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小生
他姓杨,是个叫花子,没人知道他本名是什么,当人提起他时都称呼他为杨叫花儿。大概在我二年级的时候,他像是鲁滨逊一样漂流在我所住的小镇上,串脸胡,独具趣味的蓬乱长头发,跟电影《一个勺子》里面的傻子的造型很像,只是他并不傻,至于长相打扮打扮应该能成犀利哥的样子。
自我注意他起,他就处于风餐露宿的状态,饿了就在垃圾桶里翻东西吃,吃不了就会暂存起来;渴了就找剩下的矿泉水喝,偶尔也会去河里喝,但是很少。他通常都拿着一个口袋和木棒,口袋是用来装捡到的食物的,不太清楚木棒是用来干什么的。
我第一次见他,他正在路边煮东西吃,石头块儿砌起来的一个简易空心灶台,上面搭着一个电饭锅的破旧锅心,周边放着一个半瘪的小铁盆,一个掉了大半的瓷的洋瓷碗。我和几个同行的小伙伴,都羡慕能用这样的真家伙过家家的,我们帮他拾了柴火放在一旁,他不理不睬完全忽略我们的存在。在我壮着胆子往他的小灶台里加柴火时,他拿起了手中的棒子就来追打,好在我和几个小伙伴都利索地跑掉了,后来也在没看见过他。当时只以为那是个疯子,不过那要真是个疯子,我可能就有生命危险了。
后来,也偶尔会遇到他,但都避而远之,到了初中之后胆子又大了,对这个所谓有特色的叫花子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尤其是在听说他从来不接受施舍之后。这怎么会,他是个叫花子,换个词来讲就是乞丐,不接受救济那可不是一个乞丐的行为,况且我还看到过别人散过烟给他,他是一副欣然接受的样子。
一次偶然,刚好看见他正在学校搜查食堂边的垃圾桶,我多买了一份早餐打算送给他,我不知道当时的这份早餐是带着怜悯还是好奇。我走到他跟前碰了碰他,把早餐递给他,他先是瞪了我一眼,也没说话,回过头继续翻着他的垃圾桶。
从他的动作中看得出来,他根本没有要接受的意思。我等了一会儿,他翻出来一份没吃完的烧饼,上面遗留着咬过的口型和牙印,他清理了烧饼上面的污物,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他不接受我给的早餐,我有点气恼,不过不要也罢,等他转过身离开之后,我便将食物扔进垃圾桶,叫花儿回过头又瞪了我一眼,不等我离开,又回来将我扔下的食物装进自己的口袋里了。
给他他都不要非得去垃圾桶捡,那不就脏了嘛!后来朋友们还经常跟我提起这个话茬子,这不是一个叫花子该有的行径嘛。又有人说反正他之前吃的都是脏的嘛!要是突然吃干净的会不习惯的,惹得大伙哄笑,我附和笑了笑,还是没找到什么笑点。
自那以后,我就不关注他了,好像在我不注意他的时候,他就像道上来往的车辆一样平常,又像是路边的一棵树,虽看得次数多也只是一个大概的印象而已,是什么树有多粗好像都不是很清楚。他是个叫花子,却也不是,他不肯接受食物的救济,接受别人散烟那不过是接受朋友的一种礼待而已。
杨叫花儿在一次盗窃后重新回到了我的视野,我注意到他的眼神好像带有恨意,却又是木讷的,无论他看什么东西,眼神都没什么变化。
南方小镇又是一个满是寒意的冬天,需要体内的魔抗抵制寒冷,集镇街头上的王家刚从外地买回来一床可折叠的席梦思,像是花了不少钱,买回来的那天杨叫花儿在门口看了很久,打算上手去摸的时候,被王家人赶走了,被赶走的时候他一走一回头,嘴里也不知道嘟囔出来的是什么字。
不知道第几天,这床席梦思丢了。王家媳妇儿召集了周围的正义人士,有老的也有小的,一伙二十来个人去了杨叫花儿的栖息地,是离她家很近的一座桥的拱洞里,当时杨叫花儿正躺在席梦思上睡觉。女人像是一个破了案的审判官,对周围的人说,就是他,看他睡着的席梦思就是我家前几天买的,早就看他贼里贼气的,还真是个贼,真活该是个叫花子。杨叫花儿刚醒,就被扔了几个石头,二十来个人气势汹汹吓得他缩到拱洞的另外一侧。
女人上前验货,好啊!你偷就偷了,你还给我弄烂,给我在这里还掏个大洞,短命死的怎么不钻进去睡呢?狗东西,大家伙揍他,给他涨个记性。上去几个三四十岁的壮士就给他一顿揍,丝毫不手下留情,期间各种难以入耳的骂声也接连不断,揍完之后还吐口水。
他有气无力的躺在拱洞里,一动不动躺了很长时间,才瘸着腿去找吃的,动作比以往满了不少,也鲜少去觅食了,最后瘦了不少,眼神里带着点儿木讷的恨意。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王家小儿子挨了老子的打,才说出那个床垫是他爸扔出去的。那天王家媳妇儿不在家,男人出去喝多了酒,回来就要拿大叉子叉鱼,跳上床就是一顿猛插,插出一个大洞,还尿了泡尿,垫子就废掉了。事后清醒过来,先给了小儿子十块钱堵住嘴,然后想出栽赃的好计谋,伪装成盗窃场景,把床垫从临河的窗户直接扔下去,他知道垫子一定会被杨叫花儿捡走,在他老婆查案时,在旁边又是小提示又是煽风点火,才把矛头指向杨叫花儿身上。
媳妇儿对他一阵打骂,骂完之后回归正常,也不再提及召集人手去揍杨叫花儿的事儿了,那群伸张正义的人也不约而同的缄默不言。在儿子指着瘸腿的杨叫花儿问他爸,为什么没有人给被冤枉的叫花儿去道歉?他爸告诉他那就是一个叫花子而已,不值得也不用道歉的,问她妈时也得到的是类似的答案。
小儿子不再过问,这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没什么好在意的,也没什么好记下的。
去年回家,我又看到了杨叫花儿,也过去差不多五六年了,他有些佝偻了,还依然瘸着,着装和之前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胡子剃掉了,但也没精神起来,眼神里的恨意也少了。我掏出兜里的烟,递给他一支,他接手过去点了下头对我示以微笑。我又去旁边馒头店,买了一些馒头拿给他,这次他也接手了过去了,没有那个时候的瞪眼。
从他的表情中,我看到一个不被重视的人在经历长年累月之后的妥协,他向我们妥协了,也向自己妥协了。他原本就生活在人们所看不起的世界里,又是具有明显人物分类的叫花子,没有人们心目中那个叫花子应有的样子会显得很奇怪的吧!
七分实写,三分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