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孙小扬拿着42分的英语试卷进门的时候，就看见自家老妈一脸的痛心疾首，拿着手指头直指着她：“你啊！什么时候能别再让老师打电话给我我就得去上高香了！怎么都是一起长大的，你就比不上季凡一半！？”
孙小扬摸了摸鼻子，哈哈地假笑了两声走到厨房里头去做甜点吃，以此来宽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隔壁家又响起了一阵摔桌子声和打骂声，一瞬间父母的脸色就暗了下来：“这家人怎么就没一天停歇的！”
隔壁正是季凡家，季叔好赌成性，欠下一堆债就让妻子四处借钱，借不到钱就大吼大叫，时常吵得整栋楼不得安宁。
孙小扬手上搓糕点的动作顿了下，她很难想象季凡是怎么在这样的环境下考出好成绩的，虽然同为邻居，但是因为他们恐怖的室内情况孙小扬没去过几次。
“呯”的一声巨响，孙小扬抖了一下，想起那个时常穿白色衬衫面无表情的男生，忍不住放下手中的东西跑了出去。
门没关，孙小扬冲了进去，拉住那只即将落下的大手：“季叔！别打了！”
声音清澈响亮，趴在地上的季母也愣住了，季父过了两秒才回过神，两眼气得通红：“我管我自家的事你插什么手啊！？”
孙小扬气急了：“你现在这么野蛮，别人讨债的时候你躲哪去了！”
季凡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拉住孙小扬死命往门外拖，季父怒吼着顺手将桌上的玻璃杯朝他们砸来。
“呯！”玻璃杯砸到墙壁上四分五裂，有碎片划过季凡的额头，鲜血迅速流淌下来。
孙小扬惊叫出声，却没有人理会此刻的季凡，他似乎很习惯似的用手擦了擦遮住视线的红色：“你走吧。”
季凡松开紧握住她的手，慢慢将门合上，孙小扬呆呆地站在那里，手心仿佛还有温度，透过季凡那双淡漠的眼睛，她好像看到了自己膨胀的整个世界。
二
同在一个学校的，季凡在一班，孙小扬在二十九班。
那天过后孙小扬便常常游神，有一天下课忍不住跑上五楼去看季凡，想不到很简单的就找到了。
是课间操，教室人很少，季凡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奋笔疾书，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边框的眼镜，眉目清秀俊丽，有细碎的阳光洒落在他头发上，却淡不了他一身的冷寂。
“这都马上要上高三了，小扬你还有时间发呆啊！”同桌苏安凑过头来拿笔敲了敲她的头。
孙小扬这才回过神，叹了一口气：“可能是有点不正常了。”随即开始学习，第一个字下去却写了个‘季’字，苏安一脸见鬼的表情。
下课时候孙小扬去上厕所又鬼使神差地走进了男厕所，还好只有班上的陆非一个人，他刚刚准备拉下裤子立马又拉了上去，大叫了一声指着孙小扬“你”了半天，孙小扬这才回过神尴尬地退了出去。
孙小扬好像入了迷了，每天都往楼上跑，小心翼翼地瞄着季凡学习的模样，并从此下定决心要考出一个好成绩来。似乎只有这样，她才不会感到自己每天仰望的那人遥不可及。
又是一次考试，孙小扬其它科目多多少少进步了些，唯有英语还是那样原地踏步。
孙小扬耷拉着脑袋在操场上乱逛，却没想到看见了坐在树下看书的季凡。有风轻轻吹过，飘扬而下的枯叶落在他微卷的头发上，少年的眉目清淡冷寂，似乎没有什么事能够激起他的波动一般。
孙小扬不受控制地走到了他身边，季凡抬头，像是隔着千万年的时空凝视着她，不声不响，却拿过了孙小扬手中的英语试卷。
“主要是语法不好。”顿了下，季凡又说，“这星期傍晚放学后来这里吧，我教你。”
他的眼睛里仿佛有细碎的星光，亮丽到孙小扬走的时候都感觉自己在梦里，这惊喜来得太意外，孙小扬都不敢问他为什么。
季凡果真守言，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约好的地方等孙小扬，认真的跟她讲题，无一丝马虎。闻着季凡身上淡淡的冷香，有时候孙小扬会恍惚到感觉人世间所有的浮躁就可以这么的沉静下去，这般的岁月静好。
太想了解他了，有一次孙小扬忍不住问：“你爸爸是……”
话未说完，季凡便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样的人已经无药可救了，不必再提。”
傍晚的风带着丝丝冷意，空气有些凝固，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孙小扬豪爽地拍了拍季凡的肩膀：“今天天气不错啊，要不我们骑自行车去吧？大江南北，说走就走！”
夸下了海口，两人骑着车在山路上溜的时候孙小扬却差点没被那颠簸的路震得将隔夜饭都吐出来。
“你没事吧？”季凡侧头问。
“没事。”孙小扬勉强挤出一丝笑来，感觉脸都丢到老家去了。
山路在夕阳余辉中盘旋而上，路边的景色都蒙上一层淡淡的金光，清新干净。
这是孙小扬最喜欢的运动项目，自由自在地飞驰着，尽情地享受着超脱凡尘的欢快感，让她感觉世间一切束缚都随之挣开。
而现在有季凡在身边，一切好似更舒适不少。
两人骑了大约半个钟头，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孙小扬随手扔给季凡一瓶矿泉水，自己也拧开盖子“咕噜咕噜”喝得格外豪迈，看得季凡目瞪口呆。
好一会孙小扬才意识到自己粗鲁的行为，有些尴尬地擦了擦嘴，抬头看着山顶缭绕的薄雾说：“要不我们骑到上面去怎么样？领略一下君临天下的感觉？”
季凡点了点头：“好。”
才出发不一会，天上突然乌云密布起来，冷风呼呼作响，季凡脸色有点难看：“不会下雨吧？”
“哪会啊！”孙小扬不在意地甩了下刘海，“天气预报说……”
豆大的雨滴扑面而来，将孙小扬还未说完的话一巴掌打掉，接着便是倾盆大雨……
孙小扬：“……”
季凡眼角抽了抽：“还是回去吧。”
于是两人瞬间从天上自由飞翔的鸟降级为荒山野岭里孤零零的落汤鸡。
由于没有雨伞而只能淋着回去，加上孙小扬那禁不住颠簸报废了的自行车，一路只能苦走。
如果不是场面太凄凉，孙小扬觉得也能算上个雨中漫步了。
等到到达家门口，孙小扬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讪讪开口：“抱歉啊，不过我们也不算白去，好歹也‘君淋天下’了一回。”
季凡忍着笑“嗯”了一声，看着孙小扬，眼里有着星星点点的笑意，那笑里透着温润的柔光。这是有多久了，多久不曾如此放松过，从他有意识开始，便是无止境的争吵。
如果不是生命里突然间有了这么一个人出现，他都快忘了，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谢谢。”有微不可查的声音消散在空气里。
是季凡解析得很好，加上孙小扬的努力，在期末考试的时候英语总算及格了，孙妈妈高兴地给她做了一盘龙虾，孙小扬却偷偷跑到阳台侧着耳朵听着隔壁传来的动静，生怕季凡会发生上次一样的危险。
高三匆匆来到，孙小扬开始更加努力的学习，没太多时间往楼上跑，却仍旧会关注季凡的成绩，看到他榜首的名字总会为他高兴。
也许他那么努力，是想逃脱家里可怕的笼子吧！孙小扬忍不住想。
最后一次模拟考成绩下来，同桌苏安兴奋地直拍孙小扬的肩膀：“我们可以上二本了！”
在这个全年级最差的班里，能考到这样也算不错了。
可是孙小扬却高兴不起来，她想，她是创造不了奇迹，和季凡上同个大学了吧。
他会去很好的大学。
三
人生多变幻，挣扎十几年以为自己可以逃离囚笼的时候，现实又将他一巴掌拍了进去。
或许这句话可以概括季凡了。
孙小扬拿到二本大学录取通知书后和朋友玩了几天回来才知道这件事的。
季叔在家里和朋友赌博时香烟头扔在地上点燃起了火，等到一群沉迷在麻将里的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火势迅猛，众人纷纷往外逃，季叔却冲进房里找钱，结果就再也没出来了，家里所有的东西也都被烧光。
季凡没法上大学了。
孙小扬心里一沉，想也不想就跑出去找季凡，终于在昏暗的傍晚里找到了坐在石头上的他。
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着，平时高大的身姿在暗蓝色的天空下却格外的冷寂无依，发丝在微风里轻扬，无助得如同寻不到方向的小动物。
少年坐在石头上消瘦的身影如同一把利刃猛地划过孙小扬的心口，快得找不到伤口，疼痛却无尽的蔓延开来。
孙小扬走了过去坐在他身边，沉默着不说话，心里难受极了。
“我该去哪里？”季凡像是在自言自语。
好久好久，孙小扬声音嘶哑地开口了：“季凡……要不，我把五万块钱借你读书吧，反正我也考不上本科，不如不读。”
如果说这世间绝望是突然脱离了所拥有的一切漂浮在海洋上抵达孤零零的小岛，那么希望便是在原以为荒无人烟的岛上发现熟悉的人捧着足以救命的粮食在微笑地等待你的到来。
季凡想要伸手触碰一下女孩美好的笑颜，最终忍住了动作，轻轻开口：“谢谢。”
他灰暗的眼睛里终于有了星光，就像从前在树下孙小扬看到的样子，清淡，梦幻。
声音像是飘出来的一样，孙小扬听见自己问：“季凡，我喜欢你，你大学毕业后……能回来找我吗？”
季凡的眼睛闪了闪，几秒钟的时间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他说：“好。”
有风吹过，孙小扬看着他，想着，这样子，值得了，值得了吧。
孙小扬的爸妈是在暑假末才知道她把他们辛辛苦苦借来的钱给了季凡的，生气得打了她两巴掌，并要去找季凡要回来。
但是季凡和他妈妈早已经搬走了，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孙小扬也不知道，可她知道季凡在北方的哪个学校，不过她并没有说。
大学开学前苏安来找过孙小扬，拍了拍她的肩膀遗憾地说：“小扬啊，我本来还以为我们可以继续当校友的，没想到你却……”叹了口气，她说，“我觉得季凡不值得你这样。”
四
季凡读大学的四年里，孙小扬在家附近租了间铺子卖甜品，生意很一般。
这四年里，孙小扬的父亲因心肌梗塞去世了，母亲也患了老年痴呆症，她的生活奔波于卖甜品和照顾母亲里，枯燥无味，孤孤单单。
这期间苏安带着她的男朋友来过一次，那人竟是从前孙小扬意外进男生厕所时见到的陆非。阳光的年纪里散发着朝气，比从前多了一份耀眼和稳重。
苏安很心疼孙小扬，她拿起孙小扬被生活削得粗糙的手说：“小扬，不然你去参加成年高考吧，再去读大学，我现在有了些积蓄，可以借你。”
孙小扬笑着摇了摇头。现在的处境，她不敢，也不能如此做了。
尽管她有多渴望。
“这个，送给你们，祝你们能长长久久在一起。”孙小扬从厨房里拿出一个昨晚她做了一整夜的新甜品递给苏安，上面还用奶油雕了一朵玫瑰。
四年后，季凡没有来。
孙小扬的心像是被冰水浸泡过一般冷得都忘记了疼痛是什么感觉，她的生活存在一片恐慌之中，她想过去找她，可是却不敢，心里有什么被她一直想忽略的东西呼之欲出，难受到她几乎不知如何生活。
尾声
五年后的一天，孙小扬低着头满头大汗地擦着桌子的时候，门口突然停下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上面走下来一对俊美恋人，衣着低调又华丽。
孙小扬抬头看了很久很久，神情恍惚，最后才迟钝地微笑着请他们进去里屋坐。
一切就像在梦里一样，曾经的少年如今早已不再青涩，眉目里尽是凌厉逼人。
名牌大学毕业后，季凡去了一个颇有名气的公司工作，勤奋且聪明，很受老总重视，如今的他早就不再会因为生活贫困而忧愁了。
季凡拿出一个厚重的信封放在桌子上，目光有些闪躲，低头看着孙小扬：“这里面是八万块，多出的三万是感谢你曾经的帮助，我一直都记得，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无法做到今天这般优秀。”
孙小扬笑着拿过了信封，又客客气气地送他们到门口，递给他们一个和当初给苏安一样的蛋糕：“祝你们能风雨同舟，偕手走向婚姻，幸福美满，百年好合。”
孙小扬挥手跟他们告别，看着黑色的车子慢慢消失在阳光下，看着周围的景色从清晰到模糊一片，终于哭出了声。
——“季凡，我喜欢你，你大学毕业后…… 能回来找我吗？”
——“好。”
曾经有人说：给我一个承诺，我哪里都不会去，就站在原地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