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焦先生教书教到六十岁，和他一届又一届的学生说了无数遍，“老夫下辈子宁愿杀猪也不会再来教你们。”
哪成想他眼一闭一睁，回到了二十五岁，此时他刚刚考上秀才，被镇子上的学堂聘请来当先生。
他想了想，上辈子头发掉得连发簪都束不住，接着便毅然决然来到隔壁敲了敲门。
2
朱娘子杀了四十多年的猪，身体一直很好，两把杀猪刀挥得虎虎生风。熬死了两任丈夫，到后来镇子里的人都说她杀孽太重，一般人压不住，小孩投胎也不想投到她肚子里来。到后来，朱娘子实在孤单，收养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孩，耳垂上有一个黑黝黝的痣。
临闭眼，她想，下辈子她一定不要再做杀猪匠了，不如去当一个先生，不仅体面，还受人尊敬。
哪成想，再睁眼，她还是在自家床上，只是回到了双十年华，她还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文盲。
正待她垂头丧气时，她听到了敲门声，不急不缓颇有节奏。她穿了鞋打开大门，门口站了一个瘦瘦弱弱的青衣书生，白白净净，看着就让人心生好感。
朱娘子的脸微微发烫，心里有些奇怪，“我今日也没杀猪，怎么就累红脸了呢？”
3
焦先生上辈子在镇子上租了房子，隔壁住了户杀猪的朱姓人家。家中有一对姐弟，他们母亲病死了，父亲心里难过，又想多挣些钱，就一直在外跟着跑商，寄钱倒也勤快，只是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家一趟。那一家子就只能靠着姐姐操持。
朱娘子落落大方，人也勤快，力气天生奇大，听闻猪肉卖的好，价格又贵，赚得多。她就拿她爹给的钱在乡下养了猪，过几天就拉两头到后院里圈起来留着宰杀。
焦先生苦猪叫声久矣，但是这里租价便宜。上辈子他跑去和朱娘子投诉，结果就听到她说，“猪都没嫌弃你穷，你好意思嫌它吵？”
然后就给他剁了两块猪肉，他无奈拎着回家炒了，真香。
自此，这个邻里矛盾就消了。
4
朱娘子红着脸细细打眼一看，这个要和她学杀猪的不就是上辈子那个老占她便宜的穷夫子吗？老脸一嫩，还有了头发，她险些没认出来。
上辈子这老夫子每每过个几个月就要遛到她家锤门，要么是猪叫吵到他耳朵了，要么是猪味臭到他鼻子了，最过分的是有一次他说猪模样辣到他眼睛了。
回回给他些肉，就不吵不臭不辣了。
朱娘子不傻，猪肉多好吃她又不是不知道，往油里一扔，猪油滋滋冒出来，鲜亮鲜亮的，再倒些调料，那香味就直往鼻子里钻。
焦先生家里穷，砸锅卖铁让他考上秀才，后来在镇子上教书，每个月还要省吃俭用给家里拿钱，脾气又不好，头发也没剩几根，人家大姑娘要么嫌他穷，要么嫌他秃，都不愿意嫁给他，她闭眼时，他还是个光棍。
朱娘子体谅他孝顺，人也瘦弱，便当是自己积德行善，对着他的那些蹩脚瞎话睁只眼闭只眼，回回给他剁一些肉。
更何况呀，焦先生吃了她的猪肉，也好照应照应她在学堂里的弟弟。
5
焦先生很苦恼，因为朱娘子说杀猪是个力气活，他却连杀鸡都杀不了。
兴许是他哭丧的脸太惹人心疼，朱娘子愿意让他在杀猪时搭把手，力气嘛，练练就出来了。
这一练就不得了，焦先生先是被猪蹬歪在地上，又被那叫声吵的耳朵都差点听不见。
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猪死了要开膛破肚，猪肠子脾胃稀稀拉拉流了一地，不仅冲到了焦先生脆弱的鼻子，还刺激到了他没什么见识的眼睛，他在朱娘子家的的恭房里吐了有一刻钟。
软着腿从恭房里出来后，再没了杀猪的念头。
6
朱娘子看着躺在她弟弟床上煞白着脸的焦先生，给了他碗水便接着揉肚子。
方才那场面，她活了两辈子也是头一回见，没见过世面就是有些容易惊奇。她笑得眼泪流出来了，腮帮子也疼了，肚子里的肠子都差点打结，现在还有点后劲儿。
朱娘子对着焦先生说，“教书多好啊，怎么想的来学杀猪？”
焦先生弱弱地把视线从屋顶转到她身上，快断气似地说，“教书，会让人头秃。”
朱娘子摸了一把自己油光水滑的大长辫，略带怜悯。
焦先生的烦恼她是不太懂啦。
7
焦先生杀猪失败，左思右想还是去教了书，他其他的也不会，那些没接触过的兴许还会有生命危险。
还是教书吧，虽说会掉头发，但是不会要命。
好歹有了上辈子的经验，他这回教孩子就游刃有余了些。
“教之道，教之道！谁教你的教猪道？啊！”他错了，虽说他不是上辈子的那个他了，他有了头发，还更强了。
但是学生，还是上辈子那些学生。
“老夫下辈子宁愿杀猪……”这句话，焦先生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8
朱娘子重活了一世，心和上辈子不一样了。上辈子她嫁人嫁两回，第一回，嫁过去一个月丈夫就喝醉掉下河淹死了，婆家说她克夫，把她赶了回家，第二回，是一个没钱的外来户，入赘到她家里，可是杀猪的时候被猪一脚蹬到了心口窝，她又披麻戴孝了一回。嫁人的心就断干净了。
朱小弟成年长大，娶了媳妇，没过多久有了小孩，就在镇子上买了房子搬出去住。
后来她孤家寡人杀了几年的猪，闲时也只能和猪说话，毕竟她没文化，连话本子也看不懂，坐在摇椅上她就孤单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去了善堂，收养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起初她以为小女孩是怕生不敢讲话，哪想到小女孩是不会讲话。
她想来想去都觉得上辈子过得不得劲儿，这辈子想过过不一样的日子。
她剁了一块猪肉，去隔壁的门口。
9
焦先生家里穷，父母种地，家里还有哥哥姐姐，都指着他读书出人头地，可他心里清楚他读书读的有多难，而且考功名花销太大，还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也不想再给家里添负担，就摊开了说明白，正好学堂过来邀请他，他收拾包袱就走了。
他得省钱，他得赚钱，他得养活他家里人。二十五年的白饭他得回报回去。
所以朱娘子提着猪肉来找他，想让他教她识字的时候，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毕竟，拒绝谁也不能拒绝猪肉。
10
朱娘子白天去集市卖猪肉，晚上杀好了猪就去焦先生那里练大字。
横撇竖折勾，焦先生教了几十年的书也没遇到过这么认真，也这么，笨的学生！
“下顿不用使那么大劲，你当杀猪吗？墨水很贵的行吗？教猪都比教你容易！”
“我后院就有一头，你去教啊！”
“！！！！你是先生我是先生？”
“……你是。”
朱娘子被赶去拿树枝练了，什么时候能不把树枝折断，什么时候再上手拿毛笔。她看着焦先生被猪肉烫的龇牙咧嘴，撇了撇嘴角，就这，就这文人风范？
11
焦先生最近胖了许多，本来瘦得两颊都是凹下去的，这下不仅填平了，还凸出来许多。
朱小弟挑着眉毛扬着头对他的同窗说，“我姐可会养人了！”
焦先生的手里的书险些掉下来砸到朱小弟的头上，他捧好了书，卷了卷，一棒子敲到朱小弟头上，“老夫教你背后论人是非了？”
朱小弟垂着头不敢说话，其他小孩见焦先生气的眉毛倒竖，单手叉腰，下课后的文人风采是半分也无，均都噤若寒蝉，只敢悄悄偷瞄。
“还看！我好看吗？”
“先生好看……”
焦先生气得心口疼，他也不是没教过比朱娘子笨的学生，眼前这个接话的朱小弟就是一个青出于蓝的。
12
朱娘子学习入了迷，就连切猪肉时都会陷进去，她看着刀底下破碎的猪肉，一会儿像个横，一会儿像个竖，偶尔还能看出个竖折勾。
她把这些碎猪肉拌上葱姜蒜包成包子，给焦先生拿去，敲了半天的门也没人应。
她寻思着焦先生蹲饭点蹲的比鸡打鸣都准时，这时候居然不在家？
这不对劲！
她把包子放布袋里背在身后，搬了梯子爬上了墙，跨在墙上往隔壁一看就傻了眼。
一地狼藉，焦先生就倒在院子里，她一下没坐稳从墙上掉了下去。
包子成了露馅的饼子，朱娘子有些心疼，猛然想起来这不是重点，她扔下袋子跑到焦先生旁边，一摸脑袋就是一手血，她的心那个颤啊。
眼泪哗哗掉到焦先生脸上，“我怎么还能克到你呢？你又不是我丈夫。”
焦先生动了动眼皮，听到耳边的哭嚎，听出了是谁，挣扎道，“大夫……笨蛋！”
朱娘子哭得自己耳朵嗡嗡，偏偏“笨蛋”这二字如同惊雷，这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她可太熟悉了。
13
焦先生回到家刚把大门锁上，就遇见从屋里出来的小贼，他有刹那间的摇摆不定，是家当，还是小命？
隔壁院里传来咣咣的剁肉声，他意识到自己是个男人。
然后……然后他就没了意识。
在医馆里，朱娘子哭的泪眼婆娑，悍婆娘难得有几分娇态。
“我不该在那个时候剁肉，不然我就能听到声响了，你就不会有事了……”
焦先生头上包着白布条，头疼，但是心里酸酸涨涨十分怪异，他抬了抬手指，眨了眨眼。
“你眼泪掉我布条上了。”
朱娘子的哭声暂停，打了一个嗝。
“别哭了……”
14
朱娘子陪焦先生报了官，帮他收拾了家里，还让朱小弟往学堂带话，这些天猪肝猪肺猪骨头汤轮番进到焦先生肚子里。
朱娘子看焦先生面色红润有光泽，心里有了些成就感。
她真会养人。
焦先生打了个饱嗝，摸着日益凸出的小肚子，有点难为情。
以他的气质来说，就算是胖了也能撑起来读书人的风范吧……
他往院子瞟了瞟，朱娘子正拿着一个猪身上的物件往厨房走。
“你把猪鞭放下。”
15
焦先生看着院子里的朱娘子满脸涨红，眼神闪烁，结结巴巴。
“我，我，没想，想给你吃。”
他叹了口气，猪身上的东西他都快吃了个遍，他怀疑朱娘子有某种癖好，做什么都要整整齐齐一个不落。
他好差不多了就回了学堂，毕竟不能拖太久，薪水会被扣，还要交房租，家里就没钱拿回去了。
“小焦这么快就好啦？我还想去看看你。”
“劳您牵挂。”
“朱娘子把你照顾得不错啊，看着都有肉了。”
“……”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定亲呐？”
“……”
焦先生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了。
16
朱娘子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这已经是第六个来和她挤眉弄眼说焦先生的大娘了。
她累了。
她死了两任丈夫，不想再连累人了。
唉不过，上辈子焦先生好像死的比她还晚？
17
焦先生走到了朱小弟的身后，默不作声地听他和他的小伙伴激情四射地说，“我姐都快把一头猪给先生吃了，你们发现了吗，先生脸都圆了！”
面对着他地学生悄摸给朱小弟使眼色，他渐渐意识到不对劲，背后还凉飕飕的。
“千字文背完了吗？没背完抄两遍吧。”
焦先生有点苦恼，这样害了朱娘子的名声，上辈子她被人背地里指指点点他也不是没听说过，他照常和她说话就行了。
可如今朱娘子名声没坏，还要嫁人，他再和她交流太多，确实不太合适。
可他吃了她那么多猪肉，突然生疏不就是过河拆桥了吗？
18
朱娘子上辈子听她自己的闲话听多了，现在这些对她来说就是毛毛雨，手一挥就没了。
不过她发现朱先生好像当了真，和她保持了距离。
说话变得文绉绉，教她的时候恨不得就站在大门口，让所有人看到她俩保持着距离，就连猪肉都开始推脱起来。
朱娘子感觉有些好笑，她都活了两辈子了，对他而言，焦先生就是个小孩子，她还能喜欢上一个小孩子不成？
19
焦先生觉得自己尽力了，可朱娘子像是什么也没发现，照旧和他说话，照旧找他学字，照旧给他送猪肉。
左邻右里的谣言那是漫天飞舞，他听着听着也开始怀疑，朱娘子是不是对他有几分意思？
可他都活了两辈子了，朱娘子才二十岁，这，他觉得两个人有巨大的代沟。
20
朱娘子照常出摊，一个花里胡哨的大婶走到她的摊前，挤着眼睛对她笑。
朱娘子打量一下，认出这个人就是上辈子给她和她第一任丈夫牵媒的媒婆。她回想了一下，好像上辈子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不过媒婆是在她爹回家的时候才上门的。
媒婆果真是来做媒的，她借口着父母之命，父亲不在家她不能作主想把她打发掉，媒婆眼睛瞟了好几眼案上的猪肉，她嘴一张招乎起了下一个客人。
媒婆见她不上道，嘴一撇，眼一横，扭身走了。
21
焦先生回家了一趟，给家里带去他存了半年的钱，又向朱娘子买了好多猪肉猪骨带回去，风光回乡。
他坐在堂屋里和他爹讲话，没一会儿话题就转上成家的事上。焦先生感到头大，他上辈子是怎么推脱这事的借口是什么来着？
“爹，还未立业怎么成家？”
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现在没钱，没法给媳妇好的生活，嫁给他就是吃苦，孩子也得跟着吃苦。
左右他哥哥都已经有孩子了，他没有传宗接代的烦恼。谁想到他一打光棍就一辈子呢？
22
朱娘子买了红灯笼，红对联，把家里拾掇起来，猪圈也收拾干净。
朱小弟穿着新袄哈着手，跟着朱娘子在红纸上写福字，他眼睛溜溜瞟了眼，还是他写得好看。
朱爹又跑到朱娘坟前了。
外面下雪了，白茫茫盖着地面，看起来漂亮又干净，朱爹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拿着瓶酒，和朱娘絮叨，今年赚的不少，够给朱娘子置办嫁妆，可以给她议亲了，朱小弟学得一般，不指望他考功名了，识个大字就够了。他赶在下雪前回来啦，答应了朱娘每年陪她看雪喝酒，他做到了吧~
23
焦先生在家呆了许多天，到后来七大姑八大姨都来劝他早些成家，他做了和上辈子一样的举动，坐上牛车，缩着脖子，揣着袖子，晃晃悠悠回了镇子。
他下了牛车，付了车钱，往家门口一望，呵！门上两个歪歪扭扭的福字真是丑到他不想再看第二眼。
他开了锁，刚想进去，就听到隔壁开门的声音，一根大辫子先甩了出来，又厚又黑，让他好生羡慕。
“焦先生，你回来啦。”
他眼瞅着朱娘子眼睛一亮，兴许是雪地太白反的光，他被闪到了眼，胡乱点头不去看她的眼睛。
接着他又听到了别的女人的声音，他拿眼一瞅，这不是那谁谁媒婆吗？
她去朱娘子家干嘛？
24
朱娘子想好了，她不好反驳朱爹，只能想法子和他第一任丈夫见个面，无论咋样都得让他看不上她。
她才不想再担一次克夫的名头。
实在不行，就搞得一身猪臭味，洒几滴子猪血在衣服上，要么在他面前表演一个刀劈猪大骨？
“其实我知道，是因为那个焦先生才故意表现成这样的吧！”
朱娘子看着眼前人笃定的样子，脑子转不动了。
总之，这门亲事没成。
25
焦先生想起来朱娘子的第一任丈夫死的早，还给她带来了不好的名声，这门亲事可不能成。他左托人右托人，找到了那个男子，从八字批到长相，从家室说道运势，费尽口舌，绞尽脑汁，那人来了一句。
“你怎么不去和朱娘子说？”
害！反正亲事没成就行了。
26
朱娘子送别了朱爹，这才刚开春朱爹就急匆匆走了，雪还没有化完，树枝上的雪淋淋沥沥变成水落到地上又化成了冰，把地搞得滑不溜丢，走路得注意着点，一不小心就得滑到。
这不怕什么来什么，朱娘子不过是转了个身，结果就要四脚朝天，她慌忙抓住了了身边的树干，她身子一晃，树干一摇，树上的雪哗哗掉了她一身。
她晃着脑袋把雪拍下去，眼前出现来一方手帕，拿着手帕的手白净纤长，适合执笔或者拿书。
27
焦先生是想出门遛弯，看看初春景象，一打开门就看见朱娘子在树底下抹泪，他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又觉得这时候打扰她不太好。
这边犹豫着呢，眼看朱娘子就要摔倒，他一愣就冲了过去，还好还好，他是来不及到跟前了，朱娘子身手灵活抓住了树干，只是淋了一身的雪水。
焦先生忍着笑递上了手帕，却还是没控制住自己说，“笨死了你。”
28
朱娘子有些羞恼，连着几天没好意思去找焦先生练字，安心在家陪着朱小弟。
这天她从后院回来，一眼就看到朱小弟耷拉着一张脸，她正纳闷，结果转头就看到了里面拿书批红的焦先生。
她心里一咯噔，想起了自己那天的窘样。
焦先生看她进来，笔杆抵着下巴，慢悠悠说，“你还得先生上你家求着你学是吧？你练的字呢？练得不错了？福字能见人了？都敢旷课了？”
唉，耷拉脸的朱家人又多了一个。
29
焦先生换上了薄一点的衣服，这些天转热了，学堂也开课了。他出门就看到朱娘子拉着困得五迷六道的朱小弟往街上走。
他咳嗽了一声，引起了朱娘子的注意，她朝他笑了起来，哎呀，眼睛弯的都看不见了，还怪可爱。
焦先生眨了眨眼，心里补充了一句，是那种看孩子的那种可爱。
30
朱娘子最近有些忙，镇上的人年货吃完了，又开始补充新货了，她去了趟乡下，看了看自己家的猪崽，挑了两只大的载了回去，加上朱爹给的钱，她已经有不少积蓄了。
她去布料店挑了几匹布，想了想，焦先生上辈子没老伴，衣服破了只能凑合穿，着实还挺可怜。她想了想就又多扯了一些布。
回家去问问焦先生的尺码，当作是新一年的束修。
31
焦先生最近得捂着脸走路，春天到了，镇子上的谣言又起来啦！
他没关系啊，朱娘子一个小姑娘哪能行啊！
他穿着朱娘子给的衣服，只是，只是因为穿着舒服啊。
“你说，咱们是不是得保持点距离？”
“你找着成亲对象了？”
焦先生摇头，朱娘子就朝他翻了个白眼，原先是什么样，后来还是什么样。
32
朱娘子觉得焦先生太多心了，她一个姑娘都不介意，他介意那么多干嘛？
她又不是不知道他打了一辈子光棍。
最近阳光甚好，她把家里的衣服被子都抱出来晾起来，太阳照上一天，傍晚的时候衣服和被子都是暖烘烘的。
朱娘子在练字时，也顺嘴给焦先生提了一句，让他把衣服都拿出来晒一晒。
33
焦先生原本打算冒雨回家的。这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阴了，绵绵细雨下了一下午都没停，他站在学堂檐底下，望着外面雨打绿梢，叹了口气，他跑快点应该可以少淋点雨。
“先生，姐姐肯定也会给你带伞的。”
焦先生看了眼站在他旁边的朱小弟，眼睛向着街道尽头望去，直到那边出现一道湖绿色的身影，长长的一根辫子搭在身侧，他看着她走进，看她给他递伞。
虽天气不太好，但焦先生的心情很妙。
34
朱娘子上午见外面下了雨，肉卖得差不多了就赶紧收了摊，摸出了钥匙进了焦先生家，把他晾的衣服啥的收到屋子里。
把东西收拾好了之后，她心头上的重石放了下来，一时竟感到有些空落落的。
她搬了个板凳，撑着下巴坐在焦先生家屋檐底下，对着院子发起了呆，他的院子比她家的小好多，只墙边有一棵松树，现在正在哆嗦着身上的雨水。
朱娘子趁这个闲暇，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很多，比如猪肉又涨价啦，朱小弟测验又不合格啦，朱爹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啦，怎么还不寄信回来，焦先生越来越胖啦，上辈子这时候她都嫁人啦。
那她这辈子还要不要嫁人呢？
35
焦先生最近有点拼，他不仅白天要去教学，晚上还要挑灯写字作画，等到休沐的时候拿到集市上去卖，顺便还帮人写信。
他本来还在担心头发会不会掉得更快，但好在先前养伤时，朱娘子把他养得太好了，这头发还挺坚韧。
他想多赚些钱，攒足了钱好向朱娘子提亲。
她那么好，他怎么可以不努力把业立起来呢？
36
朱娘子觉得焦先生最近对她格外优待，虽说嘴上仍是损得不行，但是他的眼睛里都像是在晃着水，看她的时候，嘴角总是带着笑，都让她不好意思看他。
她数着手里的簪子，寻思焦先生是发大财了吗？这才一个月，都给她送了三个簪子五条头绳了，卖头饰的大爷看见他眼睛就眯成一条缝。
她写错字的时候，焦先生就曲着手指轻轻弹一下她的头，倒是不疼，只是让整张脸都酥酥的。
朱娘子抿着嘴，单手捂着脸，稍稍有点发烫。
37
焦先生去了王员外府上，给小少爷当教书先生，月薪更高，学生也少，却不比在学堂里轻松。
小少爷顽劣不听学，他光应付他就要花好大的心神。这府上的婢女又老跑过来找他问话。
连块猪肉都给不了，他为什么要教她们写字？
王员外原本还想让他直接住进王府，他的心肝一颤，委婉拒绝。
那可不行，要是住进来了，见不到家里的那个学生，还要日夜面对小少爷和丫鬟。
那样他宁愿去杀猪。
38
朱小姐最近多了个日常安排，那就是在灯笼底下等焦先生回来。
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好好的学堂先生不当，偏去王员外家带那个小少爷。恐怕整个镇子的人都知道那个小少爷有多皮。
她想着焦先生人那么文弱，除了嘴巴能说了点那时一点武力值也没有，万一晚上回来的路上出点事，那她作为邻居也不好受。
她接连等了十九天，到第二十天的时候，她看到焦先生一左一右两个小丫头。
顿时心中就生出了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堵着。
她转身进了门，把门摔得哐当响。
听到焦先生在外面拍门喊她，她狠狠地呸了一口。
39
焦先生从来没想过，他一个读书人也有翻墙的时候。那院墙多高啊，他家里又没有梯子，只能踩着凳子先爬上树，等高度差不多了在颤颤巍巍挪到墙上去，看着地面，心一横咬牙跳了下去。
脚底板震得疼，手上也蹭破了皮，估计膝盖也得青。
“朱娘子，那小姑娘只是护送我回来的。”焦先生看着黑着脸的朱娘子嘶着气解释，“今天我摔了一跤，撞到了头，王员外怕我有事才叫丫鬟送我回来的，我和她们绝对什么都没有，我平日里见到她们就躲的……”
其实不是他摔了一跤，是小少爷拿茶杯砸他，他为了躲开，结果撞到了柜子，当时眼前就发黑了。
“朱娘子……”焦先生心七上八下的，朱娘子拉着他的袖子进了屋，给他洗干净手上药，却一句话也不说，“你还生我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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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娘子见他从墙上跳下来的时候脑子空白了一下，等他颤着手站起来，连珠炮似的和她解释的时候她就不气了。
只是这小心翼翼的焦先生素来少见，她存心想多逗他一会儿。
她哼了一声，想要把伤药放回去，刚转个身就被拉了回去，伤药掉到了地上，她落到焦先生怀里。
朱娘子吓了一跳，一瞬间过后她的脸开始发烫。
要死了，几十年没和男人这么近过了。
“朱娘子，我以后绝不让那些姑娘近我身，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朱娘子垂着头把焦先生推开，啐了他一下，“你先前还说要和我保持距离来着。”
“你和她们……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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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先生觉得自己很丢读书人的脸，不仅翻了墙，还对姑娘动手动脚，当时真是脑子一热什么也没想到。
他不配做个读书人。
但是钱还是要挣的，朱娘子还是要娶的。
上辈子年纪大了，一直没脸开口，这辈子又先把朱娘子当成了小孩儿。
焦先生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朱娘子对他也有意吗？
有的吧……
42
朱娘子的心怦怦跳，回回想起焦先生回回就跳。
跳得她满脸通红，眉眼含笑。
她记着呢，焦先生上辈子把隔壁买了下来，活了好久，时不时拎着几个菜到她家院子里和她一起喝几口老酒，嘲笑那些个街坊邻居碎嘴，尽在她背后说闲话，焦先生那张嘴，把那群人损的头都抬不起来。
她上辈子就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但是她觉得自己配不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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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先生难得没有在休沐时出去摆摊卖字画，而是约了朱娘子去北湖看莲花。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在焦先生眼里，朱娘子比荷花还娇嫩。
他暗暗深吸了好几口气，把怀里的绣囊递给朱娘子。
“你和这绣囊极为相配。”
……焦先生表示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44
朱娘子对着那个丑兮兮的绣囊吃吃地笑，想着焦先生当时窘迫的样子，笑得就更开心了。
哪有男子绣香囊的，果然针线活差的很！
她抚摸着绣囊上鲜艳的红豆，有颜色晕到了布料上，留下淡淡的红色，她的眼里漾着暖意。
枫叶红了，她盼着冬天的到来。
等她父亲回来…….
45
焦先生这一年真的时拼了老命在赚钱，即使有朱娘子喂养着，到了年末还是瘦了一圈，他和家里人说好，让他爹请了媒婆去了朱家下聘，他家里人那高兴啊，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外面雪花又飘起来了，又是新的一年。
46
朱娘子嫁给了焦先生，生了个娃娃，耳垂上有个黑黝黝的痣，她一看到就眉开眼笑起来。
她如今的日子顺心得很，小少爷长大，她相公回到了学堂，她有时去找他就能看到他被学生气得头顶生烟，声音都能喊劈了，但是一下课就变得风度翩翩。
要是他看见了她就会笑，小跑过来站到她身前，趁人不注意牵她的手，有的时候胆子大，还要偷亲她。
要是下辈子还能和他在一起的话，她接着杀猪也可以，反正她相公是先生，她有人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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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先生如愿以偿，挑起红盖头时，他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真好，他娶到了上辈子就想娶的姑娘。
他娘子多可爱啊，被他损到了就拧他的腰，喝多了就要抱抱，被他惹急了就要拿起杀猪刀。
要是下辈子还能和她在一起的话，他接着教书也可以，反正他娘子会养人，他秃不了。
