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桥以南

2020-09-10 22:12:48

志异

“什么人?”牛二突然大叫一声。他转过身去,盯住那如浓墨般展不开一丁点光的黑,怔怔地伸出手,往前一指,说:“大……哥,你看,那后边儿,是不是有什么人在看我们?”

“哪儿?”老大顺着老二指的方向望去,除了黑还是黑,纯粹的黑容得下一切,什么也逃不掉它的掌握。“别自个儿吓自个儿,有个屁的人。”老大定了定神,朝地上趴着的老三踹了一脚,喝骂道:“没死呢吧?没死就快起来。咱过桥去看看……”

石桥对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酒肆食铺门前揽客的小妹十分欢脱,丝毫不扭捏造作。街上的行人无不是华服锦衣,真道是公子佳人并序,人间桃源当如此也。

遥远的夜空,弯月似女子的金耳饰,几朵淡云悠悠荡荡,天上地下浓淡相宜。

“谁?出来……”牛二高声喊道。“哎哟……”牛二挨了老大一个巴掌。

“别疑神疑鬼的,你我兄弟,大难不死,且入城去好生吃喝,断不可惹是生非。”老大吩咐道。老三闻后点头作是,牛二仍觉得暗中有人盯着自己,令他好不自在。

三人走上石桥,欲入闹市寻找一些人间味道。牛二注意到这石桥通体白润,走上去竟不打滑,也不失平衡。细细瞧去,石桥表面是鱼鳞状的纹路,一排挨着一排铺叠开来,仿若此桥是一条白鱼所化。

走入闹市,好个俗世红尘,喧嚣异常。道路两旁张灯结彩,人人脸上挂着笑颜,连老人也盛装出行赏玩花灯,花楼姑娘亦对乞丐卖弄风骚。兄弟三人边看这热闹景象边走进一家食铺。

“先上三斤好酒,再拿些下酒的荤菜,有面食吗?”

“有,客官,您想要什么都有……”店小二讨笑道。

“三大碗汤面,多放胡椒。”

“就来,客官,就来……”

不一会儿,好酒好菜便排满了桌,三个人狼吞虎咽起来。吃干抹净,老大拍了拍鼓起的肚皮,微醺酡颜,大喊道,“小二,结账。”

“这位爷,您的账已经结过了。”

“哦?哪位好汉如此豪情,如此款待我兄弟三人?烦请店家指明一二。”老大正色道。

“哈哈哈,不是好汉,几位爷,是雨露姑娘付的钱……”

一听“雨露姑娘”,旁边几个桌上的汉子纷纷躁动起来,向兄弟三人迫近,有人开口说道:“三位,你们和雨露姑娘有什么干系?说来与我们听听可好?”一干人等无不是手握断剑长刀或是暗器藏身,个个端的是凶狠、残暴。

老大心想这姑娘究竟是何人?只听小二在耳边轻声说道:“这姑娘是城内的第一大美人,公子少爷都是她裙下亡魂,被迷得不得了。她道是从南边来的,端的是大家闺秀作派,却在半月前被人认出是一个逃亡的娼妓。如今已是门庭冷落,除了陈家二少爷,再没有管过她的死活,倒是这帮豪横浪荡之徒,听说她失宠之后,想要一亲芳泽。”

一个满身筋肉的粗汉一把揪过小二,打了他一个巴掌,然后说道:“跟这帮外乡的费什么话?且说说你们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雨露姑娘再不可受不轨之人的欺害。我等决不答应。”

“对,决不答应。”粗汉一呼百应,店内的除了图谋下流的胚,便是一群看热闹的。牛二起身一揖,略歉道:“我等不过是经路之人,见贵宝地繁华如锦,便落脚寻个住宿的地方。那雨露姑娘却不曾见过,更不知她为何替我们结账,我想该是雨露姑娘心地良善,颇具江湖豪情,予我们行路之人一些方便。我等把饭钱结过,再教小二还给她便是。”牛二说话间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递给小二。却不料被那粗汉夺过,听他说道:“这事就由我来代劳了,不必麻烦店家。”

“我们一起去。”“你这人,分明是想独占这桃花运。”“把钱拿来,我去。”“……”“……”

“他们自己却争执起来了。”老大厌恶地说道。

三人走出店门,只见黄衣青衣丫头走上前来,说道:“三位爷,我家小姐有请。”

“你家小姐是?”老三问道。

“普斋,雨露……”

“这么说,便是你们帮我们结了饭钱?”牛二说。

“正是。我家小姐有一事相求,还请三位爷赏光过府一叙。”

“不敢当啊,你们结了回账,便有十几人找上门,若是再到贵府打扰,不定明日我们兄弟就被那些剪径恶人夺了性命,横尸郊外。你家小姐裙下客众多,何不在他们之中寻几个帮手?”老大开口说道。

“三位爷,请稍候。”那黄衣丫头走入店内,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她拉着那拿了银钱的粗汉出来,往他背上打了一鞭,并说道:“跪下,给三位爷赔罪。”那粗汉并不生气,看去很是享受。粗汉跪着俯下身子,恭恭敬敬地捧出一锭银子。黄衣丫头拿了钱贴近老大,并伸出纤纤玉手,塞进他的胸口。老大顿时感到一股凉意袭来,不是那冰冷的银钱,而是这双玉手。方才见她鞭打粗汉,正是这双无瑕的手握着一条蘸了凉水的冷鞭。

“如今这位爷宽恕了你,小姐那里也不必去说了,你且退下吧。”黄衣丫头厉声说道。

“谢小玉姑娘赐鞭。”粗汉说完便闪身离去,直消失在烟火朦胧之处。

晚风舒爽,温酒佳肴的余韵未减,一阵倦意突然袭来,三人颇觉疲累,想甩了两个丫头寻个落脚的去处。

“什么人?”牛二突然大叫一声,急遽转身向后撤了几步,拔出佩剑欲作防备。

“这位爷莫要惊慌,奴家有事相求,还请三位爷过府一叙。”却是一个妩媚艳丽的女人,不过略施粉黛,便是这繁华中最耀眼的一景,若是月中仙子下凡,眼前这人也不遑多让。

“好说,好说。姑娘且带路吧。”老大倦意正浓,又是美人相邀,不妨去往那闺房附近歇息一晚。

“您醒了?”只听一个温柔的声音细细软软,在耳边娇哝地说道。

老大睁开眼,看见那黄衣丫头正坐在床边看着自己。他拍了拍脑袋,打了个哈欠,说道:“几时了?”

“亥时刚过。”

“我只睡了一个时辰?”

“您当然只睡了一个时辰,休要多虑,快点起床,还有更刺激的事儿呢。”黄衣丫头有些激动地说道。

“哦,更刺激的事儿?”老大心下起疑,对此陌生的温柔乡,一点也提不起兴趣,只想快些找到二弟三弟,离开这奇怪的地方。二弟怀疑有人在暗中盯着,看来此言不虚,否则怎会刚一进城就被这什么姑娘清了来。

黄衣丫头被让出门外,老大借口在穿衣洗漱,实则在这其间搜罗一番。

“大爷,您穿好没?需要人伺候吗?”

“不用,我不比你们金贵之人,不需伺候,在门口等我。”老大早已收拾停当,随便敷衍了几句,继续和她扯着闲话,却在屋内四处游走,遍寻有用之物或暗室秘门。他们兄弟三人本就是江洋大盗,这点事情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

搜寻了一番,除了桌上的小夜明珠,什么都没有发现。那颗夜明珠小巧如露珠,中心却点坠着一块淡淡的黄斑,端端地摆在玉盘中央,显得颇为神秘。要不要拿走这夜明珠呢?他暗忖道,雨露姑娘虽不知什么来历,但冲着美人的热情好客,不能负了这份好意,况且显眼的东西丢失,怕会令她们当下生疑。只可惜没摸清这姑娘的实际情况。一股隐隐的不安袭上心头。

“这位爷好生怠慢,让我家小姐好等。”黄衣丫头打趣道。

“小丫头,你这嘴像鸟儿一样伶俐,虽然讨人欢喜,却也聒噪得很。”

“鸟儿?鸟儿是什么?是和珠儿一样的吗?”

“你难道不认识空里漫飞的百鸟?一个都没见过吗?”

“那是什么东西?能和珠儿一样珍贵?”黄衣丫头努了努嘴道。

老大这才发现,这深夜未免太过安静,四围花草看去竟生出一股不实之感,如临幻境,草木间更无虫鸣,斗大的明月已近乎无缺,似飞星迫近,让人颇感压抑。

“眼睛……”老大大嚎一声跌倒在地,两眼空空地望着夜幕。

“什么眼睛?”黄衣丫头好奇地问道,上前搀扶着他,靠墙站起来。

“那个月亮,刚刚变成了一只眼。”

“哈哈哈哈……”黄衣丫头嗤嗤笑道,“大爷还怕月亮吗?莫不是那精怪一类的生物?方才看遍你身,皆是人的模样,难道是骗我的吗?”

“不是……我,我不是怕月亮。”老大顿了顿,心想不必与这丫头计较,要她带路快走,却被她埋怨道:“要不是大爷胆子小,我们早就到了。”

黄衣丫头引着老大入了前厅,只见右席上端坐着一个美人儿,便是雨露,二座上坐着牛二。他见老大走入,便起身相迎。

“大哥,睡得香嘛?”牛二走近老大,对着他翕动舌唇。老大立时读出其中之意。这读唇语的功夫学来当真派上了用场。

果然牛二也发觉此处奇诡异常,事事出乎意料,却又十分妥帖。二人决定先找到三弟再速速离开此地。

“雨露姑娘,请问我三弟现在何处?”

“大爷不必担心,三爷率先出门去了,他留下话来,说让二位哥哥醒来后去找他,一道完成任务。”

“什么任务?”老大耸身上前,面露怒色,暗道,这狡猾的女子,怕我拒绝,便从三弟下手,我三弟心肠柔软,怕是着了这蛇蝎女人的道儿。

“哦……就是昨晚我请三位大爷的时候,说到的那个小忙。”

“哼……小忙?”

“正是。奴家原先在南方的一座小城做事,不怕二位爷耻笑,作的是青楼妓院的生意。”

“不必如此,我等亦不是正派人士,却是行走江湖的大盗。”老大冷笑一声,“谁也不必笑谁。”

“那可太好了,太好了。”雨露姑娘听闻堂中二人原是江洋大盗,竟十分开心。“这样就更传奇了。”

“什么传奇?你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哎……大爷不必惊慌,奴家一介女流,哪能搞什么名堂,还不是得委身你们这些强人,图个好去处。”

“不敢当,我等刀口舔血,刀尖搏命,能得美人儿一夜温柔便可安抚。我们……”他说着瞧了瞧牛二,“……可不是好去处。”

“瞧您说的。奴家已经觅得良人,我们两情相悦,他不计较过往,肯正娶我过门。只是……只是,情路坎坷,倒不怕外人咋舌,却是那婆婆不肯点头同意。”

“从良本就备受指摘,也无怪乎人家不肯,谁不想娶个白净媳妇呢?”

“大爷直言不讳,倒是真性情。”

“你要我等做什么?说了半天也没听出你的意图。嫁人?要我们把你的婆婆杀了吗?一颗人头一百两白银,你若点头,我们就能让你的婆婆‘点头’。”老大一字一字地说道,逐渐露出嗜杀的本性来。

“不要……”雨露姑娘突然站起身,扶着老大的胳膊,恳求地说道:“不要,好汉不要对我夫家任何人动凶。”

“那你要我们来做什么?”老大甩开了女人的手,在右席坐下。他心想既然不是动凶之事,那么三弟应该不会太危险,但又惶惶不安,复起身问她:“说,要我们来干什么?”

“奴家,奴家和夫君明天早上便会乘船离去。说来十分不孝,夫君的大哥前年落水而亡,如今老人家只剩他一个儿子。”她的眼泪不住地落下,声音颤抖着,勉强自持,在爱情与尽孝之间难以抉择。虽不曾过门,但这女子已将婆婆视作母亲,心存愧疚与怨恨,似乎已与那情郎一条心了。

“要我们护你和你夫君出海?”

“不,不是。要你们去接我夫君回来,并佯装是将他绑来的,这样,老母亲不会太怪我。等到我生下一儿半女,到时候也好求婆婆原谅。”

“这样一来,你那夫家上下,倒是会恨我们了。”雨露姑娘沉默不语,这话说到了她的心上。她正是此意。“也罢,我们兄弟干得就是剪径掠夺,没什么良心包袱,就当成全一双人促成美事。”老大对她起了怜意,又想此事并无什么坏处,三弟也先行一步出发,索性便应了下来,积些阴德。

“多谢好汉相助,小女子与夫君定不敢忘恩负义。”只见雨露姑娘和青衣黄衣两个丫头齐齐跪下,一再拜谢。

“好说,好说……”老大摆着手和牛二走出门去,径向那夫家走去。

“大哥,这事蹊跷得很啊。”牛二不解地问道。

“不如说包装得很漂亮。那女人不愧是个人精,也罢,也罢,既然三弟已经承下了,咱们便顺水推舟。此事倒也不难办,也无甚危险。只是我始终挂怀三弟,而且这城中很不寻常。方才我也感觉到有人一直在暗中盯着我们,那天上的圆月竟有一瞬变成了一只眼睛,实在匪夷所思。”

“大哥是酒还没醒吧,月亮怎么会变成眼睛呢?”牛二试图缓解气氛,却仍心里发毛。

“唉……兄弟,说得什么浑话,大哥我岂会因为这种事就不清醒了,咱们滚刀尖的,最要紧的就是脑子不能乱。还有一事,我十分不解。”

“何事?”

“这城中的时间似乎慢了许多,我已睡足了时候,醒来却发现只过了一个时辰。难不成是这身子出了什么事?”

“我也有同感,谁敢想一个时辰之前我们还在吃酒,而今醒来已有半个时辰,还听那女人聒噪了半天,应该快要日出才是。”

“不要多想,越想心越慌,当下的要紧之事就是接回那女人的情郎和找到三弟,一旦找到三弟,我们就可以用强要那女人带我们离开此地。既然要私奔,我们护送他们一段也是合情合理。”

二人顺利潜入宅院,径直来到书房附近。雨露姑娘已经提前安排好了一切,老大虽不喜欢被人指使,但转念一想,既然是人家的大喜事,自己也不好凑什么热闹,权作个小差。但当二人推开书房门,却看到三弟被吊在房间中央,瞪大了眼珠,胸口插着两把匕首。

牛二怒火顿生,掷出飞刀,将绳子砍断,一个扑身上前,抱住三弟,眉下喷火的双眼通红,强忍着眼泪,浑身颤颤悠悠,将三弟胸前的两把匕首拔出,丢给老大。

老大垂着头不吭一声,看他手扶着门框,淡淡地接住牛二丢来的匕首,仔细查验,只见一只柄上刻着“露”字,另一只柄上刻着“尘”字。“二弟,放火,就地把老三烧了。我们去报仇。”他松开扶门的手,只见那两扇门立时劈裂,欻欻倒地。

牛二将三弟平平放在地上,发现他左手手指内布满血肉。他将死者的裤子左端扯开,只见血肉模糊,分明是三弟死前挣扎扣下的。他唤来老大,二人将血污洗净,那刻在肉身上的却是一个“雨”字。他们立刻联想到这一切都是那女人做下的,登时怒火中烧,将书房各处燃起明火,将收藏的书籍画册一概推入火中。

二人走在暗处,忽然听见院内几个丫头在碎语:“不好了,老夫人死了,老夫人死了。”“被二少爷给气死了。”“若是大少爷在,夫人定不会有事的。”“要是大少爷还活着就好了。”几个丫头说着说着不免忧伤难过起来。牛二显出身形,对姑娘们扯了个谎,便开口问道:“你家二少爷现在何处?”

“他呀,那个软蛋不定早被雨露勾走了。”

“那雨露是何等样人?”

“一个卖身的丫头,说来也怪可怜的,跟我们也差不多的遭际,可能还要更苦些。”

“快说……”

“你着什么急?哪有你这么催姑娘的?”那丫头丢了个白眼过来,接着说道:“半月前,传出了她的真实身世,不似她说的那般优雅高贵,那时候,全城的人都把她当笑话看,只有我家二少爷像被鬼迷了心窍一样,对那些风言风语一概不信。那女人好厉害,竟把二少爷说服了。逸尘少爷前来提醒他,还被他赶出去了呢?”

“那逸尘是什么人?他为何要提点你家公子?”

“你这个人,没完没了,我哪知道逸尘少爷是什么人,他哪能看得上我呢?哼,都是在问这奇怪的问题。我们走……”丫头耍起了脾气,气呼呼地结伴而去。

“谁?出来?”老大大喝一声,二人骤然屏息凝神,却连一丝风声和虫鸣也听不到。

“大哥……”

“邪门,真是邪门,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还都让你我碰上了?”

“大哥,三弟的仇……”

“老三的仇非报不可,我们这等人,除了兄弟义气,什么也不剩了,断不可把这最后的一丝宝贵丢掉。”老大瞪了牛二一眼,说道,“且去看看那老夫人如何,一个好母亲不该有如此下场的,哎……”

他们悄悄摸到后院,扭身上房,在屋顶上跑来跑去,脚下竟没有多大的动静。老太太已经换上寿衣,管家在安排丧事的各项事宜。

“大哥,如果我们不赶紧回去的话,她们可就跑了。”牛二说道。

“再等等……多等一会儿……”

一片乌云渐渐阻挡了月光,夜空愈发浓重,仿佛太阳不会再次升起。月光消失的刹那,只听簌簌几声,屋内灯火全灭,飞刀落地,叮铃一声响,仆人们似乎没听到,只得将灯火再次点上。云过月出,凄冷的月光落在院子里忙碌的人们身上。此时,屋顶上却空空如也。

“想要一出传奇,我就陪你演一出传奇……”老大得意地说道,露出猎人般的目光。

“大哥,什么意思……”牛二疑惑地问道。

“别出声,等……”

空里只有仆人们忙碌的声音,牛二甚至听不出一丝呼吸声。“大哥……”牛二欲开口,却突然对上一只眼睛,像是困在月亮背后,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悲凉和怜悯。“大哥……”

“走……”老大拍了牛二一下,示意他跟上。

从树丛里突然跳出一个大汉,对着一处黑漆的角落骂道:“休耍把戏,你动一动身,我这飞刀管保你脑袋开花。”

暗处的人不敢轻举妄动,他两眼仔细盯着明晃晃的飞刀,刀刃上冷冽的煞气逼人,便知他所言不虚。

“大哥……”牛二被那只眼睛吓了一跳,刚回过神来,却发现老大已经出手,他定了定神,这才赶到。

老大被牛二一唤,眼神瞟了一下。却在此时,不过瞬间,那人掣出一柄钢刀,朝老大右手手腕割去,又一个空中侧身,躲过从老大左手掷出的飞刀。鲜血顿时流了满地。那人已摆开架势,回到暗处,看上去并不想离开。老大面不改色,任由右手如杨柳般垂在身边,左手已捏住三枚飞刀,准备伺机而动。

牛二率先发难,见他抖落身上所藏的飞刀,登时飞刃如雨,不间断地朝那人刺去。只听兵器相碰的金属之鸣,偶有零星火花闪烁。牛二在普通飞刀中掺杂了他的自制暗器子母镖,此镖受力可顿时分出四个斜刺的小刃,皆涂使人麻痹的毒物。

老大瞅准时机掷出两刀,皆被击落,眼看牛二暗器用尽,那人挺刀飞出,直奔牛二而去。老大立刻朝他后背掷出一刀,不料却被那人闪过,飞刀直冲牛二。

牛二惊恐之下,腰背向后一躬,躲过飞刀,却没躲过那人的“回马枪”,钢刀直奔心口而去。牛二用肋骨制住刀身,疼痛使他的身体扭曲起来,他从腰间拔出匕首,朝那人刺去,只见那人松开握刀的手,向后一撤步,却正正撞上老大手里的匕首。

这两把匕首便是方才牛二从三弟身上拔出的。

搜遍了那人的全身,没想到却搜出了雨露姑娘几次转手的卖身契,一看便知雨露是烟花柳巷挂牌揽客的女子。卖身契上的价格一次比一次高,可见此女十分受欢迎。

“你是谁?我三弟是不是你杀的?”老大喷火的两眼死死盯着他。

“大哥……”牛二浑身是血,他咕哝着喊着老大。“大哥,快离开这儿吧。”

“兄弟,你先别说话。”仆人们听到了响动,带着金疮药和干净的纱布速速敢来,又慌忙退去。

老大帮牛二止了血,又包好伤口,流着泪说道:“大哥不该带你们出海,要不然我们的船也不会翻,更不会来到这个破地方。我问清楚三弟究竟是不是他杀的,问清楚,我们就走。”

“快说……”

“是我杀的,谁叫他要帮那个小贱人。他……该……死……”

老大听他这般说话,勃然大怒,提刀便向他脖子砍去……

“逸尘……”牛二弱弱地说道,“大哥,他就是逸尘……雨露姑娘最后一张卖身契上写着,买她的人就是逸尘。”牛二指了指卖身契。

“不错,我就是买她的人。当时她那个可人啊……我原想带她远离那个熟悉的地方,这样就没人知道她之前是做什么的,我也能将她纳入。谁想到这个小贱人一到这里,就装出一副良家妇人的模样,四处结交公子哥。哼,我只好将她的过往散布出去,没想到竟然有个白痴被她迷得失了魂,我好心上门告知他真相,没想到他却赖我扯谎。而且,小贱人还派人来偷卖身契,她定是知道这些便是她过往的证明。”

“她那夫君不计过往,愿与她成双成好,你却来此搅局,也是好心?”

“不计较?是真的不计较还是不敢相信呢?那个懦夫,估计他也没想到他的离去竟气死了他的母亲。”

“我们还没来绑他,他怎会自行离去?”

“啊?绑他?”逸尘少爷沉默了片刻,突然大笑起来,“真是个绝顶聪明的美人儿。你们被她耍得团团转仍然觉得自己在行义事吗?好汉,不如你就此放过我,我以后绝不会再提你的这件糗事。”

“放不过你,你杀了我三弟。”

“哼……你三弟的命应该算在那女人的头上。我想你三弟应该是先知会那个懦夫逃跑,再到我处偷卖身契,只可惜我家离那女人比较近,你三弟嫌麻烦不想多跑一趟,于是先偷了卖身契。哈哈哈……只可惜他在偷的时候遇到了我。苍天有眼,不叫那女人的计划得逞。”

“……”

“我一路跟着你三弟来到这里,便想到了那女人的打算,正要前去阻止之时,却没想到你们两个憨货闯了进来。怎么样?一切的起因都是那女人,不如你我联手,先杀了那女人和那傻子。到时候,我可以交给你处置。”

“既然你这么念着她,当初为什么要放她出来呢?”

“放她出来?哈哈哈……你真是太乖巧了。我只想让她知道,除了我,她没路可走。那么些吃穿用度,仆人丫鬟,谁愿意给她负担啊?把希望都给她,然后再把她的希望都点破。除了我……”

“这两把匕首是你做的吧?”老大拿出那两把匕首递到他的眼前。

他的目光立时凶狠了起来。

“你要想阻止她,应该早就走了,跟着我们是想拿回这两把匕首吧?”老大淡淡地说道。

“你这个……”

那人话没说完,老大便抽出匕首划破了他的喉咙。他睁着大大的眼睛,身子跌在墙角。

“究竟是谁在玩我们呢?”老大怪笑了一声,他看着院子里跑来跑去的仆人们,他们手上什么也没有拿,眼睛里映不出任何事物,只是跑来跑去,跑来跑去。老大也欲步向往,同他们一起跑,却被牛二打断了思绪。

“大哥,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

“老伯,码头在哪?”

“这么晚了,你们去码头干什么?”

“我们要出海?”

“出海?几百年都没有人出过海了。”老伯沉吟了片刻,见老大焦急万分,牛二浑身是血,便开口说道:“往南走,过了那座石桥,再往南,就是码头了。”

“多谢老伯。”

老大拽着牛二紧着步子向南而去。

二人来到石桥边,定睛一看,正是昨晚他们醒来后走过那个桥。桥身洁白无瑕,通体圆润,桥面如鱼鳞的花纹,节次有序,井然如常。

“大哥……”牛二怔怔地望着眼前的黑暗。正是在此处,牛二第一个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们。

“别怕,大哥带你离开这。”

月亮背后果然出现了一只眼睛,然后又慢慢变成了在普斋中看到的夜明珠,球心那颗黄点竟是一樽沙漏。细细的流沙不染尘埃,随流逝的时间一般,静谧而悠远。

他们终于到了码头,却远远望见已经有船出了港口。

两人立刻跃上一页轻舟,扬起风帆,朝那已经离岸而去的悲剧主人公追去。

牛二感觉到海面忽明忽暗,不时有几朵光亮,当他再度望向夜空之时,却发现细沙已经流尽。海的尽头已经露出了金光。那是太阳的光辉,是希望,是自由,是幻化后的无常。

突然间,海浪奔涌,吞没了眼前的大船和二人的轻舟。从海中飞出一条异常庞大的白鱼,它只露出半个身躯,便已遮天蔽日,惊耸入云。海浪将他们的船全部击碎,二人落入水中,求生的欲望使他们本能的奋力向上游,但这海水如铅一般沉重,没多久,两人便用尽了力气,只好任由海浪将他们带向任何地方。

再次醒来后,老大只觉得身体异常沉,四肢像是被禁锢了一般,周围漆黑一片。他想开口喊叫,却发现自己竟泡在水中。他渐渐适应了环境,仍然无法发出声音。五官完全失去了作用,正当他绝望之际,忽然有些了亮光。光线并不刺眼,相反,十分柔和。他的眼睛虽然浸在黑暗中,但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光刺痛。这使他感到些许的安全。但当他放眼看去,不禁停止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三条白鱼正围绕着一个巨大的水球,水球内便是他们兄弟三人昨晚落脚的小城。白鱼身形巨大,一条便抵得上那泰山之巨。那白鱼的眼睛,分明就是月亮背后的眼睛,不带丝毫感情,如观山石,如临江海,除了跪地惊叹,再也别无他想。

水的浮力拖着醒来的老大和昏睡中的牛二缓缓上升。当他们上升到水球附近时,老大不敢再朝白鱼看去,只好闭起双眼。却又按捺不住好奇,又睁开眼向那水球看去。他看到他们三人瘫倒在石桥以南,桥对岸是一片灯火通明。普斋内,雨露姑娘正在梳妆,黄衣和青衣两个丫头在房内伺候,逸尘公子已经打理完毕,在堂上来回踱步,掩不住的喜悦使他的脸有些抽搐。

大家都是一副准备上台表演的架势,正当他迷惑之时,突然感受到水流的变化,便向后看去,只见一条大鱼张开了血盆大口,足有九层塔那么高。

老大被吓昏了过去。光线渐渐消失,一切又归于宁静的黑暗,若是细细看去,便可发现黑暗中仍有点点微弱的火光。

今晚又将上演什么传奇故事呢?老大和牛二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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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女人越来越生气,莉莉继续火上浇油,终于,女人冲了过去,和莉莉打了起来。刚打开门,男人就等不及地把女人抱进了怀里,一边问着她的脖子,一边说:“宝贝,我可想死你了。”此时男人的样子,就像苍蝇终于找到了一颗有缝的蛋。 女人咯咯地笑了起来,就已经把蛋下下来的老母鸡一样,娇声地说:“那你怎么都不来找人家呢,我看你啊,就会哄我。” “哄你还不好?” “哎呀,讨厌啦。” 两人一边调着情,四只手不安分地在彼

新聊斋:婚事

一到了晚上,尤其凌晨开始就哭,哭个不停,他哭得相当准,好像设了闹钟。结婚七年,朱正林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他欢天喜地告知了亲朋好友。生的是儿子,胖乎乎的很是可爱,取个乳名叫小朱朱。不久,妻子朱晴晴出院回家,怪事发生了。 白天的时候小朱朱很乖,吃喝拉撒哭闹睡,跟别的小孩儿无异。一到了晚上,尤其凌晨开始就哭,哭个不停,他哭得相当准,好像设了闹钟。开始夫妻二人没在意,可是接下来的日子,天天如此,二人不由生

缚灵

恐怖的是,这支队伍只有灯下的影子,却看不到肉体! .引子 “欢迎大家收听今晚的恐怖在线,最近很多听众打电话或是电邮过来,回应本地一间很猛鬼的学校,叫做德川书院。我相信跟它的历史背景很有关系,这所学校曾经在二战期间被日军占据过……” “很多人进去灵探,表示见到亡魂走来走去。在这里读书的朋友回忆说,遇到过很多无法解释的事情,明明周围没有人,但会感到不怀好意的视线不停地看着他们,在宿舍睡觉的时候整天心神

守护神:夺命(上)

你确定我当时真的不是死在你那一刀之下吗?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我所在的村庄还没有通电。不像现在,有电视、电脑、手机之类的可供我们流连忘返、废寝忘食的。 那时的我们,在白天:放牛、找牛,游泳、溺水,爬树、坠树,寻野果、掏鸟窝等等,有的是各种娱乐和作死的游戏可玩。 到了晚上,除了在油灯前或月光下听大人们闲聊,或偶尔得到家长的特批到外面去做游戏外,其他时间,不是在睡觉,就是在被父母逼着去睡觉的路上。 要想

鬼爷的鬼故事:灵婴

驼背上客商们满面风沙,个个七歪八倒地匐在驼峰上,被大漠上蒸腾的热气烤得失了活力。 风,卷起漫天黄沙飞舞。 驼铃在沙风中清脆而绵长。 驼铃悠远,黄沙舞风;古道漫漫,丝路绵长。 驼背上客商们满面风沙,个个七歪八倒地匐在驼峰上,被大漠上蒸腾的热气烤得失去了活力。驼背上厚重的褡裢和箱笼、随着骆驼迟缓的脚步,铃声越来越近。 大漠风云变幻莫测。一片云层遮住了阳光,巨大阴影给了烈日下行走的客商喘息的机会,商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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