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图 | 蓝色门里即是学生们口中的“小黑屋”
在看守我的教官确认我“情绪稳定”的时候,我已经在“烦闷室”被关了七天。解除监禁的那天,我踉踉跄跄地走到院子里,觉得双腿轻飘飘的,白色的阳光耀得刺眼,视线一片模糊。
三
接受完一周的封闭式“森田治疗”后,我和其他新生分别被编入修身初中班、心理教育班和大专预科班这三类班级,我进入的是大专班,里面几乎全是和我一样年满十八周岁的成年人。
书院里有名目繁多的规定,例如每天只允许喝一次水,不能随意上厕所,见到人必须鞠躬微笑,被子要叠出棱角且不允许有褶皱。铁架床、水泥地和螺丝插座上不能有一点儿灰尘,学生干部和教官会用手和纸巾实地检测,如果不想挨打,就得用牙刷和脸盆一遍遍地刷洗。此外,刷牙洗脸、背诵古文、站坐姿势、队列练习等,均有固定的代表监督。
每晚七点半后,学校会进行“考德”。考德会上,代表们将当天表现不好的学生名单交给校长,名单上的学生将面临被打戒尺的惩罚。根据规定,每个代表都必须记名单,这使得体罚成了每个人必须习惯的家常便饭。
最寻常的惩罚工具是半米长的铁尺子,惩罚的数目为五的倍数,躲闪与叫唤都会被加罚,但如果不哭的话,同样会被视作“不知羞耻”,从而令处罚加重。在教官和老师眼里,肉体的惩罚是可以净化灵魂的。
刚来的时候,我们几乎每天都挨戒尺,被打后,手会肿起很久,第二天写字的时候经常疼得握不住笔。这种情况一直到我当上礼仪代表才有所改善。
来校的前三个月,基本以体能训练为主,文化课只占极少时间。初来乍到,我成了教官和老师们重点关注的对象,很快领教到教官们的惩罚手段。
那是我第一天去体训,规定的是在三百米的操场跑一圈,必须在教官数到十的时候跑完,跑不完就要做十个俯卧撑,然后重新去跑。
快要跑完一圈的时候,我眼前阵阵发黑,双腿已经不听使唤。
“怎么跑这么慢!”一个姓彭的教官怒吼道,紧接着,他宣布,由于某些同学的牵连,所有人必须站成一排,直视太阳。
我坚持了将近十秒,略微闭了下眼,被他冷不丁一脚踹在了腿弯处。我没提防,重重地摔了一跤,衣服上沾满灰土,手也被蹭破了皮,晚上挨打的时候,疼的差点跳起来。
同学们也给予了我应有的“照顾”。刚来的时候,我买了一瓶沐浴露,第二次打开时发现已经被人换成了一瓶凉水。那天,我还收到了一张处罚通知单,上面写的处罚原因是被子叠放不整齐。我回到寝室才知道,原先叠好的被子已经被掉包了。
事后,我想到《白夜行》里的句子,世界上最不能直视的:一是太阳,二是人心。
真实故事计划:中国版的一千零一夜
网络图 | 豫章书院供学生使用的部分教材
四
食堂每天供应三顿饭,早餐是隔夜的剩饭煮的粥、发霉的馒头。中午和晚上吃猪油炒的青椒、冬瓜、南瓜等,但从菜的成色来看并不新鲜。外地同学最难接受的是江西菜的油腻和辛辣,而作为本地土著的我,也很难接受将七分熟的南瓜带皮吃下去。
有次我和几个同学被锁在二楼帮厨,教官们在一楼开会,离开饭时间尚早,我的胃通过痉挛的疼痛传递饥饿的信号,我用手扶住桌子,勉强让自己忘掉晕眩的感觉。
饭熟了,同学们纷纷涌进厨房,我落在后面,注意到桌子上摆着几块泛黄的豆腐,是没切开的那种,七零八落地散放在塑料袋里。我不暇思索,抓起一块塞进嘴里,来不及咀嚼就用力吞下去。那一刻,我忘了自己是个女孩子,也没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和教官声嘶力竭的吼声。
那天下午,被抓住的人统统被罚跪在孔子像前曝晒,晚上又统统被打戒尺。我是初犯,被记了二十下。晚上的考德会结束后,我站到教官面前,众目睽睽下九十度鞠躬,伸出手摊平手掌,看着那把打弯了的铁尺高高挥起,挟着风一下一下落在手心。可能是内心的麻木使然,我感受不到痛,但仍然努力让自己掉下眼泪,以示忏悔。
在说“感恩老师教诲”的时候,我苦笑了一下,因为确实不明白需要感恩什么,老师又通过体罚教会了我什么。
“龙鞭”是一根一米左右的细长金属,表面没有纹路,非常光滑,闪现着一层玻璃钢特有的枪色光泽,提起来沉甸甸地压手。在豫章,如果犯了打架、男女交往过密或顶撞师长这样的“严重错误”,就很有可能尝到龙鞭的厉害。有时候,教官甚至会在深夜紧急集合,以便于让我们围观执行龙鞭的场景。
第一次目睹龙鞭的威力是在入校十多天的时候,挨打的是一个温州的十岁男孩,他受罚的原因是私自拿了父母捎带给自己的零食,却没有经过教官的同意。
男生挨龙鞭的时候,女生是要背过身去的。所以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我只瞥见几个教官扑上去,把小男孩按倒在水泥地上,随后扒下他的裤子,紧接着龙鞭猛然抽了下去,带着“咻咻”的尖利风声,小男孩开始还极力忍耐着,七八鞭下去,开始大声哭叫求饶。几个女同学被吓哭了,我的心也随着他惨绝的哀嚎声一抖一抖,难以平复。
我在文化课上认识了阿华,那时候他成绩好,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我时常写一张求救的纸条,趁大家昏昏欲睡的时候塞给阿华,他会帮我把纸条从窗子里丢出去,如果遇到检查,他就压在舌头下面。后来,我传给他的纸条逐渐增多,会问问他的事情。每当他递一张字条给我的时候,看起来总是很拘谨。
阿华读高二的时候交了个女朋友,但做生意的父亲很不喜欢她,强制两人分手。父子俩为此争执了很久,最后阿华拒绝离开那个女孩,父亲一怒之下以早恋为名将他送进了豫章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