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来过

2022-08-04 15:01:06

青春

刚刚挂了编辑催文的电话,林笛仰头躺在床上,盯着挂在灯上的千纸鹤,窗子是开着的,有风溜了进来,追着千纸鹤原地打转。

是的,她卡文了。

林笛在电脑上一阵敲敲打打,三个小时过去了,屏幕上依旧只有那一句:如果风来过。

鄂城的夏天,平均29度上下,比起南方的城市,显然凉快多了,奈何地势高,太阳辐射强,到街上转一圈,头发丝都要冒烟。

千纸鹤依旧打着转,像启动的时光机器,推动画面向过去播放,载着曾经的书缓缓翻开,停在了2015年的盛夏。

初三楼前,树木葱郁,绿的要滴下来似的,夏蝉长鸣,奏响了离别的序曲。

中考刚刚结束,校园里弥漫着一股悲伤的氛围。

337班拍完毕业照,林笛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王小猫闲聊,眼睛却总往那棵歪脖子树下瞟。

树下站着黑衣少年,比起同龄人,他的头发略长,发丝扫过眉间,偶有一缕落在眼前。

他和几个穿着校服的男孩聊天,神情放松,嘴角带笑,看起来聊得愉快。

那是秦臻,是她学前班一年的同伴,小学六年的同桌,初中一年半的同校,初二时,他辍学了。

秦臻似乎察觉到林笛的目光,他抱着双臂,眼神有意无意地扫了过来,林笛暗叫不好,匆忙转移视线。

她也不知道,能和秦臻说什么,问他最近过得好吗?还是一起追忆往昔时光。

秦臻和那群男孩告了别,转身离开了毕业生的汪洋。他并没有往校外走去,走到叉路口时,停了停,又往操场走去。

“小猫,我去上个厕所啊。”林笛丢下王小猫,追着男孩的背影跑了过去。

王小猫来不及反应,林笛就跑远了。

秦臻似乎听到了女孩急促的脚步声,放缓了步伐。

太阳位于西北方向,地上的影子很长。

她追了上来,却在离秦臻一米远的地方停下了。林笛脸上泛红,鼻尖冒着一层薄薄的汗,呼吸声有些重,轻而易举被秦臻的耳朵所捕捉。

两个人都没说话。

只有风在低语。

“你打算一直都不和我说话吗?”秦臻转过身来,看着林笛,先投了降。

“我也想问你同样的问题。”

话落,男孩和女孩齐齐咧开了嘴角,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们并肩走在一起,像多年前的每一天。下午放学,秦臻收拾书包总是很快,他就坐在一边,用手撑着头,看着林笛兵荒马乱地翻书。

每当这时,秦臻总能在自己的桌子上找到她要找的东西。橡皮、尺子、三脚板甚至还有数学课本。

秦臻住在郊外,每天放学要乘30路公交,其实学校门口就有一个公交站牌,但他从不在那里等车,他会和林笛一直往西走,在林笛家附近,也有个公交站牌。

那时候他说,学校门口的站牌人太多了,竞争激烈,还不如往远走一站,就一定可以坐上。

他们总是这样,在夕阳下,打闹着,说笑着,看影子越来越长。

那时候他说以后要考军校,做一名军人。林笛也一脸骄傲地宣布,她以后会成为一名主持人。

严格意义上讲,他们也算青梅竹马。

“为什么不上学了?”林笛本该在他初二辍学时就该问的。可惜上了初中之后,他们被分在不同的班,也不知道为什么,秦臻渐渐疏远了她,偶尔去办公室的时候,她从332班窗子前经过,看见他有了新的同桌,笑着扯人家的头发。

所以,她没问,怕尴尬。

一年半没见,秦臻越发高了,身体不像从前一样消瘦。

秦臻知道她肯定会问,像是早就准备了答案一般,说得很文艺。

“林笛,你知道蒲公英吧。毛茸茸的小球,每当风来的时候,小绒球就会四散,像雪花一样飘向远方。可是有的蒲公英注定遇不到风来,一辈子就只能呆在原地,从萌芽、生长,最后枯萎。”

“我就是遇不到风的蒲公英,我的梦想到不了远方,甚至支撑不起现在。”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嘴角是笑容,却莫名苦涩,“林笛,你不一样,你是遇到风的蒲公英,早已乘风离开了我的世界。从小,你的成绩就好,我想,凭你的成绩,上一中肯定没问题。而我,就算继续学下去,可能连个职高也上不了,所以既然结果已经注定,我也没有必要再上学了。”

秦臻今天的话很多,一句接着一句,以前她觉得秦臻不想说,后来她才明白,是秦臻怕她不爱听。

“所以,我就去了理发店当学徒,等学好手艺了,以后就能开自己的店,也能为我爸妈分担一些。”

“好好的,带着我的那一份,继续乘风飞行吧。”

少年在向她告别,而她以为,那是三年沉默的破冰。

秦臻错了,风从没来过。

她成功考上了一中,鄂城最好的高中,爸妈都很开心,亲戚朋友也都纷纷送来祝福,林笛也以为那是梦想开始的序章。

燥热的天气,班级里静悄悄的,大家埋头做着卷子,鬓角是亮晶晶的汗。

这就是一中的生活,不是在做卷子,就是在讲卷子。每天的作业只要有选择题,就要涂答题卡,有时候不用第二天,当晚就能出成绩和排名,就挂在教室后面的蓝色收纳柜上,一张张的,风一吹,哗啦啦的响。

看着最新一次月考的成绩单,她的名字排在第二十七位。林笛心中一阵烦躁,她手指一曲,光滑的A4纸起了褶,被她攥成一个纸团。林笛从书包侧边的小兜子,摸出小灵通,迅速往校裤的口袋一塞,路过教室门口时,随手一抛,纸团呈抛物线径直落入垃圾桶里。

林笛躲在四楼的空教室里,曲腿坐在窗台上,拉开窗帘挡住自己。她把头搁在玻璃上,远处的操场,一道身影绕着跑道一圈又一圈,她还是拨通了那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喂?”

“你好,请问你是?”

时隔两年,林笛再次听到了秦臻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有些陌生。

“秦臻……”

大概这两个字是她心底的软肋,只是念出这个名字,林笛顿时鼻子一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的滚落。

“林笛,”两个字就足以他听出对方是谁了,听筒里传来女孩压抑的哽咽,秦臻拜托一旁的同事接替自己的工作,握着手机蹬蹬蹬上了二楼。

“小笛,你别哭,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听到他的紧张急促的语调,林笛眼泪流得更凶。

“我好笨啊……”

从林笛上高中以来,她第一次品尝失败的滋味。

一中集聚了整个市最优秀的学生,高一的第一次月考,她就没进前十名。以前,无论是小学还是初中,她的名次都稳稳排在前二。这下一次性跌出了前十,林笛心里有巨大的落差。

后面的考试,更是一次低过一次,高一分班时,她还差点被分在加强班。

林笛很要强,面对父母的担忧,她从不表现出脆弱来,考试考不好,她就麻痹自己,随便吧,反正她也不在意。

可是,她在意,她比任何人都要在意。她不敢拼尽全力,她害怕即便拼尽全力,结果也还是不尽如人意,她害怕,拼尽全力到最后,只能证明自己的平庸,她就得承认,她林笛,不过也是个普通人。

人啊,承认自己的普通,难如登天。

秦臻好不容易从林笛的痛哭流涕中拼凑出整个事件来,他看了眼窗外,暮色四合,遥远的天边有星星在闪烁。

“小笛,小时候,我就特别羡慕你,老师讲的东西,你总是听一遍就懂了,可我得反复看好多遍,却还是一知半解。”

“那时候,我就觉得我只是个普通人,而你是天边的云,注定要飘走的。”

“其实,这个世界就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世界上只有一个爱因斯坦,与他相比,我们都是普通人,但那就不生活了吗?”

“一个人创造不了一个世界,有人和泥,有人奠基,有人盖楼,有人封顶,你不能说封顶的那个人建了整座楼,尽管我们只能看到他。但没有前面的人,这幢大楼永远都不会建成。”

“小笛,人最可贵的就是勇气。我其实有些后悔,当年为什么没继续读书,我以为我看到了未来,其实是我自己选择了那个未来。”

“我看过一句话,人生像一条路,唯有知道自己站在哪里,才能从哪里出发。唯有明白自己不完美,接受自己的不足,才能允许自己成长,唯有允许自己成长,才能真正成长。”

林笛听秦臻娓娓道来,心中有一瞬间的顿悟,她笑道:“消失这两年,敢情你是去贩卖鸡汤了?”

“没办法,生活所迫嘛。”秦臻握着手机,眉眼带笑,语气温柔。

林笛拉开窗帘,一只手撑在窗台上,咚的一声,借力跳到了地板上。

“不过,很管用。”

“秦臻,谢谢你。”

秦臻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还未来得及回答她。

“哪个班的学生!都说了,不准上课带手机……”

啪地一声,电话被掐断。秦臻征了一会儿,默默放下手机。

他很开心,这么多年,还能帮到她。

高考结束那一天,她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准大学生,恭喜你,渡劫成功!

整个高三,她都在埋头学习,放弃了一切娱乐活动。每天晚上回到宿舍,在宿管阿姨查寝后,偷偷爬下床,拿着灯和卷子,拖着椅子藏进卫生间,挑灯夜战。

有时候,她会做卷子做到凌晨三点,实在困得不行了,才会蹑手蹑脚地爬回床。

因此,她的成绩直线提高,虽然很累,很困,但是一切都很值得。

那天,他们班同学毕业聚会,在饭店聚完餐以后,又去了附近一家KTV。

林笛中途出去上卫生间,从卫生间出来后,就迷了路,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个包厢外边。正想打电话问同学,却看见前面一个熟悉的身影,半倚在墙上,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支烟,火星在幽暗的环境中一亮一亮。

秦臻也看到了她。

四目相对,无限沉默。

她不懂,眼前这个人为什么不回自己的短信,也不接自己的电话,除了高考后那条信息,他整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

林笛怎么也找不到的秦臻,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林笛以为,这是缘分。

哐地一声,一旁的包厢门被猛的砸开,染了一头黄毛的男生走了出来,一把揽住秦臻的肩膀,“臻哥,在外边做什么,大家都等着你唱歌呢。”

秦臻没反应,黄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林笛站在不远处。黄毛用胳膊肘撞了撞秦臻,笑得不怀好意,“谁呀?认识啊?”

“嗯,一个朋友。”

他又吸了一口,嘴唇微张,白烟被轻轻吐出来,秦臻把烟头扔到地上,抬脚上去,碾了碾。

“朋友啊,那就一起呗,臻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秦臻没说话,淡淡地盯着林笛。林笛本想拒绝,她对黄毛没什么好印象,可看着秦臻无所谓的表情,不免心中窝火,于是,一咬牙一跺脚,就答应了。

包厢里吵得很,充斥着烟味,林笛不由得泛起恶心。

“来来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臻哥的朋友,过来和咱们一起玩,大家可别冷落了她。”黄毛冲着人群大喊,引来无数目光。

“哪能啊。”

“小妹妹你放开了玩,别拘谨,大家都很友好的。”

……

林笛坐在秦臻身边,她很紧张,手心里都是汗,这种群魔乱舞的场景她还是第一次见。桌上摆着一堆空了的酒瓶子,隔壁两个人在玩骰子,嘴里骂骂咧咧,还有人在明目张胆地接吻。

“你可以不进来的。”

秦臻终于开了口,他总是先投降。

“你为什么躲我?”

林笛很直接,她注视着秦臻的脸,闪耀的灯光下,他的表情很不真实。秦臻的身上也带着淡淡的酒气,耳垂上戴着黑色的耳钉。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秦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接着他之前的话头,自顾自地说。

“你为什么躲我?”

她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你高考考得怎么样,有没有想过去上哪所大学,以前你说自己想当主持人,那有没有想好学什么专业?”

答非所问,就不需要再问了。

“胆小鬼。”

林笛没再看他,扔下一句,逃也似的跑出了包厢。她怕自己再晚一步出来,就会被他看见自己的眼泪。

快开学的时候,林笛收到了一件快递。快递盒里有一颗装着蒲公英的水晶球,还有一串千纸鹤。

没有署名。只写着一句:祝你心想事成,前程似锦。

那个人彻底消失在了她的世界。

大学期间,林笛开始写小说,她喜欢编故事,将自己生命中的情感赋予每一个角色。她很幸运,写了不久后就和网站签了约,没有毕业,就已经可以养活自己了。

虽然林笛最终没能成为主持人,但也通过另一种方式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她加入了校园广播站,站长是机械学院的学长,两个人是日常的播音搭档。

学长很照顾她,会在每次录音前,给她买好喜欢喝的果汁和零食。会在盛夏时节,提前半个小时到广播站,把空调打开,等她来了,屋里的温度就刚刚好。

林笛知道学长喜欢她,可是,她不喜欢学长。

很多次午夜梦回里,在一个天气晴朗的午后,少年在操场上踢足球,汗水浸湿了头发,阳光照亮了少年。

有一次,她问学长知不知道有一句话。

“人生像一条路,唯有知道自己站在哪里,才能从哪里出发。唯有明白自己不完美,接受自己的不足,才能允许自己成长,唯有允许自己成长,才能真正成长。”

学长在百度上搜了半天,一无所获,他说没人说过这句话。

林笛摇摇头,眼神坚定。

“有。”

那个人为了说服另一个人,刻意把自己的话假装成名言警句,只是为了增加可信度。

学长大约追了她半年,林笛还是没松口。于是,学长放弃了,不过两个星期后,牵着广播站另一个学妹的手,大摇大摆地从她面前经过。

林笛叫住他们,笑着打招呼,真诚祝愿道:“你们在一起啦,真好真好,祝你们百年好合。”

之后,她换了搭档,是个可爱的学妹。每天叽叽喳喳的,不是在说哪个老师口音好好笑,就是自习时看到一个男生特别帅。

大学毕业那天,和大多数人苦恼于就业不同,林笛已经有了自己的小金库,她也打算接着写小说,去创造属于自己的世界。

林笛先回了家,把大学四年零零碎碎的东西一打包,一共才四个箱子。好像四年的时间被压缩,精简,才发现,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再难以释怀,再沉重,只要时间一久,都会过去。

林笛回初中看老师,好多年不见,班主任变得更黑了。班主任说她还是短发漂亮,干净利落,却被语文老师打了岔,“别听他的,现在多秀气呀,你们班主任就是常年看一群学生短头发,审美都模式化了。”

老师们要去上课了,林笛和他们告别,一个人去了操场。

操场四周,长着一排树,绿叶成荫,波光粼粼。

她踱步过去,瞥到树底下的草地上,有颗小小的蒲公英,圆滚滚的小绒球,微微摇晃着。

林笛慢慢蹲下,打开了相机,屏幕里,小蒲公英向她频频点头。

乍然风起,细碎的白色绒毛飘然四散,方寸之间,好像下起了雪。

手机叮地一下,这是QQ特别关心发布动态的提醒。林笛手指一滑,点开了那条动态。

没有文字,只附着一张照片,黑色西装的男生搂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女孩笑容灿烂,身着白色婚纱。

这是他这么多年唯一的一条动态。

林笛抬头看太阳,下午时分,阳光还是刺眼,她用手掌遮住了光,指缝在微微发亮。

嗯,都过去了。

蝉鸣声不止,四季更迭,盛夏从未失约,风也总会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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