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一只签,修成人形不过百年,名唤簌簌。
南墟观外不远处,姻缘树上红绸猎猎,木牌撞在一起哐啷响,解签摊子就在树下,我不过是数支签中不起眼的一支罢了。
今年旱涝成性,许多庄稼颗粒无收,虽是有心,凡间众人却也无力供奉各路神仙。
天界的日子也不好过,在这削尖脑袋挤进来的诺大天庭,不做出点业绩,哪有立足之地。于是,我的主人,掌管运势的玉衡仙君,以自身修为摆摊济人。
我们不过是他手下小喽啰,观里嫌他抢生意,只能守在路口捡个便宜。
平日里烧香拜佛,求高中,护平安的不少,我们跟着也能沾沾光,今日大雨瓢泼,生意颇为惨淡。
视线里突然出现一人,三步一叩首,从山下阶梯上来,是个老妇人,极为虔诚,若非碰上难事,也不至于此。
我家仙君见来了生意,狗腿的跑上前,扶起了那个老人家,我这才发现,虽是大雨,她却未沾半分湿气。
难怪要去抢,就算她进了观里,也不会有人发现她,她已经是个魂魄,或许还不自知。
但凡有差事,我们是争着要去的,仙君说了,完成三桩生意,能参加仙界选拔,能更进一步,稳定的事业编。
没想到这次摇出来的是我,我躺在桌上,听着他说的天花乱坠,都是夸我的,上上签,百世难逢的好机会,将我说的世上绝无仅有,我有些醺醺然。
不过就是着伺候人,帮人跑腿的活,干完就能走,以后当个小仙子多好,现在想想那时的我很是天真。
仙君嘱咐我不能暴露精怪身份,这个任务很艰巨,一个顶三,回来给我内定的名额,还加月俸,升职加薪,当然撸起袖子加油干。
代价是老妇人要跟他去阴曹转世,她是执念留在凡间,送回地府,还能卖阎王一个人情。走之前她告诉我,家中燃有线香,是松木制成,循着香火气就能到她家。
委托的任务是,保佑她儿子一生平安,听说是个短命的可怜人。不过就是寻些灵丹妙药,这个不算难。
2
雨水冲刷地面,院里的桂子折了一地,香气凄零。一路雨水淡了气味,费了好大功夫才寻到这。
屋内的床榻上躺着个男子,肤色苍白,嘴唇透着诡异的红色,眉头紧皱,气息弱的几不可察,若是晚来会儿,他就去见他娘了。
簌簌从袖子里掏出小瓷瓶,咬咬牙给他喝了下去,要知道这可是她日日积攒的道行,不说起死回生,吊口气总还行。
雨一直下,灯花炸裂,簌簌等到天暗他竟也没有醒的意思,只是呼吸平稳了些,面庞白净,细细打量,线条干净匀称,眉目柔和,是个秀气的书生式样。
闻着窗外雨,她还没想好怎么解释他娘和她的关系,想着想着,起了睡意,顶着人身趴在桌上睡着了。
翌日大早,床上的人不见踪迹,簌簌起身落下肩头的薄被,她擦了擦腮帮子,清醒过后闻见甜润的香气,米粥上缀着点点菜叶,说不上有多好吃,簌簌还是咽了咽口水。
“我叫簌簌,是你娘的朋友,略通医理,昨日相见,特让我来看看。”
闻言他眸子里一暗,不过随即抬头看她,觉得她有些好笑:“我娘去世多日,你怎能得见。”
簌簌愣了半晌,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当务之急是圆这个谎,她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她是梦里委托我的。
章为念什么都没说,不声不响,身板瘦削,不时咳上一两声。背着篓子出门,然后簌簌一路跟着他出门,看他这不满意的模样,她的任务还未完成。
不知是章为念命中带煞还是巧合,簌簌一路上见着他石头绊脚,树枝掉下来砸到头,竹竿似的身材遭不住,簌簌凑上去带他不着痕迹的避开。
作为一支上上签的使命感,这些着实不值得一提,面对扑上来的女子,簌簌也是一律挡开,也不想想这人能接的住她们吗。
章为念有些许文采,写诗作赋佳,绝的是写戏折子,虽说有些掉身份,也是爱好。
两人走到戏园子交稿纸,踏进门就被一个杯子砸了头,始料未及,簌簌愣了一晌。
眼看着里头的人站起来动手打架的样式,簌簌扎起袖子,站在章为念身前,她有信心。
章为念看着眼前的半个头顶,这个当口竟还笑了笑,随即笑出了声,冬日雪融的泠泠声,镀着一层暖阳。
这不是欠打吗,眼前人按捺不住拳头。被章为念随口一问:“不知在下哪里得罪了大人,要如此泄愤,这么多人瞧着呢。”
领头两人眼神一转,扭头带节奏:“写的这戏,败坏官家清誉,自古以来哪有这么写戏的,坏了风气!”
“没错,你们说是不是啊。”
袖底风带起一股墨香,簌簌晃眼见他站在自己身侧,整了整衣襟,额上渗出了血。
想着说不定会被罚月钱,抄起手边的板凳准备砸过去,却被章为念捞到身后,旁边有人起哄,不过是个戏文,不值当找事不愉快。
之后章为念招呼簌簌,两人毫无征兆拔腿就跑。
簌簌一脸疑问,看他这健步如飞的模样,哪里像是重病。
章为念看穿了她,手中折扇敲了敲她的头,自顾说道:“我是生病,但不代表我不能跑。”
所以就可以打我头,簌簌搓了搓手指,又想着不能暴露身份,露出不屑的笑脸:“那你每次都跑?”
“与他们动手,可是有理说不清了。”
“至于稿子,自会有人来拿。”
3
雨淅淅沥沥,只有一把伞的两人走的磕磕绊绊,簌簌索性走开,毕竟她这个身体是不会淋坏的。
倒是没想到还没到家,章为念这厮晕过去了,簌簌靠着蛮力将他搀了回去。
才进门,他就醒了。
两人四目相对,眨了眨眼,雨水顺着头发呲溜滑落到脸上。
簌簌跺了跺脚,脸上有些发烫,章为念根本就是骗她的,让她背书篓,让她打伞,还得扶着他。
地上洇湿一片,簌簌这才犯愁,她连个装模做样的行李都没带。
躲进柴房里,虚空中变出一个包袱来,摇身换了一身绿衣裳,。
簌簌前脚进屋,后脚有人跟进来,是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身上褐色衣裳,拇指带着一枚大扳指。两人一打照面,大哥小弟亲热的喊起来。
原来这人便是收稿子的酒楼老板,看得出来财大气粗,簌簌好奇,章为念的戏该有多精彩,引得人上门求买。
“咦,这位是?莫不是章兄的红粉知己。”
簌簌猛地抬头,见章为念端到嘴边的茶顿了顿,她只得埋头一笑,索性不作声。
章为念撇了撇浮沫,轻飘飘的回他:“远房表妹。”
老板拂了拂那撮小胡子,面目慈爱的笑了笑,又打趣章为念:有个姑娘家在身边,还是在家里安全,不要像以前一样冲动。
簌簌听出这语气是觉得她太弱了,章为念也没瞧她一眼,于是,家中仅存的一条长板凳被折断了。
另外两人杯中的茶水洒了一手。
看得出来章为念还挺看重这位老板,两人引经据典探讨戏文,情到浓时还要唱上两句,簌簌听来,鬼哭狼嚎也。
她偷偷躲到灶房去寻那位老板带来的点心,包装之下透出的油酥香气勾魂的很,吃一块应该不过分,她可是贡献了多年道行。
一入门却瞧见有个小老头正捧着点心,笑眯眯的眼睛都弯成缝了。见到她,吸了吸鼻子,双袖一甩。
“呔,你是哪路妖精,竟敢明目张胆登堂入室。”
簌簌指着自己不可置信,她还没问这是个啥玩意,反倒说她是妖怪。
那人围着她猛嗅了嗅,知晓簌簌不一般,伸出手中的火棍,簌簌一吓,学艺不精的她被看穿本体。
“小木签成精,有趣。”
老头表明身份:我乃灶王爷,居家必备小能手。
不就是个吃人家嘴短的小老头,簌簌憋着笑,看来他是放过她了。
灶王爷眼皮子底下,簌簌没敢吃,眼见他吸走了小糕点的灵魂,心里发痒,一转身撞上章为念的下巴。
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簌簌摸了摸头顶,眼巴巴的望着,章为念看她模样,手指挑着糕点上的系绳,递到她面前。
章为念看不见灶王爷,簌簌却能听见:你可要好好对这章家小子,若有坏心思,我就向玉皇大帝告你的状。
果真嘴碎,簌簌吃的满嘴香甜,满足的点了点头,全然不顾章为念看着她失神,愣愣的伸手揩去她嘴角的碎屑,簌簌全然不解:“你干啥对我好。”
章为年面上局促,颇有些口不择言:那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簌簌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他只是觉得抱有一种怜爱之心,莫名其妙的。那日一大早睁眼,见桌上趴了个从未见过的小姑娘,不可谓不惊奇,章为念用了半刻钟来消化。
梦里他娘说的看来是真的,她就是那个请来的神仙,可以救他。
章为念瞧了她许久,见她手臂枕着的脸颊十分可爱,不时皱皱眉头,就是个寻常姑娘家,总之,他接受了这个事实。
簌簌捧着点心再回屋内,章为念正在看书,她递到他跟前,那人明显一顿,低头轻轻咬住那块点心。
好看的眉眼近在咫尺,鬓角的发落在手背上,轻飘飘、痒酥酥,簌簌心像簸箕上的豆,七上八下,活了上百年,还从未如此。
急忙转移话题,问章为念,为何他的戏有人求买,却有人要闹场子呢。
章为念放下手中的笔,整理手边的画轴,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以簌簌的简单头脑也是无法理解。
“那不如明日带你去看一场。”
“好啊!”
戏如人生,人间一场戏演万千春秋。
4
今日的戏台子搭在酒楼,不过是些娱乐戏文,要不了几个钱,倒是许多人都凑进去看。
章为念与簌簌挤在人群里,寸步难移,只得伸长了脖子去望,簌簌着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两只手在人群中难免松开,章为念反手握住,沁凉温润,手心相触如墨与砚台,初初生涩,暖意相融。
这次两人悄悄躲在角落,免得叫人认出,反而不美,在这一会的当口,簌簌听见身旁的人喘息声加重,很是难受。
“章为念,你没事吧?”簌簌歪头去看他,紧张的扯了扯他的袖子。
簌簌还欲开口,章为念却是神色如常,做了噤声的动作,台上戏已开锣。
一出击鼓鸣冤的戏码,身如洪钟,哭声戚戚,簌簌被吸引。看下来是强抢民女,家中老妇来喊冤,却不想这是讹钱的团伙。
越来越有意思了,再后来出现一位黑圆脸青天大老爷,再一判,那乌纱帽黑皂靴的官老爷才是坏人,不申民冤,反倒扣黑锅。
最后坏人被铡刀斩首。
一众人等拍手叫好,簌簌喝了声好,心满意足的回头,却发现天都黑了。章为念站在走廊下,依稀看出个轮廓。
簌簌小心上前,章为念正好探头,似是被簌簌吓到,拍了拍胸口。
灯盏次第亮起,映在两人脸上,眸子里满是星辰。簌簌想都没想,拉住了章为念的手,来时如此,去时也该如此。
她也是懂了为何这戏有人爱,有人骂。总有些事需要人去做,簌簌看向身旁的章为念。
“戏好看吗?”
“好看,我喜欢!”
两人沿河边街道回家,簌簌随手买了一串糖葫芦,红彤彤的果实,咬下去带着糖壳的焦脆,再然后酸酸甜甜。
“你瞧,我的糖葫芦多了一颗。”
“你运气可真好。”章为念附和的拊掌,哄的簌簌心花怒放。
路上的花灯在孩童手中亮起,扎灯笼的小贩满脸堆笑,小花灯,兔儿灯活灵活现,簌簌看着走不动路。
章为念掂了掂袖里的钱袋,嘴角上扬,对着摊位向簌簌略一歪头,眨眼示意她可以买,簌簌高兴的转了一圈,冲到小贩面前,指向面前挂着的灯笼。
“真是巧,这灯笼是我家娘子扎的,这是最后一盏。祝二位如这双燕,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还好是大晚上,两人的脸红的发热,怕是见不了人。
人影照在地上,随着灯笼的晃荡,若即若离。章为念瞧着身边的簌簌,柔软的头发落在颈间,散发出淡淡的果子香气。
许是山楂果的味,他悄悄嗅了嗅,弯了弯唇角,心中柔软的一塌糊涂。
簌簌低头想着什么,忽然扭头问他,“你以后想要银子还是高中状元,我在都没有问题,有我在,你一辈子都会走运。”
三言两语之中,她的好运和岁月许了他一辈子。
一夜两人睡的极好,让簌簌没想到的是,第二天这人就翻脸不认账了,不过是他进屋时,刚好撞见她打翻了砚台。
他手中提着草绳挂的几壶酒,似是极为气愤,摁住了胸口,簌簌一言不发收拾起桌子。
身后响起酒坛磕在桌上的声音,章为念轻声道:“我可能要出去一段时间,姑娘家不便多留,你明日就离开吧。”
听到这里簌簌心里一紧,这点小事,怎么就赶她走了。
“你要去哪?”
“你无需知道。”
簌簌被怼的无话可说,鼻头一酸,气鼓鼓的扫视四周,看见桌上的酒坛,仰头牛饮,脸颊到耳根,一片绯红,灌了一壶之后,开始吐词不清。
檐下章为念正迎风而立,白衣皎皎如天上月,见了簌簌一身酒意,上前来搀她。
却猝不及防撞进那双迷离的眼睛里,放在平时,簌簌却是不敢这么看的。
今日格外好看,她便死死盯住,戏文里都这么说,四目相对久了那个人就会喜欢你,事实上,章为念心里为之一动。
两人倚在廊下的柱子上,岁月静好的模样,簌簌睡眼朦胧中,听见有人在耳边细语:“你喜欢我?”
她猛地点了点头,从她懂事以来,姻缘树下见过许多有情人,她明白什么是喜欢。
“我也……”
簌簌仰头亲了上去,一股酒气充斥鼻腔,女子唇上沾着酒液,香醇诱人,章为念捂住她巴巴的眼睛,予以回应。
白衣绿裳逶迤一地。
5
一大早簌簌找遍了屋外屋内,没见着章为念,许是昨日喝酒露出了马脚,这下章为念更不会留她了。
手里握着扫帚转圈,抬头见一小道士探头探脑的进来,在章为念耳旁嘀嘀咕咕,簌簌傻眼了,这厮可真狠,她的差事要不保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一路上越想越憋屈,瞅着章为念健健康康的,也不像将死之人,她回去向仙君复命。
仙君只留了一张纸条,上书:任务尚未完成,簌簌还需努力。
簌簌坐在大树下,想了许久,然后决定要去山下摆摊。
什么虐恋情深,她不是没看过,章为念赶她走,肯定是有苦衷的,这样想想,心里舒坦了,风格外动人。
簌簌摆了张椅子,支了个幅布,帮人寻物,何年何日丢的都能帮你找回来,凭着她的法力与上上签的本体加持,只见她摸了摸那老妇的手,过几日自会有人来夸她灵验。
运气爆棚,生意红火。
每日守在街口,来来往往的人甚多,可她已经三天没有见到章为念了,想起他的样子心里有点拧巴。
这日有人来摊子前,簌簌头也不抬伸出了手,摸了一手却发现是个糟老头子。
咦,男女授受不亲。以往都是女人家来问,鲜少有男丁。
面前的正是章家的灶神,簌簌将书本盖在脸上,不去看他。
“呀,你这鬼丫头,不理我这老头子,我可丢了重要东西了!”灶神吹胡子瞪眼的,手中的烧火棍掀开了簌簌脸上的书。
“您老是神仙,还能找不到。”
“章家小子不见了,昨日一夜未归……”
椅子上的人奔出去老远,簌簌心内清明,她的心难过与否,不光光是因为升职,好像更关乎那人。
她找了许久,一无所获,却是在酒楼听说,有当官的去找过章为念。
簌簌调动身边所有灵识,遣小精怪去寻,所幸,她找到了。
初冬,山上冷的人瑟瑟发抖,群山环绕的山坳里,寒鸦声声,簌簌是在一堆尸骸上找到的章为念。
浑身冰冷,气息微不可闻,身上裹着破烂衣裳,簌簌一边灌入法力,一边哆嗦起来,心里怕的要死,她生怕来晚了一步,差事不保心上人也没了。
她原以为,守在路边,总能见着他,能在最需要的时候帮助他。
这次是她失职了。
“怎么办,章为念你快醒醒啊,我没有力气带你回家了。”
簌簌搂着章为念,身上的温度透过衣料传给他,手指按在脉搏上,感受那一丝丝生机。
过了好一会,她背起章为念,一步步走下山坡,她听见章为念的声音:“簌簌。”
细细的呼气声搔在脖颈边,成了她麻木行走的支撑。
回到院子的时候,灶神告诉簌簌,章为念是大限将至,有神医诊治过,他活不过今年。
那群人抓了他,没待动手,章为念心疾发作,晕了过去,大部分人都知道他是个短命鬼,最好的去处是乱葬岗。
光靠法力续命是不行的,章为念是个吃五谷杂粮的人,簌簌买了一堆菜,在灶王爷的指示下,做的有模有样。
“看不出来,做菜还挺有天赋。”
章为念一醒来,就看见簌簌一手端着药,一手拿着汤。
“你是要去那长安城,还是天南地北,愣是赶我走,我可是好人。”
簌簌气不打一出来,见他楚楚可怜的样子,心又软了。
“戏班子走了,我知道官府容不下我,带着你跑,太过累赘。”
看来乱葬岗还挺好,气归气,簌簌还是明白他的思虑,无非是怕迁怒于她。
“既然你请了道士,那你应该知道我——不是累赘。”
哪知道那人头靠近了一点,悄悄凑到耳边,引得簌簌一阵脸红心跳:我就问问小妖怪怎么养才好。
敢接他戏折子的老板,不仅管酒楼,也是个草寇头子,为了生计不光与弟兄们打理酒楼,还愿意与官府对着干。
戏中有八九成是真实的,如今,他们已经引起官府注意,油墨重彩之下,他们要去过另一种生活。
而章为念却是孤单一人,众人提醒他远离此地,他倒是无畏,反正都是快死的人,可不能让簌簌受了折磨。
刚好遇上一位道士,说他身上有妖气,领他进门,不过是为了让簌簌离开罢了。
“那我以后一直跟着你好不好?”
“好。”
6
自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章为念大半时间都是卧床,入冬以后更是不便,瘦削的人四肢都浮肿起来,稍微走动都气喘吁吁。
簌簌表明身份以后,更是想尽法子逗他开心,演他戏本子里的人物,唱戏给他听,做菜给他吃。
更重要的事,她要找到救他的方法。
世上根本没有什么起死回生的灵丹,簌簌去寻鹿衔草,传闻吃了能起死回生,信之者众,山上连两只以上的鹿都见不着。
簌簌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跪在仙君面前,求他救章为念,可他只是说生死有命。
树上的木牌受了百十年不等的祭奉和香火,蕴藏着极大的灵力,簌簌决心占为己有,如此才能保证章为念能撑下去。
盘枝错节的老树瑟瑟发抖,簌簌像一具法器,贪婪吸收她们的灵识,一些已经有意识的姻缘绳挣扎着,发出嘤嘤嘤的声音。
簌簌明白,这些远远是不够的,只是现在她别无它法。有再多的法力,也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重要的是有一颗心脏,替换章为念的心脏,他便可以活过来,下界的鬼差不能拘一个健康的人魂魄。
今年的冬天还未下雪,章为念大早便醒了,靠在窗沿上,对着外面萧瑟景象,捂着胸口弱小可怜。
簌簌心里一阵抽痛,他这副模样让她生出自责,还有强烈的保护欲。
“你醒了!”
簌簌这一声成功引起注意,章为念无奈一笑,朝她摊开了双手。
隔着衣料能听见胸膛那颗心脏跳动的声音,簌簌扑在他怀里,双手搂在腰际,贪婪的不肯起身。
“你还有很长很长的时光,会去很远的地方,见许多人,那时你就不要喜欢我了。”因为,我怕你独自一人伤心。
簌簌摇了摇头,喜欢一个人,不是轻易能忘记的,先入为主,两厢比较,伤人伤己罢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簌簌历经辛苦,找到了一个小乞丐,愿意将心交付给她,因为人间没有留念。
可是她满心欢喜去找他时,章为念眸子都未曾起波澜:“我不能取代别人的一生,若你执意如此,我不会再见你。”
夜里的风很冷,簌簌坐在外头檐下,盼着什么时候能下雪,章为念那样的人,心中有自己的衡量,不允许踏错一步,也不希望自己亏欠了别人,她早该知道的。
不愧是我看中的男人,簌簌噙着泪笑了笑,风吹的头呼啦啦的疼。
小乞丐对她说,自己生来残缺,无父无母,想过一回衣食无忧父母疼爱的生活。
簌簌还是满足了他,而后让他当成一枕黄粱梦,不切实际的东西是一种残忍,不如从未得到过。
章为念却说,他就想看一场雪。
直等到他弥留之际,也没有下雪,只是铅灰色的天空汲水一般,沉甸甸的化不开,没想到,这次任务翻车这么严重。
“下雪了,你看下雪了!”
天色完全暗淡之前,天空飘起了细雪,落在地上听见细细的沙沙声,簌簌扶着章为念起身,往窗外去看。
地上隐隐显露白色,簌簌感觉到章为念在笑,手指穿插过指隙,紧紧扣在一起。
“短短一生,我的心愿都了了,簌簌,谢谢你。”
倾尽了全力的结果,也就是让他死在自己怀里,簌簌有些难过,她是不是工作能力不行。
她也像是犯了心疾,疼得厉害,灶王爷从屋檐下来,外头的雪消散不见,那是他俩合伙做的假雪。
“都是假的。”
7
后来她把所有的好运都赐予了灶神,请他看管这间屋子。
簌簌就此离开了村子,回去时仙君不在,她就回了竹筒里,封闭五识。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将她摇了出来,握在手里,念了一句“上上签。”
她的结界应声而解,这个声音如此熟悉。
“章为念。”
“是我,我回来了。”
簌簌猛扑到那人怀里,不顾身后自家仙君一脸无奈,一旁还有一人,穿着大红衣裳。两人对视一笑,击了个掌。
“月老这戏演的是越来越好了。”
“彼此彼此,不都是为了业绩。”
章为念疾恶如仇,历经一世病痛折磨也该有个好结果,在灶神如泣如诉的故事编排中,章为念成了仙宫一个小文官,专管官吏徇私枉法包庇罪。
他俩命中注定有姻缘,年终冲业绩,算是帮了月老,也让手下人觉得,自己爱护员工,不亏不亏。
簌簌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个任务她已经圆满完成了,凡间章为念母亲所托,是让她照顾章为念一辈子,让他娶妻。起死回生,世人皆知的妄念罢了。
簌簌也是受了仙君和月老的蒙骗,不过好歹有了职位和夫君。
春节至,屠苏入万家。簌簌两人决心游历人间,鞭炮声声,花灯绚烂,年年与君共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