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换卿

2020-12-03 17:04:02

古风

云笙初见桃夭的时候他只有七岁。

那时他疼得连手都已经抬不起来,斑驳日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投入他的眼底,直让他感觉有些刺眼。

有温热的液体不断的从胸口涌出,云笙只觉自己的生命在不断的流逝,死亡不断的逼近,那种刻骨的绝望也慢慢的清晰起来。

不想死,不想死,他不想死,大仇未报,母妃尸骨未寒,仇人正春风得意,他还未将害他的人踩在脚下,他怎么甘心就这样离开这个世上?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也就是母妃被灌下毒药的第三天,失去倚仗,被打入冷宫的孩子还是未能被放过一条生路。

当那些黑衣人涌进来的时候,当一把尖刀刺穿他的胸口,他才知道他此时此刻已经无处可逃。

可是不想死又能如何?他马上就快要死了。

“不甘心吗?凡人?”轻柔的声音夹杂着一丝叹息,那一袭耀眼的红衣便那样出现在他的视野。

荒芜的冷宫有一棵开得正好的桃树,风吹来,如雪的桃花簌簌而落,美的如梦似幻。

桃花再美,却美不过那坐在桃树上红衣少女,她大约十五六岁的模样,容颜极美,一袭红衣鲜艳夺目,硬生生的使得满树的桃花都仿佛失去了颜色。

“救……救我……”

他用尽全力抬起血淋淋的右手,试图抓住点什么,而那少女一个落身,便从树上轻飘飘的飞了下来。

“我救了你,你会给我什么好处?”

她支起下巴饶有兴味的看着他,而不过年仅七岁的他此刻早已耗尽了力气,说不出任何话来。

“那好,我救你,你便是我的徒弟。”

他的手被那少女握住,似乎是达成一个永恒的契约,他永远都会记得那一刻,桃花如雪,日光婆娑,少女如火的红色裙裾在风中翻飞,美得像一场梦境。

那是他此生最美的梦境。

他仿佛又回到那绝望的时刻,鲜红的血染红他的世界,母妃的苦苦哀求,父皇的暴怒远去,再之后便是那些死死按住他的宫人,母妃在他面前被灌进一大碗毒药。

血不断的从母妃的嘴角流出,他怎么擦都擦不干净,那血红不断的扩大,最后,他整个视野都是茫茫的一片红。

好可怕……好可怕……

他蹲在地上,捂住头尖叫起来。

“没事了,都过去了。”恍惚中,手心中源源不断的传来一丝温度,有人的声音穿透血红的噩梦,径直在他耳边响起。

他忍不住抓紧那温暖的源头,噩梦退去,他才发现他整个身子倚在她怀里,手紧紧的撰着她的手,而那红衣张扬的少女,正含笑着看着他。

“你想要报仇,对吗?”

她的声音夹杂着一丝叹息在风中飘过,他愕然的看着她布满怜惜的容颜,他还不过是一个七岁孩子,孩子的心很小,以前只愿母妃年年岁岁的陪在他身边,当唯一拥有的东西支离破碎,唯有仇恨才能支撑着他走下去。

“盛帝二十七年,明妃进宫,从此长宠不衰,后宫佳丽三千形同虚设,盛帝四十一年,明妃被帝君赐一杯毒酒了此残生,只留下幼子苟延残喘于寂寂深宫,”她明眸含笑,唇角的笑容如灼灼其华的桃花,“云笙,你说是也不是?”

她竟然知道他的名字,云笙愣愣的看着她,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你是……妖怪吗?”

“不,我不是妖。”她摇头,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是桃灵,天地孕育而生,仙骨自成,在世间已经活了上千年之久。”

那女子容颜清冶绝色,唇边的笑染了一丝魅惑,红衣乌发,却是世间最浓墨重彩的颜色。

云笙的母妃是个美人,极得陈帝的宠爱。爱屋及乌,那时的他自然是皇子中最受宠的,受宠到陈帝想直接立了他为太子,却因群臣联名上书反对这才作罢。

桃夭并不是一个称职的师父,她性子懒,又极喜欢喝酒,云笙经常看见她醉卧于十里桃林中,桃花簌簌如雪,落满她的衣襟和发梢。

那样的桃夭是极美的,云笙的母妃也是罕见的美人,只是比之桃夭少了几分明艳,多了几分温婉。而桃夭那般明艳动人,骄傲恣意的美,在整个寂寂深宫可以几乎说不存在。

昔日荒草丛生的冷宫后山是一片桃花盛开,桃夭披散着头发,赤着双足在桃林中喝酒,而离她不远处,那十四岁的少年手持长剑,舞剑的身影翩若惊鸿。

她眯起双眼,往嘴中倒了一大口酒,少年却在此刻停了下来,毕恭毕敬的站在她身边,眉眼低顺,“师父。”

她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脚踝间系着的铃铛在风中泠泠作响。

“云笙,这七年间可是呆的无聊,我带你出去,可好?”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桃夭已经拉着他的手,风一般的消失在原地。

耳边是铃铛作响的声音,鼻尖隐隐有暗香浮动,待他眼前渐渐清晰之时,他的额头被人不轻不重的弹了一下,那少女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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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她是桃灵,在世上活了上千岁的年龄,脾性却最是贪玩,最喜欢厮混在凡间热闹之处。

茶楼听书,画舫夜游,有时候会化成翩翩佳公子的模样游荡在烟花柳巷之处,而那时,她身边总是会跟着那冷着脸一言不发的少年。

有时候她又会化成肆意张扬的红衣少女,惩治恶霸,或是在乞丐的碗里投下几枚铜钱。

烟花冲上夜空,绚烂夺目,四周是摩肩接踵的人群,而那喜欢肆意玩闹的少女已经松开他的手,将他丢在人群之中。

夜色正浓,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却没有熟悉的人,他孤身一人抱剑而站,漫天烟火在空中绚丽绽开,失去温暖的源头,在这一瞬间他似乎重新回到噩梦。

艳色的血染红他的世界,他身边的人群在这一瞬间似乎全都变成了魑魅魍魉,母妃惨白的脸在他面前一闪而过。

和七年前初见桃夭时做的噩梦一样,他抱着头,蹲下身,失声尖叫。

“别怕,云笙,我不会丢下你。”依稀是那人熟悉的怀抱,带着令他安心的桃花香,那少女眸中的怜惜让他直直的看在眼底,“云笙,我不会丢下你。”

精致的画舫只有他们两人,人群的喧嚣悉数散去,不知何时,他的手被她牵入手心。

两人就这样并肩坐在夜色中,看着天空繁星点点。

他侧过头,安静的看着她此刻的眉目,他名义上的师父,在他印象里一直是一个张扬恣意的女子,而此刻她眉目沉静,天然的魅惑在此刻消散无形。

“云笙,要不,我当你的娘亲吧?”

他脸色有些发青,她似乎没有注意到他此刻有些愠怒的神色,继续对他道:“云笙,我比你大这么多,我想,我可以学着当一个娘亲。”

他甩开她的手,只是冷冷的吐出两个字,“不要。”

“为何不要?”桃夭低笑,“为师可是记得多少夜里你做了噩梦,醒了可是哭着唤我娘亲呢?”

云笙的脸色立即变得有些好看,面上五颜六色的涌动着各种色彩。桃夭心里不禁莞尔,自从她救下这个少年开始,偶尔逗弄逗弄这个不喜说话的少年,她觉得日子倒是比之前数千年的孤身一人有趣得多。

桃夭从船头上站起身来,风吹皱她的猎猎衣裙,红的衣墨的发,在夜色中是极为的惹眼。

“云笙,你呆了十四年的深宫,你对它有什么样的感觉。”

“寂寞,冰冷……”

云笙不太明白桃夭的用意,只是如实回答,半晌后又听她道:“那么,你看看这帝都繁华,纸醉金迷,你又觉如何?”

云笙面上依旧波澜不惊,淡淡道:“与云笙无关。”

桃夭挑了挑眉,继而问他:“那么,你可是还想复仇?”

几乎是想也没想,他脱口而出,“想!”

“那好,”桃夭笑得灿烂,“那么,便去漠北吧,云笙,为师想去漠北看看。”

时隔七年之后,云笙再一次见到这世上与他唯一有着血缘关系的那个人,他的父皇,也正是整个陈国的国君。

在时隔七年之后,他头一次踏出冷宫,然后在皇宫御道上拦住皇帝的辇车,然后,对那个年迈的皇帝说出他唯一的请求。

他没去看皇帝此刻的神色,只是将头垂在冰冷的玉石地板上许久。那人的视线将他打量了许久,最后只淡淡的道了一句准奏。

桃夭和他去了漠北,漠北环境恶劣,荒原十里寸草不生,对于桃灵来讲太伤元气。而云笙却没看出来桃夭半点不适,她依旧喜欢坐在月色下喝酒,喜欢去漠北小镇的烟花柳巷打转。

桃夭继续逍遥红尘,云笙披甲挂帅出征,奇迹般的屡战屡胜,最后战神之名响彻漠北。他和桃夭本来两不相干,而云笙心底却是升起一种淡淡的满足。

那个时候,他的师父,桃夭,毕竟在他的身边。

那是分外恣意时光,虽说战场总是弥漫着鲜血和死亡,但和帝都那个看不见硝烟的战场比起来却是不知道好了多少。

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段平静的日子。

苍历四年,云笙带兵挥军南下,试图将夷族彻底驱逐出境,却没想到却是吃了有史以来最大的败仗。

或许他是太过得意忘形了,却是忘了他不败战神的真正由来。每一次披甲上阵,那次没有他的师父桃夭在暗中相助?他的每一次死里逃生,又那一次不是桃夭在暗中庇佑?

虽然她从不理军中事务,而云笙却是知道,他的师父桃夭自随他来到漠北开始,便不能只当一个逍遥红尘的桃灵。

他被困在渭水河有十多天了,粮草早已经用尽。他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吃东西了,体力在一点点流失,死亡的感觉在多年后又一次重现。

只是这一次,心底涌现的,是更为强烈的不甘心。

桃夭……师父……他还想见她一面,若是死了,他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关于这些年的朝朝暮暮,关于少年心底悄然萌生的青涩爱恋,她从来都不曾知晓。

“师父……”他唇齿间呢喃着这两个字,身子在这一刻已经失去任何力气,似乎是幻觉,本该和他千里相隔的桃夭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云笙,你怎么这么笨?”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嗔怪,“早就叫你不要去自作主张,你为何不听?”

“师父。”他吃力的唤她,用力环抱住她的腰肢,如一个无助的孩子,“师父,我不想让你做我的师父了。”

“哦……”她拖长了声音,语带戏谑,“不想让我做师父,那要做什么?娘亲吗?”

他十四岁那年,她曾说过想做他的娘亲。而他只是摇摇头,唇边浮起一抹虚弱的笑来,“做娘子,师父,你做云笙的娘子好不好?”

说完这句话,他的视野陷入一片黑暗。

醒来时他身上的伤已经全部好了,他的身前生了火,有源源不断的暖意传递过来,桃夭坐在他身旁,脸色有些苍白。

“你醒了,”她探了探他的额头,见他退烧这才放下心来,“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师父,”他握住她的手指,眼眸在此刻明亮如星,“师父要相信云笙,云笙昨晚说的都是真的。”

即便意识昏聩,昨夜的事他却是记得清清楚楚,他也没打算逃避,不管桃夭怎么想,他只想让她知晓他的心意罢了。

师父,云笙喜欢你,想娶你做娘子。”

幽暗的死亡森林,森冷的风中,那少年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入耳,而桃夭任由他握住双手,久久没有动弹

桃夭带着云笙回来后就足足躲了云笙五日,云笙就那五日处理完军中事务,然后在边陲小镇的酒坊中找到了她。

那时他看到桃夭醉倒在一个蓝衣男子的怀里,笑容柔媚。

他瞬间变了脸色,那个男子他认得,这个人是夷族的皇子苏淮,是他的死对头。此刻他唯恐这人会对桃夭不利。

行动往往快于理智,他从那人手里抢过桃夭,声音漠然,“在下的娘子在下自会照顾,不劳阁下费心。”

他搂着她正要离去,而那温润如玉的公子却突然唤住他,“是吗?我怎么听到你唤她师父?”

他僵住,蓝衣男子温润明朗的声音继续在他身后响起。

“我族已经向天朝递出降书,七殿下,你应当班师回朝了。而你师父,”他顿了一下,唇边勾出一抹笑来,“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桃夭酒醒之后,云笙守在她床前,眼角乌青,似乎是几日没有休息好。

“师父。”他低垂下头,讷讷唤她,不管他在外是如何心狠手辣,在她面前,他只能是一个孩子,一个手足无措的少年。

“师父,是云笙不好……”

她堵住他的嘴,柔柔的看着他,“为师的小阿笙已经长大了,知道喜欢上一个人,可是,云笙,你的世界还很小,你想要的东西,儿女情长只能是你的弱点……”她竟有些语无伦次,“或许,你不知道真正的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和师徒不一样,和亲情不一样,一旦选择了,便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她顿了顿,垂下眉问他,“云笙,你可明白?”

“我喜欢你。”他弯唇而笑,抓住她的手放在他的胸膛上,“师父,我只知道我喜欢你,这就够了,那么师父,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帐中青烟缭绕,那少年眉目沉静,目光似跨越千山万水而来,桃夭突然意识到,他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小小少年。

那少年的情意她并非不知,只是逃避了多年之后,她也开始一遍遍的询问自己。

不喜欢吗?

若是不喜欢,她何苦想要收他为徒?若是不喜欢,她何苦这么多年陪在他身边?若是不喜欢,她又何苦深入渭水河去救他?

桃夭沉默了良久,但最终只是淡淡的道了一句,“阿笙,我们回帝都吧!”

如苏淮所说的那般,夷族递上降书,漠北战事平定,皇帝龙颜大悦,勒令云笙班师回朝。

在漠北的最后一天,桃夭再次抬眼看了看漠北的天空,眼中有一丝怅然。

“桃夭姑娘,你这样做可是值得?”

温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那一袭蓝袍的夷族公子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你的一身灵力,你的一身仙骨又去了哪里?桃夭,现在的你,不过只是一个普通人。”

苏淮说的却是事实,这些日子以来桃夭已经甚少能够使得出法力。因为擅自助云笙在一次又一次的战争里取得胜利,又擅自一次次干扰云笙的命格,桃夭此番行为已是犯下了大罪。

她不知道自己为此已经挨了多少次天雷,虽然没有魂飞魄散,这一身的仙骨也已经是毁的七七八八。

桃夭却是满不在乎的笑,“苏淮,我记得你多年前欠过我一个恩情。”

苏淮虽是夷族皇子,却自幼在仙宗拜师学艺,法力自是十分高强。他本人和桃夭性格倒是相投,风流不羁,不喜束缚,心血来潮成立了流光阁,三界之中的人、神、妖都可是他的客人。

苏淮亦是淡淡一笑,“话是如此,那么,桃夭姑娘想要什么?”

如水的月光下桃夭笑得倾城,她指了指漠北广袤的天地,再指了指皇城的位置道:“我要这漠北万里疆域,这千里皇城之土,还有这陈国芸芸众生,都属于我的云笙。”

我的云笙,她又念了一遍,眸中是苏淮从未见过的暖意融融,“我要你,给他帝王的命格。”

这是云笙班师回朝的第三个年头,那一年,云笙二十二岁。

再回帝都,云笙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眼睁睁看着母妃被灌了毒药而无力阻止的少年。如今他手握重兵,即便是帝王也要忌他三分。

回帝都的三年间他开始一步步的手握重权,却有什么东西随着时间在稍稍改变,云笙知道,他再也做不回安静跟随在桃夭身边的少年。

他的视线,已经放到了天下。

自那一夜云笙说出自己的心意后,他和桃夭之间似乎有什么变了,又似乎什么也没变。桃夭依旧是带着慵懒风情的倾城美人,只不过和他开始以师徒之礼相待。

一切再也回不到幼时她肆无忌惮的逗弄他的时光,他开始忙于政事,而桃夭依旧过着她以前那般逍遥红尘的日子。

这一日待桃夭从外回来时,云笙已经染了三分醉意。他半醒半醉的斟了三杯酒,只和桃夭说了三句话。

第一杯酒尽,他捧起桃夭的一缕青丝用食指缠绕,温声低语,“夭夭,待我君临天下,你可愿嫁我为后?”

这是他第二次逾距,第一次表明心意他如孩子般的撒娇,那是从小到大他第一次向他的师父桃夭撒娇,却没有求来他想要的东西。

桃夭以前说他太过老成,若他能像正常的孩子那般对她有所求,她是什么要求都会满足的。

可所有的东西里,却不包括她的爱情。

桃夭没有回答,于是他饮了第二杯,“我这一生只有三个愿望,一愿父皇长命无忧,二愿坐拥天朝江山,三愿拥师父桃夭入怀,从此朝朝暮暮,永不离弃。”

似乎是醉的狠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师父,你说,这三个愿望能不能实现?”

“你醉了。”她只是道,“似乎只有第二个愿望才能实现,你的父皇只能有几年光景,而阿笙,我们只能是师徒,不过,你却是有帝王命格,天生尊贵。”

言语之间,漫天霜雪洒了一地,眼前的女子青丝如墨,而眉眼间却是比月色还凉的淡漠。云笙突然记起他还未入帝都时,亦或是还未去漠北时,那年盛夏她醉卧于十里桃林,绽开一地明媚的温柔。

从什么时候变了呢,他经常想这个问题,却很多时候想得不甚清楚,似乎是那一夜,又似乎是在漠北开始,又似乎是在很早很早以前。

或许,他从未读懂过桃夭的心。

“帝王命格又如何?”他用力抱住她,就如同幼时做了噩梦那般用力的环住她的腰,似溺水时抓住一快浮木,“我从来不想要,我只想做师父的徒儿……”

“够了!”桃夭厉声道,用力推开他,她眉宇间有如同冰雪般的冷漠,让云笙的心在一瞬间冷了下去。

她道:“阿笙,明日,是你和丞相之女大婚,为师,一定会去的。”

十里红妆铺地,铺天盖地是一片明晃晃的红,喜堂明烛高悬,桃夭站在人群里,对着喜堂中的云笙亦同样饮了三盏酒。

“第一杯,”她低声念,笑容柔和清浅,“愿你岁岁长宁,一生长乐无忧。第二杯,愿汝与汝妻琴瑟和鸣,莫不静好。第三杯,愿你君临天下,四海来朝。”

三杯酒下肚,漫天遍野的白涌入她的眼睛,随后,视野里铺天盖地的一片红变成了一片黑。

醒来时她正处于天牢,手脚被铁链锁了起来,她动了动了身子坐起来,发现垂在身前的发丝竟变的如雪般的白。

昏迷前她隐隐听到有人惊恐的喊着妖怪的字眼,而趁她虚弱的时候,她确实被那些人当做妖怪关了进来。

她抚上如雪的长发,神色依旧有些茫然,牢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有人踏着一地斑驳的月色走了进来。

是他,还有他的新婚妻子。

他的新婚妻子是一个眉目温婉的女子,乖顺的站在他身边,这两人,果真如帝都人人称颂的那般,是一对壁人。

“师父。”他低声唤她,“云笙,带内子来给师父请安。”

“阿笙。”她笑的温婉,“既如此,为师便受了这师徒之礼。”

“师父,云笙会放你出去。”他道,携了旁边女子的手,“她很好,师父你放心,夷族太子有意和天朝联姻,云笙擅自做主,求父皇将师父封为公主,嫁给太子苏淮为太子妃,师父现在是凡人,总需要嫁人的。”

那交叠在一起的双手是有些刺眼,桃夭眯了眯眼,慢吞吞的道,“阿笙,可是为师已经老了,委实不忍心去祸害人家少年郎。”

“徒儿知道师父和苏淮是旧相识,若是师父嫁给苏淮,徒儿便能取得夷族的支持,徒儿便能有多一分的胜算,师父,你可愿帮帮徒儿?”

她笑容渐渐有些微冷,微微喘息着,有鲜红的血溢出唇角,“阿笙,你很好。”

她也曾经无数次做过一个梦,她能如世间多数平凡女子那般,喜帕出阁,眉目俊朗的夫君挑开喜帕,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如今那梦变成了现实,她确实是喜帕出阁,凤冠霞披,花轿出了帝都,跋涉千里来到漠北夷族。

盖头挑开,苏淮于灯下注视她如雪的长发,“桃夭,你这般,是否算是油尽灯枯之兆?”

她笑得不置可否,“苏淮,你当真是想娶我为太子妃?”

苏淮柔柔的看着她,“桃夭姑娘貌美倾城,在下心悦,又有何不可?”

桃夭没有说话。

他又继续道:“他会很好,我听说陈帝已经立了他为太子,他如你所说的那般,已经有了帝王命格。”

“是吗?”嫁衣如火,银发如雪,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血如点点红梅,洒在嫁衣之上。

苏淮立即变了脸色。

“那么,”她语气有些虚弱,“徒儿能够得偿所愿,做师父的真高兴。”

虽是漠北,苏淮却是将她安置在一处极为雅致的别院里,院中种着南方才能存活的花草。众人皆知,苏淮十分宠爱这个从天朝嫁来的王妃,甚至不惜为她将千里之外的花草移植过来。

桃夭的性子开始变得极为安静,一袭张扬的红衣也变为白衣素裳,白的发,白的衣,素淡的妆容,她整个人就像一道素白的影子。

她开始整天整天的发呆,苏淮常来看她,给她讲起外面的趣事,她也只是静静的听着,最多只是淡淡的应两声。

而这一日,她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她躺在躺椅上,如雪的长发如流水般散落下来,忽然打断苏淮的话。

“苏淮,我想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

苏淮怔住,她眉目沉静,淡淡的开口,“苏淮,我们做个交易可好?”

苏淮怔了良久,才道:“原来,你都知道。”

她笑容有些苦涩,“他知道他活不了多久,所以狠心将我送到这里来,他不愿让我再自损修为救他。而我的阿笙,他是不是同你做过一场交易?”

“用他性命,换我一身仙骨,用他的帝王命格,换我千年道行。”

说到这里桃夭已经泣不成声,“苏淮,你说可对?”

话音一落,白发重新变成青丝,身体中的力量源源不断的涌进身体。

苍历十年,陈帝将帝位传给七皇子云笙,云笙初登皇位,立即赐了三皇子的母妃瑾太妃一杯毒酒。

三皇子起兵造反,皇宫里早已经被死死控制住。即便云笙拥有兵权,而他的大军驻扎城外,军令无法及时送达。

更何况,他早已经弃了帝王命格。

他提着剑,一路厮杀,银色的铠甲沾染了血迹,一如那少女当年的猎猎红裙。

桃夭……桃夭师父。

他无声的唤出那个名字,那个此生对她最好的女子,下一刻,他即将与她天人永隔。

“阿笙。”

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猎猎红裙在空中纷飞,那是他整个少年时代最美的颜色。

“阿笙,对不起,师父不该丢下你的。”她含笑着看他,眸光温柔,“云笙,别怕,师父会救你。”

“阿笙,你要君临天下,你要娶最好的女子,你要有可爱的孩子,你要一生长乐无忧。”

她拂袖一挥,指尖银光化作利刃,冲向不断朝他涌来的官兵,巍峨的皇宫,在此刻迅速变成了修罗场。

凭她一己之力,最终将三皇子人马尽数覆灭,云笙的瞳孔却在此刻急剧缩小。

“停下!师父!停下!桃夭!求求你……停来下!”

道道天雷劈下,银色的电光,霹雳般的声响,几乎要闪瞎了他的眼睛,震聋了他的耳朵。

“来不及了……”她唇边有血丝溢出,妖冶刺骨,她的身体逐渐透明起来。

阿笙,”她轻声唤他,突然踮起脚吻上他的唇,冰冰凉凉的温度,一直蔓延到他心脏的位置,“阿笙,这便是当年我的答案。”

她的笑苍白透明,如风中凋零的花,“阿笙,我要你当皇帝,就算我无法守护你,那么,世上也无人能欺你,辱你,无人能够将你踩在脚下……”

“云笙……”她虚弱的呢喃,冰冷的手指拂过他的脸,却也是他能够感觉她的最后的温度,“我把整个天下都送给你,你可欢喜?”

她仿佛回到初见那年,那个气息奄奄的孩子朝她伸出血迹斑斑的手,那便是一场缘分的开始。

她是桃灵,活了上千岁,虽然甚喜欢人间风花雪月,却从来不曾知晓情爱是什么东西。

直到那一年,桃花灼灼其华,那少年于无数落英中剑锋似血,亦或是他脆弱的蜷缩在她怀里的时刻,从那时她便知道,他对于她来说,会是什么。

他要报仇,想要将仇人踩在脚下,最好的方式便是让他当皇帝。那是云笙的心愿,她倾尽全力只愿帮他达成。

七岁那年,他遇上了一生中挚爱的女子,她将他养大,将一身的本领悉数教给了他。

他们相伴十几年,朝朝暮暮的情意逐渐深入骨髓。

他曾经指责父皇为何对母妃的死视而不见,那个老人在临死之前回答了他,“身为帝王,这些感情不过是一场虚妄。”

她也曾经说过,儿女情长只能是他的弱点。

那时他想,他绝不会做父皇那般的男子,他爱她,那么他便永远不会弃她,她的平安喜乐,比他一切的一切更重要,哪怕是帝王权势,哪怕是……报仇。

她一直以为报仇是他想要的,所以她倾尽全力帮他达成。却从来不知道,在他眼里,她远远比仇恨,亦或是帝王霸业重要得多。

那一日他看到她青丝转瞬成雪,看到她在人群里倒下去,他便已经知道她为他付出了什么。她一次次的本该丧命的他改命换命,一次次的因他而遭受雷劫,到最后,仙身尽失,一步步走向毁灭。

所以,他要送她走,将他欠她的,通通还给她。

他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却料不到她会回来。

她回来,倾尽她的性命,以她死,换他生,最终将他推上孤家寡人的位置。

画中那一袭红衣的绝美女子笑靥如花,他看了许久之后终于落泪。

“师父。”

只有呼啸的风从他耳边吹过,她将整个天下送了他,唯独只让他觉得……山河永寂。

红颜白骨,是非功名,最终不过是一场山河永寂。

“朕如她希望的那般君临天下,四海升平,无人能欺朕,辱朕,朕娶了最好的女子,有了可爱的孩子,如她所愿的那般,一生长乐无忧……”

年迈的皇帝卧于床头,脸上有一道道深深浅浅的沟壑,他头发花白,连眼睛都似乎有些看不清。

而史官却不敢大意,将他的话一字不漏的记录下来。

“如果可以,朕希望自己没有来世,她已经灰飞烟灭,可能化作风,化作雪,化作云,朕希望,灵魂亦能化作风雨云雪,与她气息交融,然后,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朕知道,师父桃夭,她爱我,很爱很爱……”

他的唇边咧开一抹笑,视野里,红衣乌发的女子醉卧于十里桃林间,月色如水落满她的青丝和长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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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来是枷锁

黄凤冠,红绣鞋,一去他乡终不还。 久经征战的天下,饿殍遍野,哀嚎载道。萧国的皇帝开始厌倦战争,向往和平了。朝堂上,他无可奈何地询问道:“我大萧以往虽年年进贡,活的屈辱些,百姓却可安居乐业,四世同堂。到如今,为争一席之地,战争持续了十年,动荡了十年,家不成家,国不像国,怨声载道,尸横遍野,这样的天下是众爱卿想要的吗?” “陛下何出此言,每一次变革难免会流血牺牲,我大萧铮铮铁骨为何要低头。战争的发动即

姑娘与猫儿

“真的死了,死在一个青楼女子房中,我亲眼所见。”珠帘绣幕蔼祥烟,合卺嘉盟缔百年。 今日是庐阳城知府家小姐林雪织和王员外家三公子成亲的好日子。 林府宾客满座,喜气盈门,三拜叩首,终是礼成。 推脱掉敬酒宾朋,三公子很是焦急的往洞房走去。 打发掉丫鬟婆子,推门而入,关好房门。 大红烛火,百福锦床,一个美人儿端坐在那儿,头上蒙着一块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绸缎。 只是新娘子怀里抱着只白猫儿,白猫儿的一对眼招子一

我在红楼当掌柜:绿蚁

绿蚁她既不卖身,也不卖艺,她主要靠脑子吃饭——骗。 王夫人心烦。 作为一名泼妇专家,顶级PUA高手,专业指桑骂槐口吐芬芳骂人不吐脏字学院优秀毕业学员,屁大点事骂街打狗冠军。 王夫人这些年纵横贵妇圈所向披靡无敌手,上骂婆婆下打媳妇。几乎成了大丞王朝人人闻风丧胆个个肝胆俱裂的一个传说。 然而此刻,她老人家优雅的屁股却坐在青楼里面。 徐娘半老的脸上,写满了垂头丧气。 对面这朵小白花,已经哭了整整两个时辰

病娇公主的白切黑太监(一)

黑莲花病娇公主×腹黑病娇忠犬太监黑莲花病娇公主×腹黑病娇忠犬太监 楔子: 永乐二十一年夏,骠骑大将军之子吴启坐杀其妻承安公主苏璟,腰斩,同产皆弃于市。 永乐二十二年夏,宦官沈渊弄权,朝廷日乱,平阳王勒兵入宫,沈渊自焚于重华殿,国灭。 文案: 承安公主苏璟十六岁那年嫁给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吴启,却到临死一刻才发现驸马三年的温和疏离全都是政治斗争的刻意算计。 而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用之即弃。 死后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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