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大爷年轻时,是个诗人。
既浪漫,又风流的那种。
他总是穿着一条裤腿松垮、宛如面口袋般的天蓝色喇叭裤,蹬着一辆叮当作响的凤凰二八大杠,任闷热的风粗犷的撩起他油腻的头发也要口中喃喃吟诵蹩脚的诗歌,倘若蹬得起劲儿,他还要迎着风,高声吼上几句不伦不类的东北味儿粤语金曲,方才罢休。
李大爷对长发的姑娘有着一种令人费解的执着,路边留着长辫姑娘偷瞄他一眼,他便要扬起双手,炽热的飞吻示爱。那肥大的裤腿因此被无数次卷进自行车的铰链,进而李大爷便和他的破车一起,狼狈的横躺在暴土扬长的土路中间。李大爷的发型乱了,长辫的姑娘,也跑了。
有人背着手经过,问李大爷:“咋啦?”
李大爷一边费力的从车轱辘里拽出自己喇叭裤的裤腿,一边说:“没事儿,就他娘的摔了个狗吃屎。”
“屎呢?”有人搭茬。
“狗吃了。”李大爷接茬。
“那狗呢?”又有人追问。
“狗?”李大爷拍了拍胸膛,又撩了撩自己灰突突的头发,嚷道:“你是傻,还是瞎?”
2.
李大爷常说,诗人,不是一般人,必要的时候,也可以不是人。
有人问,不是人,是什么?
李大爷跨上自行车,目光闪烁,却又欲言又止。
于是,晚饭之前,小城的人们便统统知晓——“李大爷不是人”。
李大爷不以为意,晚饭后,他穿着背心,蹬着自行车,在温吞的黄昏中,继续吟诗,飞奔,歌唱,以及,寻找长发的姑娘。
街角路灯的灯光开始闪烁,李大爷放慢了车速——他仰头盯着那昏暗的灯泡,思绪忽然起了波澜。
诗兴来了。
李大爷随即开始绞尽脑汁的构思长长短短的句子,绞着绞着,喇叭裤的裤腿,便又绞进了车轱辘里。
车子靠惯性继续前进了几米,直到前轮,轧翻了一条百褶裙。
于是,自行车压在了喇叭裤上,喇叭裤又压在了百褶裙上,而李大爷的手,压在了一条乌黑的发辫上。
李大爷慌忙抬手,起身,并试图向那条发辫的主人表达炽热的飞吻,不料裤腿与车轱辘紧紧的纠缠,李大爷诡异的盘着腿起身、又歪歪扭扭的倒了下去——这次,他压在了自行车上。
最后,那个梳着长辫,穿着百褶裙的姑娘花了好些时间才将自行车、喇叭裤和李大爷的腿有序的分离开来。李大爷的喇叭裤打了蔫儿,毫无生机的吊在小腿上方;他局促的站在路灯下,搓着手心,挠着后背,不知是应该说声感谢,还是来句抱歉。
“李大爷啊,”姑娘借着路灯的灯光,盯着李大爷的眸子说道,“你大爷的。”
李大爷回过了神儿,回嘴道:“你大爷!”
“听说你是个诗人?”姑娘理了理百褶裙,瞟了一眼李大爷。
“虚名儿。”李大爷潇洒的向车上一跨,险些把裤裆扯破。
“做首听听。”
李大爷瞅了瞅路灯,又怯怯的看了看姑娘——她乌黑的长辫犹如春日黎明中乖张摇曳的柳条。李大爷心动了,他笨拙的提着裤子、从自行车上蹭了下来,半支烟的功夫,便开了口:
光,
是排成一路纵队的蝌蚪,
黑暗中,
它们笔直的游向,
大地的子宫。
姑娘笑了笑,说:“淫贼。”
“啥?”李大爷怒目圆睁。
“很高兴认识你,”姑娘微笑着向李大爷伸出手,“可我现在不是很高兴。”
“为啥?”李大爷一头雾水。
“因为,”姑娘清了清嗓子,道,
“我姓王,叫大地。”
3.
半年后,李大爷和王大地——办了喜事。
李大爷把自己的二八大杠擦得锃亮,驮着王大地,在小城中足足绕了三圈。王大地坐在后座,头上的红布随风狂舞,她只得一只手捂住头,一只手挽住李大爷的腰。
李大爷身子竖的笔直,他一边用教科书般的姿势蹬着车,一边对身后的大地说:“从今儿起,你和这自行车,都是我的宝贝!”
王大地笑了笑,紧紧箍住了李大爷的腰。
婚礼进行的很顺利。李大爷和王大地频频举杯,两人很快便都有些微醺。人们在台下嗑着瓜子喝着茶水,起哄让李大爷讲两句。李大爷摇摇晃晃的挥起麦克风,指着几个在饭堂里疯玩儿乱跑的孩子,哼哼哈哈的胡言乱语道:“吃得苦中苦,方为,嗯,人上人。”
一个孩子喘着粗气朝李大爷喊道,“啥叫人上人?”
李大爷攥着麦克风坐在座位上,酒劲儿上涌,昏昏欲睡。
另一个孩子用奶声奶气的声音答道:“人上人就是,一个人趴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就像是李大爷光着腚,趴在赵婶儿的身上。”
“上次咱俩看的那个,可不是赵婶儿。”
“上次那个是吴阿姨。”
“还有一次是孙大娘。”
“对,李大爷光着腚也不害臊。”
“哈哈!”
“哈哈哈!”
两个孩子一唱一和,犹如一对儿默契的相声演员——他们在李大爷的婚礼现场,绘声绘色的描述李大爷的香艳往事,直到赵婶儿、吴阿姨、孙大娘捂着脸奔出了饭堂,这两个熊孩子才被黑着脸的父母,摁着脑袋拖离了现场。
王大地拿起麦克风,砸向李大爷的头,李大爷还在昏睡——他的左手条件反射般箍住王大地颤抖的腰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