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回家,我想起来,便问我妈住在塑料棚里的女人还活着吗,结果我妈用一种像是感叹的语气说,活着,还活着呢。
顿时我心里松了口气,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
我背着我妈偷偷摸摸跑到老人的“屋子”旁边,藏在几棵树后面。没过一会,老人掀开已经掉了色被晕得乱七八糟的塑料帘子,掀帘子的那只手像是枯死的老树一般,印满了黑黄的斑迹。
接着露出了脸,我一怔,老人的脸上似乎被一股青黑之气死死缠绕,从前虽花白但看起来仍很有精神的头发变得稀稀拉拉。
她的眼神再也不是我曾经见过的那种闪着孤傲之光的模样,现在更像一滩死水被禁锢在了眼眶里。
衣服虽还整洁,但整个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给人一种毫无生气的感觉。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但不敢去深究。像做了坏事一般跑回家,刚进门我妈就开始唠叨我,说我一回家就不见了人影,成天还到处野。
我在她身后立马伏低做小,连连认错。
哎,有个爱唠叨的妈妈,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03
放寒假前夕,与我妈通电话,我问起那个人,我妈先是嫌我烦,总是提到她,接着又唠叨开了,说她生了场病,现在还躺床上下不了床,做不了饭,还是村里人有一顿没一顿地接济她,才勉强吊着一口气。
那时候,我心存侥幸,以为她会像之前那次摔跤一样,总归会好起来的,却没想到,那是她命里的死劫。
小说电影里写主人公一有死劫,总有贵人相助,最后化险为夷,但现实生活永远比电影小说要残酷得多,更何况,她也从来不是主角。
放寒假回到家,我没去看她,在家里做作业,闲了就出去见见同学聚一聚。
天气预报寒潮即将来袭,将带来大雪天气。
那天夜里我睡得不是很安稳,总隐隐约约觉得有竹子被大雪压断了的嘶鸣声,还有耳畔若隐若现的叹息声。
第二天一大早,村子里响起了一阵锣声,是村长在集合人。我昨晚没睡好,不想起,结果被我妈从温暖的被窝里捞了出来。
一出门,冷空气就往我脸上扑,直冻得我打哆嗦,视线所及,白茫茫一片。
我跟着我妈到了集合的坝子里,村长站在台子上,开始讲话。
他说,乡亲们,我们村一直以来都是以团结友爱闻名的,今天,又到了我们团结一心共同奋斗的时候了,乡亲们,李桂芳同志住的地方被大雪给压塌了,需要大家一起去将雪铲出来,还有断了的树也需要一起搬开,希望大家不要退缩!
村长发完言,村民们都回家拿工具去了。
我跟在我妈身后,一言不发。
李桂芳就是老人的名字。
这么大的雪,想来也活不成了。
接着就来到了我偷偷观察过许多次的地方,这还是我第一次正大光明地去看。
视线里出现一座“雪山”,“雪山”上横七竖八地摆着大树的残肢与断裂的竹子,也都陷进了雪里面,只剩下少数枝桠露在外面,留下隐约可见的痕迹。
这个老人就这样被大雪掩埋,洁白无瑕的雪将她整个都包裹起来,她的一生以这样的方式,在一个无人问津的雪夜里彻彻底底画上了句号。
那雪成了她的棺,而断壁残垣是为她送葬的礼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