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军训某天,伴随着总教官一声令下,下午的训练结束。
拥挤的人群中,葛厘厘佝偻着身子艰难地前进,一张清秀的脸惨白,一双明亮的眸子此刻盛满疼痛的隐忍。片刻后,不同于夏日人群汗气冲天的一股清新味道靠近,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搭在她左肩头,另一只手有力地托住了她的手肘。葛厘厘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来了,顺着来人的搀扶一路走下去,最后坐在了落满树荫的长凳上。
“你坐着,我等下回来。”
这是苏望,和她一同走过十多年岁月,她心中一直仰望着的,苏望。
“嗯。”
葛厘厘的目光一路追随,看着他的身影远去,穿过人群,偶尔停下和认识的人打个招呼,走进食堂去不见了一会儿,不多时再出来,手里拿着吃的食物和一杯喝的。
“苏望。”
她无声念着他的名字,满心缱绻,小腹传来的疼痛时不时撕扯着她的神经,也没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她看见他向着她走来,中途被一个女生叫住,回头。那是她的新室友,叫明萱,床位在她对面,训练的时候就站在她的右前方。明萱说着什么,满脸笑意,苏望背对着这边,看不到脸,但是她完全能够想象得到他的表情,肯定也是带着笑,眼中有光。
他一向如此,不论对谁。
答应了晚上活动帮明萱弹吉他伴奏,道别,再转过身来,苏望就看见葛厘厘静坐在树荫下,睁着一双大眼睛,目光好像是看向自己这边,却没有焦点。
又在发呆了。
苏望这样想着,稍稍加快了脚步,坐在了她旁边,先把手中的热牛奶递了过去。
“先喝点热的。”
等到两个人解决了晚饭,苏望接过葛厘厘的碗筷一起装了起来,说着:“我先走了,有人约我练习伴奏。你再歇一会儿,等下集合别迟到了。”
看她乖巧点头,临走前再摸了一下没喝完的牛奶,尚有余温,“还能喝,喝完了再走。”
那天晚上没有训练,教官之前就有通知,说各团自由进行娱乐性节目。初进大学校门的孩子们大多跃跃欲试,不但可以放松放松,还可以借机表现自己,让更多人认识自己,又或者,吸引某个人的注意力。
活动进行了有一会儿,一个舞蹈专业的女生献上了一支颇具民族风的热情洋溢的舞,底下围坐着的都鼓掌叫好,男生群里还吹响了几声口哨。
葛厘厘看到坐在前面的明萱起身,对面的人堆中苏望也站了起来,抱着早已准备好的吉他走到中间,坐在了明萱身边。这是今天晚上第一组男女搭档表演,围观群众发出了极其热烈的掌声,更有甚者,开始大笑起哄,现场的气氛渐渐有些暧昧。
抱着吉他的男生试了几下音,点了点头,于是站在人群中间的女生开口,第一道
歌声响起,就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声音确实不错,再加上一个实力不凡的伴奏,更添迷惑心动。
有人看着唱歌的女生目不转睛,有人盯着弹吉他的男生心动不已,有人,心不在此。
葛厘厘单手按住小腹,低眉跪坐,无声湮没在人群中。
(二)
“你小点儿声.”
“我就不,我就大声说怎么啦!本来就是,人家都有女朋友了还总是纠缠不清,各种在别人身边刷存在感,还要不要脸了?”
“刘晓慧!你注意点!”
本是性子清冷,尚瑜也忍不住出声提醒。她对小女生之间的爱恨情仇不感兴趣,更讨厌毫无凭据的闲言碎语。
还”女朋友”,搞笑吗?是,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明萱对苏望有好感,也主动去追求了,但人家苏望可从来没有承认有这么一个”女朋友”,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葛厘厘.这几个人的关系,没有明确的由头,偏偏从之前的军训表演之后,很多人就自动把明萱和苏望视为一对,郎才女貌,很是般配。于是默无作为看似不起眼却总是出现在苏望身边的葛厘厘,就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对此,尚瑜并不苟同,她虽然和苏望接触不多,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苏望这个人,看起来对每个人都很好,但实际上能够真正靠近他的,只有葛厘厘。
今天是尚瑜的生日,为着特别的心思,有人撺掇她办一次生日宴,除了同宿舍的女孩子,还邀请了同班的一个男生宿舍,十来个人,大家一起吃个饭。她们几个来得早,先坐着了。这会儿,葛厘厘去了洗手间,包厢里面就只有她们四个人,这天聊着,不知道怎么又说到葛厘厘身上,还越来越难听了。
葛厘厘去了洗手间回来,刚好到包厢门口,而苏望几个人也正巧到来,里面的人说话声音大,一字不落,特别清晰地传了出来.苏望身边几个男生看了一下苏望,又瞧了一眼葛厘厘,再回首面面相觑,一时没有言语。
葛厘厘咧开嘴笑了一下,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若无其事地坐在了尚瑜旁边,和她搭话.后面的男生陆续进来,气氛有些许尴尬。
苏望不动声色环视了一下房间,发现先来的女生座位坐得有些奇妙:寿星尚瑜坐在了离门更近的位置,今日不是主角的葛厘厘却坐在了中间,左右都有人,而正面门口的明萱,刚刚好身边留了一个座位。他心中了然,拍了拍室友的肩,忽视了那方热切的目光,十分自然地在尚瑜身边坐下。
明萱制止了刘晓慧的欲言又止,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尚瑜抬手示意服务员上菜,转移了注意力。
一场饭下来,天南地北聊了许多,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不去提之前的尴尬。吃完饭有人提议去KTV,获得大多数赞同之后一行人一同前往。
走在路上,明萱心里惴惴不安,一直注意着苏望,看到他脚步放慢落在人群后面,她深吸一口气,假装不经意靠近。
“我记得上一次你约我出来,我已经明确拒绝过你了,要不是今天碰巧听到,我还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多了你这么一个,女朋友?”
明萱仓皇抬头,看见的就是苏望尽显嘲讽的脸。
“今晚是尚瑜的生日宴,顾及她的面子我没有当场拆穿你。现在,我就把话再和你清楚说一遍。第一,我不接受你,别再和别人说你是我的女朋友,第二,别再让我听到你们编排葛厘厘。”
话一说完,苏望就提步离开,追上了前面的大队伍。
明萱一个人落在后面,心里酸涩翻滚:不接受自己?不当面拆穿看的还是尚瑜的面子?而且,话里话外还都在维护葛厘厘啊。
刚准备关掉手机睡觉,“叮”,新的消息闪进,葛厘厘点开,是明萱发过来的。
“葛厘厘,你赢了。”
她闭上眼睛,心中叹了一口气。
一个月以前,明萱拉住葛厘厘,打探苏望的相关消息,继而试探她和苏望的关系。
“你介意我去和苏望表白吗?”
明萱紧盯着葛厘厘,不愿放过她的任何一丝神情。
(三)
“我介意,非常介意。”
不想葛厘厘不按套路出牌,直截了当地说了“介意”。明萱脸色有些不好,接着就看到葛厘厘脸上浮现一丝淡淡的嘲讽。
“就算我介意,你不还是会去表白吗?做人不要这么虚伪好吗?明萱。”她顿了顿,接着说,“还有,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不介意再多说一句,你的表白,不会成功的。”
听着葛厘厘就这样云淡风轻地否定了她即将鼓起勇气的表白,明萱气急,红了眼,转身出了门。
后来呢?后来,那天,她的表白,真的失败了。
就这样被拒绝了,她好不甘心。
明萱再回到宿舍的时候,脸上挂着甜蜜喜悦的笑容,不消多说,有人已经默认她的成功,还会替她宣扬。她也不怕苏望会听到什么会做什么,这只是女生之间的八卦玩闹而已。
躺在床上的明萱猛然想起,晚上她看见的苏望脸上的嘲讽,和之前葛厘厘的神情,如出一辙。
突然有丝恨意,她翻着手机,又发过去一条消息。
“葛厘厘,你这样赖着苏望有意思吗?你和他什么关系啊就一直跟着他?你要是喜欢他你就去说呀!不明不白搞什么暧昧啊?”
赖着?喜欢?暧昧?
并没有理会明萱,葛厘厘放下了手机。按照往常的作息时间,她该睡觉了。
可是,她睡不着。
那几个词不断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大学生活才开始,很多人只道葛厘厘不起眼,除了年纪小点,毫无特点。但事实上,等到冬天才过十五岁生日的葛厘厘是连跳两级上来的,录取成绩,是专业第二。第一,是她一路追随的苏望。
她比苏望小三岁,记事起身边就有苏望的存在。苏望的家就在她家对面,他们从小就在一起。她上幼儿园的时候,在小学读书的苏望每天接她一起回家。读小学的时候,苏望带着她往返家里和学校。初中调皮的孩子多,苏望里里外外护着她。再后来,苏望就去了高中,而她,刚准备奔往初二。
有一回她照例在奶茶店等苏望一起回家,看着他远远地走来,然后就听到了旁边几个女孩子的听话。
“诶上次三班那个女生是不是跑去表白了呀?”
“对啊,听说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啊?这么惨?”
“那有什么的,上次高一那个听说是级花的也被拒绝了呀!苏望这么优秀,以后上个好大学,什么样的女生没有,怕是要挑花了眼呐!”
“……”
葛厘厘在那一瞬间有些难过,她不想和苏望分开,也不想苏望身边有别的女孩子。
她想一直和苏望在一起。
她想到妈妈经常夸她聪明,是个天才,于是葛厘厘回家问妈妈,她能不能跳级,提前去高中学习。妈妈爽快地答应了,并和她一起说服了爸爸,条件是,她必须在半年内学完初中剩下的课程,并且要通过爸爸亲自出的考题,才能去高中,去和苏望一个班。
哦对了,苏望就读的私立高中是他们市排名第二的中学,仅次于市一中。而葛厘厘的爸爸,就是苏望所在高中的校长。
知道自己有天赋加诸于身,葛厘厘也不敢大意、有丝毫松懈。在那半年里,她没有再去学校,直接窝在家里,每天学个昏天黑地,能不出房间绝不出房间。很多次苏望来找她,也被毫不留情地回绝了。
葛厘厘想,苏望可能以为有半年没见她了吧,但其实她每天都会见到他。漫天的书本试卷里,只有每天那么一小会儿趴在窗户边上看他,看他回家或上学,出现或消失,她才学得更安心。
再一次堂堂正正出现在苏望面前的时候,葛厘厘站在教室讲台上,听班主任向下面的同学介绍这位优秀的跳级生。
她看见与自己遥遥对视的苏望,眼里盛满了光。
那天回家的路上,苏望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葛厘厘,你真的给了我一个好大的惊喜!”
后来,他们就约好一起考上了现在的大学,报了同一个专业,还在一个班。
再之后,她看着越来越多的女生向苏望表达好感,她知道苏望一直很优秀,但是,她不开心。就算知道苏望不会接受,她也不开心。
因为她不知道,苏望不接受那些女生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而现在,明萱把问题抛出来,问她葛厘厘和苏望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关系?
葛厘厘和苏望的关系?
她的心中有四个字——青梅竹马。
这样的关系再好不过。那么,感情呢?
她对苏望,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