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他叫我长生,说是希望我可以活下去。”年轻的士兵回答着,“你呢?认识两天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村里的人都叫我李老汉,名字忘了,人家喊着喊着,我也就只记得自己的姓了。”老兵说着又不自觉地扭头去看了眼那搁着蛮子尸体的角落,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唇,露出一口黄牙。
长生低着头,他的目光全部搁在自己的脚踝上,那儿因为跌落下来被自己的长剑刺穿了,用着衣服布条严严实实地裹着。他攥着衣服布条的一端,慢慢扯开,露出伤口来:“发脓了,没有结疤。”
李老汉没有立刻回应他,躺倒下来,抱着胸口,半蜷缩着身子睡在火焰边。瞅了眼长生脚踝上那狭长的口子,嘀咕了句:“会得坏血症的,拿着火烫一烫吧。小时候,我见过大夫这样做过。”
“有用吗?”长生向李老汉看了眼,在对方点了点头后,他从火堆中捡拾起一根柴火吹熄,看着火红的炭火。他蹙了蹙眉头,缩着脖子拿着炭火靠近自己的伤口,犹豫了片刻,又是盯着李老汉问,“真的有用?”
“嗯,老汉不会骗你的。”李老汉点了点头,看着长生颤抖着手猛地按了下去,随之发出“啊”的一声低吼。
长生额头上冒出汗,他咧着嘴,用手抬着自己的脚倒在火焰边,蜷缩起来。
“忍忍吧,接受一些自己忍受不了的事情,人才能活下去。”李老汉笑了声,背转过去面对着那搁着蛮子尸体的角落,笑意越来越苦涩。
“嘭”。
长生的耳边依稀听到低闷的声响,他感觉到了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无力感。两日没有进食了,肚子干瘪的让他难受。
“呃……”
他咽喉里发出低闷的声音,撑着双手坐了起来。脚边的火焰早已经熄灭,他晃了晃自己犯沉的头,看了眼前面。
在前方有个身影正背对着他,半蹲着,脚边搁着一把重剑。
“喂,李……”他话还没说完,就佝偻着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这脚上的伤还没好,可身子骨就是禁不起风寒染病了。
背对着长生的李老汉听到了微弱的喊叫声,整个身躯就僵硬了下去,迅速咀嚼的嘴巴停了下。他抬起了手,狠狠地抹了抹嘴角边上的血液,吐出了半截指节,抓起脚边的重剑慢慢地转过身去,站了起来,没有说话。
长生看着他,瞳孔一点点缩紧,不自觉地向后挪了挪。他看见对方嘴角边上被抹长的血迹,偏着头想要看看李老汉的后边。
“长生,你饿吗?”站着的李老汉盯着露出恐惧神色的长生,他沉吟了会儿,慢慢地开口。
“饿!”长生脑袋一团浆,他点了点头又快速地晃了晃,嗫嚅着,“不……不饿!”
李老汉没有回应长生,他看了眼对方,慢慢地转过身,抬起了握着重剑的手臂,弯下腰抓住了蛮子尸首的一只手臂,在略微的沉默后,他狠狠地吸了口气,看着蛮子那张青紫的脸,拽着尸体的手臂猛地一剑斩下。
没有血液溅射出来,他盯着被自己攥住的残肢,在沉默了片刻后慢慢地转过身去,看着脸色惨白的长生没有吭声。
“李大哥,你……”长生的眼睛大大地瞪着,他曾想过对方可能会在饥肠辘辘的时候,像只秃鹫般去啃食那腐败的尸体,可没有想过对方会在今早就开始像头秃鹫一样嚼食着地上蛮子的尸体。
李老汉提着手臂慢慢靠近长生,在他对面安静地坐下,将手臂丢在长生的脚边:“呵呵,再这样下去,我们俩撑不过三天。”他说着,从靴子边上抽出匕首,朝长生递了过去,“忍忍吧,接受自己一些忍受不了的事情,人才能活。”
这句话,昨天夜晚,李老汉盯着黑暗处的尸体时曾说过。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下定了主意。
那只手臂带着很浓的尸臭味道,青紫色的手背上已经隐隐有了尸斑。
“不,我……我不饿!”长生看着那个蛮子的手臂,使劲地摇了摇头,屁股往后挪了挪,掌心上冒出冷汗来,死死地盯着李老汉,吞吐道,“臭了……”
“嗯,臭了,死了四天了,有些地方都已经长蛆了。”李老汉笑了声,他看了眼露出胆怯和恶心眼色的长生,晃了晃头,收回自己手中的匕首,“长生,我想活着回去,我那个大儿媳怀孕了,我想回去抱孙子。”他说到这儿停了下来,抬起头死死盯着长生,忽地嘶哑开口,“人活着如果没有了想法,那就真的是半只脚踏入鬼门关了。长生,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活着吗?”
李老汉的问题让长生沉默了下去,他再次挪了挪自己的位置,神色渐渐缓和,半趴在地上,将头盔拉了过去,那里面装着一点水。他抱着喝了一小口,露出满足的笑,回答着:“长生,我名字叫做长生呗,为长生而活着。”他说完,将头盔递给了李老汉,“你也喝一口吧!”
李老汉看了眼头盔中的水,他没有推辞直接拿住,看着长生脚边的手臂:“吃一点吧,哪怕是为了长生。”
听到这话,长生又使劲地摇了摇头,眼神有点恍惚。他有点失神,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临安。那时的他不过四五岁,站在拱桥上,木愣愣地看着桥下的小船划过,在桥上拉住他右手的是个屠夫,背后是爹娘。
“我不想吃,哪怕是饿死!”长生苦涩地摇了摇头,又抬头盯着李老汉的眼睛,用手指了指地上的残肢,“这肉待价而沽的时候,李叔买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