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九个儿子,做梦都想生个女儿就是没能如愿。我是家中长媳,进门的时候,最小的弟弟才两岁多。
婆婆是个强势又能干的人,家里家外全是她一手做主。一起生活数十年,之前讨厌她、排斥她,后来逐渐理解她,以满怀的敬重与爱伴她度过每一天。我们彼此珍惜,互敬互爱,之间的故事,说不尽、写不完,这是一场难得的情缘。
9个兄弟里,只有头两个没进校门,从小在家帮忙。后面7个弟弟最低都读了高中,并且都有相关工作单位。村里人都羡慕我们家,总说我们家是出了奇,都会读书,风水好。说的人多了,我自己也跟着信了。后来终于明白,我们家最大的风水,就是婆婆的勤勉与豁达。
从进门那天起,我就住在堂屋左边一个独立的厢房里,婆婆和弟弟的大本营在堂屋右边,我们共用一个堂屋进出,家里非常热闹。只是后来弟弟们陆续搬走了,偌大的屋子,如今就只剩下两位老人和我们一起住着。
婆婆总喜欢替我做主安排我的生活,刚嫁过来,就张罗着找了个裁缝师傅,要我去学做衣服。学熟后,我成了全家的裁缝,一大群小侄子侄女们,缝缝补补,总有我忙不完的活。我就像缝纫机脚下的踏板,不停地踩啊踩;婆婆是那转动的轴,不停周旋着今天给哪个孙子做个外套,明天给哪个孙女做件裤子,嘴巴像马达一样噼里啪啦说个不停,不是絮叨着衣服的款式尺寸,就是寒暄着弟媳们的口味,这个喜欢花哨的,做朴素了她可不乐意给孩子穿;那个喜欢红色、那个喜欢淡雅……房间里永远只有她一个人的说话声,等她说完,就会响起连贯的马达声。
婆婆很聪明,知道摸准每一个弟媳的特点,投其所好,等做好了再夹上积攒下来的土鸡蛋,一起送到弟媳家了。
我很恨她,有钱的儿子儿媳是宝,大儿子虽然没出息,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那么多弟弟都花钱费力培养,老大好歹也没让她花那代价吧,就像野草一样自生自灭,现在过得穷也不是我们愿意的。居然老娘的眼里只有那些富裕的,不停指使老实巴交的我们,越做越心冷,越做越无声。有时候干脆把东西一撩,谁爱做谁做,我不干了。一个人坐到屋后梨树下,闷声闷气到天黑才回家。
更气的是,儿女从小被婆婆教育着跟我一点都不亲,吃喝拉撒都是我费力弄的,长大了都只缠着她奶奶,学校的家长会、任何活动,全部都是婆婆代劳,我就像白白替她生了三个孩子。满腹的郁闷无话可说,在心底翻江倒海的难受。
我想过我自己的生活,不想全都听她摆布!我羡慕那些无忧无虑的疯子、捡破烂的、要饭的,他们想去哪就去哪,都是自由的。可我,嫁入一个人人羡慕、娘家引以为傲的大家族,有个能干的婆婆,表面上风光十足,实际上,却很不爽。
夏夜,酷热难耐,我扔下针头线脑,离开讨厌的缝纫机,一头撞进夜色。“月亮地,种芝麻,哥锄草,嫂提茶……”月光下,婆婆正在教儿子们这些代代相传的民谣。
我突然有种莫名的心酸,三个孩子自落地起,我虽然饱含对他们的爱,却无法教他们说一句话。要不是小学时那次发烧让我从此发不出声音,如今,我也可以温柔地喊他们一声儿女。如果不是她让我学门手艺,也许我就不会有这么多事可做,活着的价值自然也就寡淡了。
静谧的月光似乎照亮心中的伤,我突然释怀,我残缺的生命,幸亏有婆婆的鼎力相伴。我不该总是排斥她,十里之外也有一个和她一样的妇人,那是我的母亲。母亲也有媳妇,我多希望弟媳能够敬她、爱她,即便老母有诸多不足,年轻的弟媳都能够宽容理解。将心比心,婆婆也是妈,每一个妈都有可能是别人的婆婆。
我自知有很多缺点与不足,为人母前,我是个毛躁的孩子,对生命的认识是肤浅的,情感也是生涩的,在婆婆对孩子那份爱的潜移默化中,将满腔爱火熬熟熬纯;为人妇前,我是一个不懂事的丫头,骨子深处有着许多不肯被屈服的骄傲不羁,一次次被撞得头破血流之后,是婆婆教会我宽容与忍让。其实,退一步我不仅没有输,反而比以前活得更漂亮!只是,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心怀感激。
每个人都有不足之处,忍让他人的同时发现自己也在被人家让步着,是一种幸福。
相比之下,我比婆婆更幸福。她的情感,付诸一粥一饭,我都能真真切切领受到;而我的情感,只在笔尖流淌、在纸中驰骋,大字不识一个的婆婆,即使写满“我爱你”摆在面前她也看不懂半点。好在我早已悟透,彼此珍惜。
我们本是大千世界里不相干的两种生物,只因一人而被动的走在一起,说不清谁是第一方谁是第三方,我们无从选择,只有我们才有资格说一声:我们是被命运之绳绑在一起的!庆幸的是,我们都是幸福的。
每一脸欢笑,都是心灵的春暖花开;每一朵盛开的心灵之花,都是世间的美好情缘。也许,母女缘、亲朋缘、恋人缘,甚至短暂的病友缘、驴友缘,都易视为难能可贵,会被格外珍惜。可婆媳关系,由于历史影响是让人生畏的。好在现在已经推翻旧案,婆婆对媳妇高屋建瓴的绝对权威已经不再有,媳妇对婆婆唯唯诺诺俯首贴耳的恭敬也变得随意了很多。
眼下,我也有了自己的媳妇,媳妇与我感情深厚,一家人和睦和谐,就是最大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