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达肖夫之石

2020-06-03 19:03:04

科幻

1

三十年前的时候,我们天文站监测到过一段持续的射电脉冲信号,波形和脉冲的中子星很像。那个时候我大概才刚出生,这件事情是在我进入天文站工作一段时间后,我的老师有一次无意间透露给我的。

那时老师已经是一位快要退休的老太太,在国内的天文学领域很有威望。她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们在食堂吃饭,我刚好把下午测的一组数据报告给她,她看到那组波形的时候,神色明显有所扰动,这很少见。

我问老师,您怎么了?她摇了摇头,把报告收下前又看了一眼。出了食堂散步回观测站的路上,树影迷离,她忽然缓慢地和我说,刚才那份报告的波形让我想起了三十年前的一段射电脉冲信号,很像是一颗中子星。

当时我感到很奇怪,下午时我测量的就是一颗中子星的脉冲数据,我问老师:“这很常见啊,我们接受到过大量中子星的射电脉冲,这段信号也没有什么能看出特别的数据,您为什么记得那么久?”

我隐隐感觉到有些隐秘,但是那时老师一直摇头。

到了那天工作结束后,大家都出了观测站,老师从后面叫住我,她晚上工作时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那时她眉毛皱得很紧,她问我,Z,你还记得我下午和你说的那段信号么?

我当时在整理文件,抬起头看她,我说记得,怎么了老师?

她头发有些白了,侧着头不知道看向哪里,沉默了很久之后,仿佛是突然想起来一样地和我说,声音缓慢像是在讲一个故事:

“你知道吗?那段信号虽然看起来很像,但根本不是脉冲星的射电信号,我们原本打算监测三天,在最后一小时里,它变频了。”

我惊讶地看着老师,窗外天已经黑彻,风从窗户里漏进来,我想到老师后面可能要说的话就忽然感到毛骨悚然。

她说:“那段信号是在地球上发出的,但很奇怪,后来没有其他人再提起过,也许他们以为是一颗普通的中子星,就没有再继续测量。可我们测了,你能猜得到是在哪里吗?是从北极点发出的信号,我托关系查了所有科考队甚至能找到的到过北极点的记录,根本找不到这个信号是怎么来的。”

说完她像是松了一口气,但眼神里仿佛还带着,像是心有余悸的神情。

我再问她后来怎么样了的时候,她就再也不告诉我了。

再后来,不到一年的时间,老师就退休了。而且看得出来,那段时间她的身体状态并不不太好,老师的女儿S是我的高中同学,我嘱托她,让老师回家以后就安心修养。

我们也时常在联络,偶尔一起喝咖啡,S在莫斯科国立大学修完了宗教学的博士,回国后先在大学做研究,我并不太常能听懂她说的,但很喜欢听她说那些。她总是和我讲,星辰和神祇存在着一种隐秘且宏大的共性。

关于那段信号的事情因为老师始终不说,问了两遍后我就不再问,渐渐地在我记忆里也像那些卷宗一样沉入数据的汪洋,不再被人提起。

它再一次撞进我的世界是在又一年后,那时我正在彼得堡的一所天文站出差,一个下着大雪的傍晚,我接到了S的电话。

S:“Z,你正在俄罗斯吗?”

我:“对,我在彼得堡出差。”

S:“那你注意保暖,照顾好身体...”

我:“嗯。”

S:“妈妈走了。”

我:“啊?”我没想到会是这么突然。

S:“是在今天早上,我们起来之后发现的,已经没有办法了...”

我听得出她声音的颤抖,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安慰她,在我想的时候,她和我说:“Z,有一件事情,我想要拜托你。”

“你说。”

她顿了顿,:“妈妈之前又和你说过一段信号的事情吗?”

我听到那个词时仿佛瞬间被记忆命中了,我问她:“有说过,但我知道的事情不完整,和老师的死有关吗?”

S有沉默了很久,电话里,我听到她喉咙里轻声哽咽的声音。

她说:“我不知道...我应该和你说过,以前我们在彼得堡住过一段时间。”

我说记得,那个时候S刚到俄罗斯,老师申请了一个在彼得堡的观测项目,她们当时在这里有住过一段时间。

“你也知道,我们家里都是信仰东正教的吧...”

我一愣,然后说了对。

接着,S对我说:“这件事可能会有些困难,因为现在已经十二月了,但是我很希望你能帮我,而且越快越好,我...受不了这样的煎熬。”

她停了一下,然后声音很低地说:“我在莫斯科读博士时,大多数情况都是她来找我,因为她的工作在那时候相对空一些。但也有我去彼得堡找她的时候,那时因为在做一个关于东正教堂建筑的课题,我就把能去的教堂都去了一遍,一些早就荒废掉的也去了。

那次我去彼得堡,我和她说过这个项目的事情,她也很乐意地陪我去了大部分彼得堡的教堂。但是,轮到我的清单上最后一座教堂时,她却建议我不要去。”

我忍不住问她,为什么?

“我那时也问了,但她,就是极力地,建议我不要去。她和我说那座教堂她年轻时去过,在建筑上没有任何有特点的地方,不值得再去,而且,那座教堂荒废已经有数十年,周边发生过雪灾,一片区域都很少有人再去涉足,相当危险。

我当时还在犹豫,我的时间也不多了,她希望我能陪她去吃一次她一直想去的一家餐厅,我向她确认又过一遍那座教堂没有特点之后就答应了她,我向来是完全相信她的。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去过那座教堂。”

我屏息着,等待S继续说。

她又轻轻哽咽了一声,然后问我:“我也是刚才才知道,那座教堂里,有一本妈妈的日记,我想请你帮我去看看,上面写了些什么,可以吗?”

我拿着手机,叹息了一声,我和S说,我可以帮你去取,但我想知道多一些老师的情况。

沉默后,S对我说她很难讲,她是在收拾老师的遗物时看到的一段笔记,上面写着。

——我再也不想梦见那段驻波,一次都不能了,即使我埋在那座教堂,它还是不放过我。

S说得是对的,这件事情确实有些困难。

那个教堂因为荒废太久,在很多地图上已经不显示位置,我只能判断出一个大致的所在,而且我的俄语极差,用英语交流实在很吃力。更困难的是,现在是俄罗斯的十二月,我之前从未见过这样大的大雪,去往那里的路线上几乎没有可以用的公路,有些地方雪甚至要漫过窗户。

最后,我花了一笔钱和两瓶伏特加雇到了两个彼得堡人为我作向导,我知道在这种时候,当地人可能是最有用的。

我们一开始选择开车,所幸车子帮我们走完大部分的行程后才不能用。他们拿雪铲把轮胎从冻结的冰雪里挖开来,但是一开就又陷进去,最后只能弃车步行。

在路上时,两个彼得堡人问我,为什么要去那座教堂,那里废弃了很久,上一次严肃的祷告都可能在几十年前。

我搪塞了过去,他们喝了酒,也不计较,那时已经快是平安夜了,除了我,大家似乎心情都还不错。

我们从上午出发,一路因为车子几乎开不动,所以弃车时已经是傍晚,彼得堡冬天时的昼长真是可怕,这时已经几乎没有光了,废弃的路上根本没有灯,只间或有几根残败的灯柱。天上还在下着大雪,周围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说,我们现在也回不去,更不可能睡车里,不如今天赶到教堂,在那里睡一夜,明天再回来,就是下了一晚上雪,明天可能得挖好一会的车子。

他们没有意见,搭着我的肩膀就开始走。

我们一人打了一支手电,很长的时间里,只能听到脚踩进雪地里的滑涩声音,如此单调的重复我几乎要睡着,后来他们开始唱歌,唱俄语歌,我听不懂,但我跟着他们哼。

不知多久后,眼前空旷的大雪里出现了一片黑色,沥青一样的黑,他们拉着我跑过去,我几乎摔倒在教堂的十字架下面,一股幽森的阴冷从这座古老建筑中渗骨而来。他们生起了火,因为喝了很多酒,和我说了一声后就各自找地方睡下了,而我打开电脑,已经是深夜,我接通了S的视频。

“你从大教堂,也就是主堂,往后面走,左右各有一条通道,都是一样的。”S的房间没有开灯,我端着电脑走路,看不清她的脸,“到了吗?你那里也很黑,我看不清楚。”

我说,到了。

S继续说:“好,如果妈妈说得是真的话,现在这里应该是礼拜堂,你看一下是吗?”

我抬头,这里并不如主堂高,主堂顶部看得出是裸露的棱线飞肋骨架穹窿,但这里并不明显,而且,实在是太暗、太冷了,墙壁的玻璃结着厚厚的雪汽,但看得出来历时久远,底色有些是五彩的,有些刻着线条一致的玫瑰蔷薇。

我说,我不知道。

她顿了顿,然后说:“没关系,日记不会在这里,我只是想让你大致地确定现在的位置,不过总差得不会太远,现在,你找一找,在一直往北的地方,有没有一扇门,很小的门,可能只能通过一个人。”

我用手电筒照过去,发现离北面的墙还有一段距离,我走近后,手电照出平整的墙面,在最靠后的地方,光探进了浅浅的黑暗。

我说,我找到了。

然后S让我进去,隔了几条漫长的国境线,这里信号像风里的蜡烛一样摇摇晃晃。她说:“其实这里是一个忏悔室,是那个年代的风格,一般都很隐秘,因为忏悔有很强的私人性质,所以一般都是很小的。”

我走进去后,发现确实是一个狭小的石室,头顶是一面打磨得很平滑的巨大的大理石,手电筒的光照过去后发生了很强烈的反射,屋子里大量飞舞的尘埃一一现身,我不再照它。

S说:“我们要找的不是这面墙。”

我知道她说的是头顶那块,也许寓意是顿吓的忏悔,就像寺庙里的天王像,但我没有问她。继续往里走,尽头处的一片空地前,那面凹凸不平的墙才显现。

“这是这座教堂的哭墙。”S告诉我,“承袭了圣城耶路撒冷的传统,最中间的一块石壁应该也是来自耶路撒冷哭墙上脱落下来的部分,以前忏悔过的人就在这里再一次诉罪,一般来说,程度就很深了。”

她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颤抖了一下。

我按她说的绕到哭墙后面,彼得堡风雪呼号的声音从每一处缝隙里钻进来,像是撒旦厉叫,我在后面找到了储存忏悔物的格子墙,S把老师的俄语名字发过来,我对照着那些斯拉夫字母,终于找到了老师的格子,日记应该就在里面。

但是上面有一把很简单的密码锁,是四位的,我问S知道吗,她说了几个生日一样的数字,然而都不对,我冷得瑟瑟发抖,忽然问她,会是那个年份吗?手已经先一步去拨动,结果一按,锁开了。

花了那么多的时间来到这里,此时我竟不敢探进去。

S说:“你先看吧,看完之后告诉我,先概括着告诉我,明天回酒店后在影印给我,我现在等你。”

她说完我便把那本本子拿了出来,竟保存得完好。我咬着手电筒坐在地上,读着老师熟悉的自己,一页页过去,我的眼镜睁得越来越大,甚至要惊恐地掉落,永恒流动的时间似乎都静止了,外面的风雪竟也渐渐息声,再一次感知到的时候,只感觉声音大得吓人。

我从未有这样被惊吓,我脑海里如同看到了那北极点的冰川里几个难以言状的盒子,一列列杀人诛心的脉冲波纹,我感觉这里还是太小,这个石头造成的忏悔室小得压抑,但如果出去,我应该也并不会觉得好一些,那些符号已经永久地压在了我身上,再也挪不开了。

我冷冷地问S:“你实话告诉我,老师是怎么死的。”

她沉默了很久,我听得到她的呼吸,她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几乎带着沙哑地告诉我:“那天凌晨,她从阳台跳下去的。”

我瘫坐在地上,伸出手几乎能触摸到老师地绝望,我翻着日记本,开始和S回述三十年前的那个脉冲波。

2

12.15夜大雪

半夜抵达彼得堡,现在住在酒店里,根本待不住。这个民族的气质实在是浪漫,我感知他们的建筑、艺术和个体的人,都感觉像在看星空。大家看起来都很激动。

等从北极回来,在这里度一段时间假吧。

只是,我还是很担心那个信号,我从未像看到变频的那个时候那样惊讶,那里到底藏着什么呢?

愿主保佑我们。

12.16夜晴

往北坐了一天的车。然后坐破冰船。

累!

但是眼睛一直不敢闭上,手里拿着数据图,越靠近我就越紧张。

队伍里我年纪算是小的,前辈们来安慰我,但是我还是忍不住会想。

而且我一直很奇怪,这个项目上报上去后,得到的第一个指示是保密,难道没有其他人发现这个信号不对劲吗?为什么要保密?前辈们让我不要多问。

我们搭的是一艘国内的科考船,报的项目也不是这个,现在已经从格陵兰岛出去,海上出了大块的浮冰什么也看不见。明天白天就能够到了,我真的等不及。

愿主保佑。

12.17

12.18夜雪

我说不清楚话,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我不敢相信!

主,我们能够解读吗?可是我总感觉那个答案,很不祥。

12.19夜雪

到北极已经三天了,现在回到营地,稍微平复了一些,但还是感觉胸腔在翻涌,从没有过这种感觉,甚至催着我的胃。

现在大概有情绪来记录一下我们现在知道的事情了:

信号断断续续地持续了十天多一些,中间又变频了三次,但都是简单的变频。我们基本排除了是自然现象的可能性,除非是一种从未被观测到过的效应。如果是人为的,这个变频可能只是为了让我们排除中子星的可能,然后呢?

应该是吸引我们过来。

抵达后我们马上开始定位,这是很容易的,我们很快找到了那个坐标点,但是那里是一片冰原,和地球的磁极点离得比较近,和地理极点离得比较远,但也不是重合的,有一些偏差。(那个时候,队里的一位前辈自言自语的一句话让我心里一惊,他说,地球磁极也在一直移动。)

冰原上什么也没有,我们初步判断是在冰层下面,当天我们就申请设备进行勘测和挖掘。但第一件诡异的事情出现了,勘测绘制图印出来后,我们所有人都吸了一口冷气,这块冰层比周围的平均值厚得多,像是在北冰洋中插进了一根柱子,更匪夷所思的是,冰柱下面被分层地镂空了!

北极的冰层比南极薄得多,普遍只有2-4米,我们勘测到三十米时,已经发现了四个镂空的冰室,第一个比较薄,大概只有两米高,下面的等距离间隔着三个冰室,每个都大概有七八米。我们又从另一个剖面去绘制,最后得到三维建模图,所有人都像我一样,那些冰室竟然是相当标准的狭长扁平状的长方体构型!

大家都沉默着,因为现在还在极夜里,几乎是最冷的时候,时间也很晚,雪特别大。队长说第二天再挖。

第二天就开始挖掘,也就是18号,因为整个冰面的面积特别大,估算了崩塌的概率后,我们排除了崩塌的可能,挖掘了一个口径一米不到的孔型通道,然后就下到了第一个冰室。

到达后就看到了第二个惊人的事实,这里摆放着四十二个按一定频率发光的青铜色的圆环,很像是古代的铜币,但是中间是剔透的,发出红色的光,它们之间由一种柔软但是极其坚硬的白色细线连接,中间剔透的部分里可以看见缠绕着这样的细线,从一个口进,再从另一个口出来后连到下一个,我们一下子分辩不出材质,只有一个前辈说,好像是放射粒子的衰变。但他没继续说。

那个类似中子星脉冲信号的波就是这些装置传出来的,下一步我们开始测波,但一打开设备发现已经没有波在释放了,所有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队长让我们把现场绘制下来,留下一切能留下的数据,然后就上去了。

晚上大家聚在一起讨论,说了很多想法,但更多时候大家都沉默着。我能理解,相比较这是谁放在这里的,我们更关心它想要告诉我们什么。

那时我们唯一搞清楚的事情时,这套装置之所以在几天前才开始释放信号,是因为它是用铀系金属的衰变来控制触发的,衰变结束后四十二个点位就开始用一种频率释放波。那时我们很难不想到四十二个点位的排列是不是某种坐标?但是没有答案。

而就在陷入僵局时,看器械的同志跑过来和我们说:有信号了!

那天晚上绝对是我最困惑的一夜。

我实在是太累了,我实在是需要睡一会,主啊,保佑我们吧。

12.20夜大雪

今天的工作结束了,依然没有太大的进展,但是我有了一些隐约的思路,我想先按照时间把一切都先记在这里。

18号,也就是第二天的夜晚,我们记录了波频的所有数据,整套非常长,现在也还在播放,但是到了刚刚为止,我们初步判断它在以某一种长度进行循环播放,只是因为它输出一个波频数量太多了,我们很难去判断哪里是一次循环的结束。

现在大家比较一致认同的想法是,这段频率波想要向我们传达某些信息,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它用一开始的方式把我们引诱到了这里,只是我们现在实在没有解码的思路。

下午的时候,队长说,我们现在仔细想一想,我们测量出的年代报表在大概在三十万年前,那时智人种都还有一段时间才出现,那么,现在如果是我们想给某个将来的文明留下信息,我们会用什么方式呢?它们已经有这样的技术,能把低熵的信息保存数十万年,不会想不到我们的办法。

另一个前辈说,首先,肯定不会考虑文字,文字作为符号的特殊性太明显了,在毫无对照样本的情况下基本上无法解读。然后,数字呢?数字符号,组成类似于摩尔斯电码这样的密码子,这个比文字好一些,但是密码学,是文明必然会接触到的吗?而且密码的解码规则如何传递呢?我现在粗略地想了一想,可能我还是会采用图像。

大家静默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想不出更好的答案,可是这些波如何传递图像呢?

我们把频率输入到电脑里,用程序模拟出波本身的图像,但是无论是单个点位的波频,还是合在一起的波频,都无法形成有意义的图。

就在这时,另一组挖掘队回来了,他们看起来也不轻松,今天他们下挖了第二个冰室,带来了两个惊人的结果:

1.队伍里的地质学专家判断,这一层的冰层是从中间被切割、抽离的。(为什么要这么做?里面原来有什么呢?)

2.从粘连的地方,发现了几十个水晶头骨,但不是玛雅的那种石英石头骨,比那些小得多...如何形容呢?可能只有一节手指那么大。

12.21夜大雪

已经没有夜的概念,永远是黑暗。今天一个姐姐悄悄问我,你害不害怕,我说不害怕,但我心里怕得很。她说,你知道玛雅的水晶头骨吗?我说不是很清楚。

她和我讲,以那个时期的人的技术和工具,根本无法打磨出如此精致的头骨,而且,那个时候的人根本不知道头骨内部的结构,怎么能雕刻呢?说完她就不说了,我们沉默着,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但她不敢说,这些头骨年代要早数十万年,而且,它们是那么的小。

今天有一个比较重大的成果。我们之前也许是太紧张了,竟然忘记了干涉,这里每一个点位的频率不同,波纹也不同,不同点位就形成了波的增强和削弱,但是行波是会反射的,遇到阻碍时质点本身要做的运动的动能被转化成弹性势能,相位就相反了,可是这套装置很好地形成了一系列的驻波,也就是说,每个点的波频因为干涉叠加在一起,使得不同位置被增强和减弱的程度不一样,整体就形成了大量的波腹和波节。

我们的电脑因为天太冷没法运行模拟程序,但好在调频的程序还能运行,我们就到外面去,在一块剖出来的冰面上撒上雪粒,然后让冰面按节点的频率震动,这样产生波腹的地方雪粒就会被震开,波节的地方雪粒就会汇聚留下。

我们很快就实施了,果然,每一段频率震动都可以绘制出一副简单的条纹图,我们初步判断它们是应该拼起来才能构成画面的,但是怎么拼呢?前几张很顺利就拼出来了,但后面的完全分辨不出来。

今天工作结束后我忽然有一个想法,我把频率震动的时间数据调出来后,发现是这样的:四十二个节点发出一次频率的时间,每一次都是大约2.7秒,虽然每一次发出的频率完全不一样,但是时间是一样的,那么间隔时间呢?我记录了数据:2.7、2.7、2.7、5.4、2.7、8.1、2.7……

倍数关系是最明显的,一开始我以为是以两个为一组,因为节点的频率前后两次是一致的,第三次才会改变,第三次和第四次的一样,所以两个间隔数据作为一组二维坐标是有可能的,我本来打算明天试一试,但是我看了后面的数据,发现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在倍数增长到很大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单独的二倍数,为什么单独呢,一方面它倍数规律不对,另一方面把它和后一个配对就乱了,把它拿掉似乎刚好,这是什么意思呢?我现在不明白。

现在半夜醒来,我忽然想到了,爬起来看了一遍,果然是这样!那么答案应该就是如此,明天就试一试吧。

12.22午雪

(全是四十二个点位的频率数据,一共有二十四组)

12.23

12.24

这是我度过的最痛苦的平安夜。

队长已经死了,从洞口跳下去摔死的。我该怎么办?

我现在想起最后那幅画,我就想呕吐...主,我该如何赎罪...

这就是日记的全部内容,应该写到这里,老师就没有再写下去,后来把日记放在了哭墙后面。

S静静地听我讲完。我和她说:“我现在传一个软件给你,然后现在就把这些点位数据影印给你,这个程序能模拟相位图,我们一起看一下。”

传输时,S问我,老师找到的方法是什么。

我仔细看了数据,按照老师的思路很快发现了答案,这样多出来的点位有不少,老师在下面打了星号,刚好是二十三个,每一组的倍数分别是两倍、三倍、五倍、七倍、十一倍、十三倍……

S也明白了,它用质数告诉我们,这是一个文明的间隔符,前后分别是两张数据图了。

这时我们不禁吸了一口冷气。

但真正可怕的事情现在才开始,画面随着程序的模拟而清晰起来,我感到一阵极强的压抑,像是一种血腥的壁画,我不敢说看懂,S也许才是这方面的专家,可是我等她看了很久,她的指甲在另一只指甲上抠划的声音越来越响。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才能够可以告诉我这二十四幅画藏着怎样的历史,她像讲故事一样地讲给我听:

在我们之前,确实存在过另一次的人类文明,但是形态并不相同,从画中就可以看出,原先的人慢慢发展着自己的文明,直到资源接近枯竭,环境接近崩溃,无法再一次循环。这时,先祖人类想出了一种方法——缩小人体的体积。

这个方法会很有效,一个人的大小大约只有一根手指头了,相当于资源同比例增多了,而且,智能水平和生理运作都还能保存,我们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但画中就是这样画的。可是很容易想到,新的人类必然诞生出新的社会,那么新老社会之间,怎么过渡或者共存呢?

时间已经不够这一代的人老死,为了文明的延续,只能强行过渡到新的社会,这意味着大量自主的死亡,但是,新人类的胚胎是通过旧人类的基因改造制成的,也就是说,旧社会设计了一套很巧妙的制度,让每一个人似乎都以另一种形式存活在新的社会里,而且人们别无选择。

出人意料地,这一计划通过了,旧人类集体死亡的日子,就是新人类开始孵化的日子。

一个时代和社会要终结了,但是并没有完全终结。因为新人类的第一代人无法自主地学习到过去人类的技术,这个时候就需要旧人类中的一部分作为文明的向导留下来,同样意外地,这样看似极不公平的生死权的选择决定,最后竟然也顺利地实施了。存活下来的旧人类像是文明的守夜人一样,我们就叫他们守夜人吧。

守夜人和新人类延续了几代,因为从某种程度上看,人类的数量大量减少了,之前的问题都缓解了,但是新的问题出现了。

第一,按照比例来看,守夜人的存在占用了大比例的资源,而且,守夜人的数量并未减少,新一代的守夜人事实上已经没有了守夜的使命,但也没有任何条文要求他们无法生存,他们如果繁衍下去,对于资源是极大的占用,因为资源枯竭在真正的问题解决前仍然会到来,并且是新社会和守夜人共同的原生恐惧。

第二,经过几代后,两个社会的分化越来越严重,新人类的科技水平极快地发展,数量也大量增多,而旧人类则反而像在退步,后来,新人类想到了一种解决资源问题的方法。

它们很早就将硅基设备加入到了生命体中,慢慢地,一种消灭实体存在而在硅基中永存的呼声出现了,并且这种趋势势不可挡,因为只要一点点的能量和维护,就可以使大量的人格存活,很神奇的是,这样的想法居然能在新社会中被普遍支持。

这个过渡很快就到来了,但下一个问题也出现了,谁来做能量生成和维护的工作呢?只依靠硅基程序的自动性是不够可靠的,这个时候,旧人类又一次成为了守夜人,同样很难想象,新社会的人是怎样做出的这一决定,我很难理解两个分化的社会里,一个对另一个会有这么大的信任与包容。

后来,新人类就生活在虚拟社区中,而旧人类则开始无限制地繁衍,我们看不出是什么原因,也许是终于到来的矛盾激化,也许是资源和环境的有一次崩溃,已经退步到几乎野蛮的旧人类,竟然选择毁灭了新人类的硅基结构。无数的人瞬间就死了,而且用的是最原始的方式——砸。

你看这幅画,你知道吗,几乎所有的文明神话中都有大洪水的故事,这是倒数第二副,这就是大洪水形成的原因...我的天,冰期和间冰期也许在这时根本还不那么明显,而是因为,硅基结构的运作会产生大量的热,为了使环境便于冷却,大量的结构被存放在北极和南极的冰层里,当旧人类砍断结构时,反应堆产生的热就溢出了,冰川直接大规模融化,大洪水就来了,而那时的旧人类,根本没有能力逃生。】

讲到这里时,S的声音几乎已经无法延续,而不用她说,我也看懂了最后一幅图,老师最大的恐惧,当我明白后,我不禁感到全身颤抖。

最后一张图是这样的,在惊涛骇浪的海面上,旧人类踩着一块冰层,在上面抱在一起取暖,这幅画面没有一点的温馨,而是极度的血腥,只要你知道,这块冰层正是像老师他们看到的下几层的冰室一样,也是被存放在那里的,但是因为结构的设计,旧人类轻松地抽出来了。

而那是什么呢?那里面,是新人类为自己保存的胚胎,一块冰层就是无数的新胚胎,为了保存活性,内部抽空并进行了处理,使得巨大的冰层获得了很小的密度,而旧人类踩着这冰层作舟,一直向低纬度的山地走,等到洪水褪去,冰层在低纬度的空气里融化,他们踩上了陆地,而无数的胚胎死在了那里,它们辉煌的时代就这样结束了。海面上无不漂浮着小小的骨头和肉。

我很清楚,所以我没有说那四个字,但谁都可以想到。

诺亚方舟。

走出门时,已经是早上的时间了,两个彼得堡人醒了过来,S托我问,这附近有没有一块石碑,我转述了,他们想了想,摇头说没有。

我的俄语并不好,他们问我,是скрижал还是камн,意思是说,是石碑还是特别的石头,其中一个人说,如果是石头的话,在附近一座教堂旁边确实有一块。

我带着S去看了,一块黑色斑驳的石头,躺在巨大的雪松边,上面刻了一些符号。彼得堡人也看不懂,但其中一个说,我听说过一个传言啊,但不知道对不对,有人说这上面的符号是斯拉夫语系诞生前的一种古文字,不知道什么时候传下来的,但好像是用来计算的,你们看是不是只有两个符号。

确实,虽然符号数量很多,但只有两种符号不停地反复出现,我马上意识到了,是二进制,脑海中很快地计算,得到了一个数字。

两个彼得堡人喝着酒离开了,旁边的教堂在作早祷,唱诗班的声音传到雪原,S和我说:“妈妈的笔记上写过有这样一块石头。”

我问她数字是什么意思。

她并没有直接告诉我,而是和我说:“你知道吗,上世纪时候有个苏联的科学家,叫尼古拉·卡尔达肖夫,他提出过一个卡尔达肖夫系数,根据文明能够完全利用的能源范围,以一个数值划分文明的进程与等级。”

“你的意思是说...这一块就是卡尔达肖夫之石?上面的数字是用来标记文明的进程?”

“只是妈妈这样写过,我不知道。但不是标记,是纪念,甚至是悼念,只有已经消失的东西才会这样。对吗?”

我看着那块石头发呆。很久之后S对我说:“文明又一次毁灭于野蛮。”

而教堂正在为即将到来的平安夜和圣诞节唱诵圣经。

“挪亚就遵着所吩咐的行了。

当洪水泛滥在地上的时候,挪亚整六百岁。

挪亚就同他的妻和儿子,儿妇,都进入方舟,躲避洪水。”

我想起了老师,想起了最后的那一副画,极夜的昏暗里,唱诗的声音和西伯利亚来的北风混杂在一起,无数的死亡和一段历史的开始交媾在一起,海面上是小小的骨头和肉。我跑到雪松树底下,无法止住地呕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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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安才可以打开那神秘的墓穴,那个墓穴关系着整个栖人族的存亡。时空终会变幻 上篇 第一章 传说 黑色的风刮过,紫色的风刮来,天空上一片浓雾,五彩斑斓迷幻缤纷。当一切都过去,迎来粉红色的傍晚,大地呈现出一天之中最美丽的颜色。随着红色弥漫了整个天际,万物生长的夜晚到来了。 林决穿梭在紫绿色的植物丛林中,这种植物有着紫色的茎泛绿色的叶子,高两米多,开着紫色的花结紫色的果,看上去非常漂亮迷人。 在红色

烧脑(上)

我有些感慨,自嘲道:“难道智商越高的人越有反人类倾向吗?” 十月的雍州再度过长达三个月的盛夏后,一场夜雨到来,宣布这片古老的土地正式进入了秋季,窗外的仅有的几只秋蝉还在声嘶力竭的“呼喊”着,试图在最后的几天里抓住夏天的尾巴。 烟幕中混着些许尼古丁的成份,一缕一缕飘出窗外,脚下是几块已经被踩成“长方形”的烟头,风从窗外涌入吹起了被翻出褶皱的档案表,看了一眼窗外的风景,我熄灭了手中的最后一根香烟,拿

星海舰队:跑过盛夏的少年

“你愿意成为我的后背,披荆斩棘,相许向从,为满天星河而战吗?”“我愿意。”

先知的今天(上)

她深呼吸了两次,眼睛没有离开我,郑重地告诉我:“其实我是先知。”

末日来临

“你的脑洞好像真的实现了,不同的只是,地面在坍塌。”宁辰看了宁麓一眼说到。

苏醒:走出梦境,绝地反击

“哔哔,哔哔。”闹钟响起,林真坐了起来。“这是第几次了?三十二?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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