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相识
古溪山常年云蒸雾绕,山峰入云,四时风景风景各有姿态。
初春,古溪山还偶有飘雪。江湖上颇有分量的仙灵剑派便在此山间,其剑派匡扶正义,斩妖除魔,是江湖人向往之所。每三年,仙灵剑派便会招募弟子,凡有心修行之人,不论出身皆可报名参与选拔。
今日便是仙灵剑派挑选弟子的日子,古溪山甚是热闹,山门前聚集的人愈来愈多。他们自行围成一个大圈,圈内之人比武切磋。
一直紧闭的山门在辰时三刻打开,人群刹时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看向山门。从门后出来约莫有二十人,年纪皆是二十出头,身着淡蓝色衣衫,内着白衣,发髻整齐高束且以白色逍遥巾束之。最后出来的人,手持一书册,朝左右点头,示意开始挑选。
被选中之人依次进入山门,由六大长老亲自筛选,而落选之人只能待来日。初次筛选之后已是未时,人数只有一半,待休憩之后,方才开始准备挑选大会。
山门之后便是石板路,路的两旁是清水,尽头是圆台,再往上便是石阶,而后是一平台又连着石阶,之后便是大殿。此时,仙灵剑派掌门以及六大长老已从大殿出来,去往平台,经过第一轮的人已经在圆台四周聚集。
平台上设有席位,待众人落座后,掌门人离渊开口说了些话,长老们便纷纷走下平台去挑选自己中意的徒弟。只有两个人不曾动,一个是离渊,另一个是六大长老之一的夙烟。
夙烟,是长老中唯一的女子,眉如黛,眼如星。她亦着白裙蓝衫,冠发挽在脑后以蓝色逍遥巾束之,长发随意披散,飘然若仙。
但凡有人上前欲拜她为师,都被她以各种由头拒绝。
离渊见状,起身走到她身旁坐下,问道:“师妹,今次又不打算收徒弟了?”
“师兄,”夙烟看着他,“烟儿生性不受束缚,有一个徒弟足矣。”
“烟儿……”离渊欲言又止,眼中满是怜惜。
离渊与夙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机缘巧合之下一起到了古溪山,修行之路凄苦,两人一路相扶相持才走到今天。彼此受过多少苦楚与辛酸,只有彼此能了解。离渊了解这个妹子的性子,也不愿强迫她,也就作罢,淡淡地说:“总是好起来的。”
这话在夙烟听来,有些莫名其妙。她看着离渊,若有所思。自从她病了一场后,离渊看她的眼神中多了一些心疼。那一病的记忆空白一片,好似发生了什么,可她偏偏忘了。每每问起离渊,他却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但夙烟分明知道自己忘了很多事情,她皱着眉头想了许久,却仍是没有想起那段记忆的一点一滴。不过,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苦笑道:“原来,我还没有徒弟啊。”
“妹妹,”离渊笑了笑,轻声道,“你可还想收徒弟?”
夙烟看着台下的众人,那些年少的面孔,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啊。此时,她仿佛在人群中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向她走来,口中不停地唤着“师父”。
可当那人走近时,却忽然消失不见了,只有耳边依稀还回荡着“师父”。
“徒弟终是要下山的,不收也罢。”夙烟闭目摇了摇了。
“你最怕孤独,当真不收?”
“有兄长在,烟儿怎算是孤独。”夙烟笑道。
“也好。”离渊道。他看了夙烟一眼,意义深长。如果可以,他当真希望她不收徒弟,然而天命难为啊。
该出现的,总会出现。
“兄长,这里实在无趣,我想先回去了。”夙烟道。
离渊准允,夙烟朝她感激一笑,便要离开。谁知,刚站起身来,便有弟子前来禀报。同时,山门处传来阵阵喧闹。
“何故吵闹?”不等弟子开口,离渊问道。
“启禀掌门,山门处有一约莫十岁的小孩,硬闯山门,说是要拜师。”
“十岁?”素颜好奇。仙灵剑派自来规矩,凡男子未到束发之年,女子未到及笄之年不得拜师。
“是。”弟子解释着,“那小孩知规矩,却跪在那里不离去。听小孩儿说父母已在七日前离世,如今独身。”
“如此倒是情有可原,”离渊道,“将他带过来。”
“是。”弟子领命而去。
不消一会,便将小孩带到圆台。离渊和夙烟也移步,只见男孩还穿着孝衣,脸颊微红,身形瘦小。
“你叫什么名字?”离渊问道。
“暮……暮清。”男孩低着头答道。
“你要拜师?”
“是。”男孩猛然跪地,拜道,“请掌门收容”
“起来。”离渊走到他身边,扶起他,借着此时,试其筋骨。只听男孩疼得叫了一声之后,便忍着疼痛再也没有发出声音。
离渊停手,眉宇微皱。
“暮清无处可去,恳请掌门收留。”暮清察言观色,再次跪地乞求道。
离渊叹了叹气,迟迟不做决定。夙烟觉得奇怪,此类事情以往也发生过,离渊从来宽容,不知为何今日却犹豫不决。
良久,离渊才开口问道:“你想拜谁为师?”
暮清直起身,朝长老们看去,目光最后落在夙烟身上。
“我?”夙烟犹疑地看着他。
他跪着朝夙烟而去,拜道:“请长老收暮清为徒儿。”
暮清终是留了下来,选徒大会结束之后,夙烟就带着暮清回到了凤鸣苑。凤鸣苑清幽别致,一棵梧桐树甚是高大挺拔。乍看之下,仿佛是一篇羽翼护着凤鸣苑。
两人走过回廊,来到凤鸣正殿,殿中供奉的是一只展翅的凤凰。暮清学着夙烟的样子对着凤凰拜了拜,而后看着她去到了两杯茶来。
“小暮清,你可看见了,我这凤鸣苑中除了我,便只有你了。这偌大的地方,可是孤寂得很呐,如此你可还愿留下来跟着我吗?”夙烟将茶放到一边,俯身笑着问他。
暮清环顾四周,跪在地上,道:“暮清愿意。”
“即是如此,那便喝了这杯茶吧。”夙烟递给他一杯茶,“喝了这杯茶,你以后就是我的徒儿了。”
闻言,暮清一饮而尽,朝夙烟叩拜。
2. 相知凡是新入门的弟子,皆需在第二天到仙灵剑派的练武场正式参拜掌门及六大长老。
翌日,暮清早早便在凤鸣苑正厅中等候。与昨日不同,今日的暮清发髻高束,头戴蓝色逍遥巾,身穿白衣蓝衫,稚嫩的面孔上一双眼睛甚是明亮,俨然一副小侠客之模样。
“小徒弟,过来。”
夙烟站在回廊处,朝他招了招手。暮清闻言,先是左右看了看而后才转身看见夙烟,于是立即走过去。
“今日是去见你的师兄们,你……”夙烟蹲下身一边为他整理衣裳,一边说道。而话还未说完时,却停了下来,她看着暮清胸口的印记,蛾眉微皱,问道:“这是什么印记?”
“师父不认识吗?”暮清反问,见夙烟摇摇头,继续说道,“这雪花印记自我出生时便有。”
“雪花?”夙烟想了想,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师父,可想到什么了吗?”暮清见她出神,问道。
“没有。”夙烟整理好他的衣裳,笑了笑。
她起身,朝暮清伸一只手,示意拉着他。暮清稍有犹豫,才伸出小手放在她的手心。两人携手去往练武场,还未走近时,便能看到练武场上已有众多弟子有序等候,他们皆带着不同颜色的逍遥巾。
暮清极少见这样的场面,心里不禁有些害怕,抓住夙烟的手不由得加了几分力道。
“别怕,有师父在呢。”夙烟放开他的手,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道,“去吧。”
“嗯。”暮清下了好大的勇气,才敢一个人走。
他还是不是回头看夙烟,夙烟总是微笑着回应。看着暮清的瘦小的背影,夙烟忽然心生凄凉,心疼起暮清来。这般年纪便是独身一人,今后的路该怎么走啊。且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暮清胸口的印记,非比寻常。
每次的参拜大会,在夙烟这里总是显得无聊。她好不容易熬到大会完毕,便拉着暮清找到离渊,给离渊看了看那印记。而离渊告诉她,那只是一块胎记。离渊的话,夙烟向来不会怀疑,也就不再多想,领着暮清回到了凤鸣苑,开始悉心教导他。
自那之后,暮清有时在凤鸣苑修习,有时跟着师兄们一块修习。他虽然天资不如其他人,好在勤奋好学,时有长进。
转眼冬日,古溪山上终有飘雪,常有云雾缭绕,恰似仙境。
“师父,下雪了。”
晨起之时,暮清发现下雪,便激动地去唤起夙烟,恳请师父今日准许他休息。夙烟不解,以往无论天气如何,他都无惧,难道却是怕冷?原来,暮清并不是怕冷,而是他从未见过这般的大雪。
闻言,夙烟不仅准许,还带着他到了一处雪地,那里有一片梅林,雪中映红,煞是好看。见此美景,暮清喜笑颜开,一改往日严肃的模样,在雪中肆意玩耍,还堆起了雪人。
夙烟见他如此天真、快活的模样,看惯了雪的她,此时也不免生出几分喜悦来。
“小徒弟,你这雪人堆得可真丑。”夙烟走近他,嘲笑道。
“那师父可知徒儿堆的是谁?”
“是谁?”
“师父难道看不出来吗?”暮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夙烟仔细端详着雪人,恍然大悟:“好啊,你竟然敢捉弄师父。看为师如何罚你。”说罢,夙烟便随手抓雪揉成一团,朝暮清扔去。
暮清见状,一边逃跑,喊着“徒儿不敢了,不敢了”,一边也抓雪仍向夙烟。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的打起雪仗来,欢笑声不绝。
玩得累了,两人便并肩躺在雪中,任由雪花覆上眉目。
“师父,徒儿早就见过你了。”暮清忽然道,语气十分认真。
“你才十岁,为师已经不知多少岁了,你何时见过我?”夙烟只当他玩笑话,不曾认真。
暮清也不再说话,摸着胸口的印记,露出温和的笑容。
“小徒弟,你以后如何打算的?”
“我要名扬天下,成为一代大侠。”
“这么说,你也会走?”夙烟忽然落寞起来。
“我会回来的。”暮清站起来,神色坚定。
夙烟笑笑不说话。她曾收过徒弟,他们也都说会回来,可后来他们都不见了,从来没有回来过。
“师父,他们都曾回来过,只是你不知晓罢了。”
“既然我都不知道,你又如何知晓?”
“我……”
“小徒弟,”夙烟打断他,站起来,摸摸他的头,继续道,“我知道你是想哄我开心,这份心意呢,为师收下了。”
“师父,你为什么总是一个人?”暮清又问。
“我……”夙烟不曾想他会这么问,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白雪纷纷,覆上眉目,有几分清冷。良久,她才道:“身边的人,总会走远的。我已经习惯了。”
“有了暮清,师父便不再孤独。”
“是啊。”夙烟又摸了摸他的头,笑着道。
说罢,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口诀轻唸,手中便现出一把长剑。她将剑递给他,道:“此剑赠与你,可助你实现心中抱负。”
“多谢师父。”暮清接过剑,见剑锋凌厉,剑身泛着淡青色,而剑柄处刻着一朵雪花,栩栩如生。他将剑横于身前,双指并拢形成剑指,拂过剑身,而后轻弹剑身,嘴角自信一笑,整个人向后翻腾落地,随即开始舞剑。剑气冷冽,所到之处雪花飞扬,梅花抖落。夙烟见此情景,明媚一笑。
3. 相伴岁月流转,八年倏忽而过。
年少的暮清已经长成了风度翩翩的少年,而夙烟还是昔日模样,风华依旧。
又是一年风雪时,凤鸣苑被白雪覆盖。暮清向往常一般去向师傅夙烟请教早课,但敲了许久的门也未见回应。他心有不安,准备破门而入。谁料,他刚推开门,便有一股强劲的剑气直逼他眉心。剑气来得突然,他只得往后退去,待到退无可退之时,方才飞身而起,避开这一击。
他刚落地,正欲唤夙烟之时,却见一蒙面人飞身而出。虽然看不清面容,但身形却是有几分熟悉,暮清断定这蒙面之人是夙烟。她如此这般,不过是想考验自己的身手。自从他决意下山之后,夙烟总是以各种方式考验他,教他一些计谋心机,为他置办好各种所需,放佛他这一去,便不会再回来。
暮清无奈,只得全力应对,几番对阵下来,夙烟败了。
“师父,徒儿赢了。”暮清收起长剑,自信地看着夙烟。
“你这便是出师了,名扬天下指日可待。”夙烟笑言,语气中却隐藏着一丝哀伤。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该走的始终还是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