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盈盈二十六岁。
她辞职了,因为怀孕反应剧烈。强烈的孕吐折腾得她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来。盈盈的妈妈很是心疼女儿,特意请假从老家过来照顾。
一到这边,看到小两口居住的环境,妈妈的眼圈就红了。
小小的破旧的筒子楼,他们租住的是顶层7楼,是那种最老式的,没有电梯,爬上去都要喘一喘。不到40平米的小房间,卧室和客厅连在一起,茶几、沙发、床铺、书桌都放在一间,显得挤挤挨挨、空间蔽塞,厨房和浴室也很狭小,比如厨房,一个人还好,要是两个人一起做饭,连转身都困难。
虽然小两口在搬进来前好好的收拾过,房间虽朴素但还算温馨,但从小没有让女儿吃过苦的妈妈还是忍不住一阵阵的心里难受。
盈盈对这一切却看得很淡然,她安慰母亲,“妈妈,我们买的房子在装修啊,等我孩子生下来,也就差不多可以搬过去了。”
事实上,这两年,丈夫的事业开始有了很大起色。毕竟基础摆在那里,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有才华又肯吃苦,老板注意到了这个年轻人,也开始越来越多地给他机会。但是相对而言地,他也越来越忙。
妈妈在这边照顾了盈盈半个多月,这期间,想尽了办法的给女儿补身体。盈盈的丈夫因为工作出差,一直没有在家,直到妈妈离开的前两天才回来。母亲临走前,紧紧握了握盈盈的手,满带忧愁地看了看女儿女婿,终究只是轻轻一叹,什么都没有说。
妈妈走了,丈夫工作很忙很忙,越来越多地加班、应酬和出差,家里常常只有盈盈一个人。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出门、一个人孕检,没人陪伴、身体的不适加上孕期爱胡思乱想,她开始渐渐地感觉到孤独。她习惯了对着刚刚隆起的肚皮讲话,她给孩子取了亲昵的小名,给它一遍一遍讲述妈妈和爸爸的爱情。她越来越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
意外发生在一天晚上。
那天,他陪老板出席一个饭局,盈盈自己一个人在家。
洗澡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到一阵憋闷,胸口像压着沉甸甸的石块,喘不过气,眼前开始扭曲,之后又渐渐模糊……她没有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盈盈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冰凉的地上,下腹一阵阵抽痛,有温热的液体汩汩流出,好像有什么,正一点一滴地,从她的身体、从她的生命里,抽离出去。
她吃力地走出去,拨打了急救电话,然后又拨给他,“嘟嘟——”铃声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那一刻,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与绝望。
……
孩子没有了。
盈盈永远都会记得,当她在手术后醒来,他在她的病床前,拉着她的手,无声痛哭。
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她的手背上,可她并没有理会。她知道,他也难受,他更自责,事实上,失去孩子的责任也不在他。可是她总忍不住会想,如果他多花点时间在她们娘俩儿身上,多陪陪她们,出事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出现,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会不会还在?只是这么想,她就觉得心紧紧地搅在一起,痛得她宁愿失去意识。
盈盈就那么躺在病床上,苍白着脸色,静静不语。
(五)
盈盈二十八岁。
这一年,他们搬进了新房子,在寸土寸金的北京,他们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这一年,他开始了自己创业,一点一滴慢慢做起,从一个一文不名的毛头小子,变得慢慢也开始有人恭敬地称呼他“总经理”。
这一年,她学会了做饭,学会了家务,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慢慢地开始有了个“贤妻良母”的样子。
两个人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努力,一切也似乎越来越好,可是,在某些地方,有些东西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盈盈从睡梦中醒来,枕侧冰凉,他还没有回家。
坐起身,看到床头的表,已经一点半了,她怔怔地发了会儿呆,下床,走到饭厅。桌上摆着她为他准备的晚餐,或者说夜宵——已经凉了,盈盈慢吞吞地将菜肴倒进垃圾桶,又收拾好餐桌。她坐到餐桌旁,双臂轻轻地环住自己。已经是初冬的天气,还没供暖,夜半的房间里真的有些凉,盈盈想,整个房间好安静啊,真的,好安静啊,只有客厅里滴滴答答的钟表声不甘寂寞地彰显着存在感。
这个时间,他在回家的路上了吗?前两天他们吵架了,他摔门离去,直到今天,还没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