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新学期伊始，恰逢三月暮春，几片绵软的云朵被和煦春风推出去老远。
叶晨短袖外套着一件针织长袖，温度本来刚刚好，她的手心却冒出了细密的汗。
林教授的鼻梁上架着的镜片似有鞋底厚，足以彰显他学术的精湛程度。他把眼镜往上推了推，冲叶晨和蔼笑笑，“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先进去跟那小子知会一声。”
被他的亲和度影响，叶晨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拘谨得点头。
教室门大大开着，右上角挂着的牌子上印着“UI一教”，坐靠门处的同学正在用AI设计LOGO，总共设计了四个版本，鼠标从左点到右，似在犹豫选哪个版本合适。
叶晨凑过去，指着第二版，“这版好，线条简练，颜色搭配和谐，就是不知道你做的是什么产品。”
门口的男生转过头，饶有兴致得盯着叶晨看，“以前没见过你，也是学UI的？”
只有对着老师叶晨才会紧张得手脚发抖，林教授不在，她显得放松多了。
“我是转系过来的，自学过AI跟PS。”
男生点头，刚要再说什么，林教授就在靠墙那排的尽头冲叶晨招手，“叶晨，过来一下。”
叶晨一听，不敢再多做停留，对男生笑笑，赶紧过去了。
“老师！”
叶晨身高刚刚一米六出头，脸就巴掌大，下巴说尖不尖，说圆不圆，介于二者之间，五官算得上秀美，是家长老师都喜欢的乖巧可人范。
没等林教授开口，角落里的男生轻佻得吹了声口哨，“哟！小美女。”
叶晨脸颊飞起两朵红云，林教授斜睨那男生一眼，“找揍是吧？”
角落里的男生悻悻然摸摸鼻头，咧开嘴笑，林教授没有理他，手在他身旁的男生肩膀上轻拍一下，“许璘，这就是刚刚给你说过的叶晨，她母亲也是平面设计师，听说我们学校有AISO主办的青年杯设计大赛参赛名额，想要让她跟着历练下，正好你们参赛的产品确认了，你们项目缺人，加她一个。”
角落里的男生一听，眉毛挑得老高，嘴欠欠儿的，“哟！关系户嘛！”
叶晨脸更红了，从小到大后门不知走了多少回，按道理该轻车熟路了，怎么如今被人一挑破就忍不住脸红。
被叫做许璘的男生转头看了叶晨一眼，目光转回屏幕，“我们不缺人。”
林教授看他这样子就来气，爆栗子敲在他后脑勺，“我说缺人就缺人，一个二个仗着软件用得熟就傲到天上去了，不怕给你们说，论构思与创意，你们没一个比得上叶晨，是吧？叶晨。”
这样好吗？不好吧！叶晨看到了许璘屏幕上的Banner图，真不敢拿她尾指多点儿的创意来挑衅山顶，就这么被林教授推到了几道狐疑的视线前，叶晨慌得手心都是汗。
她眯起眼睛笑起来，说出心里话，“我还差得远。”
2
林教授还盼着她撑撑门面，哪想到门面没撑起来，倒先被拆了台。
他清咳一声缓解尴尬，拍拍叶晨瘦削的肩膀，“年轻人要对自己有信心，我还有个会要开，你今天就跟着他们，先熟悉下赛制和项目。”
林教授一走，叶晨就跟个局外人一样，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角落里那男生从第二排拖了根凳子过来，正好在他跟许璘之间，热络得招呼她坐。
叶晨整个身体的重心总算有了落脚点，一坐下，就闻到一股清淡的冷香，味道很熟悉，像什么呢？
恍惚中，叶晨想起来，是混着水分子的木香，沾了晨露的潮气，染了微烫的阳光，感觉像是她曾经在画展上看过的一副欧式画作。
“同学”，一只手在叶晨眼前挥了挥。
叶晨回神，那味道似乎淡了，她扬起头，局促问道，“怎么？”
李念的八卦脸上浮凸出大团大团的谄媚，“你妈妈是也是设计师啊？叫什么名字啊？”
吞吞吐吐倒显得是在炫耀，叶晨大方回应，“中文名许玫，英文名Abby。”
李念在口里默念两遍，眼睛瞪成铜铃铛，“AISO国际二十周年的宣传海报就是你妈妈设计的对不对？”
叶晨被他八卦得有些头痛，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传入耳膜，“线框图画出来没有？”
话是对李念说的。
李念敲了下脑袋，恍然大悟，“我就说还有什么没干，线框图忘画了。”
说完就不再理会叶晨，整颗头埋进屏幕，打开了SKETCH。
如果已经到了画线框图的地步，那他们不仅仅确定了产品，市场调研和产品功能以及页面分解应该都做完了，叶晨有些挫败，她不仅是走后门的，还是吃白饭的。
3
正愣神间，一摞装订好的资料攫取了她的视线，一同闯入的，还有一只干净修长的手。
“这是赛制和产品资料以及市场调研报告，你先熟悉下，不懂的可以问我。”
许璘的声音称不上冷漠，可能是因为他的声线太加分了，嗓音醇厚温润，带着隐隐约约的距离感。
叶晨接过资料，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即便没有做出贡献，也不能给团队拖后腿。
主办方是AISO国际，全球五百强企业，主营地产开发与大型商场连锁，现在准备向旅游业进军。
叶晨很快扫完了主办方简介，看到赛制重点：此次比赛只针对一百所高校开放报名名额，一等奖奖金二十万元，叶晨读到下一项获奖福利时，顿住了。
许璘正旁若无人地用钢笔工具抠图，全身心投入，叶晨没想太多，直接把疑惑问出口，“除了二十万奖金以外，AISO会选用第一名的获奖作品作为第一期上线的项目页面吗？”
许璘的钢笔工具用得很顺，闻言头也不抬，“是，当然也不是完全用，还是要考虑到平台的实用性，如果真的拿下一等奖，会有AISO的设计师辅助我们修改。”
叶晨手在发抖，有个设计师母亲，所以她太知道如果拿下了AISO第一批APP上线项目，给获奖人带来的收益远不是二十万奖金能比的。
有人盯着那二十万的短期收益，也有人比这看得更远。
这一刻，叶晨才终于明白母亲不惜求到当年的导师面前也要把她塞进参赛团队的良苦用心。
突然来个空降兵，团队成员肯定心里会有所不满，二十万奖金不要不可惜，但团队成员的名头，她必须得要。
心砰砰跳个不停，接下来的话实在有些难以启齿，但不说这心结解不了，不能因为她的空降让小组起内讧。
4
“如果团队获奖，我可以放弃奖金，一分钱不拿的。”总算鼓足勇气说出了口。
PS画布上的钢笔手柄忽然拉得很长，超出了图片主体边缘，许璘没说话，继续往下勾，线段闭合后再用小白工具调整多出来的部分，复制到新图层。
叶晨等得忐忑不安，许璘终于扔开鼠标转过了头来，眼里露出捉摸不透的笑意，“在你眼里，我们都是守财奴的形象？”
叶晨愕然，她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赶忙争辩，“不是，前期工作都是你们做的，我突然跑来分一杯羹，良心过意不去。”
好在许璘没在这话题上纠结太久，“半路出家？”
林老头之前就介绍过叶晨的情况，她并非是专业学这个的，是才转专业过来的。
叶晨不好意思得点点头，“是。”
“擅长什么？”
“AI和PS会点儿皮毛，创意点比较多。”叶晨完全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不夸不行，看许璘钢笔工具的熟练程度，和BANNER中用到的软件技巧，要说自己熟练掌握，一上手不就露馅了。但许璘这样的团队肯定是不养吃白饭的人的，思来想去，就只有创意点能拿得出手了。
也仅限于拿得出手。
许璘脸上一派淡然，仿佛这对于他来说并非是多大的优势，叶晨惯会察言观色，挤干了脑水，脱口而出，“我还会C4D。”
许璘脸上的表情终于有所变换，眼神也从揶揄换到了认真，一字一句问，“你会C4D建模？灯光和渲染呢？”
C4D的普及范围没有PS广，叶晨也仅仅是个半吊子，但大话都说出口了，覆水难收，只有硬着头皮往下吹，手心的汗越来越密，心跳得越来越快，她不敢看许璘的眼睛，强作镇定，“都会。”
许璘的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得轻点，良久，唇畔划开了一丝不甚明显的弧度。“首页的BANNER图打算做三张，其中一张我想用C4D来做，这块交给你行吗？”
灯光和渲染是C4D的难点，叶晨其实很弱，试试吧！心里有个声音在怂恿她接受，勇气似乎变多了些，她点点头，“好。”
5
许璘没有给叶晨太久的时间适应，要求明天之前就必须把整体框架图和创意点给他，晚上，五个小组成员就有三个临时有事，到了九点，教室里只剩了叶晨一个人。
她埋着头在纸上勾勾画画，垃圾箩里是一张一张废掉的草稿，林晨头皮都快抓破了也没能想出满意的场景来。她竖起手掌搓搓脸颊，打算刷轮朋友圈换换脑子。
刚打开就是小姨的游客照，刷到第九张时，叶晨灵感一现，将脑中出现的场景画到纸上，手机摆在一边。
“七彩丹霞吗？”
背后的声音吓了她一跳，热气球上出现了一道明显的划痕，叶晨懊恼回头，本来已经离开教室的许璘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脑中的灵感如烟花般炸了遍地，被许璘这么一搅和，仿佛有谁按了delete键，脑子里瞬间被清空。
许璘看她半天不动，催促她，“继续画，愣着干什么？”
叶晨画草图的时候不习惯旁边有人盯着，会影响她发挥，“我不习惯有人看着。”
她实话实说。
空气骤然安静，静得只剩下她与许璘的呼吸声，还有他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的声音。
许璘对着她笑了。
一向是他把控全局，也经常会有边提意见边看着组员修改的情况，第一次有人直截了当告诉他“不习惯有人看着”。
许璘犯不着为这点小插曲就生气，他从旁边拉了个椅子到叶晨旁边坐下，一字一句，吐字清晰，“不习惯是吗？那从这一刻开始，你就必须习惯旁边有人看着，大赛给的时间有限，没有这么多时间留给你试错。”
指点江山的魄力，不容置喙的语气，都杂糅在许璘身上，叶晨从小到大就十分让家长老师省心，从来没有人用这么严肃得语气当面给她难堪。
她是个越挫越勇的性子，被这么一敲打，脑子反而越清醒，收敛起所有的不快，她埋着头把脑子里的画面还原到纸上。
许璘指着驴背上包头巾的小人问，“阿凡提？”
“是。”
这个人物很快就被许璘否决了，“换一个，一旦上线，这就是商用作品，你画面中所有的东西必须考虑到版权问题，如果不想换，就在这个人物上加以改动，可以保留人物本身的特色，就是不能一模一样。”
作为一个接触设计只有一年多的学生，许璘的考虑确实很周全了，很少会有学生有这么深刻的版权意识。
没待林晨回话，机房老师过来敲门，“同学，我们快关门了，明天再继续吧！”
许璘很配合，“好的，老师，我们收个尾就走。”
又转头看向林晨，“创意不错，把小人的形象优化一下，明天就着手搭建模型。”
林晨松了口气，好歹是过了，哪怕是退而求其次也好过一改再改。
6
宿舍的门禁是十二点，这会儿十点半不到，时间很充裕，林晨配合着许璘的脚步走得不疾不徐，这夜月色怡人，夜风微凉，一股熟悉的木香被风送过来，林晨脑海中不由自主得浮现出曾在画展上看过的一副画，晨间松林，阳光微醺。
“你用的是什么香水？”林晨实在是好奇。
徐璘一直朝前的脚步一顿，转过头看着她，眼里似揉进了细碎星光，“一款男香，有兴趣？”
果然是香水的味道！
从前林晨觉得喷香水的男人带着天然的娘炮气息，直到在商业街街头闻到了一个法国男人身上飘出来的经典男香，她才对此有所改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