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香尘(上)

2019-09-22 14:53:26

古风

宫女香尘(上)

1

雨水淅沥的长街小巷里,一道纤细身形手持一把桃花红伞,缓缓前行,身下的男袍衣角早已润湿一片。

待走到一处屋檐下,人影抬了伞,露出伞下清秀俏脸,柳叶眉杏仁眼,翘挺鼻,樱桃小口鹅蛋脸,分明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模样。

此刻那清秀的脸颊上满是疑惑,她看着昏倒在自家屋门前的陌生男子,有点不明白。

屋檐下少女收了伞,将地上的男子扶了起来,男人本就身子重,又因为昏迷,大半的身体重量压在少女身上。

少女扛着一时有些吃力,她将伞靠在一旁门框上,而后敲了敲屋门。

屋门内传来一位老妇人低哑的声音,“来了来了,谁呀?”

咳嗽声渐近,不过片刻,屋门一扇被打开,少女见了老妇人,柔柔叫了声:“阿奶。”

老人揉了揉发花的眼,确定是许久未见的孙女,有些激动,“是香尘啊,快!快进屋!到了自家门前,还敲什么门。”

香尘见了亲人也很欢喜,但并没有立刻进去,“阿奶,我扛着个人,他昏倒在家门前,所以……”

老人这才留意到香尘肩上搭着一条胳膊,她慌忙把屋门另一扇打开,果然是个男子。

香尘和老人一起合力将男子抬扶进家中一间小屋里,看香尘在用帕子擦拭脸颊上的雨水,老人走出去将香尘搁在门框上的桃花红伞收了进来。

“这男子睡在你屋中,今晚你便跟阿奶还有你弟弟睡一起吧。”老人将桌上的煤油灯点亮,阴暗的屋子一下便明亮起来。

“不了。”香尘摇头,湿漉漉的发丝有些凌乱,“今日我是随府内公公出来采买的,公公心善,允我回家探望您,不过最多只能在家里待两个时辰,傍晚前还要赶回公主府。”

老人长长叹息一声,“当年你爹本是使银子托关系让你选秀,谁晓得最后是这样的结局。”

香尘不在意地笑了笑,“当一名普通宫女,不也是很好吗,前段日子我被指派给了清瑕公主,已没有宫中那般规矩严苛了。”

老人微咳了几声后,还是颇为心疼道:“可我听人说,那清瑕公主任性刁蛮得很,不是那么好伺候的主子。”

香尘走过去,扶着老人往外走,“阿奶,您先回屋换身衣服,方才您也淋了雨,莫着凉了。”

2

两人去了旁侧屋子,待老人换好衣服,同香尘又唠了好一会儿家常。

屋外雨声渐小,西边的天空已隐隐有放晴的趋势,盛夏的雨水总是这般来得快去得也快。

香尘看了眼屋外天色,同老人告辞,“阿奶,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老人叹气,“过会你弟弟下了学堂,要是知道没见着你,指不定又怎么哭闹呢。”

想起半年前弟弟那虎头虎脑的可爱模样,香尘一笑,“再过些日子脸熟了,跟管事姑姑说说,兴许我能讨个一日半日的假期出来。”

老人虽也想时常见到孙女,但知道孙女身份不便,也不愿她为难,“你尽心伺候好公主就是了,家里不用你操心,闲了给家中送个口信,我们知道你平安就好。”

“好。”香尘点头,双眼一抬,从窗口望向她那侧屋子,那陌生男子还未醒来,她这一走,家中只剩下她阿奶和小弟弟,若那男子起什么歹心……香尘有点担忧。

老人看香尘的神情便知她担心什么,宽慰道:“阿奶也是见过风雨的人,我瞧那小伙子面相长得眉清目秀的,不似坏人,你不必担心,咱们家中也没什么值钱物,让他人惦记。”

瞧老人神态镇静自若,香尘便也消了将那男子泼醒撵走的心思,只叮嘱几遍:“若那男子醒来,阿奶还是尽快将他赶走,我们与他素不相识,能救一时便已是行善积德了。”

“好好好。”见孙女比她这老人家还啰嗦,老人连答几个好字,催促香尘快快离去。

香尘虽说从宫里出来,但到了公主府,也不过是一名洒扫的婢女丫鬟罢了,平日里也做些伺候主子的差事,要说有不同的,便是待到了年纪,她可自行离去,毕竟她非是奴籍,也未与公主府签劳什子卖身契的。

香尘以为只要小心,伺候得当,到了二十五岁,她便可远离这方皇城,在市集里过她寻常百姓的生活,偏偏万事人算不如天算。

那一日清瑕公主心情颇好,着人将笔墨纸砚挪到了荷塘花园的凉亭子里,认认真真写起课业。忽然一阵怪风卷起,清瑕公主“哎呀”一声只顾着抬袖遮脸,怕被风沙迷眼,却忘了那薄如蝉翼的宣纸,根本经不起风吹。

眼见着一张张写满字迹的薄纸随风四散,飘落而去,清瑕公主大叫一声“我的课业!”而后急忙对身边伺候的人喊:“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本宫追啊!”

3

花园月亮门处,香尘一个人正打扫着,忽然几页纸晃晃悠悠飘落到她脚边,她将扫把随手靠在一旁墙上,将那几页纸拾捡起来看了看。

“昔者天地开辟,万物并生,大者恬其性,细者静其形……”香尘将最上面一页纸的为首几句低低念了出来。

“……要是少一张没捡回来,今晚你们都别吃饭了!”

一道威严而愤怒的声音打断了香尘的思绪,她倚在月亮门边往里望去,园子里站在众人中央趾高气扬的女子,可不就是倍受当今圣上宠爱的女儿清瑕公主吗。

只见园子里那些下人们急急在园子里寻找着什么,手上都各自拿着些宣纸,有些仆人还下了池塘,在水里打捞着。

香尘看了看手中的几页纸,便明白了,她将几页纸细细摆放整理好,走进了园子里。

清瑕公主此刻一张娇媚脸俱是怒容,一旁侍女为她撑伞遮住已有些升起的骄阳,下人们纷纷将手中捡到的宣纸交到公主手中,公主瞧了瞧,却是愈发烦躁。

正要发火时,香尘走了过来,清润的嗓音仿佛那山涧清泉,一下浇灭了人心尖的火气,“公主,婢子捡到了您的课业。”

看着香尘身上的衣服,便知她是一般洒扫的低等丫头,清瑕公主眼神中有些轻视与不屑,打了个手势,让近旁的侍女将香尘手上的几页宣纸接过。

香尘低着头自然没有看到这些轻蔑眼神,就是看到了也未必在意,待手上宣纸被人拿走,她行了礼便要退走,却被身后的公主叫住,“喂,你站住!”

香尘回身低着头,等待公主的吩咐。

清瑕公主问:“这几页纸是你整理好的?”

香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老实地点点头。

清瑕公主语气中又肯定了些,“你认识这些字?”

香尘交给她的纸与那些下人交回来的很是不同,那些下人不懂上面的字,自然捡到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也不会想到将纸按字迹摆正,而香尘不仅将纸张摆正,还按上面的内容将顺序摆好,一页一页,没有任何差错,清瑕公主不相信这是巧合。

香尘点点头,“识得一些,幼时随父亲读过一点阮先生的文集。”

清瑕公主挑了眉,显然有些惊讶,“你竟然懂得这是阮嗣宗阮先生的文!”

4

也是从这儿以后,清瑕公主像是发现一颗宝珠般,将香尘由洒扫的三等丫头直接提到了书房伴读近身伺候。清瑕公主看书累了,香尘捧卷念读,清瑕公主写字累了,香尘提笔代写,一日复一日,香尘只觉眼界开阔许多,而于清瑕公主而言,是找到了一个同龄的玩伴。

一日午后,清瑕公主捧着她往日最喜欢的话本子,半晌却是一页也未翻过去,而那边香尘已将柳体字帖临摹了一遍又一遍。

忽然清瑕公主长长一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香尘手中的笔便是一抖,她轻声一叹,这张临摹算是废了,她还得帮清瑕公主再重新来一张。

待香尘重新铺上宣纸,那边清瑕公主已将手上的话本抛在一边,脑袋枕着双臂趴在桌案上,同香尘诉说少女心事,“香尘,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可是那个人不喜欢我。”

闻言香尘停下笔,问:“公主如何知晓那人不喜欢你?”

这句话似乎戳到了公主伤心点,她将脑袋窝进衣袖间,过了会儿,眼中泛着莹莹泪光,“他自己告诉我的,他还当着本宫的面与别的女子调笑。”

清瑕公主低声讲起往事,“他是裴相国的独子,因父皇恩赐,也与我等皇子公主一般,在宫中太傅处授习,我跟他也算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在外人眼里他是个没正形的放荡公子,可我就是喜欢他……”

清瑕公主眼角掉下几滴清泪,待落在手背上时她自己也愣了愣,而后自嘲一笑,“其实我原本幼时也挺讨厌他的,当年最喜欢欺负我的就是他了,可后来……”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就在三年前的那场春猎,轻狂傲慢的小公主冲动下,远离了人群,一心想要打下什么珍贵猎物献给父皇,却没想到在密林深处迷了路,遇到了凶猛狼群的围伏,就在公主惊慌大叫的时候,年少的勇士出现了,正是裴相国的独子裴照。

平日里最放荡不羁的公子哥裴照,却是有一流的射箭本领,将为首那只要袭击公主的狼王一箭击毙,但那狼群没有因此而惊慌四散,反而被激怒,齐齐向裴照围去……

少年只来得及冲还在愣神的清瑕大喊:“公主快跑!叫侍卫来!”

“那场景我永远记得,狼群离得近,他无法用箭,就只好用匕首将扑上来的狼一一砍杀,可那些狼很多,也是真的凶狠,我带着侍卫赶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鲜血淋淋,后背胳膊处处是深可见骨的抓伤,我不敢去想,如果我再晚一点,他会不会就……

长大后他时常提起这件事,说我是个危险的女人,险些就要了他的命,让我离他远点……”

说着清瑕公主啐了口,“呸!他知不知道我当时为了找侍卫,在林子里被割伤了腿也顾不上,那道疤到现在都还在!”

5

待清瑕公主说完,香尘已将最后一张字帖临摹完,她放下笔,方同公主道:“那公主是想要裴公子的人还是心?”

尚沉浸在情事里的清瑕公主显然一愣,香尘再认真同她分析,“您若想要他的人,便只需进宫中求皇上下旨赐婚,公主已到适嫁年龄,依皇上对公主您的宠爱还有裴相国的家世,皇上不会不答应。”

公主听后有些面红耳赤,扭捏又恼怒叱骂:“香尘!你没听见本宫说的吗,裴照他不喜欢我!我怎么可能上赶着逼他娶我!这世间想要娶本公主的大有人在!”

香尘点点头,已然明白,“看来公主是想要他的心。”

公主更是羞恼,但憋红着脸半晌又不知该驳斥什么。

“这个虽然有些麻烦,但未必不可以。”香尘思索着。

清瑕公主一愣,“什么、什么意思?”

香尘低声与清瑕公主耳语一阵,听完后清瑕公主又惊又疑,又带着几丝欢喜,各种矛盾复杂的心绪涌在心间,问香尘:“这行得通吗?”

“只要安排得当,公主大可一试,成功,公主便得心上人,若失败,公主也可了一桩心事。”

香尘平静淡然的语气让清瑕公主镇定不少,她犹豫了一会儿,便狠心做了决定,“就按你说的做!大不了本宫赔他一条性命!”

“是,婢子会为公主布置好一切,即便失败,公主与裴公子也不会有任何性命之虞。”香尘退开几步,朝公主叩拜行了大礼。

清瑕公主见香尘行如此重的礼节,有些奇怪,“你这是做什么?”

“公主愿把性命托付给婢子,婢子也定当肝脑涂地,助公主达成此事,但婢子有一请求,还望公主答应。”

香尘再磕了头继续道:“香尘本是宫女,若按宫规,需到二十五岁方可离开皇城,但家中年迈祖母与幼弟无人照料,所以斗胆求一恩赦,若此次能解公主之忧,可否应允香尘离开?”

“你,你先起来。”清瑕公主将香尘拉了起来,有些扭捏道:“好歹你也跟本宫近半年了,多多少少有点感情的,你要是不在身边,我可能会不习惯……”

看到香尘眼中的光彩黯淡了些,清瑕公主又转了话头,“好了好了,本宫答应你,只要你帮我做完这件事,我就到父皇那求恩赦放你离开,本宫也不是什么恶人……”

听到这最后委屈又傲娇的一句,香尘噗嗤一笑,“公主放心,婢子的家就在这京城南郊,只要公主需要,香尘就会出现。”

“好。”清瑕公主这次是真心笑了。

6

为了一个月后的计划能成功实施,香尘拿了公主手令出府后,乔装打扮接连拜访了好几处接受秘密任务的杀手刺客组织,只不过她要让这些人做的是“假刺杀”。一番打探后,她决定选了个比较可靠的,虽然酬金贵了些,但起码戏才能演得真实。

交了定金,定好了“刺杀”日子,香尘与对方管事的详细布局谋划了一番,确定整个计划周密,没有漏洞后,才放心离开,这种组织向来最重视客人的隐私,她也不用担心泄密。

“只要日子一到,两个主角一登场,前方该刺杀的刺杀,后方该保护的保护,是既凶狠又安全,营造出一种九死一生的氛围,两个小情人不交心都不行。”这就是那管事的原话。

做好这一切,已是香尘出府的第三日,她看了看天色尚早,便顺道回了趟家,距离上次回家已时隔半年,如今已是冬日。

她手持一柄桃花红伞穿走在巷间,雪花落在伞上簌簌声响,她踩着脚下初雪一路轻盈而去,待步至自家门前,她将伞上的雪花抖落,推门而进,但却在看到门内陌生的男子时,又退了出去。

“你没走错。”门内的男子已擦了擦手上的水珠,走了过来,“你,你是香尘姑娘吧?”

香尘倚在门边,有些戒备地问:“你是谁?为何在我家?”

男子不顾她浑身凌厉的气势,而是温和款款一笑,行礼后介绍自己,“小生孟寒唐,泸州人士,半年前赴京赶考,昏倒在姑娘门前,幸得姑娘所救。”

半年前?香尘一双杏仁眼瞪圆,反应过来,“是你?!你,你竟在我家待了半年?!”

香尘看了看男子撸起半截袖子后露出的两只精壮胳膊,又看了看院中晾衣杆上挂满的衣物,倒吸一口气忍了忍后,抄起手中的桃花红伞就朝男子背上打去,“你出去!谁让你待在这里的!”

“嘶……姑娘,啊,姑娘,我,你听我解释,啊……”男子呼痛,却不躲闪香尘,只任凭她打着。

香尘见打了半晌他仍立在原地,便要推搡着他往外走,而男子一时没感受到香尘打在后背,以为她冷静下来,便转身要开口解释,结果这样一来,冲过来的香尘扑了个空。

“啊!”眼瞅自己要跌倒,香尘本能大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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