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说我以后能成事,能成大事。我觉得这种大事必然得足够大,大的令人吃惊,大的令人感动,大的令人窒息。
就好像夸父逐日,盘古开天那种震撼古今的事,同时我还要不少帮手,毕竟,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虽然我能成事。
我没有兄弟姐妹,但是我有一些孤寡亲朋,舅舅就是其中一个。
打雷可不是轻巧的活,可是我对舅舅那是十足的信任,他也能成事,可见随我。
人间的鼓,是存雷声的器皿。人间所有声音加在一起不能大过鼓声,人间所有鼓声加一起都不能大过雷声,这是规矩,规规矩矩便能成事。舅舅这么说过,我也同意他的说法。
舅舅昨晚偷听到了一个秘密,说是玉皇大帝也不爱吃葱蒜,和他一样。
他先是高兴的飞进云彩,在下来的时候摔断了腿,我能看出,断了条腿也难掩盖舅舅的喜悦之情。
天亮时看见舅舅,他早已把那条废腿重新搁在那条好腿上,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舅舅悄悄问我,“当真让我管雷声?那可是雷震子的差事啊,他老人家不会生气?”
我说“当然,谁让你是我最喜欢的舅舅,你就负责打雷。
而且,雷震子也该休息休息了。我连他的名字都送你,不过如果你觉得雷震子不好听,你还可以叫雷老爷,或者叫雷先生。”
“我觉得还是得叫狗雷子,贱名好养活。不过,我不管叫什么,我都是你威武霸气的舅舅,记着,你要喜欢威武霸气的我,你不要喜欢我的威武霸气。
当然了,打雷的时候说什么我都想好了:一声鼓,萨满大伯跳起舞;二声鼓,县太爷扯下面具变老虎;三声鼓,庙堂金刚怒睁目;三千万声人间鼓!天雷地火劈进屋!”
我点点头,左手给了舅舅右脸一巴掌,接着又用右手给了他左脸一巴掌。
舅舅眼里写满了问号,弯下身子盯着我看,看了看我的手,摸了摸我的天灵盖,我笑了,舅舅也笑了,我们俩都笑了。
后来,我那手被一位老先生看见,他说我左手掌上写着天英,右手掌写着妒才,但是单看手背,却是个不错的骨相。
“说句话。”
“我说什么?”
“随便说什么。”
“我舅舅呢?”
当晚,舅舅便消失了。
所有的不吉祥都被归咎于黑暗。所以舅舅应该是夜里走的,一个不怎么喧闹的夜里,被一声雷带走了。我当时觉得,他只是消失了,又或是随着雷声飞走了。
王雷先是看见一道光,后听见一声响,接着舅舅的胳膊腿在空中爆炸并四散开来,如狂风后的蒲公英一般漫无目的的飞起又着急落下。
月亮拨开云层,用尽力气把残光聚在院子里的水缸里,那里正是舅舅回到人间的第一个地方。
顺着光看过去,108颗星月菩提串成的念珠在那鹑衣百结的老者手上尤为醒目,而他的另一只手探进了舅舅的红色大染缸里,嘴里念叨着什么。
那老头猛地睁开眼睛,回头一看,大声说道,“什么是神迹?这就是神迹!”
原本死寂的人群开始变得吵闹,很明显是对老头刚才的话起了兴趣。
“您给说说这怎么就神迹了?”
“王羊是不是升天做神仙去了?我听说嫦娥当时也是这么飞走的!”
“他可比嫦娥伟大的多。”老头把念珠重新挂回脖子上,可能是动作太大,两颗珠子中间被扯掉的那根汗毛让他不由得嘴角抽动了一下,顺势撇嘴摇头,以释尴尬。
“远古时期,盘古手开混沌,头顶着天脚蹬着地,用身体撑开了整个世界。盘古死后,双目变成太阳和月亮,血液变成江河湖海,四肢变成了东西南北四极……”
“这可跟王羊有什么关系?”
“他就是盘古。”老者不紧不慢。
“这个废物怎么会是盘古?!”
“王羊的身体在空中炸裂,是不是有一块落在你家田地里?血是不是溅在你家的窗台上?是不是有颗牙齿还掉进你的饭碗里?
普渡众生!这就是神迹!所以,王羊成了神仙,造福了我们大家,王羊从小我变成了大我……他的遗物也理所应当都是我们大家伙儿的了。”那老头说完便把破棉衣一褪,大摇大摆地走进舅舅的屋子里。
大家此刻都愣在原地,他们很难相信这个平日里游手好闲,偶尔还喜欢偷看寡妇洗澡的不良青年,竟会飞升成为天上的神仙,而且还是盘古转世。至少在他们的认知里,没出息是板上钉钉的事。
很显然,大家还没有完全接受舅舅的死亡,从有到消失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在王雷的脑海里,这一瞬间里有着舅舅近二十年的斑斑劣迹,和一朵他亲手挂在自己耳朵上的喇叭花。
王雷看不懂了,什么时候死人也可以这么热闹。
还没等大家伙想明白,那老头一手提着电风扇,一手攥着舅舅枕头底下藏的八十多块钱出来了。
“盘古还有不少好东西,就留给你们了。”说完便挤进人群,留下一段没说完的故事,和一件偷来的破袈裟。
聪灵机警的年轻人最先嗅到了占便宜的味道,他们率先接过这项继承着神仙精神的遗物,同时挑起造福民众成就自我的巨大标杆。
他们同时摘下帽子,衣服从身上剥下,随处一丢,右手举过头顶,目光坚定投向方才前辈说话的地方,此刻人群像是两片磁铁的正极,给这群目光坚定的年轻人让开了一条道。
身处两边的人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是总觉得是难以理解的事,也就没什么人发出声音。
当人们三进三出舅舅的屋子,手里拿着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路过我和王雷的身边时。
“王羊都去找嫦娥了,嘿嘿……来摸摸他的东西沾点喜气。”
王雷在旁边一言不发,拽着我的袖子,生怕我也变成这场闹剧的回礼。
我想,谁敢把神仙的外甥带走,一定是不想活了。
天亮了,几个老太太从舅舅屋里走出来,嘟嘟囔囔的。个子最小的老太太头上裹了一条舅舅生前用来擦脚的毛巾,从嘴里吐出来舅舅还没来得及啃完的半根甘蔗。
当这群人的背影在我们眼睛里出现,又消失的时候,方才吐出这样几个字,这群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