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这姑娘也太能睡了。”
我仿佛听到有人说我能睡。
“无妨,总会醒的。”
这声音好熟悉!
“晚河妹妹,醒了就睁眼吧。”
我缓缓起身,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才完婚就出宫搞事,皇家人精力都这么旺盛么。
太子虚扶我:“他们下手重了,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我连忙摆手:“不碍事,只是太子再要见我,派人通知一声,我自然会到。”
不碍事个鬼,我一点也不想见谅,我也想给你来一棍。
“街上的刺客也是本宫的人。”太子一脸笑意,看起来纯良无害。
???
这是要让我死个明明白白?我不要啊!
不不不,太子不敢要我的命,毕竟,他还要靠我爹来顺利登基。
虽然早已吓得六神无主,但我的脑袋却越发灵光,爹说我也就这点最像他。
“哦?太子这是何意?”我兀自倒了杯茶,缓缓喝下。
呸,真难喝,但稳重多谋的人都爱喝茶,我也得表现得像一些。
“看一看陆云安对你重视到何种程度。”太子一展折扇,“看来,这出戏没白演。”
我没吭声。
他继续自言自语:“只是没想到卫长风竟也对你也如此上心,可惜他终究会和卫远山站在一起。”
见我沉默,他道:“你没什么想说的?”
我摇头:“这些事太子该与家父讨论,我一介女子听了也不懂,懂了也什么都做不了。”
“今日的事与正事无关,最近有些劳累,本宫只是出来放松一下,顺便看看晚河妹妹过得如何。”太子合上扇子,“毕竟你我从小相识,本宫会帮你阻止他与陈如月成婚。”
可得了吧,想让我帮忙拉拢太傅势力就直说。
我皱眉:“殿下太鲁莽,为这等小事闹出如此动静,皇上追查下来如何是好!”
“看来丞相没告诉你,皇上现在管不过来了。”
我没明白。
他叹了口气,似笑非笑:“父皇病危,很快要变天了。晚河妹妹,胜负即将见分晓,我们,会是胜利者。”
事实证明,太子的确是出来看热闹的,皇上病危,现在拉拢陆太傅的势力已然太晚,我并没什么利用价值。
但我为此白白挨了一棍,怎么想都亏。
我忽然想到卫长风,作为二皇子党的他,若是太子顺利继位,他该怎么办?转念一想,倘若二皇子夺下皇位,我和爹又该是和下场?
不能想,不敢想,我们生来就是对立的,只愿在撕破脸的那刻到来之前,一切都好好的。
至于之后的事......
“晚河!终于找到你了。”我跌入了一个宽大的怀抱,不温暖,有些凉意,却很安心。
“我没事。你去哪里了,没经过我同意就敢走!”这是我第一次和卫长风如此近距离接触,本该推开他的,但我并不想,我不清楚这是为何,或许今夜太冷了吧。
“看到有可疑身影,我便追了过去,抱歉,没保护好你。”
太子的调虎离山。
“应该是太子故意调开你的,太子找我说了些事,他说皇上病危,天要变了。”我将头埋在他怀里,语气平静诉说着。
他的胸膛发出微微震动:“你倒是什么都和我说,我是不是该感动一下。”
“他还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觉得很有道理。”这话是我瞎编的。
他松开我,并不在意我的话,在背后摸索着什么:“哦,那你就飞吧。”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大半夜的找什么!”我有些气,明明在和他认真说话,他倒好,三心二意!
“看!”只见卫长风从背后拿出一个棒槌,一脸开心。
“卫长风!你有病吧!”
“虽然迟了些,也遇到些小麻烦,但还好赶在了凌晨前。晚河,生辰快乐。”他的脸在月光下柔和了很多,好看的眼睛弯弯的,嘴角微扬。
我呆住,他竟然还记得我的生辰,不禁有些感动,顿时觉得此刻的他帅极了。
“这个棒槌,天完二年的文物,送你了。”他将棒槌塞给我,“我还收藏了天完三年四年以及每一年的棒槌,以后你每过一个生辰我便送你一个。”
......
美好的氛围被他一张口就破坏,我看着棒槌,哭笑不得。
“哎呀呀,错了错了,又错了。”冤家路窄,茶馆的说书先生又捋着胡子来了。
我皱眉:“老头,上回咒我的账还没跟你算,你倒是还敢和我碰面。大半夜的你出来乱晃,小心我把你扔进衙门的大牢。”
说书先生走到跟前,打量一番卫长风,摇头道:“不是他,丫头你又错了。”
卫长风挑眉,冲我道:“你从哪认识的疯老头?”
我一把将说书先生拽到一旁:“今天怎么没穿道士服,不装道士了?”
“哎,换个角色扮演一下,这样人生才有趣嘛。”
我冷笑:“正巧本姑娘方才给你算了一卦,你印堂发黑两眼深陷,今日必有血光之灾。
说书先生虎躯一震:“丫头你可不要乱说,老夫今日明明......”
不等他说完,我将他拽到卫长风面前:“卫长风,他曾经咒我早死,给我狠狠地揍。”
“哎呦!丫头啊,话可不能乱说,老夫冤枉!”说书先生哭嚎着晕了过去。
我和卫长风大眼瞪小眼。
“咱们还没打他吧?”我一脸懵逼。
“被吓晕了。”
我......
我踢了他一脚,没反应。
“就让他在这儿冻几个时辰吧,让他话说八道。”
日子就这么过着,时常与卫长风争论几句,偶尔被卫长澜的损嘴气上一番,除此之外,一切都那么平凡而快乐。
至于陆云安,年关将至,他也快要成亲了,过往深究无意,眼前的最重要。
我以为日子会这样一直持续下去,也多么希望日子就如此过下去,直到那天,一切破碎。
那是陆云安和陈如月成婚的当天,我收到了邀请,但为了陪卫长澜学习,并未赴宴。
府中只有我二人,学习是不可能学习的。
“嫂嫂,你太笨了,看我的。”卫长澜撅着屁股追着鸡满院子跑。
我嗤笑:“辣鸡,我不行?让你看看我的真本事。”
“晚河。”卫长风急匆匆跑了过来。
“诶?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
他并不给我说话的时间,将一封信塞给我:“不要多问,现在就回丞相府。”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按住我肩膀,眼中有我看不懂的情绪:“听我说,晚河,从今往后,你只是丞相府的千金,依旧是从前那个名动京城的才女,你会遇到满心爱你的人,会有美好的未来。”
不安占据整个心头,我的声音颤抖着:“你胡说什么!”
“晚河,你要忘掉将军府,忘掉这里发生的一切,忘掉我......曾很喜欢你。”他缓缓低头,在我额前印下浅浅一吻,“虽然你的心不在我这里,但我还是控制不住地喜欢你啊,抱歉了。”
他的吻那么轻,轻到我还未感受到他的温度便已消散。
“晚河,再见了。”他拉起卫长澜,头也不回地向外走。
此刻我才明白过来,天变了,他们......要输了。
我死死攥住他的手:“夫妻本是同林鸟,我飞哪儿你就得飞哪儿,跟我走。”
他笑了,伸手揉了揉我的头:“晚河,我并不是一个人,我的身后还有万千将士,他们有的已经倒下,有的依然拼命着,我必须与他们一起战斗。”
我使劲摇头,眼泪早已模糊双眼:“你会死的。”
我已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我知道他是笑着的:“若是真死了,我就在奈何桥等你。百年后你过奈何桥的时候记得多向旁边看两眼,众鬼里最帅的那个就是我。下辈子我定要早些到你身旁,省得你又喜欢上别人。”
“不行!长澜还小,你不能带他一起赴死,你不能走!”我三两步跑到他身前,张开双臂挡住去路。
“嫂嫂,你放心,化成鬼我也会常来看你的,你可不要在背后骂我。”卫长澜脸上的表情与平时无异,他是多么聪慧,想必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我什么也说不出,只不断摇头。
卫长风叹了口气,轻轻抱住我:“离别之际本想留个好印象,可你总是这么倔,好好睡一觉吧,醒来又会是晴空万里。”
后颈传来一道掌风,一切,都不见了。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熟悉的床上,天色已暗,没有繁星满空,也没有晴空万里。
爹告诉我三件事。
“陆陈两府大婚新郎不见了。”
“嗯。”
“皇上崩逝,太子顺利登基。”
“嗯。”
“二皇子造反,被当场斩杀,其残党多数被捕......卫远山及其长子战死,卫府上下被关入大牢。”
“......卫长澜和卫夫人也在大牢?”
“卫夫人她,自尽了,卫长澜关押途中逃跑,新皇下令全城搜捕。”
我睁眼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爹啊,你的宿敌终于死了,我们赢了。”
爹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无限哀伤:“是啊,河儿,你可记得我总与你提起的年轻时的挚友?”
“嗯,爹总是讲与他入朝为官前的事,我问他是谁,您不说,我问之后如何,您也不给我讲。”
“他啊,就是你卫叔叔。”爹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我与他一同入朝为官,渐渐地,政见分歧愈来愈大,在朝上,我们要争个高下之分,出了宫门,嘴上谁也不饶过谁。他那个老莽夫,嘴比我还厉害,但还好他打不过我。”
原来是他啊,我眨眨眼没说话。一国之相的口才谁人能比,威震边疆的将军又怎会打不过一个书生。
“二皇子生性多疑暴虐,可惜卫将军站错队了。”我什么也不想去想,只随意和爹搭着话,这样,就会忘记许多。
爹却摇头:“你卫叔叔,从未站错队,他和他的儿子,都是一心为国的英雄,错的,是自私贪权的我。”
我看向爹,不知其话中意思。
原来,传闻一岁早夭的三皇子并未死,而是被皇上托付给卫远山,藏在宫外养大成人,皇上给他找了个满腹才学的老师,那老师不是别人,正是陆云安的太傅老爹。
陆太傅并非中立,只是支持的皇子不在宫中;卫将军也并非二皇子党,只是借二皇子为遮掩,真正要扶持的是爹口中德才兼备,有圣主之贤的三皇子。
奈何宫中突变,先皇龙御归天,让除了太子党之外的所有人措手不及,卫将军和太傅的棋盘还未铺开,风雨就来了。
爹什么都知道,没有提早告知卫将军暴风雨的来临,亦没有揭开三皇子仍在世的真相,为臣为友,他都没有做到最好,却也做到最好了。
我缓缓起身,下床走到爹身旁,轻轻给他锤肩:“不管爹是如何的人,都是女儿最敬最爱之人。”
我知道,爹的难过不亚于我。
第二日,我早早醒来,将卫长风临走前给我的信看了又看后,扔进火盆,灰烬随风飘走。
和离书烧了,我们永远是夫妻。
我独自走上街道,这里与往常没什么不同,百姓们做着该做的事,每个人的悲欢都藏在心中,藏在面对世界的笑脸里。
非说出点不一样,那便是通缉犯多了几张新面孔。
我在太傅府前驻足,叛乱当日太傅并未出手,以至如今太傅府安静如常,卫将军不在了,不知今后的路,太傅该如何带着三皇子走下去。
听说陆云安大婚当天不见了,我不禁笑了出来,他总能在无意间避开许多糟糕的大事,比如我的大婚,又比如皇城的这场血腥之战。我十分怀疑上天给了他特殊的庇护。
不过如此也好,他是多么干净的人,肮脏的场面不适合他。
不知不觉走到城郊,想来此做什么来着,不记得了,那便随便走走罢。
“卫长风,你现在应该快到奈何桥了吧。”
“说好的在那等我,可别忘了。”
我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或许风会好心帮我把话带给他。
远处一个身影踉踉跄跄朝着城门走来,好半天我才看清来人。
是陆云安,身上还背着一个麻袋。
他这是去寻宝了?
看到我,他惊了一下,随后长舒口气:“晚河,我都听说了,你......”
我等着他接下来的话,他却没再说下去,因为......他晕了。
我坐在桌旁歪着脑袋看床上躺尸的两人,阳光照进屋子,照的人浑身暖洋洋。
大夫说陆云安是太累了,为何累呢?约莫是背着麻袋走了太久的缘故。
看到麻袋里装的何物时我是震惊的,可震惊过后只余无尽欣喜,这算是糟糕至极的日子里唯一的好事了。
我万万也想不到,麻袋里卫长澜安静地闭着眼,身上有几处刀伤,好在这小子命大,没给流血过多去见他哥。
陆云安醒了,我急忙扶他起来:“要不要喝水?”
他看着我先是一愣,揉了揉额头,朝一旁的卫长澜看了一眼,似是才反应过来。
摇了摇头:“你不问我怎么回事?”
我笑了:“我不问你也会说的。”
“我......成婚那天出了城郊,没想到城内政变,赶回来的路上碰到长澜被人追杀,就带着他东躲西藏,他失血过多晕了过去,我只好出此下策将他带回来救治。”说着,他叹了口气,“终究,皇位更迭没能避免流血。”
是啊,终究是没能避免啊。
“让他留下吧。”
“嗯?”
“我是他嫂嫂,也是他唯一的亲人了,我得照顾他。”我看着卫长澜,他睡得不安稳,眉头微皱。
“不可。”陆云安起身离我近了几步,似觉不妥,又退了回去,“官府的人在寻他,这会给丞相府带来隐患。”
我耸肩:“他只是我的弟弟,如此而已。”
“不妥。”他的语气严肃起来。
我看了他半晌,笑道:“以前你这么说我定会听你的,但陆公子,我们早就没关系了,你不该这样对我说话。”
他被我噎住,张口想说什么,我先开了口。
“你若是能说出当初为何背叛我,我倒是可以考虑让你带走卫长澜。”毕竟,我是个较真的人,即便皆成过往,依旧想要个明明白白的解释。
陆云安垂眸,最终,他什么也没解释。
“罢了,你走吧。”
他垂着头:“对不起。”
呵,终于知道对不起我了。
“我接受道歉了。”我冲他释然一笑,“陆公子请回吧。”
他还想说什么,但我没给他机会,将他往外推:“来人,送客。”
“晚河!”
“有缘再见。”我冲他挥挥手,头也不回进了屋。
送走陆云安,我又回到床前盯着卫长澜看。
“一切都结束了,就让过往都过去吧,以后你和我,咱们一起好好生活,你说呢?”
不知不觉,已然两行清泪。
能过去的吧......
错过的人,逝去的人,都会成为过往,化为回忆里的蒲公英,随风飘远。
卫长澜醒来已是三日后。
他一直郁郁寡欢,我就陪他一起整天的坐在门口望天,我感受风吹来的方向,他默不作声,盯着地面发呆。
如此过了半月,大雪不期而至,染满了整个世界。
我决定找他堆雪人散散心,正要敲门,房门便从里面刷地打开,卫长澜打着哈欠走出来。
“嫂嫂你杵在这儿是要当门神吗?”他围着我转了一圈,“嗯......看起来应该能辟邪。”
如此欠揍的语气,如今听来却求之不得。
“走,堆雪人去。”我拉起他向外跑,“还有啊,以后要叫我姐姐,你就是我亲弟弟。”
“欸?你这样决定我那惨死的哥同意吗?”
我扭头看他:“不能这么说他,他这一生过得很辛苦,也没落个好结局,但他比大多数人都活得有价值。”
其实,我早就知道他从来没喜欢过陈如月,接近她是为了拉拢她的父亲;我也知道,他常去的醉不归,他喜欢的香香,都是他苦心经营起来的幕后人。他啊,从来都只顾大局,不去在意自己的喜乐悲欢。
卫长澜蹲下身捧起一把雪;“那就愿他下辈子做条狗吧,便不用那么辛苦了,我就做他的主人,天天让他看着肉又吃不着。”
“......卫长澜,你做个人吧。”
“行啊,姐姐接好。”卫长澜将手中的雪向我扬来,正中我美丽的脸颊。
我将堆好的雪人头拔下来,朝着他扔过去:“小混蛋,吃我一球。”
“你好笨啊,这么近都扔不准,得这样扔。”说着,他跑到我身边,拎起我的衣领快速塞了一把雪进去。
“啊!好凉!卫长澜你给我站住。”
丞相府的后院很大,我追着他跑了好几圈,手中的雪化了,我一跺脚,就地躺在雪地里,不追了!
“起来啊,地上凉。”他走近,那张和卫长风相似的脸出现在正上方。
“闪开,挡我看风景了。”我没动,依旧仰面。
“哦。”他挪了几步,和我并肩躺在雪地,“一起看风景。”
“姐姐,我一直有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
“那就不要问,闭上嘴,我要入定了。”
他不依不饶:“你说,猎人的儿子是不是从一出生就注定也要成为猎人?”
我不假思索:“那不一定,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成为屠夫,又或许成为丞相,还可能篡位成皇帝。”
他没理会我大逆不道的话,仍接着问:“可若是养育他的人自小按一个优秀的猎人来教导他,大家也都希望他成为一个猎人呢?”
“旁人怎么想是旁人的事,他应该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总不能按别人的想法过一辈子。”
他点点头:“也对。可若那些人为此付出了生命,就为将他们养育大的孩子捧上猎人的位置,那孩子又该如何拒绝那些为他而逝的生命呢?”
我皱眉,这是个送命题。
“那就都忘了吧,打着善意的口号一厢情愿逼迫他人做不愿做的事,本就不公平。要我说,那孩子给他们磕几个头,此后,一切皆过,一拍两散,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去吧。”
卫长澜一把雪拍我脸上:“你怎么如此无情!”
我坐起身,拍散脸上的雪,对着他的脸就是一阵蹂躏:“我就是如此,你又能怎样!人就活这一世,何苦成全别人为难自己,就你有情就你伟大?我可去你的吧!”
他出乎意料地没还手,咯咯笑道:“不过,我喜欢。”
“姐姐,我决定告诉你个秘密,答应我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他突然一脸严肃,弄得我也跟着紧张起来,讷讷地点头。
“其实我......我是个特别帅特别有才又特别没理想的人,我没有容整个天下的胸怀,就想平淡生活,不贪权不贪财偶尔贪点色,就想做个平平无奇仙女环绕的美男子。”
我睁大的眼瞬间耷拉下来:“哦,还有别的事吗,没事我要去吐一下。”
他拉住我:“方才说的是真的,但下一句也是真的,姐姐你要听好。”
我捂住耳朵摆头:“我不听我不听,你肯定说不出什么好话。”
“我哥那个祸害还活着,爹也活着。”
“先人诚不我欺,果然祸害遗千......!你说什么?!”
“爹和哥都活着,那日他们逃脱了,现在应该已经到了西北,与西北军碰面了。”
西北军,那是卫将军的军队,我摇头,不可能,他们明明......
“你骗我。”
“我没有。”
“那你发誓,骗人就,就......罢了,我信了。”我有点懵,一时间缓不过来。
“本不打算告诉你,可你每日面上笑着,却一天比一天削瘦,我不想再瞒你了。”
我只机械地点头。
我见过人们失而复得的喜悦,破镜重圆的啼哭,经年相逢的感动,却不懂此中情绪如何而来,因为,我只是见过。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此中情绪,是如此令人心痛又欣喜,怨恨又感激。
我没有大哭或是大笑,只是又躺回雪中,缓缓闭上了眼。
我,没出息地晕了过去。
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往常,身边的人都在,这种感觉真好。
我和卫长澜刚从卫夫人的墓前离开,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劝他放下,他怎能放下;鼓励他报仇,我也算站在仇人的阵营,这话我说不出口。
从私心讲,我甚至不希望卫长风带兵卷土重来,毕竟,如果真到那刻,我爹就玩完了。
我看向自己的手,它能弹琴写诗,使我美名远扬,却无法助我救想救之人,解无解之难。
“对不起。”我仰头看着天,能说的也只有一句无力的道歉了。
“该道歉的人是我。”卫长澜摇头,无奈地冲我笑。
我不解,静默等他解释。
他将手搭我肩上,也随我望天:“你看星星们多亮眼,好看吧。”
“......现在是白天,你眼瞎?”
他没接我的话,自顾自地说着:“那颗,还有那颗,满天的星,我都该和他们说声抱歉呢。”
“说什么胡话?”
“毕竟,他们对我闪着光,可我从心底,觉得他们讨厌极了。”
我满脸黑线:“请你尊重我的存在。”
他低头看我,盯了半晌道:“也就你看起来没那么讨厌。”
“因为本姑娘善良大方美丽多才。”
他摇头,一脸正经:“因为你不是天上的星星,只是地上随手一丢便找不到的石头。”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还好出门前为了防身我带了把刀,现在还真用上了。
“我说你像一颗五彩的石头,只看着就让人开心。
“哼!这还差不多。”
“所以,可以把刀收起来了吗?”他用指尖敲了敲刀尖,又指向脖子。
正当我准备再逗他一番之际,余光瞥见一抹熟悉白影,那人身旁跟着一名下人,二人跑得跌跌撞撞,似有急事。
“陈姑娘,可否需要帮忙?”
陈如月听到我的声音停下脚步,四周张望一番疾步向我跑来。
平时挺稳重一人,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抓住我的手,有些慌忙:“皇上认定洛丞相与家父勾结,私吞军饷,已下密旨将你我两府抄家了,云安提早将我带出来,要我去找父亲,他现在正四处找你,你千万不能再回城了。”
我的心一紧:“什么时候的事?”
“早朝之后,听说丞相早朝后就没放回来。”
我点头,稳住心神,陈如月的父亲是镇南将军,如今镇守边疆,爹和他无甚交集,此事或有冤情。
“边疆路远,南路又不好走,你乘我的马车走吧。”我将身上的银子塞给她,“虽说你曾经坏了我的桃花,但也不全是你的错,此去保重。”
她眼含泪光:“你......罢了,多谢,希望我们能再相见。”
看着陈如月走远,我才回身:“走吧,回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卫长澜没动,他从陈如月来了之后便一直没说话。
“姐姐,回不去了。”他又露出一副与他性格不符的严肃表情,他很少这样,我不喜欢。
我皱眉:“不会,爹不是贪财之人,此事有蹊跷,定是有人蓄意陷害,我得潜回去看一看到底怎么回事。再说皇上那么依赖我爹,他会没事的。”
他叹了口气:“你还不明白吗,臣强主弱,功高盖主,哪个君王容许这样的人存在?”
我微怔:“可,可如今他刚登基,根基都不稳,内外交困之际,他稍微有点脑子都不该如此。”
卫长澜嗤笑:“所以我们的新皇是个笨蛋啊,而笨蛋,是无法沟通的。”
“你胡说,我看你故意挑拨,意欲让我怀疑皇上,让爹与皇上关系破裂,你们好趁机反叛。”
他双手摇晃我的脑袋:“我的亲姐姐,你清醒些好不好,你大概不知,陈将军已经倒戈与卫将军的西北军站在一起了,皇上肯定早已知道此事,他将你爹与陈将军捆绑一起,明显是留后手,贪污罪定不成,便要将此事拿出来,给你爹戴叛臣的帽子。”
“他是铁了心要整垮洛丞相,你现在还要回去吗?”
卫长澜的话醍醐灌顶,我好像有些反应过来了,缓缓摇头。
事情竟发展成这样,我爹辛辛苦苦扶持了个什么品种的蠢蛋!
我随卫长澜逃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地方,这里有很多人,甚至有些我认识,他们见了卫长澜都是一个反应。
俯首下跪,然后恭恭敬敬地叫上一声“殿下。”
竟然是这样啊。
卫长风的姑母是先皇的贵妃,而那对外称早夭实则被养在外的三皇子便是卫长澜。
此时此刻,我与卫长澜对坐在屋内,大眼瞪小眼。
我有些不能直视他,聪慧的我万万想不到爹口中满腹经纶具有明君之贤的三皇子会是这么个嘴欠之人。
“姐姐,我还能叫你姐姐吗?”卫长澜问得小心翼翼,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盯着他看,忽然想起前些天他问我的那个当不当猎人的问题,不禁心一纠,无名的疼。
“行啊,你叫我奶奶我都答应。”他是三皇子,但他更是我与卫长风的弟弟。
卫长澜笑了,如往常每每捉弄完人那般,笑得开心。
没几日,陆太傅来了,他带来一个好消息,卫将军已到城郊,不日便领兵攻城。
“陆云安怎么没来?”那日陈如月说他在找我,可这么多天,我从未见到他,身旁也没人提过他。
陆太傅怪异地看了我一眼,又和旁人谈论起正事。
我又问卫长澜:“你这几天有听到陆云安的消息吗?”
卫长澜露出和陆太傅一样的神情:“谁?”
我一巴掌呼到他头上:“给我装!陆太傅的儿子你都不认识了!”
卫长澜的表情更加诧异:“洛晚河你没事吧,陆太傅的儿子成婚当天就被刺杀了。
我懵了:“胡说什么,你能活着全靠他将你救回来的!”
卫长澜摸了摸我额头:“是你将我从城郊背回来的啊姐姐,你今天吃错药了?”
我拉起他的手:“给我一巴掌。”
“什么?”
“打我啊,把我打醒,我肯定在做梦。”
“哦好。”他抬起手在我脑门儿弹了一下,很疼,不是梦。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内心的恐惧让我表现出人类的本能:寻找最信任的人求得依靠。
我要去找爹,爹会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的,一定会的。
“卫长澜,我想见爹一面,求你帮帮我。”
许是我过于颤抖的手,又或许因为我过于陌生的语气,他眉头深锁,终是点了头。
卫长澜没有直接带我去地牢,而是去见了香香,哦不,应该叫太子妃,不过现在应该叫皇后。
我惊呆了,当初还是太子的新皇死活要娶的人竟是香香,卫长风这盘棋下得妙。
香香带着我畅通无阻进了地牢。
“爹!”我低吼着跑向那熟悉无比的人,“爹,我好想你,好害怕!”
爹先是惊讶,随后隔着监牢抚着我的头:“乖女,不要怕,我的女儿是最勇敢的。”
我使劲摇头:“不,我要爹保护我,我不要勇敢。”
爹推着我往外走:“此处不宜久留,你不该来的,记住爹的话,我的女儿是最勇敢最坚强的,好好活着,晚河。”
“不,我不要走。”我扒住门,“我要和爹一起走,我还有很多话想问爹。”
“好一出苦情戏。”皇帝拍着手走了进来。
“皇上!”香香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皇上饶命,晚河是臣妾在宫外时认识的好友,求您放过她。”
“皇后这是做什么,朕看了会心疼的。”皇帝扶起香香,“来人,皇后乏了,带下去休息。”
“不要,皇上!”
香香被带走了,爹将我拉紧:“皇上,您要的是臣的命,看在曾经的份上,请放过小女。”
皇帝踱步停到了监牢外,笑得一如往常:“洛相不要紧张,朕不会要晚河妹妹的命。”
“爹,不要求他。”此刻,我不知从哪得来了勇气,只觉莫名而来的满腔恨意将要溢出,“陆云安是不是你派人刺杀的?”
不知为何,我竟从内心接受了卫长澜的说法,云安哥哥,在大婚当日......被刺身亡。
皇帝盯了我半晌,仰头思索片刻:“他啊,好像是......”
他的话没说完,他的话再也说不完了,我看着他胸口的匕首,缓缓松了手。
我,杀人了。
外面刀剑声响起,侍卫听到声音跑了进来,冲我挥刀砍来。
“河儿!”我听到爹在叫我。
可我挪不动自己的身体,只一动不动愣愣看着,我也要死了吧,爹怎么办,还没见卫长风最后一面,卫长澜那毛孩子会为我哭吗?
我闭上眼,不管了,至少,我为云安哥哥报仇了,可云安哥哥怎么就被刺杀了呢,明明他还在找我啊。
一切都那么怪异,却又说不出哪里怪异。
又是一阵刀剑碰撞的声音,终于,周围安静了。
“晚河,我回来了。”
!!!
我猛地睁眼,想念已久的人提着剑,脸上带着血滴,就那么站在我面前。
阴暗的地牢处处充满血腥,可此刻,我却觉得光明和生机由此而生。
我跑着奔向卫长风:“混蛋啊!你终于回来了!”
“好了,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无时无刻陪伴你,可好?”
我使劲点头:“这是你说的,不能食言。”
“不会食言。”他越说越轻,“以后啊,风起的时候记得多笑笑,你还是笑的时候更好看。”
我有些疑惑,从他怀里抬出头看他,那张剑眉星目,充满朝气的脸渐渐变得模糊,恍惚间又清晰起来,成了另一张脸。
“哎呀呀,你这么抱着老夫做什么,老夫要喊非礼啦!”说书老头的脸在我面前陡然放大
我大步向后退,不敢置信地盯着说书老头,变化就在一瞬间,恍若被浇了一盆冷水,我周身冰凉。
“卫长风呢,卫长风呢!”
“唉,都说了你们有缘无分,你就不要记得他了。”
我又向前几步,抓起说书老头的衣襟:“卫府少爷才是我的良人,这可是你亲口说的,怎么,又要变卦!”
“老夫是说过,可卫府有两个少爷,老夫说的是那位二少爷啊。”说书老头苦着张脸,“丫头,不要再执迷不悟,都是错的,该醒了。
我摇头,却眼看着面前的说书老头又变了脸,一阵扭曲过后,那张脸太过熟悉,那是......我的脸。
她说:“回来吧。”
“娘娘,娘娘?娘娘手指动了,快去叫皇上!”
我缓缓睁眼,明黄的帐幔晃得要流泪。
“娘娘......”我止住跪在地上的一众丫鬟,赤脚走向铜镜。
镜中人满头华发,再往下看,那是张年轻的脸,面色苍白,却依旧掩不住风华。
啊,我想起来了。
三年前,我嫁给了我爹宿敌的儿子,卫长风。
我本是想嫁给我的云安哥哥的。
可命运弄人,老皇帝一纸赐婚,我被迫嫁给了卫长风。
而陆云安,在一次外出中坠崖,恰巧砸断了路过的陈如月的双腿,出于责任,他向陈府提了亲。
后来,宫廷政变,陆云安在大婚当日被太子派人刺杀,陈如月也因此身亡。
卫将军被困皇城,卫长风领兵救援,全军覆灭。
之后,太子即位不久,搬出洛丞相十条罪状,洛府满门被屠。
镇南大将军听闻爱女陈如月被杀,盛怒之下与陆太傅联合扶持三皇子卫长澜。
再后来,城门破,我亲手砍了太子的头。
卫长澜成为新帝,改国号为永安,天完国,终究是完了。
我和卫长澜带着满身血债在众人的祝福下成了亲,不为别的,他想给我一个合适的身份和安稳的未来,而我珍惜世上最后一位至亲之人。
我成了永安最尊贵的皇后,可只有我与他知道,我永远是他的嫂嫂,他的姐姐。
外面又下雪了,我起身出门。
冷风吹过,我笑了。
卫长风说过,他说风起时,我该多笑笑的,因为,这是他来看我了。
可是,我笑着笑着就哭了,我们是多么匆忙的离别啊,那日战前一见,却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我早已喜欢上他了呢。
我似乎又看到了云安哥哥,说好要娶我的,明明要给我带木头人回来,终究是食言了。
白茫茫的世界中显现了很多身影,爹爹,卫将军和卫夫人,陈如月,香香......很多很多人。
他们都走的那么匆忙,相识一场,却没能好好道别。
我抬头,直视苍白无力的阳光,忽然想起曾经和云安哥哥的对话。
“云安哥哥,你说世上真的有流光镜吗?”
“没有,若是有,那也是由心而生。”
是啊,上天赐我大梦一场,仿佛时光溯回三年前,一切都按着所想发展,与现实不同。
我宁愿云安哥哥背叛我喜欢陈如月,也不愿他因为责任而放弃所爱;我多希望卫长风宫廷政变那一战侥幸逃脱,卷土重来与我相逢;我多想爹只是关在地牢等我相救,而不是挥刀自尽抱憾而终。
可终究,梦只是梦,他们永远留在了宫廷政变那天。
如今,梦醒了,流光镜在我心中,碎了。
“姐姐,你终于醒了!”我看见卫长澜急匆匆跑来。
他终究坐上了不想坐的皇位,整个人变了很多,帝王该有的沉稳睿智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唯有与我相处时方才有几分曾经的样子。
“怎么光脚出来了,快回去!”
我摇头:“长澜,我做了个梦。”
他叹了口气:“难怪这么久都不愿醒来。”
“背我,我想去雪地转转。”我伸开胳膊,等着他背。
卫长澜满脸扭曲,有了往日的一丝调皮:“你穿鞋自己走。”
“不太想走。”
“上来。”他十分不情愿地俯身,我一下跳了上去。
“卫长澜,我想离开了。”
“什么?不行!我好不容易将你救醒,你又要自杀,你就如此狠心舍得丢下我一人!”
“放屁!我的意思是想要出宫,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的好姐姐,你忍心将我一人扔在无趣又沉闷的皇宫么?”
我仰头望天:“所以啊,你要快些处理好手头的事,选个贤人,也算不负逝去那些人的心愿。”
他沉默半晌:“好。”
“三年吧,我就等你三年,你还处理不好我就走人了。”
“十年!”
“太久了,五年。”
“成交。”
“驾!长澜快跑,我要感受风的方向。”
“哈哈,好,姐姐抓紧了,我要飞了。”
我是洛晚河,一个不幸之人,错过竹马,失去爱人,离别至亲,目睹血流成河。
我是洛晚河,一个幸运之人,偌大的世界,万家灯火,终有一人与我一生并肩而行。
我相信,也在等待,百年之后,奈何桥上,会有一张帅气逼人的脸四处张望,等待着我的到来。那时,我会握住他的手,紧紧地,永生永世不再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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