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是当今圣上,在与将军定情当晚,朕给将军与许家小姐赐了婚。
太后听闻消息时特地召见了我,先是夸了一顿“陛下为臣子着想再好不过”,又明里暗里说着“陛下年幼,以后这种事最好是同我商议一下”。
我心里冷笑,面上乖乖巧巧,一句话也没说。直到太后说完,见我始终沉默,只得挥了挥手让我回去。
回去的路上,小栗子没忍住,他是见过孟起将军把那块说是“母亲留给未来媳妇”的玉佩塞在我手里的。
当时我还在发懵,孟起将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抱我,嘴里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之后就莫名其妙一脸满足的走了。
我写赐婚圣旨的时候小栗子还在不知道嘀咕一下什么东西,说着还偷偷看我一眼。
等我让他去颁旨的时候,他随意瞧了一眼,当即就跪下了,浑身几乎打着颤:“皇上!”
我扔了笔,回身坐下,撑着头问他:“你刚刚在高兴什么?”
“你现在又在害怕什么?”
他好像想说什么,但是我不想听,只挥了挥手,“去。”
小栗子当时一定觉得我神志不清,所以见了我面对太后时的冷静模样之后又犹犹豫豫地想开口。
我瞥他一眼,他脸上就写着“我看起来是不是很纠结很神经病?快来问我怎么了求求你快问我”。
我,就,不。
“小栗子,你要是脸抽筋了就给朕滚回去,别在这碍朕的眼。”
他立刻跪下了。
我在前面找了个亭子坐下,看着小栗子跪在那一动不敢动。
算是我眼瞎,小栗子今天这表现明显就是将军的人,我以前还猜测会不会是太后的,但是偏偏又瞧着不像。
太后那个人纯粹有贼心没贼胆也没能力,我登基的时候她想垂帘听政,被老臣们明讥暗讽地说得羞愤欲死。
现在又想从我这下手,毕竟自以为掌握着我最大的把柄,每次讲话都要提醒我一下。
太天真了,我完全想不通这种脑子为什么会宫斗成功。
她以为把我是女儿身说出来我会被赐死吗?先帝跟他的子嗣在我登基前几年就挂得干干净净,作为先帝仅剩的血脉,她明显更应该担心自己好不好?
我确实想不明白一个手里没有一点势力、几乎是封闭在深宫的太后是怎么除掉那些皇嗣的。
也不一定,我又想,毕竟那几个哥哥属实嚣张跋扈,万一真的是被人套了麻袋呢。
宫里宫外做的混账事我不知听了多少,在我进入书院时还联合起来堵我路。
多大的人,还想着从外貌讥讽我,说我“面若好女”,然后一群人哈哈大笑。
我都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们,“面若好女”是夸男子长得好,还是专门用来形容美男的。
太傅听了不得闭过气去?
更别提我本来就是个女子啊。
所以我当时一点也没感觉,就有点烦恼这一群王孙贵族不知道要闹多久,我还想回去看话本的。
之后发生了了什么来着……
我忽然坐直了身子,这时才想起来,我是认识孟起的。
彼时他还是温润如玉的丞相之子,父亲的威望让他仅仅在我身边站定,那一群原本打定主意给我一个下马威的傻子就气势全无。
见此,我也没想狐假虎威做些什么,说实话我当时一点也不想跟任何势力扯上关系。
母妃鬼迷心窍,却不知为何能成功瞒住我的性别,但是我天生毫无斗志,只觉得能活多久算多久。
于是我只是偏头道声谢就径直离开,当时连他的脸都没有看清,只余光中记得他白玉般的下颌,在傍晚的阳光下很是好看。
那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了。
因为母妃当时不知道怎么想的,她手段拙劣地对新入宫不久就有了身孕的木氏下了毒。
木氏这次怀孕是继我之后先帝隔了十几年的老来之子,他自然是欢喜不已。
木氏果不其然流了产,结果先崩溃的是母妃,先帝一冷脸,母妃就痛哭流涕地全招了。
速度之快让我瞠目结舌。
但是最神奇的是,先帝派人查了才发现,木氏流产跟我母妃没一点关系,她派奴婢下毒,结果那个奴婢害怕,根本没放。
回头跟我母妃还禀报得有板有眼,过了几个月母妃察觉到木氏没半点异样,那个奴婢还十分努力地分析说“可能是木氏命大”。
但是我母妃毕竟是有害人之心,所以先帝还没说什么我就跪下揽责,将一切归到我“没有关心母妃”,并自请为父皇祈福、为母妃赎罪去大慈寺修行。
先帝同意了,至此,我终于远离权力漩涡。
说来,孟起也在那里。
丞相夫人因病逝世,丞相难以释怀,心情郁结也跟着走了。
先皇怜他年幼,就让他来大慈寺待着了。
很神奇,可能是因为我永远三点一线,西厢房——正殿——后门,我在那待了五年竟一直没碰见过他。
寺里顾及我是皇子,除了每日让我去正殿听经一个时辰也并不管我,我便时常偷溜出去玩。
我心里是有人的,所以我才会在被他冒犯之后直接赐婚,我甚至带着报复心想:反正许家小姐一直嫁不出去,正好就跟你这个突然乱发情的登徒子绝配。
这是从来没接受过帝王之术教育的我唯一能想到的报复手段了。
其实不应该这样的。
许家小姐一直嫁不出去是因为她父亲始终想让她进宫,我想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她父亲竟一直让她等了三年到现在。
而孟起,我登基时外患频起,手中无可用人之时,是他自请出征,征战三年方才凯旋。
怒气一过,我现在又开始心虚。
孟起是功臣,所以我才召见他,所以在他说“有一私事”时,放心地屏退下人,想要圆了功臣心愿。
谁能想到这个登徒子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叹了口气,又安慰自己,原本我就在盘算给许家小姐赐婚,如今给她赐了个年少有为的夫婿,想必她也是欢喜的。
——欢喜个屁啊我真的是当皇上当久了真的以为我是个男的了!
许家小姐我曾遥遥见过,那时她在许愿树下扔了丝带上去,我去看过,写得是“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所以我一直不肯接她入宫,我不想看到她变成一个深宫怨妇。
结果孟起前脚冒犯完我就走,后脚许家小姐父亲又过来求见,也不知道谁给他的胆子,旁敲侧击地问我是不是不行。
又装模作样地说他女儿等了我多久多久,如今早就没人上门提亲了,还望圣上怜惜巴拉巴拉。
我烦透了,摔了个杯子止住他话头,声音几乎控制不住地尖利起来:“正好啊,那朕就成人之美,为许家小姐与孟起将军赐婚!”
我刻意把我跟孟起单独召见的内容改成了他想求娶许家小姐。
那官员一时欣喜万分,也没注意到我的异样,求了圣旨就美滋滋离开了。
强烈的负罪感让我头疼不已,想到孟起我又疑惑他知不知道我是女儿身。
若是知道,他怎么知道的?登基前我几乎同他毫无联系,登基后他又是在外征战,不应该有我的此等隐私消息啊。
若是不知道,好吧我当时其实是默认他不知道的,所以我才会那么生气,我讨厌他看我的眼神带着欲望。
我曾被人带去小倌阁,当了三年的皇上我权谋还是没什么长进,但是却能在他过来抱我的时候一瞬间自动代入那些逆来顺受、卑微如泥的男子。
我几乎当即就恼羞成怒了。
他怎么敢把我当成小倌!
这个念头戳中了我最难以启齿的隐秘心思,我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我前面曾说过,我心里有人,他是大慈寺的刺客。
太俗套的剧情了,他受伤被我捡到,被黑色面具遮挡严严实实的脸,露出的耳垂却是精致脆弱,让我又想起小时见到便一直心心念念的白玉簪子。
我心情便好起来,细细给他擦干净血迹,至此收留了他。
他看起来是个极冷的人,一双眼眸始终淡漠,像雪天放在外面冻了一整个冬天的玄铁。
声音也是清冷,但是从来不会不接我的话,我说什么他都会回,尤其是调戏他的时候看他不知所措红了耳朵又努力回应我,实在是很好玩。
然后就是俗套的日久生情,即便他从来没有对我露出真容。
彼时京城其实并不太平,我对此一无所知,但是有小心思的人便开始疯狂搞小动作,其中就包括拐卖人口。
我被带到小倌阁就是这时候的事。
因为我反抗得激烈,那些人直接给我下了药想磨一磨我的性子,连净身也没给我做。
我几乎万念俱灰,直到他抱起我。
我被折磨到煎熬难耐,几乎哭着蹭他求他,可他始终如僧人入定一般毫无反应。
我残留的神智在唾骂自己,他只是克制地、仿佛是安抚地回抱住我,我越发羞愤欲死报复性一口咬住了他的喉结。
他好像天生体温就低,我当时整个人都在发烫,唇碰上他脖颈皮肤的时候,我几乎整个人被冷得打了个颤。
这一颤终于唤回他的神智,大半夜的拉着我跳进了厢房旁边的池塘里,直到我受不了晕过去。
醒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即便我始终难以释怀。
即便现在我一直无法忘记他,可是我也不肯再踏入大慈寺,不愿再看到他的一点蛛丝马迹。
真的很丢脸,被心上人那么嫌弃。
发完呆,小栗子还在那跪着。
我扯了扯嘴角,吩咐人把他扶起来。
小栗子侍候我三年了,我胸无大志,也没想做长久这个皇帝,也就一直没立过威,他也嘴甜,我从来没有对他下过什么重罚。
如今这熟练地下跪动作……
果然是孟起的人吧。
小栗子被人扶过来,我示意他们扶到石凳上,他悚然一惊“啪”地一声又跪下了,我听着都疼。
“皇上,您……您都知道了?”
我随口接:“八九不离十。”
接着,就是听他自己如何如何忠心巴拉巴拉一大串。
我听着毫无波动,只动作幅度颇大地环顾了四周这一圈乌泱泱的奴婢侍卫。
我其实搞不懂为啥他这么心虚的,所以在他停下来之后,很随和地问了一句:“所以说,孟起将军是准备造反了是吗?”
这话一出,周围的奴婢侍卫都跪了下来。
你看其实他们现在这个跪是很容易理解的,毕竟我刚刚这话不仅大逆不道而且听起来非常生气。
但是明显之前小栗子不是因为我生气才又害怕又跪的,不是因为我,那就是因为孟起了。
我没什么感觉地笑了一下,转身回宫。
我也是没想到,随口一说“造反”,孟起还真的能干出这种事。
虽然还没举兵压境,但是我在我寝宫床上睡觉,为什么大半夜醒来面前会有一个人脸凑得这么近啊!
我下意识地就想一巴掌过去,抽了手臂半天没出来,冷风一吹我才反应过来我手臂被缚住了。
还是被他手臂箍住的!这个登徒子手放在哪放在哪啊啊啊啊啊!!!
我气急败坏,理智全无地直接拿头磕上去,孟起是磕醒了,我头晕得差点昏过去。
结果我还没质问他呢,他看着我率先开口了:“你知我心意,为何又如此对待我?”
——知你个大头鬼的臭心意!连敬称都不喊了,简直是司马昭之心司马昭之心!!!
我更生气了,气到极致又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孟起看着我眼神不明所以,似乎看不懂我为什么生气。
良久,我努力平静下来,结果他又有动作了——他亲了我一口。
——啊啊啊啊啊啊登徒子登徒子去死去死啊啊啊啊啊!!!
孟起整个人神奇地“娇羞”起来,声音扭捏:“别生气了……”
他没说完,因为我的巴掌终于扇过去了。
这还没完,我开始对他疯狂拳打脚踢力求把他踹下去。
但是很明显,混吃等死了二十年的我,完全打不动这个在边境风吹日晒的大将军。直到我力气用尽,被他圈进怀里时我甚至抬不起手臂来推开他。
他不知道为什么也很安静,动作却很不要脸地把头靠在我锁骨处,我闭了眼深呼吸之后复又睁开,却被他头上那根白玉簪晃了眼。
霎时间我浑身发凉。
母妃陪嫁有一支极美的白玉簪,我小时第一眼见到就喜欢上了。
但是那簪子花纹繁复秀丽,我容貌即使刻意雕琢棱角也偏女气,若是戴上怕是任谁都想怀疑一下我的性别。
所以即便我求了很久,母妃还是一直不肯给我。但是我自请去大慈寺的时候,母妃松口了。
可是我一直没找到时机戴,便把它收起来了,再之后它就不见了。
我死死盯着那熟悉至极的精致花纹,脑子嗡嗡的:“这个簪子你……你怎么得的?”
他抬起头,像是在哄我一样,唤了一句:“卿卿。”
接着又忽然低头,我好一会才意识到一个湿润柔软的物体在我假喉结周围舔舐。
就像……就像我被下药时对他做的那样。
我人都傻了。
我本名当然不是卿卿,主要是那时候他性子太软和,我故意欺负他的。
“我怎么称呼?我叫~卿卿!”
“我都告诉你我叫什么了,你为何不唤我名?”
“你这样很是无礼~叫一声嘛!一声就好~”
久远的记忆浮现,连带着他有意的挑拨,我一时又要恼羞成怒了。
“你!……我!”
他抬起头,又凑过来吻我,唇上还带着湿意,反复呢喃着:“我好想你。”
我整个人几乎成了一团浆糊,被动地承受他过分用力的动作。
歇下来后,我终于清醒过来,想着那一摊烂摊子我就脑仁炸,蛮不讲理地把原因全归在他身上:“你一开始为什么要瞒着我!”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现在怎么办!”
孟起不生气,他带着笑揽我入怀,“好好好都怪我,对不起。”
“别气别气。”他说着,停顿了一会,用像是在说暧昧情话一样的语气说着:“我准备造反了。”
我一时难以言喻地回望他:“你有病吗?”
孟起依旧笑意吟吟地看着我,半真半假地无奈道:“唉,你无心朝政,我又不想做祸国妖妃……”
说着又咬了我一口,无视我皱紧的眉头继续说:“那就只能造反咯。”
我直觉他还有什么瞒着我,却完全猜不到原因。
他揉开我眉心,见我还是一脸担心,叹了口气又轻声安抚我:“不会死很多人的,别怕。”
“一切都交给我。”
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大概是我这五年的皇帝当得实在不行,大臣们松口得极快,快到我都恍惚。
我不是皇帝了,自然那道圣旨也不作数了。
再之后我再一次见到许家小姐的时候,她挽着孟起曾经的副将笑得极温柔。
我把这事同孟起一讲,说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他勾唇笑起来,把我抱到榻上亲,“怎么?你还想纳她?”
“也不是,”我晕晕乎乎,勉强撑着说完,“就是这一切顺利到我怀疑在做梦。”
他褪下我的衣衫,“别想他们了,想想我,只想我好不好?”
意识沉沦的最后一秒,我想,可能孟起机关算尽的唯一意外,就是我会给他赐婚吧。
不过也无伤大雅,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