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师父总在嘴边叨叨,反反复复皆是,孽障,你这个孽障!
这个孽障涵盖了很多人,包括了他最疼爱的大徒弟,与最恨的小徒弟。
山上的风凌冽刺骨,女人撑着下巴坐在崖边,身后便是刀光剑影。那些除魔卫道的正义之士,此刻和她师父一般,嘴上嚷嚷着,孽障啊,孽障!
“大魔头!你杀师杀父,残害同门,闹得整个江湖横尸遍野……”
这话她听过很多遍了,他们举着讨伐大魔头的旗帜,表达正义之师的一套说辞总要在打架之前念一遍。
女人眉眼一抬接过他的话:“我还欺师灭祖,屠沣河,残五道,杀秃头,桩桩件件可是给我定好罪了?”
她嘴角一勾,端的是张狂肆意,妩媚动人,人群里有人被晃了眼,觉得这大魔头倒也没传说中那般丑陋可怕。
如若今天真是被人围剿死在这里,那真是可惜了这副容貌。
她站直身体,黑红的锦衣被风吹得飒飒作响,人群里有个年轻的小和尚,他捻着佛珠,低头念佛,像极了那个她杀的老秃驴。
“施主,回头是岸。”
闻言望过去,这话却不是秃驴们讲的,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一身道袍洗的发白,他有些像大师兄,却没大师兄从骨子里散出来的温柔。
“你是哪一道的?”女人懒懒散散的问他:“我没见过你,你是为谁来寻仇的?”
“无仇无怨。”
真是可笑,围攻她的人,大部分都是和她无关的,既没有杀他们爹娘也没有碰他们师友,他们只不过被蛊惑而来,想要“除魔卫道”,名扬天下。
所有人都认为,与武功盖世的大魔头接下来将有一场苦战,等他们千辛万苦灭了大魔头,就会名扬天下。
可女人偏不想如他们的意。
崖中的风吹的人越发疼,那下面还有她和师兄当年一起种的桃树,如今也该结果了。
“你们追了我两年了,累不累?”手中没有兵器,最趁手的那把剑,杀了师父之后就给毁了。
都说这女人罪大恶极,心狠手辣。欺师灭祖,杀人无数。
从没有人会来救赎她。
也没人能救赎的了她。
人群中有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控制不住自己哭喊着冲上来,带了必死的决心。
这会要一巴掌拍下去,他的天灵盖瞬间就能碎成渣,显然他也听说过大魔头的恶名,所以冲上来的时候手抖,那把剑也抖的不行。
痛的不行。
少年微微瞪大眼睛,嘴里呢喃:“爹,我给你报仇了,给你报仇了。”
人群哗然,大约谁也不会想到,武功盖世的大魔头就这么不躲不让,真让一个菜鸟给捅死了。
她确实不会被这一剑刺死,只不过人在世上一个人久了,难免觉得无趣,这都要被人围剿死了,身边连个依靠的人都没有。
“姑奶奶不陪你们玩了,再也不见了各位。”
大魔头被人捅了一剑后,跳崖死了。
十五年后。
马路牙子上蹲了个小影子,干干瘦瘦的穿着破麻衣乞讨,身边趴着的癞皮狗哈着气,进气多出气少,仿佛下一刻就能炖狗肉吃了一样。
“死狗,来生意了。”
话音刚落,那狗就利索的爬起来,趁着一辆马车慢悠悠驶过时,四只蹄子一软,往路中间一躺,紧接着就是小孩一声曲折悠长的哀嚎,惊了马车里的贵人。
“我的大黑啊!你让哪个不长眼的给撞了啊!你丢下我一个孤苦伶仃的可怎么活啊!”
这一声哭腔带了千回百转的强调,愣是让这小乞丐唱出了春香楼的名角儿腔。
车上下来一个绿衣公子哥,面黄肌瘦,脚步虚浮显然是睡多了姑娘,有了后遗症。
三月份的天气还冷的很,他却摇着折扇装模作样。
扇子正面写着狗爬的四个大字一柱擎天,另一面则是美女鸳鸯戏水图,图比字强,意喻明显。
少爷看到躺地上的狗一怔,随即瞧见一旁的小乞丐张口骂道:“什么玩意,也敢碰你爷爷的车!”
小乞丐还没反应过来,车上又下来一人,那人在初春寒气未消的节气,竟然是薄纱绫罗,裸腿赤脚。
下了车便虚虚靠在男人身上,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小身影,娇娇柔柔道:“呀,王公子,奴家看着这孩子真是可怜,不如咱们就收留他吧。”
“你想怎么样都好。”王公子抓着柔荑,垂涎道:“牡丹,今晚可别回春香楼了,跟我回府去。”
牡丹捶他回:“奴家可不想惹王大人生气,奴家惜命的紧。”转头又对地上的小人问:“你叫什么?”
地上的哭声打了一个嗝,小乞丐真是不明白这女的抽哪根筋的风,要收留自己。
鼻尖掠过一阵香风,下巴被一只手抬起紧接着是一道略显惊讶的声音:“你是个女娃娃?”
倔强的小脸往旁边一瞥,这女人却笑道:“也好,你跟着回去伺候我吧。刚才听你哭唱的可是响亮,以后这副嗓子绝对值钱。”
她自问自答,也不等对方同意就让侍从拎起她准备启程,穿着破草鞋的脚踢了一下地上的死狗,那狗嗖一声爬起来丢下她跑远了。
牡丹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都说这狗是最忠心的,看来也不尽是。”
小乞丐看到她眼底的讽刺明显,撇撇嘴,只觉得这女人是个不正常的疯子。
世界上疯子分为很多种,满大街乱跑的是一种,十五年前杀人如麻的宋玉也是一种,牡丹也是一种。
春香楼是南陵最奢华萎靡的一座销金窟,这里不仅有女人,还有赌坊。楼下吵吵嚷嚷的臭男人们下着赌注,牡丹对手把一身衣服扔给洗干净的小乞丐,命令道:“从今开始你叫狗子,替我守门的狗。”
她以为这个牡丹是想把她带来卖的,从一个火坑把她带到另一个火坑,但是手里的男装让她开始狐疑,守门是那些臭小子们干的活。
“为什么?”狗子眯眯眼问了第一句话。
牡丹瞧着她的模样,没有害怕,没有不安,只有那双眼睛亮的吓人。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守好你的身份,看好我的门,就是你这条狗应该做的。”
她捻了一粒葡萄放在齿间,也不咬破,倾身靠近狗子,等她眼里终于露出嫌恶才笑着抽回身将葡萄一点点吞咽下去。
“我啊,十二岁开始被妈妈教着怎么伺候男人,那时候和你一样的。”她伸出染着红色豆蔻的手指着狗子的眼睛。
当初她也和这双眼睛一样干净的,这是她刚才想说却没说出的话。
“行了,以后在外人面前少说话,你这副好嗓子若是让妈妈听到了肯定舍不得放手。你暂且先住柴房里,往后夜里要守着我的门,明白了?”
没有人回答。
她看着倔强的小孩自嘲道:“还真是一条听话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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