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日落时分,窗外寒风呼起,天昏地暗。宁修住的屋内却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一个小厮跪在地下瑟瑟发抖,头深深地埋下,双手托着的信封却高高举起。
宁修坐在主位上,纤细的腰身挺的笔直,一举一动都像是站在高处,睥睨着四方。一如她的身份骄傲又尊贵,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公主。也正是她的骄傲让两人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她并没有看跪着的小厮,慵懒的靠在座椅上,轻抚着指甲上绯红的丹蔻,漫不经心的开口“把信念给我听”
小厮得了命令,颤巍巍打开信封,道“宋氏公主宁修失德,因嫉妒之心害赵氏小产,余多年情爱皆错付,往后岁月不复相见”
她伸过手接了信封,仔细看了又看,末了,嘴边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容,掩盖了眼底深深的凄楚苍凉。手指捏着信纸置于烛火纸上,火苗翻飞,顷刻间化为灰烬。她抬起头来向下人说到“都下去吧,今个儿我累了。”一举一动皆是雍容大气。
待房间里只剩她一个人,之间她缓缓的执起桌上茶盏,轻捏着茶盖拂了拂,送至唇边轻抿,动作优雅,面容恬括,却压不住双手的轻微颤抖“沈祈寒,你该是有多厌恶我,连告别都不愿见我一面,罢了罢了”
看着桌上残留的余烬,既然没有勇气去看,便是烧了。
小厮回到书房,跪在沈祈寒面前回话。
“她可说了什么?”
小厮顿时冷汗淋漓“夫人未曾……..”
只听头顶传来冷哼,他战战兢兢的抬头看了一眼,这为威震四方的少年将军眼里似结了寒霜。
“夫人未曾言语,只是将书信烧了”
头顶是长久的沉默,半晌再次传来声音“你下去吧”
“是”
小厮退出后,沈祈寒颓坐在椅子上“原以为狠话说尽,你便会回头,却不曾想称了你的意,如斯绝情,一句话都不留给我,书信也付之一炬,好得很,好得很”
2
元和七年,元和帝将宁修公主许给振国将军沈祈寒。
宁修公主是元和帝最疼爱的公主,容貌倾城,气度绝伦。
沈祈寒是当朝新贵,年仅二十,战功无数,被封为振国将军。无需征战,只亮出名号,便保边疆一方平安。
二人自幼一起长大,师从一人,青梅竹马。此事成为一段佳话在帝都广为流传。
大婚当日,普天同庆,目之所及皆是一片喜色。白色骏马身前挂着硕大的红花,身上坐着的少年儿郎意气风发,一边抱拳感谢两遍百姓的祝福,一边频频回头望着身后的花轿。宁修头戴凤冠朱钗,身着一套繁复华贵的喜服端坐轿中,红盖头下是不加掩饰的喜悦,少年儿郎终成夫君。想起及笄当日,少年儿郎在桃花树下执起她的手“等我打赢这场仗便回来娶你,此生只爱一人,不纳妾,不改心意”少年郎灼灼的目光让宁修沉溺其中,点头应允。
3
大抵天下的有情人都不能终成眷属。
再次打仗归来,沈祈寒带回来一个怀孕的女子。
宁修和沈祈寒坐在主坐上,下方站着的女子一身淡粉色衣裙,娇柔温和。弯腰对宁修行礼,不卑不亢。“妹妹见过姐姐”
宁修嘴唇微扬,遮不住眼中痛楚“慎言,我父皇可没你这么个女儿,按规矩你该称我公主”宁修不再言语,女子伏在地上不敢起来,淡薄的身躯微微颤抖,较弱惹人怜。
半晌,宁修依旧没有叫人起来的意思,沈祈寒径直上前去将人扶起来,女子顺势倚在他身上,媚若无骨。沈祈寒拉着她对宁修说道“修儿,这是绵绵,她…”
“我没兴趣听你们的故事”宁修无法忍受这个曾说只爱她一人的男人如今带着另一个怀孕的女人来叫她姐姐,抬手制止了二人的话语,“你看着办吧”说完径直离去,身影依旧笔直,周遭气势是小门小户学不来的高贵骄傲。
怀孕的女子留在府中做了姨娘。
宁修不再见沈祈寒,派人将他的被褥送到书房。
直到太上皇六十大寿,宫中传旨召两人入宫庆寿。
沈祈寒站在轿子旁边等着宁修一同入宫。宁修从门口出来瞥了沈祈寒一眼,没有言语,径直绕过他坐到提早准备好的另一顶轿子里。
两个人,两顶轿子,一条皇道,一片寂静。
眼看快到宫门口,宁修的轿子突然停下。未待宁修反应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迅速钻入轿中。沈祈寒执起宁修的手道“这些日子我分外想你,你可愿听我解释”宁修冷着脸没有回应,却也没有将手抽回。
沈祈寒继续到“那日战争我因不熟悉地形被敌军围困,生死存亡之际,绵绵的父亲给我们带路,逃出了包围圈。但是他最后不幸倒在敌军刀下,留下家中独女,我便向他保证照顾绵绵一辈子”
“照顾方式有多种,为何非要纳她为妾”
“我并开始并没有想将她纳入府中,胜利之后,我在庆功宴上喝多了,在醒来就发现她躺在我身边,一月有余后,她便怀孕了。”
“修儿,是我负了你,答应过你此生不纳妾,却亲手造成如今局面。但我向你保证,心里只爱你一人,将绵绵带回府中只为了给他们母女两一处容身之所,再无其他。”
宁修神色松动,多日的郁结之气一泄而出,将头轻轻的靠在沈祈寒肩膀。
“你且记得,此生只准爱我一人”
4
这日,绵绵身边的侍女前来传话,绵绵有些关于将军的话想和宁修说。宁修冷笑,只身前往。
小院的门虚掩着,一个娇媚可人的女子在园中修剪花草。见了宁修,盈盈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宁修冷着脸道“说吧”
绵绵望着宁修,嘴角扬起,仍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笑盈盈的走到宁修面前“公主殿下,我府中孩儿若是个男孩,生下来便是这将军府的长子,不知公主作何感想”嘴中的气息喷到宁修脸上,先要将她吞噬一般。
“这个话题本公主没兴趣”说着转身便要走。不想绵绵一个闪身挡在她面前,修剪花草的剪子向她袭来,透着狠厉。宁修急忙伸手挡开,不料剪子突然调转方向,径直刺向绵绵的腹部。
沈祈寒就在此时推门而入,看到宁修手握剪刀刺入绵绵。
沈祈寒只看了他一眼,便抱着如落花凋零一般的绵绵匆匆进入屋内。
宁修如坠冰窟,不是为绵绵的举动而是为沈祈寒的眼神,里面对绵绵的关切,对她的失望,她看的一清二楚。说什么此生只爱她一人,终是变了心,从头到尾只是场笑话。宁修面带微笑,身形挺拔的离去,眼中净是不屑与冷淡。
深夜时分,沈祈寒进入屋内,宁修正着一身素衣坐在桌旁,素手轻执一只白玉茶盏,一口没一口的啜着,怡然自得,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沈祈寒站定在她面前“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将军比我想象中来的晚。”说着顿了一顿,放下茶盏,抬眼与沈祈寒对视“回去转告你的绵绵,再有下次,我一定插进她的心脏”
“她孩子都没了,你还如此态度。”不在言语转身离去。背影如往日坚定,无分毫异样,只是出门时却被并不高的门槛绊的踉跄。
直至开头一幕,振国将军从此与宁修公主分居。
5
又是一年春,宁修院中的桃花开的繁茂,树底置一软塌,宁修躺在上面,寻一本书慢慢翻着看。
清晨的露水挂在叶梢,空气潮湿微凉。她嘟囔一句遣丫鬟去拿毯子。等了许久才听见响动。随口一句“怎这般久”抬头欲接过毯子,却对上意料之外的一双眸子。
熹微的晨光透过桃树枝丫从来人的身后照下,她头微微仰着,看着不再年少的他,周身是抹不去的战场厮杀出来的威严。原来即使没了她,他也过得很好。
许久,她垂下头,视线继续投在书页上,仿佛一切不曾发生。
见她淡淡的模样,沈祈寒心似刀扎,双唇紧抿,周身气质越发冷冽。长久安静之后他开口“我一向皇上请求和离,下个月你就能搬回皇宫了”他一向了解她,恰如此刻此刻准确无误在她伤口再添一刀。
握着书的手僵硬的停住,胸口痛的喘不过气,却终是压下眼中的湿意,她的骄傲注定她不会示弱。抬起头来,眉眼弯弯,红唇轻启“是吗?”说着起身站到他身边“谢将军如了本公主的愿”说完转身向屋内走去,不再回头。
门外桃树下他神情冰冷,眼中满是凌厉,垂在两侧的执剑杀敌亦为她画过眉的手死死握拳,青筋凸起。
门内,她的背影倔强孤傲,一步一步走得坚定,任泪水肆意了整个脸庞。
他们背对着彼此,谁也不肯回头,为了自己的骄傲,不愿屈就半分,注定彼此折磨。唯园中桃花灼灼,一如定情当日。
6
将军府中没了公主。
沈祈寒在院中漫无目的的走,四处都是她的影子。她在这石桌上喝过茶,在这桃树下看过书。
路过绵绵的院子,想起那日的情景。
原来绵绵是他身边副将的妻子,战场上副将为沈祈寒挡下了致命一刀,留下刚怀孕的妻子。沈祈寒本意是将这个孩子认为干儿子,绵绵跪下求他,说干儿子终归受人白眼,让他看在死去副将的面子上将孩子对外称作自己的。沈祈寒心软便应下了。不得已对宁修编了醉酒的事情。
却没想到宁修容不下这个孩子,残忍除去了副将唯一的血脉。想到此,沈祈寒心头郁结,欲转身离去,却听到院内传来奇怪的声音。
沈祈寒将耳朵贴在门上,屋内传来一男一女嘻嘻的声音。
“你可真是狠心,自己的孩子都下的去手”好像是府中管家的声音。
“死人的孩子有什么好生的,借他扳倒高高在上的公主是他的荣幸。等我成为将军的人,自然会在有将军的孩子,何必留着他碍眼”
门外沈祈寒双目瞪的猩红。
“管家,你只需将这包药粉放入将军的参汤中,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7
沈祈寒双目通红,难掩心头怒气,逃似的仓惶走出小院。想起之前竟以为宁修心思狠毒杀害副将的腹遗子,与之断情。顾不得房中二人,拿起御赐令牌便往宫中奔去。
“宁修,等着我,等我去给你赔罪,此生不再分离,日日护你身边。”
转身撞上宫里来的贾公公。待贾公公稳住身形,没有客套,嗓音尖锐的说道“将军,宁修公主去了…”
耳边响起一声惊雷,震得他头昏眼花,踉跄两步扶着桌子稳住身形。许久,声音颤巍的问道“她可有话留给我”
“公主去前特地嘱咐,既已辜当日誓言,生前不相见,死后亦不相见,令将军无需祭拜送葬”
沈祈寒突然大笑,笑的眼眶通红,她终是怨他的,哪怕最后一程也不想见到他。此生辜了她,竟连来世偿还的机会都失去,终是觉悟的太迟,亲手葬送了情缘。
风起,园中桃花落了一地,似随她而去。
隔日,两具尸体从将军府后门抬出,征战四方的少年将军,一夜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