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沐阳又一次游荡在铁轨边,踟蹰了一会儿,对面的火车就开来了,他没有勇气抬头看火车,转身离开,回避着车上旅客的眼神,浑身不自在。沐阳想起了海子,那个卧轨自杀的诗人,他是有怎样的勇气,才能安然躺在冰冷的铁轨上?沐阳想不明白,但却明白他强烈渴望活着,即便生活很是不堪。
沐阳坐在铁轨旁的草地上,从口袋抽出一根烟,点燃后放在新长出的嫩草上,任由烟雾袅袅上升,也无视很快就熄灭的火光。沐阳并不抽烟,只是为了闻香烟的味道,因为这总是让他想起自己的父亲。沐阳的父亲是地道的农民,总是习惯在劳作间隙和晚饭后,抽一根劣质香烟,沐阳就是在那种味道中长大。在外多年,沐阳在路上看见那些日光下劳作的工人,总是停下来和他们聊几句,递给他们一根烟,试着找到属于父亲的味道。
沐阳看着越来越弱的白色烟雾,很满足的嗅了嗅。放眼望去,满是绿的草,远处的田野隐约可见劳作的农人。沐阳想,父亲应该也在春播吧,不知道今年种了几亩田。父亲老了,母亲去世那年,父亲一下子老了。这时一只白蝴蝶停在沐阳的裤腿上,不一会儿就飞走了,沐阳看着渐渐飞远的蝴蝶,多像自己。不过蝴蝶,比他自由多了。
二
沐阳拍拍屁股,离开了这片土地,沿着铁轨继续往前走。难得的双休,他有时间漫无目的的走下去。一直以来,沐阳都喜欢在城市的的角落闲逛,尤其是人迹罕至的地方,既不用花钱,也不用回避陌生的目光。大部分时候,他都会来看看火车和铁轨,或看看河流和废墟。
走着又到了一处河流边,有个老人坐在河边垂钓,水桶里一条鱼也没有,看来刚来不久。沐阳走到他近旁,递给他一根烟,帮他点燃,老人微笑着接受,慈爱的模样让沐阳想起了爷爷,虽然沐阳从未见过爷爷。母亲曾经对他说爷爷是个固执的老头,脾气坏,最喜欢坐在池塘边钓鱼。但见到老人的这一刻,沐阳产生亲情般的温暖。
沐阳还沉浸在对爷爷的想象中,老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仔儿,啷个跑来这里做什么?”沐阳答说随便走走。老人继续谈到他的孙子,说和沐阳差不多大,快结婚了,并且还打开手机让沐阳看他孙子和未婚妻的合照,是两个笑得很幸福的人。老人问沐阳有没有女朋友,沐阳没有回答。老人没继续问什么,只是说小伙子,加油!就继续凝视水面。
其实,沐阳是有喜欢的人的。
三
沐阳高中时暗恋班上一位女孩,女孩考上大学了,而沐阳高中读完就去学厨师,再也没有听到女孩的任何消息。转眼三年学业满了,沐阳在广州找到了一份工作,一个小饭店,工作不忙,沐阳每天除了做饭就是闲逛,偶尔有灵感也写写诗。生活倒也过得平静。
有一天,他从朋友口中得知女孩在厦门教书,在朋友的鼓动下辞职前往厦门,在西餐厅找到一份工作。女孩是见到了,可女孩有男朋友,而且快结婚了。沐阳没有很伤心,多年未见,年少时的小心思早就被时间冲散了。但沐阳还是在这个城市待了下来,闲时就去海边,带着吉他在沙滩上唱歌。沐阳喜欢读海,他曾写过一首关于海的长诗,里面提到:再次来到海边/再次重复昨日之重复/一个人呆着、蹲着、想着……沐阳就是这样打发着无聊的日子,而爱情就像他的诗里写的“爱情啊,多么遥而远,遥远的让你都不愿意摆出触手可及的姿态。”因为爱情去了另一个城市,又因为负气来到了这个城市。
也许一辈子都在行走中吧,沐阳想。
四
沐阳告别老人继续走着,趁着天还黑,他要走快一点。繁华的街道慢慢显露出来了,沐阳混在等公交的人群中,看着车流不息、灯火璀璨的街道,看着永远带着防御疲倦的面孔,本能厌恶。
来重庆的这几个月,沐阳每天都火急火燎的赶公交、上班、下班,渐渐迷失在拥挤的人潮里,甚至忘记最初的梦想。沐阳的梦想是写诗,除了熟悉的朋友很少有人知道。有一次在饭店,他坐在休息厅拿着手机写诗,被一起工作的同事嘲笑,说这个年代还写诗,是不是有病。沐阳没搭理,只是再也没有在公开场合写过诗。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坐在自己的小出租房,拉上窗帘隔绝外面的喧嚣,用笔写下他行走中见到的人、经历的事,大部分时候他都写故乡的田野。小时候在田野上做的梦,总是在他的诗中出现。但就如那个同事说的,这个年代谁还会读诗呢?
沐阳不是没有投稿,但每次都是石沉大海。即便这样,沐阳从来没有停止诗歌创作,他丰沛的情感只能在诗中得到抒发,也只能从书中得到精神滋养。沐阳觉得只要自己不停地写下去,那样至少自己还有梦。
“嘟嘟”,公交车的喇叭声引起了人潮的涌动,每个人都在拼尽全力挤进狭窄的入口,沐阳瘦弱的身子被人撞来撞去。他决定不上公交,再走一会儿。沿着这条路一直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沐阳在江边停下,坐在坚硬的土块上,又点燃一根烟,放在地上。这时一个小伙子走到他旁边,说“兄弟,借个火”,沐阳看清了眼前这个陌生人,二十岁左右,但脸上写满了沧桑。沉默久了,沐阳也想说说话,把火递过去的时候,他问年轻人在这做什么。那个年轻人羞涩的笑着说,他在附近工地上上班,每天傍晚都一个人来到江边,给女朋友打电话。他挠着头说,不是都说自由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嘛!沐阳回应说,没想到你还会读诗呢,你知道海子吗?小伙子嘿嘿笑着说,我没什么文化,这句诗工友天天在工地说,我就记住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海子,我只知道英子,我女朋友,我喜欢她。沐阳看着幸福的小伙子,将地上熄灭的烟拿起来,点上火抽了一口,连连咳嗽。小伙子看着他说,一看你就不会抽烟,我十几岁就学会了,我女朋友说我抽烟的样子老帅了。这时小伙子电话响了,是他女朋友打来的,小伙子拿着手机走远了,那声“英子,想我没?”在江面上漂浮。
沐阳看着平静的江面,感觉自己的生活就如水洗过一样干净,一无所有。已经晚上八点了,沐阳决定打个电话给父亲,自从几个月前负气出走,拒绝父亲相送,他没再联系父亲。电话通了,父亲还没睡,父亲的声音略显疲惫,父亲说每天晚上都把手机放在枕头旁,就怕沐阳来电话没听到,最后父亲说“要是累了,就回来吧。”沐阳挂掉电话,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感情,对着江水哗哗落泪,将奔波的艰辛、精神的无所寄托,全部宣泄。
五
坐上公交,城市的夜生活还是现在开始。沐阳靠着窗,看着这个陌生的城市,满身疲倦。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餐厅老板发来的信息:明天过来时带几斤新鲜牛肉。沐阳回复说好嘞,附上露齿笑的表情。
灯光还在璀璨着,沐阳靠着窗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