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认知里，奶奶一直比较安静，说实话，经过校准之后的奶奶，让他感到有一丝陌生。
可是，奶奶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总比每天望着窗外出神要好太多了吧。
看到开朗起来的奶奶，晓鹏也止不住地微笑。
果真是“思维建设的高光时刻”啊！
2028年10月23日，星期一。
经过一个星期的试运行，30组客户顺利接受了校准。今天，校准中心正式开业。
这是商业化运营的第一天。上午，校准中心举办了小小的开业典礼。两列花篮整齐排开，大门上方悬挂着“热烈庆祝校准中心正式开业”和“求知，正思，明辨，定心”的红色横幅。领导们和工作人员们站在台阶上，笑容满面地合影。
面对媒体的镜头，领导神采奕奕地回答了大众关切的问题，充满希冀地展望了未来。现场全是咔咔咔的快门声和闪烁的灯光。
校准中心原本是个低调进行的项目，随着今日开业，报道铺天盖地而来，其中不乏夺人眼球的标题。
“思维密码终被破译，真正的人工智能时代即将来临！”
“震惊！这家机构竟对客户的大脑做出这种事！”
“校准数据或可为根除罕见疾病提供支持……”
“你的思维，还完全由你自己掌控吗？”
“校准中心一小步，精神文明一大步！”
一时间，“校准”成为了热点话题。
一部分人觉得校准十分危险，不敢想象把自己的思想上交给机器的后果，于是避之不及。但更多的人只是把它当作整容一般的手术，正如将自己变得更好看一样，既然有办法让自己变得更聪明，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毕竟，只要条件允许，大多数人都是愿意走捷径的。
而校准没有性别、年龄、身体状况等硬性门槛，唯一的缺点就是价格贵了点——做一次校准，要花掉普通工薪家庭一年的积蓄。
高昂的价格劝退了一大部分向往校准的人，但这并不耽误他们继续憧憬，并将其列入自己暴富后的必做清单。
有钱人并不少。开业后一个多月，校准中心的预约已经排到了明年。
最热门的需求是“求知”。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有钱家长们，纷纷把孩子送过来。从简单的运算到复杂的知识，从诗词歌赋到化学分子式，只要是现阶段孩子能够做出判断的命题，他们就恨不得让孩子把各个科目都做一遍校准。
主动寻求“正思”和“明辨”的人不多，也许是因为，那些能够意识到自己的价值观和是非观与他人不一样的人，都是更爱思考的人，而他们也就更青睐自然状态下的自我纠正，而不是借助外力来改变自己的想法。因此，这两项功能，主要还是用于处理公共安全领域的各大机构送来的人员。
至于“定心”，轻则用于缓解压力、调节情绪，重则用于抑制各种精神疾病的发作。
有财力接受校准的家庭，往往比较低调。他们并不会大肆宣扬校准之后的好处，而是默默享受新生活。
4
2028年11月29日，星期三。
上完晚自习，晓鹏最后一个离开教室。明天就是全市联考，他终于在考前最后一晚完成了复习计划。
尽管如此，明天的联考，他还是心里打鼓。联考成绩是高考风向标，有的大学为了抢生源，在联考成绩公布后就会联系优秀学生提前签约。
尽人事，听天命。
他从小就被奶奶教导，做任何事情，都要竭尽全力，只要自己努力了，那么最后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必为之遗憾。
半夜，奶奶从睡梦中醒来。
一个多月来，入睡变得容易多了，很少再出现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情况，但睡眠质量却似乎并没有很大的改善。夜里，她总是一个梦接一个梦，心神不宁。白天醒来时，常常觉得疲惫不堪。
比起接受校准之前，如今的身体情况似乎是好了一些。在那之前，晚年丧偶，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她陷入了无尽的痛苦。儿女有自己的事业要忙，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给予自己足够的陪伴和关心。孙子读高三了，开始住校，连星期六也要上课，还不能带手机。朋友们一年去世好几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自己。
那时候啊，心情低落，孤独无助，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被层层叠叠的情绪笼罩着，生活里乌云密布，而奶奶，却像一个不知道乌云为何物的小孩，只知自己胸闷气短。看到天色阴暗，却不知这一切的源头是暴风雨正在酝酿，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失去了色彩。
校准之后呢？
天气被人为地变晴了。乌云之下，出现了一座晴空万里的顶棚，将乌云从她视线中隔开。她抬头望着人造的蓝天，似乎世界重新美好了起来。
可是，尽管看到的景色不同了，暴风雨来临前的气压变化，还是真实存在，还是悄悄地，悄悄地，影响着她。
甚至可以说，由于表面上发现不了问题的根源，反而使问题变得更加可怕。
如今，奶奶知道身边人都是关心她的，她每天的心情也轻飘飘的，但总觉得自己漂浮在云端，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晚上，也一直睡不踏实。
家人拼命工作，自己却什么忙也帮不上，愧对身边人的关心，成为了家人的负担。
这一晚的梦里，爷爷说要去卖煎饼，奶奶一开始不同意，说天气太冷，不许他一大早就出门。爷爷不听劝，非得买装备，还和奶奶大吵一架。奶奶便惊醒了。
奶奶从床上坐起，回想起梦中爷爷怒气冲冲的样子，不由得怀念起记忆中真实的爷爷——奶奶不许他去卖煎饼，他却悄悄买了装备回来，做了煎饼给她吃，在她吃得津津有味时，温柔地说：“好吃吧？要是能让现在年轻的孩子们也尝尝就好了。”
奶奶还是不太乐意，爷爷继续说：“其实呀，天气也没有那么冷，我多出去活动活动，身体会更好！我答应你，要是觉得受不了，就赶紧回来，好吗？你也可以在楼上监督我。”
奶奶沉浸在回忆中，静坐了一会儿，下床走到窗前。
你回来吧，我好想你……奶奶喃喃地说。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楼下的路灯旁，老伴儿推着卖煎饼的小车，在奋力地向她招手。她终于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真心的笑容。
推开窗，干瘦的身体就这么从窗口落了下去，如一只蝴蝶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5
2028年11月30日，星期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