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记忆

2020-11-12 12:42:02

悬疑

三月无风,恒河停在黄昏。

站在岸边的人,一边和鸟群说着再见,

一边想起,昨夜在梦里悄悄死过无人知道。

从没有一种约会像死亡这样直接。

一生啊,它伸手抱住什么,什么就成为火焰。

一生怎么会这样美。

刚开始是花瓣,后来是蝴蝶。

刚开始是一滴雨,后来是恒河……

1.鬼压床

强忍着睡意,我费力地睁开眼,目之所及皆漆黑一片,黑得嫌漆白。或许本不该从睡梦中醒来,眼皮又开始坠起千斤,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半梦半醒间,一股寒意侵入身体,似冬日北风扎透带孔的线衣,将这股寒气刺入骨里,冷得人哆嗦不已。

我强打起精神,想提起盖在胸口的被子,不争气的双手似霜打的茄子,病恹恹的,完全使不上劲儿。寒意再一次敌不过睡意,脑壳一阵剧烈疼痛,现实世界开始崩坏,霎时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不知又昏睡了多久,我才苏醒过来,长时间的睡眠并没缓减身体的疲劳,反而令我神情恍惚、目光呆滞,身子更为虚弱了。

两眼只是无神地盯着陌生的天花板,不断对自己发出灵魂拷问:我在哪?我要去哪?

只觉得脑袋一阵疼痛欲裂,竟想不起近几日发生的事情,我无奈地动了动手指,它们已经逐渐复苏,手臂却仍感到酸麻无力。

我想起身,却完全使不上力,这感觉类似—“鬼压床”,意识清醒无比,但行动全由不得自己。

上次遭遇“鬼压床”正值父母闹离婚之际,惊恐无助的我在半夜惊醒,想呼救,身体却动弹不得。

那种无力感让曾经经历过的人永生难忘。和上次一样,我就这样眨巴着眼睛,清醒地挨过了整个稀里糊涂的夜晚。

2.囚禁

瘦瘦的阳光挤进帘子的缝隙,落在墙角,我望着它慢慢跳上我的脚趾,屋子里开始弥漫起一股檀木的清香。

说来不免令人生气,记得早在几个月前就让老管家把屋里的实木家具更换掉,替上一些设计前卫的简约风家具。

倒不是嫌这些家具款式旧,也不是闻不惯木质家具的特殊气味,仅仅是因为这些家具是父亲亲自置办的。

从小到大父母总是用物质上的富足弥补我精神上的贫瘠,殊不知对爱的缺失欲壑难填。虽然心里明白父母之间无论发生什么,他们对我的爱总是无私的。

但他们所做的一切在正处于叛逆期的我看来,无非是施以重创后微不足道的补救。我轻轻握紧拳头,感觉气力正在回归身体,但一时仍动弹不得。

尝试以肘为支点向上做杠杆运动,万没想到,收到了奇效,“叮当”一阵乱响后,身体一下子摆脱了束缚。

我迫不及待地支起身子,只听得“砰”一声巨响,脑袋与天花板的对抗中败下阵来,被震得嗡嗡直响,我几近昏厥。为什么天花板近在咫尺?

我忍着疼痛一阵摸索,双手却四处碰壁——原来我被困在了箱子里!狭小的空间让我的呼吸都变得局促起来。

“爸!妈!”从嘴里发出的声音浑厚而沉重,它和身体一样,被囚禁于方寸之中。

“咚,咚,咚……”圆拱形的顶,坚实的内壁,我双手不断拍打着、探索着,当务之急是先弄清楚我到底身处何地,再想办法回忆起到底是谁在恶作剧把我困于箱中。

正思索之际,手边的星点亮光吸引了我的注意,是几枚长钉,它们尖锐无比,在阳光照耀下闪着寒光。

3.汪洋

手里紧握着长钉,我联想起刚才的“叮当”声,没错!是崩开被子时,钉子掉落的声音。原来并没有什么鬼压床,是有人将我钉在了木箱里,这恶作剧一点都不好笑,搞不好会出人命!

我尝试手脚并用抵住箱顶,狭小的空间里,尴尬的姿势让我使不上全力,“嘎吱……”分不清是木头的膨胀声还是骨头的摩擦声。

几轮尝试未果后,我放弃使用蛮力的念头,看来那人关我进来就没想轻易放我出去。

我镇定下来,仔细地打量起木箱,它既窄又矮,空间十分有限,好在它并不完全密封,否则我早应该窒息于其中。

木箱上三分之一处有一圈不规则的细缝,上下由钉子连接,外面从黑夜转入白昼,光也就自然透了进来,难怪先前没能察觉。

我艰难地尝试翻身,尽管动作轻缓,箱子却也随之摇晃起来。木箱停靠在悬崖边上,半截身探出悬崖,风一吹,摇摇欲坠,进还是退,便是生与死的选择。

我深呼吸,立刻止住吓唬自己的骇人想象,出不去也是死,倒不如死个痛快。一鼓作气地翻过身后,木箱极不稳定的左右摇摆起来,好在,没多久便平稳下来。

我松了一口气,随即迫不及待地支起身体,伸长脖子,凑近细缝。还没等完全靠近,我猛地缩回脖子,双眼被阳光刺得生疼,泪水止不住往下流。

天晓得,我被困了多久!待双眼逐渐适应光线后,我被眼前所见的一切吓得半晌无语。我竟飘荡于大河之上!

四周汪洋一片,前方河面宽得见不着岸,内心不免开始起急,我身处于江河垓心,叫天不应,喊地不灵,该如何是好?

烈日照耀下的河面泛起粼粼波光,正如此刻我的脸色那般惨白。只觉胃里一阵翻腾,未消化完的食物夺口而出,酸臭味弥漫着整个箱子。

4.棺

“咚……”箱体一阵抖动。以为见到希望的我不假思索,用尽全力拍打着箱子,“里面有人,快救命啊!”我歇斯底里地向外呼救。

“咚,咚,咚”始终得不到回应,箱体却因为连续地撞击慢慢扭向一边。远处岸边聚集着一伙人,正朝着我的方向指指点点,他们发现了我。

“喂!里面有人,快来救救我!”明知相隔太远,我还是奋力呼救着。人们依旧谈笑风生,竟对江上发生的这一切熟视无睹。

四周静了下来,箱体也修正了漂流的方向,似一片枯叶飘零于天地间。远处水天共一色,一根巨型烟囱立于正中,无风,冒出的缕缕青烟无规则地四处逃散,或坠入了水里,或幻化成了云朵。

偶有几只飞鸟掠过,才让眼前静止的世界有了些许生机。“咚……”突然,一庞然大物闯入了视线,它遮蔽了艳阳,箱内的世界顿时昏暗下来。

它靠近我,又逐渐远离我,待他离我三、四米远时,我看清了它的全貌。小竹筏吃力地托着一口棺材,棺底几乎没入水中,四周燃尽的白烛与筏子融为一体。

上好的棺木搭配金凤凰雕饰尽显华贵,圆拱形棺盖顶起硕大一朵丝质白花,逝者遗照连同永生花一起被嵌在棺材前部,是个女人……似着了魔一般,我内心越觉得恐惧。

视线却越离不开那张模糊的脸。像是读懂了我的心声,那口棺材慢慢转而向我靠来,遗照上模糊的脸也逐渐变得清晰,深邃的眼神射出两道寒光,照得人心里发毛。

未等完全看清她的面目,我回过神,吓得急忙移走视线,想着自己的处境该不会也和眼前所见的景象一样,被困于装死人的棺木中,恐惧不禁由心头涌向全身。

但又转念一想,会不会也人像我一样,仍清醒地活着,却也同样被囚困于棺中。想到这,我尽全力拍打着棺材,向外发出求救信号。

5.纸醉金迷

依旧得不到回应,我逐渐冷静下来,累地趴在棺底,心脏猛烈地撞击着木箱,感觉下一秒它就要跳出胸腔。

棺外则一片死寂,偶有不知名的飞鸟掠过河面,发出沉沉的低吟。这难道就是死后的世界吗?我麻木地拿起钉子朝大腿猛扎而去,“啊!”一阵剧烈的疼痛让我瞬间清醒。

我还活着!是谁将我囚禁于此,外头那口棺材里装的女人是谁,为何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努力理这千丝万缕又杂乱无章的头绪。

没过多久,心力憔悴的我竟趴着打起鼾来。魅人的灯光结合动感的节奏激发着酒吧里每一个人的荷尔蒙,一群俊男靓女在舞池中高举双手,踏着节奏任由身体自在摇摆。

男孩初次闯入成人的世界,便被这纸醉金迷蒙了双眼。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在酒精的驱使下摇头晃脑,身体碰撞着,灵魂交融着。

角落里,白衣女孩吸引了男孩的注意,他放缓了节奏,越过大半个舞池来到女孩近前。灯红酒绿中,女孩白的很突兀,也很纯粹。她抬起头,身上无不散着林黛玉般的病态美。

那忧郁的眼神摄人心魄,精致而又极赋异域风情的脸蛋,在昏黑的灯光下格外迷人。

男孩一下便着了她的魔,无法自拔。那晚,他们对酒当歌,举杯邀月。这样的年纪,太容易许下海枯石烂,至死不渝的荒唐誓言,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够兑现呢?

6.铁箱

“咚……”一声异响唤醒了饥肠辘辘的我,梦中的灯红酒绿被眼前的一片漆黑所替代。

是个梦,梦醒了,我怅然若失。听见异响,我支起身体凑近棺木的缝隙向外望去,只见一双闪着红光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啊!”吓得我激灵灵打一寒颤。

这……这不是我梦里那个女孩吗!她是谁,她死了吗?

我心想道。我鼓起勇气再次向外望去,此时“她”已然不知所踪。

一抹残阳西落,半江瑟瑟半江红,两岸青山依旧,我却无暇欣赏这沿途美景。艰难地翻过身后,我开始思索如何逃离这个鬼地方。

借着微弱的光,我仔细环视四周,物资缺乏的棺内,任何不起眼的东西都可能成为救命稻草。

除了触手可及的两床被子,以及先前困住我的钉子,脚底惊现一只铁箱。铁箱很沉,在尝试用脚把箱子以仰卧的方式传递到手上未果后,我改用俯卧的姿势,艰难地把铁箱从身子底下运到了手上。

箱体雕刻精美,里面应该藏有不少宝贝,一把精致小锁将其封印。我二话没说,拿起手中的钉子企图尝试打开这把锁,无奈钉子太大锁眼太小,根本无法打开。

气急败坏的我对着箱子一阵猛拍,最后不得不决定将这华而不实的盒子原路返回,置于脚跟。

7.金钥匙

“混小子,成天不好好读书,游手好闲,你瞧瞧,交的一群什么狐朋狗友,尽把你往歪路上带。从今天起,哪儿也别想去,老实呆在家。”

说着,父亲上了锁,将男孩禁足在家。男孩是人们眼中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父母为他创造的优渥条件让他提不起学习的兴趣,在他看来学习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一份更好的工作,赚更多的钱。

条条大路通罗马,有些人出生就在罗马,而他,就是那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

他不缺钱,甚至对金钱有些鄙夷和憎恶,他需要的是被认可和关爱。男孩终日无所事事,结交了一群社会上鸡鸣狗盗的小混混,他为他们散尽钱财,他们为他鞍前马后。

想到这,我已然满眼噙着泪,没错,那男孩就是我。此时此刻,我倒真希望锁住我的是父亲,他施以惩戒只为我能悬崖勒马。

“爸,我错了,快救我出去。”我多想眼前这一切只是个梦,梦醒了我躺在家里柔软的床上,可惜它不是,这恐怖的一切正在发生。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寒气从河面窜起,钻进漂荡的棺材,透入我的骨髓。

8.珍珠鞋

我抿着干裂的嘴唇,一筹莫展。长时间的脱水状态让我精神恍惚,再这样下去我非死在这里不可!

夜间风起,箱体开始左右摇晃,途经的流域,河水开始湍急起来。恍然间,我仿佛置身于驶往远方的飞机头等舱内,时而平稳滑翔,时而遭遇气流颠簸。

漂亮的空姐将餐车推至我身旁,车上异域风情的美食令人馋涎。我舀起一勺咖喱,浓郁而又略带椰香。焗大虾,鲜嫩Q弹。波尼亚炖饭配合菠菜芝士色香味俱佳。

恰巴提,炸三角,拉西……刚想用餐,突然飞机遭遇强气流,机体一阵抖动,滚烫的咖喱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朝我袭来。“啊!”我猛地惊醒,只觉脚趾一阵疼痛。

我蜷起身一阵摸索,惊奇地发现自己身着的布鞋竟襄着一圈珍珠,每颗珍珠都由细针固定在鞋上。

这是……我猛然回想起外婆去世时的场景,当时我尚年幼,对葬礼的印象仅留在遗体告别环节。

亲朋好友绕着圈瞻仰遗容,外婆的尸体被做了防腐处理,这使得外婆看上去面色红润,就像她还活着那样。

但是在我看来外婆的笑容有点僵,甚至有些可怖,我不敢正视她的脸,所以从头至尾我就盯着外婆的那双三寸金莲。

因此,我清楚地记得外婆的鞋,正如我脚上这双那样,周围襄着一圈珍珠。在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该不会父母误以为我死了,所以……我用力拍打着脑袋,记忆从那天我离开学校之后就断了篇,怎么也回想不起,只觉脑壳一阵生疼。

9.银针

“吉他,又是吉他!那么爱吉他是打算用它去街头卖艺吗?”母亲夺过男孩手中的吉他,将他摁在钢琴前。

“我花重金请最好的老师,你怎么就不理解妈妈的良苦用心呢?有时间弹吉他怎么就不愿意花时间练钢琴呢?”男孩低头不语,任由十指在黑白琴键上胡乱弹奏。

面对杂乱无章的音符,母亲紧皱眉头,或许此情此景早就习以为常,她不耐烦地从口袋里掏出银针,扎向男孩的臂膀。

要让他老实听话,这一招屡试不爽。只是这一次……男孩没有同往常一样屈服,他宁可将十指抠进皮质钢琴座椅里,也不愿再放回钢琴上。

是怕,更是恨,泪水顺着他脸颊滴落在黑白格上,这次较量,无论谁赢,最终都将失去对方。

“不练好,别想出这扇门,你自己想好了。”母亲丢下银针,摔门而走。没多久,门外响起了细细簌簌的钥匙声,他被锁在了琴房。

午夜时分,男孩仍饿着肚子呆坐在钢琴前,母亲的不管不顾让他心如死灰。面对冰冷的母亲,冰冷的锁,男孩拾起地上的银针,没费多少力气便走出了那扇门。

我轻轻睁开眼,拭去眼角的泪,从鞋子上抽出一根细针,将脚底的宝箱重新置于手边,乘着棺材缝隙间投下的微弱白月光,驾轻就熟地开着锁。

“咔哒……”我就知道,朋友传授的独门绝学从来没就让我失望过。

10.宝箱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宝箱,拨开一叠大额纸钱后,又陆续找到一堆贵重首饰。

拾起一枚戒指,上面镶着一颗三克拉血钻,无名指太粗,我将其戴在了小指。我高举左手,一弯明月透过血钻折射出一道鲜红的光。

这可真是一只名副其实的宝箱,如果这颗血钻是正品,那么它的价值少说也不低于三百万欧元。

小小一枚钻戒的价值便是一个普通人一生所无法企及财富高度,我唏嘘不已。宝箱内的稀世珍宝不胜枚举,任意一件便可传家。

但如今我被困于此,它们便像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我将宝箱兜底掏空竟寻不到一件可用之物,我躺在一堆宝贝中,沮丧地渡过了一晚。

我揉开惺忪的眼,棺材里钻入橘色的曙光,它孱弱无助,随时会被厚云层所吞没的样子,像极了现在的我。

我凑近缝隙向外瞧去,新生的红日正艰难地啄破云层,露出半张脸来。大地逐渐褪下灰色的轻纱,染上一层金粉,接着红霞不断向周遭扩散,红了大半爿天。天,破晓了。

此时,天地间万籁寂静,一声清脆的鸟叫打破了这层宁静,接着是潺潺的流水声,偶有几条小鱼顽皮地窜出水面,似乎也想透一透这自由的风。

天亮起来了,远处的景逐渐清晰。之前的巨型烟囱已赫然呈于眼前,它比先前看到的时候要高大、伟岸许多,似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阻断了前行的路。

11.瀑布

这是……我瞪大了双眼,惊恐而无助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只见巨型烟囱化身为一只巨大的钵盂,前方的河水正向其倾倒。

于此同时,我明显感到周遭的水流正在慢慢加速。常识告诉我,前方是悬崖,是瀑布!

而我似一只蝼蚁,乘着枯叶顺流而下,来去全由不得自己。不远处的河面被水平线一刀断开,底下便是万丈深渊。

我拽紧被子,蜷缩起身体,准备接受巨大的冲击。只觉自己前行的速度愈来愈快,愈来愈快,突然,时间好像在某一刻静止了。

随即,棺材开始90°向下倾斜,我的世界一片天旋地转。“啊!”我终于抑制不住内心巨大的恐惧,歇斯底里地喊出声来。

“噗通。”没多久我再次落入水中,棺材一阵摇摆后稳定成原先的模样。原以为会有几十丈高,没想到落差并不大,我松了一口气。

棺材整个没入水中时灌入不少河水,我未加思索将棺底浸泡着钱币、金器及呕吐物的河水一饮而尽。

我无暇顾及水质,反正总比渴死强,这次因祸得福让我重新燃气了生的希望。

烈日炙烤着棺木,散发出浓郁的檀香,熏得人昏昏欲睡。忽然,手边一长串耀眼的绿光吸引了我的注意,是一把七星匕首,匕首上嵌着的七颗翡翠玉石。

原来,宝箱里暗藏玄机,先前藏在暗格的匕首,也因为那次坠落被阴差阳错地发现,我喜出望外。只可惜这是一把未开封的收藏品,但聊总胜于无,我试图撬开棺盖。

12.影楼

我艰难地支着身子,努力找寻棺盖缝隙处的着力点。将刀尖轻轻插入,“嘎吱吱吱……”,有戏!我一下子来了劲儿,一连找准了几个点,棺盖开始松动。

一鼓作气,我连挖带撬,最后我仰卧着,手脚并用向上顶。棺盖被“砰”的一声顶开,原以为能见到自由的曙光,现实却狠狠给了我一击重创。

原来,这棺材被设计成两层顶盖,我所撬动的只是在内的保护层,而外层则更为牢固且密不透风,几乎无从下手。

找不到着力点,我有些气急败坏,紧握着匕首朝棺材顶盖一阵乱舞。待最后一丝力气耗尽,我瘫倒在地,是谁非得置我于死地!

“来,小伙子,往左靠一点,对,很好!笑得再自然一些。”男孩羞涩地靠近女孩,脸上堆着幸福的笑。

这一对俊男靓女的组合,美得令人艳羡,男孩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增一分成熟,女孩将妆容着一笔浓彩,添一分妩媚。

摄影棚里造型师,补妆师,服装道具师为这对新人忙前忙后,有利益的驱使,有权力的施压,自然也有出于对这对新人发自内心的喜欢,影楼里上上下下没人敢怠慢这宗买卖。

办好了则皆大欢喜,办不好,没准会掉脑袋!好在这对颜值巅峰组合,横着拍竖着拍,怎么拍都好看。

两组照片后,女孩咳嗽不断加剧,婚纱照的拍摄不得不停了下来,到底是大家闺秀,任何情况都不会失了仪态。

片刻功夫之后,女孩缓过气来,坚持着将最后的照片拍完。休息之际,男孩借用影楼洗手间,却迷失了回来的路,最后竟误打误撞来到了冲印房。

在好奇心地驱使下,男孩推开了那扇门,发现里面正在赶工冲印自己的照片。只一眼,就让他脸色忽变,不寒而栗。

13.手

我使劲揉着太阳穴,似乎那样做了,头痛病便可缓减。如此显眼的庞然大物在河上漂流了数天无人问津,往来行人居然熟视无睹,我好奇自己到底身处怎样一个神奇的国度。

多天没有进食,身体早已虚弱至极,我勉强打起精神透过缝隙了解外面的情况。青山绿水依旧,两岸异域特色的建筑开始多了起来,林间青烟四起,人们三五成群聚集在河岸边。

洗漱的,搓澡的,玩水的,自得其乐。花枝招展的,一丝不挂的,集体在水中狂欢,丝毫不避讳世俗的眼光。

好一派人间烟火气。忽然,河面上众多的漂浮物一下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它们或大或小,随波浮沉。湍急的水流将我们赶往一处。

正前方,一小块漂浮物不断向我游来,我定睛看得仔细,这一看吓得我亡魂皆冒。原来是一只手,一只泡了不知多久,浮肿的手。

底下一群鲶鱼簇拥着它,断臂处血管、筋络被撕扯成碎布条状,鲶鱼们像极了嗷嗷待哺的幼鸟,张大嘴巴抢夺着食物。

不多时,大小漂浮物全都聚拢在我身边,它们无一例外,都是浮尸,我们顺流而下,不知漂往何方。这么说,之前灌进来的水……忽觉肚里一阵翻搅,吐出几口苦涩的胆汁后,我晕厥在地。

14.庆生

“滴嘟……”这熟悉的声音是……我捂着肚角,忍着胃痛强打起精神。

脚边顿时如白昼般明亮,只是没多久又暗了下来。我顿时幡然醒悟,这是提示手机电量低于百分之二十的声音。

顺着声音方向,我用脚一阵探索,果真在棺材角落找到我的那部手机,定是同七星匕首藏在一起,后又因为遭遇瀑布才被摔出暗格,所以一时没被发现。

我用衣服擦干手中正在滴水的手机,迫不及待地地点开home键。谢天谢地,它并未因为浸水而失灵。

我急忙点开了通讯录,犹豫了片刻后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几次尝试失败后我才注意到,手机根本没有信号,也没有网络,那和砖头又有啥区别?我心里抱怨道。

突然,我注意到尚未阅读的几百条短信息,顺手点开它们。“儿子,你在哪里,别胡闹了,妈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逼你了,快回来吧!”

“臭小子,动不动就离家出走,你这臭脾气得好好改改了,再不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好吧只要你回来,一切都依你。”

“儿啊,只要你回来,爸妈什么都答应你。”……我逐条读完信息,双眼早已噙满泪珠。

女强人终于露出她羸弱的一面,而那个硬汉也终于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这一切都源于我的不辞而别,意外的失踪!

记忆碎片逐渐在我脑海拼凑起来:18岁生日当天,我邀上众多好友利用晚自习的时光,翘班庆生。

此事影响甚广,以至于惊动了班主任和校领导,校长带着老师们亲自挨家挨户地找人。

最后,得知我在街上某个酒吧的父母气势汹汹地找到了我,当着众人的面扇了我一记巴掌,并摔毁了为庆生助兴,我最心爱的吉他。

他们击碎了我的梦想,碾碎了我的尊严,那一刻起,离家出走的念头在我心底无比坚定。

15.空姐

我不动声色地计划着,静待时机成熟。那一日风和日丽,同样是生命中再平凡不过的一天,我背上背包,提上行囊,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家。

飞机算不上大,但头等舱却足够宽敞,至少这儿能嗅到自由的味道,等飞机着陆后还会有更大的自由。

高挑的空姐推着餐车走近身旁,满屋子的青咖喱香不断挑逗着头等舱里每一位乘客。

呈上满桌异域美食后,空姐悄悄地将小卡片递上,我疑惑地望向她。只见她竖起食指轻点红唇,我立刻会意,将小卡片迅速塞进兜里。

待空姐走远后,我掏出卡片,是一家酒吧的免费体验券。还以为是自己魅力十足,惹得小姐姐主动投怀送抱,原来只是自作多情。

这广告都打到飞机头等舱来了,真了不得,对着小卡片我无奈地摇摇头。

算了,反正也无处可去,下了飞机去体验一把也无妨。我舀起一勺咖喱,正准备往嘴里送,突然飞机遭遇超强气流,机舱内一阵骚乱,灯光变得忽明忽暗。

舱内氧气逐渐稀薄,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半梦半醒间我仿佛看见那空姐扯过氧气面罩走向我。

之后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我急忙点开手机相册,迫切想找回那段丢失的记忆。最近的一张拍摄地点显示位于孟买MUMBAIAIRPORT。

孟买,印度,恒河,水葬?这一切似乎都联系起来了。

这样一来,那条手臂和满江的浮尸也有了合理的解释,人们对河里的骇人一幕早已司空见惯。但……这也就意味着根本不会有人想到,棺材里还有活人!

我颤抖的双手紧握着电量不足的手机,这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

16.庞然大物

打开手机手电筒的频闪功能,棺内瞬间闪耀起来,像极了舞池的灯光,炫彩夺目。

就是它了!我心里打定了主意——利用闪光在夜里求救。我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手机右上角,红色电量令我不安,我随即按下关机键,静候黑夜降临,心里明白,给予我求救的时间不多了……

火红的落日在山头挣扎了良久,才不舍地坠入山谷,夏日的白昼竟如此冗长,等得人心焦。

夜幕降临,两岸灯光逐渐多了起来,想到此时该是一家人围作一团,共进晚餐的美好时光,我不免心酸起来。

父母离异后,我就没主动回家吃过晚饭。那些当你以为会随着时间推移被淡忘的过往,往往悄悄躲在记忆深处,伺机而动,在某一刻如洪水猛兽般跳出来,蚕食你逐渐冰冷的铁石心肠。

我打开手机频闪,期盼着有过往的船只能发现求救信号。静躺在棺底,这些天来粒米未进让我的身体虚弱到了极致,我慢慢闭上眼,听天由命。“咚……”

伴着沉重的撞击声,棺材不安地左右摇摆起来。我立马起身查看,只见河面上空无一物却泛着一大圈涟漪。

“Help!”我边喊边将手中闪烁的手机凑近棺材缝隙处,另一只手不断拍打了棺盖,绝对不能错过难得的逃生的机会,也许有人正在我的视野之外,我必须不顾一切吸引他的注意。

然而,外面的世界却陡然静了下来。我不禁心中起疑,慢慢止住了呼救,天地间顿时一片肃静。

“咚。”又是一次猛烈的撞击,像是试探,更像是攻击。我小心翼翼地凑近缝隙,只见河面下暗流涌动。

突然,一庞然大物撕开撒满白月光的河面朝我袭来,“咚”我被撞得天旋地转,而它再次潜入水中,溅起丈高浪花。

17.当地人

这家伙足有五、六米长,不禁让我联想起“水怪”。

兴许是巨型鲇鱼,它们以浮尸为食,没有天敌,体重可达600多斤。像是提前嗅到棺材里奄奄一息的我散发出的死亡讯息,它显得异常兴奋。

恒河水,千百年来孕育无数生命的地方,生与死交替于此,善与恶亦消长于此。

“嘎吱吱……”棺材在剧烈的撞击下嘎吱作响。出去是死,出不去也是死,也罢,我摊开双手静躺着,坦然迎接生命的尽头。

掌中的手机纵情地闪着最后的光,与我一同赴死。此时,棺盖已被乐此不疲的水怪掘开一角,冰凉的圣水洒向惨白的脸,我疲惫地睁开眼。

只见那怪物高高跃起,跋扈地舞动着嘴角的胡须,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参差不齐的獠牙奔我而来。

正当我准备闭上眼时,突然一把三叉戟从怪物肚腹正中穿了出来,血水顺着戟尖喷涌而出。随即它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在空中打了一个旋儿便挣扎着落入水中。

三、五个面庞黝黑的当地人揭开棺盖,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望向我。

“Help!Help!”我用力大声呼救,却只是轻轻翻动嘴皮,没能发出声音来。几人将头凑在一块儿,像是在商量些什么,突然一人颤抖着手指向我身旁,其余众人都面露惊恐的神情。

紧接着,几人合力抬起棺盖,似乎要再次把它盖上,我耗尽了最后的最后一丝气力,一字一顿地大声呼救“IAMSTILLALIVE!”棺盖依旧被盖上,黑暗再次向我袭来。

18.拼凑

“不要!不要!”我骤然睁开眼,双手却由于惯性仍在半空中挥舞,原来这一切只是个噩梦,只是它太过真实,真实得令人绝望。

外头已经是午夜时分,我仍静静地躺着,脑袋却格外清醒。棺内的闪光不断刺激着我的记忆,它似一张破碎的地图,此刻在我脑海逐渐拼凑起来。

我是一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富二代,原本过着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可惜好景不长,父母在我年幼时离异,承受不了打击的我从此走上了叛逆之路。

我事事都和他们反着来,他们想让我学钢琴,我偏爱吉他。他们想让我多接近班里的优等生,我偏在社会上结交狐朋狗友。

想让我好好学习,将来继承他们的衣钵,我偏游手好闲,学习鸡鸣狗盗之术。……反正他们喜欢规划我的人生,离婚不顾念我,择友由不得我,最后连选择喜好的权利都要剥夺。

我是人,不是棋子,更不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生日当天,他们彻底伤了我,而我,也毅然决然地踏上了我的自由之路。

走下前往印度的飞机后,我顺着小卡片上的地址寻到那个酒吧。舞动的青春,魅人的灯光,安静的角落,纯洁的少女。

我结识了阿雅,角落里那个白衣少女,她的眼睛摄人心魄,似搜寻猎物般专注,而我,甘愿成为她的猎物。

她成了我的初恋,我做了她第一个男人,那晚我们互诉衷肠,彼此许下永不分离的承诺。

见过阿雅的父母,父亲是英印混血,母亲来自中国,阿雅拥有四分之一的皇室血统。我做梦也不敢相信,自己将迎娶一位公主为妻。

婚礼顺利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举行,我们接受了众人的祝福,鲜花、马车、礼炮、烟花,现场无比奢华。

身着华美礼服的阿雅挽着父亲入场,岳父亲手将阿雅托付给我。我们彼此交换戒指,互许诺言,允下无论贫贱富贵,生老病死,都永不分离的誓言。

19.羽化

“阿雅,阿雅……”我缓过神,先前棺木上那张女人的脸顿时浮现在我眼前,正是阿雅。

“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我哭得有些声嘶力竭。我们本该幸福地生活着,命运和我们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手机挣扎着耗尽了最后一丝电量,棺内暗了下来。轰隆一声巨响,这小小的幽暗世界瞬间被倾覆。

有船只撞上了我。冰冷的恒河水顺着大开的缝隙涌入棺内,它浸润了我的背,湿透了我的发梢,又迅速抚过我的脖颈,没过我的胸。

我本能地仰起头,大口喘着粗气。爸妈,来生再见!阿雅,等我赴约!

河水将我轻轻托起,缓缓升腾,没过多久脸与棺盖仅一线之隔,我吸下了最后一口氧气,随之,整个棺材便注满了河水。

水泡不断从我张大的嘴巴和鼻孔涌出,先是大的,接着是小的。

我安静地闭上眼,放弃了挣扎,任凭意识逐渐模糊起来。半梦半醒间,我感觉整只棺木正在升空,充盈的河水逐渐向外渗出,水位褪了下去。

我乏力地瞄了一眼棺外的蓝天白云,这就是羽化升仙?先是身体逐渐变轻,慢慢浮起,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脱离躯壳。接着浪花声,引擎的马达声,起重机的绳索声,嘈杂的交流声……

20.阿雅

“女婿?我的好女婿!发什么愣呢?”眼前我该称之为岳父的男人,操着一口蹩脚的中文,将手中的杯盏递到我眼前,面露尴尬的神情。

回过神,环视着奢华无比、亲朋满座的婚礼现场,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我将眼前身着礼服的阿雅重重地搂在怀中,仿佛下一秒她就会离我远去。

刚才在棺材里经历的这一切是……我疑惑地挠着头皮,第一次深切地觉得:活着真好。

在众人的祝福下,我们圆满完婚。谁知阿雅的身体状况自从结婚后每况愈下,每晚都会被咳醒,本就惨白的脸蛋上见不着一点血丝。

她害了严重的肺病。婚礼上许下诺言的犹在耳畔,但此刻,我的心却有些动摇。爱情,经得起生与死考验吗?

几日后,阿雅变得奄奄一息,我牵着她冰冷的手,陪她走完最后一程。我爱她,笑容迷人的她,五官精致的她,一个活生生的她。

阿雅死了。次日,阿雅的追悼会上,岳父拉着我的手,抽泣着向我倾诉了许久,多是有关于阿雅的身世。

“她是公主,根据皇室的习俗,公主夭折需要驸马来殉葬。”望着卧室里影楼送来的那幅巨型黑白婚纱照,我幡然醒悟,这是一场阴谋,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从我接受飞机上的小卡片起!“殉葬!”我错愕道:“开……开什么玩笑,这种活人殉葬制度早在明英宗朱祁镇时代早已废除,现代哪还有这回事?”

听到我这席话,岳父卸下了他平日里的伪装,脸顿时阴沉下来。“阿雅害了肺病,知道命不久矣,怕她一个人走得孤单,所以让她物色一位中意的小伙子。

接下来的事情,你也清楚,被她选中是你的荣幸。”话音刚落,来不及等我思考,后脑勺便被人敲了一闷棍。

昏迷时隐约感觉被人灌下了不少安眠药,我的眼皮变得愈发沉重……我睁开眼,四周漆黑一片,脑壳一阵剧烈疼痛。

不久后,有一束微弱的光透了进来,我强打起精神,尝试动动手指,它们还使不上劲儿。

“喂。”我虚弱地发着声,但它很快被传了回来,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涌向我心头,我想,我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宁静的河面上飘来熟悉的旋律:

爱有万分之一甜

宁愿我就葬在这一点

不懂爱恨情愁煎熬的我们

都以为相爱就像风云的善变

相信爱一天抵过永远

在这一刹那冻结了时间

不懂怎么表现温柔的我们

还以为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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