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自有大帅的抱负，我贺三娃比不了。”贺霁华一脸漠然。
“三娃子，你真的不肯收手？”
“大帅别再逼我！”
“我若强迫你呢？”
“那就休怪三娃无礼。”
“那正好试试你的拳脚，”邢将军猛地弹起，一脚横扫贺霁华的面门，“瞧瞧荒废了没有。”
贺霁华出手隔档，刹那剧痛袭来，似乎左手手骨被踢裂了。“大帅勇猛不减当年，”他忍着疼痛，向后倒退几步，“不愧是虎将军。”
“虎将手下怎么出了你这条狗，三娃，你就甘心给洋人当狗吗！”
“大帅，多说无益。”贺霁华敞开外衣，右手往后腰一撩，摸出一把外洋火铳：“这枪我记得大帅有两把，送了我一把。”他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邢将军：“您该不会要跟枪子儿较量吧。”
“三娃子，你真要杀我？”
“三娃不敢，可您若再逼我……”
“除非你打死我，否则我决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做出此等卖国求荣之事。”邢将军迎着枪口，向前踏了一步。
贺霁华倒退一步，邢将军又进一步，贺霁华再退一步：“大帅，莫再逼我！”
贺霁华已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你开枪啊！”邢将军吼道。贺霁华握着枪柄，手指勾着扳机，不住地颤抖。他仿佛下定了决心，一咬牙，似乎就要扣动扳机。
枪响了。
贺霁华愣在原地，双眼里充满疑惧与震惊。他低头看自己胸前，殷红的血液如墨汁滴在宣纸上，迅速扩散开来。他恍惚间瞥见自己斜右方站着个人，颇为眼熟，此人拿着一把一模一样的外洋火铳对着他。仿佛照镜子一般，一样的握枪姿势，一样黑洞洞的枪口，唯一的区别是，对方的枪口冒出一缕白烟，熟悉的火药味直钻进贺霁华的鼻腔。
一阵回忆猛地冲进贺霁华的脑海。当时他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冒着蒸汽的大白馒头，偸上吃一个，被打死也值了。果然，他被抓住了。店家抡起胳膊，左右开弓打他耳光。他似乎没感受到疼痛，只顾拼命咀嚼，想赶紧把馒头咽下去。猛地肚子上挨了一拳，哇一下，刚嚼一半的馒头吐了出来，他这才真的要哭了。店家一脚将他踢飞：“臭叫花子，给狗吃也不便宜你！”
“臭叫花子，哦，我就是个臭叫花子。”贺霁华喃喃自语，一头栽下去。几乎在同时，炮声响了，外洋的舰船开始攻岛了。
6
开枪打死贺霁华的是杜三郎，他在前往巡抚衙门的路上，便遇上了逃难的百姓与溃逃的散兵。一问才得知，巡抚大人知晓有外洋舰船要攻岛，弃印出逃，乘舟离岛了。连巡抚都跑了，手下兵丁更是作鸟兽散，沿路溃逃的散兵还不忘趁机打家劫舍，百姓苦不堪言。
杜三郎明白再去巡抚衙门已无意义，于是返身折回安平，直奔县衙，想给邢将军帮帮忙。恰巧，他撞见这一幕，情势危急，他为救邢将军，果断开枪。
邢将军长叹一声：“唉，三娃子未必就真会开枪……”
安平炮台已被攻克，邢将军与邢夫人组织起为数不多的百姓与散兵，关闭内城，打算做最后的抵抗。
“三郎，你乘船逃出去。一上岸就去找地方官，让他上报朝廷派援兵来。”他们俨然要与安平共存亡，却执意让杜三郎离开。
“爹、娘，这么大的事，朝廷立刻能得到报告。无需我再跑一趟，我留下帮爹娘打洋人。”
“三郎，忘记爹怎么教你的了吗？不要逞一时之勇，你是可造之才，日后可堪大用。外洋的野心绝不止这一海岛。将来，国家需要你，百姓也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担起抵御外辱的责任。”
“这责任我现在就担起来！爹、娘，我不走，我要保护你们。”杜三郎偏不答应。
邢夫人爱抚他的脑袋：“三郎，知道你孝顺。可是你还记得吗，我们有个女儿，算是你姐姐。她嫁在京城，老头子现在没权没势，我们怕婆家欺负她呀。三郎，凭你的本事，能不能护住你姐姐。”
“能！”杜三郎答得爽利，可他觉得这理由像是为了骗他逃离而临时编出来的，“可这，可……娘呀，这……我……”他也不知说什么好。
邢将军见状，添了句：“就算是为了报答我们，你这都不能做吗？”
“爹，这叫什么话！我怎么会……唉！我走，我走还不行吗！”见杜三郎答应离开，老夫妇俩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邢将军递给他一本书：“三郎，你的路还长。将来无论庙堂江湖，总得有个大名，不能一直三郎三郎的任人叫唤。这本书的第一页，我写了几个字，你若不嫌弃，就拿去做名字吧。”
杜三郎乘着逃难的小船离开时，望见安平城内火光冲天，定是洋人攻入城了。他双眼湿润，朦胧间仿佛看到邢将军夫妇以一当十，奋力杀敌。他们英勇的身姿似乎就在眼前。
杜三郎抹抹眼泪，从怀里取出那本书，封面是四个大字：“海防纪略”。他翻开第一页，“苏平”二字映入眼帘。杜三郎记得这是邢将军夫妇小儿子的名。大儿子邢苏勇、女儿邢苏薇、小儿子邢苏平。邢将军跟他讲过这名字的用意，“苏”是万物复苏，“平”在这里不是平庸、平常，而是平定天下，造福一方。
“苏平，杜苏平……”杜三郎喃喃默念。在海浪颠簸的小舟上，他忆起第一次遇见邢将军夫妇那天，那时的自己没有大名，轻易下跪。如今却被寄以平定天下，造福一方的厚望。杜三郎心生怯意，但他又记起邢夫人的话“我们都是猛虎啊”。没错，虎将虎子，想到此，杜三郎立时有了勇气。
望着海天一线处的冉冉红日，总有一天，我要把这担子扛起来，杜三郎心里默默地想，眼里满是光明与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