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爱情理论家?”一个声音问我。那男孩的声音和理论家的一样沙哑。我随后转身看见他马上要哭的表情,我很愧疚地回答我不是,我说理论家碰上了麻烦事。
与其说是失望,此时的他更像是孤独。男孩马上又坐在静默里,他不说话,也不望我。他最后走在天明学校的林荫大道上,迈着犹豫的步子。夏天日暮的暖风吹得他满脸通红,那是一种盼望的色彩。他徘徊在林荫大道的尽头不愿离去,仿佛下一秒他的等待就会走进现实。
我不知道男孩是什么时候向我告别,然后消失。我莫名其妙失落起来,走在云烟镇的街道上,这里每个角落的爱情故事我都知道。那些千姿百态的爱情每每想起总给我浑身战栗与温暖的感觉。云烟镇的爱情最胆怯最持久,最纯粹最世俗,最一生一世最朝三暮四,最英雄好汉惊天动地,最物欲横流虚伪轻薄,它们耗尽你的眼泪。我早说过但就我知道的这些爱情就能写十部《霍乱时期的爱情》,但和爱情理论家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我突然想起按照预约,上次那个说话像小说的女人又该来咨询了!
“也就是说睡过一夜后他就把你甩了。”
说话像小说的女人回答说,是的。
“问题是我还会想起。”
“男人?”
“那一夜。”
我是这时候回到我们的两居室的,碰巧这时爱情理论家需要一个比喻,他指着我说:
“对,那就像他对于小说,那是生理上的喜欢。”
这个比喻我倒是很赞成,我对小说可能存在着某种生理上的喜欢,我因此很乐意加入他们的谈话。
“我怀念那结结实实的触觉。我现在只信任触觉了。”
“所以恋人选择牵手、拥抱、接吻、做爱,触觉是最值得信任的。”
“可他用触觉骗了我。”
“他骗了你,但触觉没有,你怀念的是触觉,只有触觉是不加思考的,只有触觉消除了孤独 ……”
我知道爱情理论家又要开始高谈阔论他的研究成果了,这样文艺的句子放在小说里都显得矫情,我立马打断了他。
“我去天明学校了。”
理论家和那女人一起停下来。我们之间好像突然有了隔阂一样。
“碰见那个要找你谈谈的孩子。”
“哦,”理论家叹息着说,“他也是个写小说的。”
这着实引起了我的兴趣,说实话,在这个诗人从不自称诗人以免遭受歧视,文艺青年沦为一个调侃自嘲的词组的年代,一个写小说的碰上另一个写小说的,就好像马克思碰上了燕妮啊。我又有了开口的机会。
“又是个文艺青年。”那女人抢在前面发出了鄙夷。
爱情理论家看着女人,目光渐渐涣散了,他眼前只剩下昏黄斑斓的光影闪动,一些句子你是不可能抗拒地从嘴里说出来的。那个男孩叫周洲。理论家说,周洲的一切只胆怯地存在于他的小说和分行里,你可以在那里瞧见一个漂亮的影子——那是一条漂亮的小花裙子,在夏天日暮的暖风里,搭配两只轻捷的小黄鞋,走在天明学校的林荫大道上,那是像蹦蹦跳跳的麻雀,留下窸窸窣窣一串声响……他可以用尽诗人和小说家的一切隐喻,那是他深刻的胆怯,他不敢——甚至只是把这些正常人绝对看不懂的东西送给他的小花裙女孩。他唯恐这些莽撞的文字背叛他的胆怯,他生怕女孩发现他泄密的心。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真是这样,女孩该怎么办啊?
这时候爱情理论家陷入静默之中,我从他身上又看见下午周洲在天明学校林荫大道上的某些样子,理论家说这些话的时候倒是更像讲述自己的回忆。女人也随着静默下来,我看见他们像是跌进记忆之中,我满怀兴致地大叫起来:
“看来这小子刚开始写小说没多久,”我故作专业地说,“一般写久了就没这么矫情。”
“那碰上这样心思的人怎么办?”女人问。
“自己写个爱情小说就完了呗。”我轻松地回答。
“放屁,”理论家终于从沉思中醒过来,他说,“照这么说,编剧写个琼瑶剧,演员烟厂感情戏,就不寂寞了。”
“不错,所以我的剧作家朋友焦月,表演家朋友闻轩,现在都奔三了还全是光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