昭六年的隆冬,与前朝战神沈濂大将军同日出殡,但问题是原史记载宋太后死于心疾,这心疾一向是忽然一瞬间的事,宋太后又怎能未卜先知料到自己将死,提前向帝王儿子要求什么?

史官归家途中,路经一茶楼,往日不喝茶的他,脚步鬼使神差走了进去,稳稳当当坐在大堂一角,就听那台上的说书先生聊起近来前朝旧都的一件怪事。

“说那旧都郊外一向温顺的柳沙河忽然漫涨,淹没了前朝战神沈濂大将军的墓穴,眼见已有塌陷痕迹,附近村民慕沈濂将军已久,便自发前去修建墓穴。

谁料那将军孤墓里竟有两副棺材,村民好奇下打开,就见其中一具白骨着厚重铠甲,自然是当年威名赫赫的沈濂将军,而另一具白骨却是青丝长发,宫衣软锦缠身,想必生前定是个貌美女子……”

堂内众人议论纷纷,猜测那将军墓穴中的女子是何人,又与沈濂有何种关系,史官的双腿却发颤起来,他忽然就想到那本宫女手记上最后语焉不明的一段话。

“元昭九年春,太后故去三年,婢前去祭拜……沈濂将军墓旁竟生出一株连理枝,婢笑,当是太后所愿已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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