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海·鬼鳐·鱼贼

2018-12-14 10:02:50

传奇

1

海和天,像一杯搅和了的乳白鱼肝油,全都溶化在一个灰濛濛的世界里。这盛夏的热带陆边海,夜露和晨雾,可算是一大绝招。魔鬼般的白色浆液,把全天下都覆压得透不过一丝气息。世界死了。剩下的只是半步内的一点空间。

雾霭实在是太重了,仿佛胡乱伸手一抓,便握得住厚厚的一团棉絮样的东西,待拿到眼前一瞧,却只有湿漉漉的一巴掌,滴得下水来。本来,靠赤道不远的大海,按时辰已是彩霞满天了,但现在只有一个混沌的深渊。天地已窒息了。啊,北部湾——鬼海——西南季风前特有的恶雾!

静静泊着的渔艇,悠悠地侧了侧,艇尾处一打滚坐起个年轻俊俏的渔姑。蓬蓬的秀发,裸裸的上身,潮腻腻被露水打湿,散发着薄薄的夜的暑气。恹倦倦真不想撩醒这炙热的夏梦。一边伸手去摸出个手表,跟着便叫了起来:“嗬,阿潮,还呼噜噜呢,都误海了!”

一阵细雨般的捶打,男人半睁开眼,醒了,一个鲤鱼打挺,坐将起来。这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海佬,赤裸着油亮的全身,袒露着一块块滚圆结实的肌腱,船底般宽扁的黧黑脸膛,长着一双鱼鹰式贼亮的大眼。他是大名鼎鼎的北部湾“鱼贼”,鱼贼是北部湾海佬对优秀渔把式标榜的最高称号。

“快,起碇去!”阿潮对着女人的胳肢窝一磕,笑闹着催促道。

“馋猫,都怨你......”女人娇嗔着,低低骂了一句,躬起细腰,一头钻进艇艏的浓雾里。于是,“咿哑哑——”,沉重的绞碇声,在雾的海里荡漾开去。

“咿......”绞碇声突然哑住。海静,从女人那头传来的吁吁喘息,听得出好吃力。正忙着摆弄网具的阿潮,不由得转过头来,仍然逗趣道:“喂,熬不住啦,软脚蟹!”他想起夜里的事,以为女人经不起折腾,口气中夹着几分疚意。

“碇好重,怕是挂着什么了。”

“我来!”

男人毕竟是鱼贼。接过车把,一使狠劲,“咿——哑——”绞车筒艰难转动了,但也迟钝如寄生蟹。女人连忙凑上前去,一同用力。

自从娶了珊花,日子就快活多了,夫妻俩形影不离,便造了这艘七马力渔艇。凭着阿潮一手捕鱼的绝技,深海捕捞,浅海叉钓,虾季捞虾,蟹季网蟹,无不顺风得利。

然而,不知什么缘故,年来近海的鱼虾突然少了。本来,早春的鲷鱼苗可海呢,但经不起大网小网围追堵截,十天八日便刮精光了;五月的对虾,嫩得只有筷子般大小,可谁也不肯耐心再等些时日,便捞呀刮呀,海就这样瘦了下来。眼下,弄海越来越难。于是,夫妻俩决意来闯这海佬长久不敢涉足的鬼海。

昨晚,为赶这趟早海,他们选择了这三面挡风的岛湾停泊。

新月上来。阿潮酒醉饭饱,撑得一身燥热,朦胧中睃了也有点醉态的珊花一眼:“我们先洗个澡?”

“好哩,先洗个澡。”

珊花顺从地站起来,剥去短褂,便袒露出粉条条的丰满身姿来。她是红螺港有名的美人鱼,那海上日晒雨淋却不损丝毫嫩滑的肌肤,幽幽月光照着,透着出水珊瑚的娇美。线条优美的大腿,红润得露出道道浅蓝的脉络,让人一瞥便引动感官快乐的颤栗。

阿潮蓦然傻了眼,像第一次发现妻子如此美丽动人,猛地感到脚后跟有一股猩红的火焰直烧向全身的微细血管,不由得发出一下沉重的呻吟,便疯也似地向那座玉雕扑了过去。

“格格格——”珊花捎着一串欢笑,早已脱身跃入海中。

阿潮哪肯罢休,随之也插入海去。

蛋清般细软的湾流,款款地抚摸着四肢,惬意得使人想死。珊花索性把身子仰卧在月光柔和的水面上,让自然的野性发泄个穷尽。阿潮悄然蹿了过来,让人猝不及防,“哎哟!”珊花佯作打滚、拨水,怎挣得脱他那章鱼吸盘似的嘴巴哟,嘻嘻嘻一把抓向男人。

阿潮一酸,松脱了手,赶忙一个鳝状,欲再追上去,猛地,就触到了一具滑溜溜的东西,乐了,看你往哪儿!待一拢手,却只有两巴掌黏乎乎的涎液,那物件却消失了。不是珊花!紧接着,一股冷嗖嗖的黑风从水下生起,他整个儿像一片海榄叶,被卷进漏斗般的漩涡中......

待钻出水面,小艇那边已嘻嘻地趴着个前仰后合的珊花,她早就爬上艇去了。

水下是何怪物?鲨鱼?海牛?好像都不是。他再钻进水里去窥探,那怪物早已销声匿迹。

还是忍了,他没把刚才的怪遇告诉自己的女人。

他要留给她一夜悠长的甜蜜和安宁......

“歇会儿吧,”珊花卡住绞筒,“我给你拿酒来。”

白色的气体,这才开始款款流动。潮沫儿随之低低吟唱起来。若浓雾散去,就得马上放沙战网,要不,午潮一涨,这趟海就荒了。

不知是酒的力量还是什么,这下绞车筒明显转快了许多。突然,艇头右舷方,一股巨大的钢青色漩流猛地泛起,飞快地溅出一圈圈白色的浪花。还未待艇上的男女反应过来,呼啦——渔艇顿时失去了平衡,恍若陀螺般旋转起来。“咳,有鬼?”

可怕的念头才闪过脑际,右舷“嚯嚯!”两下,水下挥起一块黑不溜秋的东西。“唉呀!”一股强大的撞击力,猝然把珊花撂倒一边。

阿潮沉住气,半蹲着身子,两眼紧盯着雾气缭绕的海面,他必须迅速弄清楚,这一拖拽着重重碇缆,使之苦苦绞不上来的是何怪物。就在此刻,舷旁唿地又一次扬起那块乌黑发亮的鱼鳍。“鬼鳐!”阿潮一声吼叫,好大的一条鬼鳐,怕有一吨来重!

这是一种有着高超而谲诈法术的鱼。由于腹部素来被密匝匝的鮣鱼花子粘糅,时常烦躁不安,不得不经常寻找抛在海中的缆索什么的,以咬住牵引物剧烈旋转,借以甩掉那些累赘。

在北部湾,据说前辈们一直把它当吉祥物顶礼膜拜,每遇到它,就赶紧宰鸡取血往船艏洒向大海,烧香焚烛,船员伫立两旁默默祈祷,以求避难祛灾,顺风得利,鱼虾满载。但潮涨潮落,现时的大多海佬,怕是早已没了这个习俗。

贼!该杀的魔鬼,是它干的好事!莫名的忐忑陡然消失,撞上心尖的是剌激的欲望:“快,鱼叉!”

趴在舷边的珊花一听,才转过身,就愣住了:“咳!”

这趟海是下沙战鱼网,闲置的鱼叉被压在舱底,一下子取不出来。

像故意戏弄渔艇上的海佬似的,鬼鳐骄傲地舞动了几下油亮的脊鳍,大摇大摆地打了个深深的漩涡,立即,雾和海水,便把它蒙住了。

阿潮血红着大眼,慢慢从白濛濛的海面,移到自己的左大腿上,于是,一个耻辱的印记撞上心瓣:那是二十一年前,他在浅水滩上和一对鬼鳐较量时留下的伤疤!顿时,五脏六腑像被烈火吱吱燎烤的船底,一股灼人的热流从脚跟直冲向后脑勺,撞得浑身的骨头咕咕作响。

他艰难地支撑着粗重的身子,张开五指的大手颤抖着向珊花伸了伸,顷刻,咕噜噜,一斤六十度甘蔗酒倒了个精光.....

2

该死的浓雾仍未散去。

凭经验,阿潮在这带海中驾船,闭眼也能横冲直撞,什么险滩、暗礁、漩流,该避该绕无不滚瓜烂熟,这区区的雾气自然不屑顾忌。渔艇径朝东南方向驶了一顿饭功夫,估摸着到了海埗,便慢慢停了下来。

阿潮放网,珊花掌舵,半弧形摆开去。

三几下善知鸟咻咻啼鸣传来,珊花心里便漫长上一阵轻松的快感,刚才因鬼鳐而积郁着的闷气,很快就消散开了。她望着正在娴熟地放网的丈夫,一种幸福的潮水陡地涌起。她知道,阿潮是深爱着她的。

为了渲泄那对曾经伤害过他的鬼鳐的仇恨,这些年他已经与一切鬼鳐为敌。唉,那个一辈子忘不了的早晨,也像今天一样大雾,她与十二岁的阿潮哥在浅水滩捞竹节虾,突然,感到脚下好象踩中了海蛇什么的,待低头一瞧,便惊呆了,却是一对正在交配的鬼鳐的尾巴。

她慌乱拔脱,但阿潮的鱼刀已朝水下砍去,随即,伏在雌鳐身上的雄鳐尾巴被砍掉了三分之一,右鳍削去了一角。这下,激怒的雄鳐像受伤了的狮子,砰然咆哮出水面,照着阿潮的左大腿狠狠一撕,叼着一嘴鲜红,眨眼间蹿向深海......

从此,阿潮对鬼鳐恨之入骨,一直念叨着要报仇,说要不就枉为“鱼贼”一生。其实,他是为我才被鬼鳐咬伤的呀!珊花无限感激地瞧着自己的男人,平日她最会消解丈夫的忧闷了,每当这时,她总爱用一个俊俏渔姑特有的魅力,来转移丈夫的视线,让自己化为男人快活的避风港。

阿潮撒网的大手不由得抖了抖,感到暖暖的一丝流液正从心房缓缓滑行,滑向全身的每条动脉,每根微细血管。喉管古怪地痒了起来,不由得咽了口黏涎子,然后,猛力把手中的帘网嗖嗖撒了开去,不一会儿,足足摆了半海浬。

海风轻轻拂着,潮沫儿开始在艇旁浅浅吟唱,头顶上薄薄的棉絮迟缓地游弋起来,东方的天幕终于被剌目的黄黄火球戳破。北部湾活气过来了,一味地松弛,舒张开博大宽宏的胸襟,膨胀的空气把海岸推出老远,洋面天水空泛,浮浮隐隐,不多时,一泻荡荡的海域便袒露出来,水一般淡泊,沙一般悠绵。

网下完了。

阿潮长长地吁了口气,然后习惯地掠了四下海面一眼:哎?莺歌湾?怎么到这来啦?

这里是海佬的“禁埗”,回流死,苔藓多,底礁密,离他们要去的渔场相差老远呢。阿潮这才醒悟过来:可恨的鬼鳐,爱胡乱用碇缆来甩掉鮣鱼花子的家伙,昨夜已将渔艇移动了相反的位置,而我们却仍然按以往的方向,在浓雾中错把渔艇开往另一边海来了。

“丢那妈,邪啦!”

阿潮砰地一蹬船板,恶狠狠地骂了句粗话。珊花赶忙劝道:“别急嘛,我们这就收网,赶鬼海去。”

起上来的帘网,连一片鱼鳞虾毛也没有,却穿满了厚厚的苔藓,抖不掉,洗不去,一艇舱稀泥,就算赶到鬼海,也白搭了。

渔艇像泄了气的皮球,停在浑澄澄的海面上。艇上的人呢,就像滩头上晒蔫的鱼,歪撇在一边,没了声息。

咕咕咕,三几只海鸥低低飞过,仿佛在调笑这对海佬夫妻。舷旁,浪沫在浅叹着,午潮涨了。

这趟海是荒了。

闯了二十多年大海,这是阿潮蒙受的第二次奇耻大辱,而祸首又恰恰都是鬼鳐。

想想看,一个鱼贼,装着一艇苔藓回港,整个渔村将是如何的一场炸锅!

珊花从尾舱里掏出椰壳酒罐,悄悄踅了过来,轻轻地把呆立在艇头的阿潮扯了扯,阿潮便木木地倒向妻子的怀里。珊花迅速拨开他咬出两只血印的嘴唇,举起酒罐,满满灌了一口。于是,一股透香夹着珊花身上软软的温热,渗进了阿潮硬砺的心瓣。

他怔怔地圆睁着那双充血大眼,贪婪地久久盯着美人鱼般的妻子,不知不觉,那憋塞着的郁气,咝咝从胸腔中滑出......这粗悍的渔郎,此刻更能体验到女人给自己带来的体贴和慰藉,更懂得夫妻恩爱的价值,真想就这样一辈子化在妻子酥香的胸脯上,忘掉一切烦闷、耻辱、怨怼......

珊花半个秀脸,紧贴着阿潮咸腻腻的头发,就闻到那股熟悉诱人的汗味儿。小嘴细细啧着,鼻子轻轻吸着,依恋又贪婪。那修长的手指,颤颤地抚弄着礁石般刚剽的丈夫,从黧黑粗砺的脸膛,到赤裸油亮的全身。

她总是柔顺如水,乐意把一个年轻姣俏的渔妇能够做到的一切,毫无保留、毫无遮拦地献给自己心爱的男人。

她生就一副疼男人的海边女人特有的水性,然而,她就爱他这一个男人。她喜欢他地道的北部湾渔夫的强悍勇猛,精明能干,喜欢他坚韧刚劲的臂弯和那恨恨到死爱爱到底的血性。海边人靠海为活,需要海的气魄和胆量,海边女人更是企望有个好男人为自己遮风挡雨,同舟共济啊!

“潮哥!”珊花突然一把将阿潮紧贴在胸脯上的嘴巴推脱,急促而尖利地叫了起来,“过海龙!过海龙!”

阿潮晕乎乎地咽了咽唾液,沉沉地唔了一下,随即抬起头,朝珊花手指着的方向望去。只见西北方向的鬼海,一座三桅船帆般黑墨墨的水柱,从海面直扯向半空,滔天的浪涛,在黑柱四周咆哮、冲撞,离这儿好几海浬,也听得到风卷狂浪的飒飒喧嚣。这才是真正的倒海翻江!啊,过海龙!——鬼海中肆虐不羁的龙卷风!

珊花感到全身的血液停止了流动,心脏咚地腾上嗓子眼,似乎已从口中掉了出去,每根神经都抽动起来,腿软得像两团面轴,歪倒在阿潮身旁。

——过海龙,鬼海中恶雾的孪生帮凶!若不是昨夜被鬼鳐拖拽了相反方向,夫妇俩眼下便在那边水域放网了,说不定就葬身龙卷风之中了......想想头皮就发麻,难怪海佬们一直忌讳这鬼海哪!

阿潮倒抽了口凉气,把个吓呆了的珊花搂得紧紧的,死死地注视着远处倒海翻江的乌黑水柱,直见它向西北方向的越南洋面疾卷而去......

3

整整一个上午,转悠遍了周围的海湾,还是见不到那条鬼鳐的踪影。

此刻,阿潮满脑子只有那可恶的家伙,心里只一个念头:报仇,报左腿那块肉的仇!报一艇苔藓的仇!老子要生擒那魔鬼,把它晾在港湾雪白的沙滩上,当着渔村男女老少的面,喝它的血,吞它的肝,让大家看看我鱼贼的真功夫!

此刻,鱼贼整个身心溶在捕鳐行当中,活像个兀立艇头的鱼鹰!他两眼眈眈在分辨着每片波光,每块浪影,每条涌痕;两耳尖细在谛听着海面的哪怕是一丝涛声,一缕海风;拉长鼻翼深深在嗅探着任何一星儿异味,一丁点气息......

眼下的鬼海,已经风平浪静,显出少有的壮阔,空茫。

几乎同一秒钟,特殊的五官神经遽然绷紧,阿潮窥见了右舷一股异样的波纹,正向着纵浪横荡着,底浪中鱼鳍扇动海水发出的细吱吱的漩流声,穿过厚厚的浪层震颤着他的耳膜,一丝淡蓝色的甜腥味儿直剌鼻孔。

他左手一挥,珊花操纵的引擎戛然停止。鱼贼已猛地拉开马步,粗黑扁大的脚掌像章鱼爪般紧紧钉住甲板,空着的左手鹰嘴似的向半空抓了个蛇立式的孤度,紧攥着鱼叉的右手像满弦的铁弓,鼓凸的肱头肌暴出沙虫似的一条条血管几乎使铜色的皮肤猝然迸裂!

珊花惶惑着美丽的大眼睛,狠命地屏住呼吸。

珊花双膝跪向甲板,双手合十,小嘴呐呐着什么。

等待着一触即发的瞬间!

等待着壮人心魄的一刻!

“唿——”,随着一声尖利的呼啸,一支寒光闪闪的钢叉,像箭般在空中划出一道长孤,直射向那角搅动的海面,钢叉尾部的绳索也呼地随之跃出,便见一个船形巨浪腾空而起,呼啦!鬼鳐宽阔的大鳍一劈,早已翻飞出几丈远,惊起的滔天骇浪,直把渔艇碌碌抛向一边。

好凶猛好狡猾的鬼鳐!

阿潮飞快地收拢了落空的鱼叉,珊花又发动引擎,继续径直朝前闯去。

“向左,再偏左,向右,把紧舵,直插......”阿潮圆睁着血红大归,死死盯着前方,气急败坏地大声吆喝着。

渔艇紧紧追着鬼鳐,忽左忽右。

终于,近了,近了,渔艇几乎贴着那黝黑的鱼脊!

阿潮一声怒吼,一扎阔大的碌仔网,轰然向鬼鳐铺天盖地罩去。鬼精灵般的鬼鳐,显然是预先发觉了那团黑影,连忙腾空跃起,试图反掀掉海佬的异物,但是它判断错了,这正好上了阿潮的当,自由伸缩的碌仔网,已无情地将它紧紧困住。

才相持了一会儿,一直紧绷的网纲,竟然泄气似地软沓下来,被拖拽着的渔艇也慢了下来。阿潮立即试着绞动网纲,才感到绞车一点也不经力了。心里不由得格登了一下。

“哎,怎么啦!”见丈夫突然罢手,掌舵的珊花便大声问。

“贼!又让它溜了!”阿潮忿忿地回了一句。

随即,海面恢复了本来的平静,好像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大海太博大了。

4

阿潮的渔艇仍在四下逡巡,毫无目标地划破了远远近近的海面。

不经意间,一道高高的水柱,蓦地剌醒了阿潮的视觉神经:呵,那逃潜的鬼鳐,竟躲到一侧的环礁盘里去了。

一阵晕眩的痛快感,骤然袭向全身!

阿潮劈手一个暗示,珊花连忙停了引擎,利索地架好了橹把,用力把艇慢慢移动过去。却怎么也没留意,此刻,左舷“砰砰”两下巨响,斜剌里竟然杀出另一条鬼鳐来!只听得哎哟一声,珊花连人带橹被拨拉向一边。紧接着,鬼鳐顺着水势,钢般的大嘴猛力朝小艇一努,“嗖——”,小艇倒退了好远。

阿潮这才恍然过来:眼下有一对鱼公婆!

远处喷着水柱的,肯定是即将分娩的雌鳐了。鳐鱼是鲨鱼的同类,是二亿年来地球上最早通过两性交配受精孕育幼儿的动物。海佬们知道,临产的雌鳐,浑身充血,剧痛钻心,就像分娩中的孕妇一样拼命挣扎、嘶滚,硕大的鳍叶直把周围的海水打得粉碎,阔大的嘴巴呼出的粗气直冲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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